第14章反催眠

蘇詠文還好,俞魚隻是在電話裏麵說了讓她到律師事務所來一趟,她就忙不迭地答應了。可是倪靜卻接連好幾次都沒有接電話,後來還是俞魚通過微信大致說明了一下情況後她才終於回複了:真的?

俞魚在微信上說:我相信自己弟弟的品格,你也應該相信才是。一會兒蘇詠文也要來,莫寒是想讓你們倆同時出現在他的麵前,或許這樣的方式可以讓他分裂的人格融合起來。

讓我和蘇詠文同時出現在他的麵前?就憑這一句話倪靜就已經不再懷疑,因為這並不是什麽勇氣,而是坦然。

為了確診自己的病情,俞莫寒告訴俞魚和湯致遠:“一會兒我要分別與倪靜、蘇詠文見麵,你們一定要全程錄像。”

此時湯致遠和俞魚已經從俞莫寒那裏了解到了人格分裂這種疾病的基本特征,當然是滿口答應。

最先到來的是蘇詠文。先前蘇詠文離開律師事務所後就在附近吃了點兒東西,隨後去了不遠處的商場。其實她沒有遠離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等待與俞莫寒盡快再次見麵,畢竟她和俞莫寒的事情已經出現了狀況,心裏麵難免忐忑不安。

雖然蘇詠文是女性,骨子裏麵的自尊卻讓她很難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在俞魚麵前表現得太過諂媚,她朝著俞魚和湯致遠打了個招呼後就走到俞莫寒的身旁,同時目光也看向他,帶著詢問與期盼。

而此時此刻俞莫寒內心的複雜與奇妙卻隻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記憶中,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分明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他甚至可以回憶並回味起和這個女孩子在一起時的每一個畫麵,以及幸福的滋味。然而剛才姐姐和姐夫所告訴他的情況卻分明不是如此,而且作為精神病醫生的他在這個方麵更是比常人多了許多的理智,因此,他隻能懷疑自己此時的記憶與內心感受。

不,等倪靜來了再說。雖然他寧願相信姐姐從而懷疑自己,但這樣的滋味並不好受,顛覆自己已有的認知,必須將自己以為的真實的一切視為虛幻,這樣的痛苦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夠理解並感受得到的。不,不僅僅是痛苦,還有恐懼,因為它足以讓一個人開始懷疑所有的現實,包括眼前這個叫俞魚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親姐姐……

俞莫寒不敢繼續思考下去,大腦已經開始在隱隱作痛,也許精神的錯亂即將發生,他閉上了眼睛,伸出手去對旁邊的人說道:“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可是蘇詠文卻覺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急忙問道:“莫寒,你這是怎麽了?”

俞魚和湯致遠雖然並不明白此時俞莫寒的痛苦與恐懼,卻感覺到了情況的極度不正常,俞魚一把拉著蘇詠文到了辦公室的外邊,低聲對她說道:“莫寒可能出現了雙重人格。”

精神病醫院那個雙重人格的病人,蘇詠文可是親眼見到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這樣的情況竟然會出現在俞莫寒的身上:“雙重人格?莫寒?”

俞魚滿臉的擔憂,點頭道:“是的,可能有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腳,所以才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聽完了俞魚的情況說明,蘇詠文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如果俞莫寒真的是雙重人格,而且還是人為的,那我在其中又充當著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俞魚畢竟是女人,能夠感受到此時蘇詠文內心的滋味,卻隻能替代弟弟向她表達著歉意:“小蘇,對不起……”

蘇詠文的眼睛已經紅了:“怎麽會這樣呢?他們為什麽要那樣做?為什麽?!”

俞魚當然不會再覺得她令人厭惡,反而還對她心生憐惜,輕歎了一聲後說道:“小蘇,你應該知道原因的,是不是?”

倪靜來了。當她第一眼看向蘇詠文的時候也覺得尷尬,與此同時,心裏麵也在所難免產生了令人很不舒服的醋意。她急忙將目光朝向俞魚,輕聲問道:“他……人呢?”

俞魚朝自己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神色黯然地道:“在裏麵呢,他在等你,他的狀況不大好。”

倪靜並沒有著急進去,她又看了蘇詠文一眼,低聲問著俞魚:“他真的是……”

俞魚點頭:“我覺得應該是,”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起來,“倪靜,難道你真的覺得他就是你以為的那種人嗎?”

其實俞魚還想再說一句“我們都應該相信他才是”這樣的話,卻不忍因此傷害到蘇詠文,隻是嘴唇動了動,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滾落了出來。一旁的湯致遠覺得自己像一隻木偶,此時見妻子流淚,急忙拿出紙巾朝她遞了過去,輕聲安慰道:“你不要太過擔心,莫寒自己就是這方麵的醫生,不應該有太大問題的。”

倪靜見此狀況哪還會再懷疑,急忙推開辦公室的門朝裏麵走去。湯致遠倒是記得俞莫寒的吩咐,緊接著跟了上去,手機的錄像功能也同時打開了。

俞莫寒站在窗戶處,正癡癡地看著窗外耀眼陽光下的人群與車流,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莫寒……”

是倪靜。他能夠聽得出來,於是緩緩轉身,當他的目光觸及倪靜臉龐的那一瞬,剛才癡癡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鮮活燦爛起來:“倪靜,你來了?”

這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卻又想不起為什麽。因為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前麵所有感情方麵的記憶是屬於他的另外那個人格,隻不過他的這種情況完全是由他人人為造成,人格的分裂並不是那麽的徹底,正因為如此才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異樣。

對於此時的倪靜來講,她已經不再可能將俞莫寒剛才的表現認為是表演和虛偽,反而感到心中一陣刺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任憑眼淚奪眶而出。

俞莫寒覺得莫名其妙,快步走到她的麵前,伸出手去輕輕揩拭著她的臉,柔聲問道:“倪靜,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幹嗎流淚?”

如此親熱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做作,門外的蘇詠文和俞魚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時,心裏最難受、最尷尬的就隻能是蘇詠文了。這一刻,她已經基本上相信了俞魚所告訴她的那一切,因為她曾經懷疑過忽然到來的幸福,還因為她曾經見過那個病人。她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從眼眶中掉落下來,強忍著不讓自己衝動地逃離此處,不僅僅是因為俞魚告訴她說俞莫寒的治療需要她,更多的是她的內心依然抱著最後的那一絲希望……萬一,萬一真實的情況並不是那樣的呢?

這一刻,倪靜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俞莫寒對她的一片真情。他的目光是如此柔和,充滿著溫情,他的手就在自己的臉上輕拂著,仿佛正在嗬護著他心愛的花朵,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偽裝出來的。她的眼淚流淌得更厲害了,因為自責,還因為本以為失去卻又重新來到的幸福,她不住地向俞莫寒表達著內心真摯的愧疚:“莫寒,對不起,對不起……”

俞莫寒不明所以:“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這時候他又發現了正在錄像的湯致遠,心裏很是不快,“哥,你在幹什麽?”

湯致遠有些猝不及防,說道:“不是你讓我錄的嗎?”

俞莫寒愣了一下,覺得好像有這麽回事卻又不能完全肯定,問道:“我讓你錄這個幹什麽?”

這時候湯致遠已經搞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即刻對倪靜說道:“還是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把事情重新對莫寒講一遍。倪靜,現在他是兩個人,前麵的有些事情他真的記不起來了。”

此時倪靜也懂得了,朝他點頭後就朝外麵走去,不過到門口的時候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俞莫寒一眼,當看到他正露出迷茫眼神的時候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兒再次湧出。

倪靜到了門外,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早已被俞魚的目光逼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麵,過道上冷冷清清,蘇詠文和俞魚的雙眼都是紅紅的,倪靜主動來到蘇詠文的麵前,溫言說道:“既然他並沒有欺騙我們,我們就不應該去責怪他。你說呢?”

蘇詠文發現自己在倪靜麵前似乎有一種做賊的感覺,本來想讓自己變得硬氣一些卻最終隻能選擇點頭:“嗯。”

倪靜輕聲對她說了一句:“謝謝你。”

蘇詠文愕然:“你謝我幹什麽?”

倪靜朝她溫和地笑了笑,說道:“謝謝你答應一會兒和我一起去見他。其實現在我們倆一樣,都麵臨著他的選擇,你說是不是?”

蘇詠文愣了一下,問道:“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擔心?”

倪靜淡淡地道:“我早就對他說過,他永遠都是自由的。”

也就是在這一刻,蘇詠文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倪靜的淡然反而顯示出了她的自信與強大,蘇詠文在她麵前竟然感覺到了一絲自慚形穢。

聽完湯致遠的解釋之後俞莫寒又看了一遍錄像,他發現自己先前的記憶竟然很快就出現了,當然,除了感情的那一部分。他思索了片刻,對湯致遠說道:“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我的雙重人格應該是人為造成的,而且最值得懷疑的就是顧維舟。我記得那天早上他辦公室裏沒有開空調,還有著一股濃濃的來蘇爾氣味。還有,我第一次去他辦公室的時候才剛剛上班,他讓我過半小時後再去,也許是他沒料到我那麽早就到了山上,所以還沒有來得及做好準備。很顯然,當時他叫我去就是為了催眠我,還借助了某種致幻類藥物的作用,他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我陷入個人感情糾葛之中,還可以達到毀損我個人名譽的目的,如此一來不但會讓我從此不再去調查高格非的事情,而且還會讓人們嚴重懷疑我說出的每一句話的可靠性。嗯,當時我肯定丟失了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而不自知,可惜的是我完全沒有想到顧維舟此人如此毫無底線……”

湯致遠很是焦急:“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懷疑又不能作為證據。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如何才能讓你恢複到正常的狀態。莫寒,是不是現在就把倪靜和蘇詠文叫進來?”

俞莫寒並沒有中斷剛才的思路,繼續說道:“你等等。我記得當時我從顧維舟的辦公室出來後,醫院的辦公室主任對我說了一句話,卻忽然被顧維舟打斷了。對,我想起來了,當時醫院的辦公室主任好像正在對我說顧維舟非常重視我什麽的,也許他這句話的意思中就包含著顧維舟見我的時間不短。由此,我基本上可以肯定當時就是顧維舟催眠了我,讓我在倪靜麵前的時候,意識中她就是我的未婚妻;當我麵對蘇詠文的時候,就會完全忘記我和倪靜之間的關係,而且認為蘇詠文才是我的女朋友。當然,關於我和蘇詠文的關係是被顧維舟強行植入的。其實我並不是什麽真正意義上的雙重人格,隻不過是被人催眠後的結果罷了。嗯,想來顧維舟在催眠我的過程中特別使用了‘麵對倪靜’或者‘在倪靜麵前’以及‘麵對蘇詠文’或者‘在蘇詠文麵前’等類似的關鍵詞,隻有這樣才會使我在麵對她們任何一個人的時候獲得一部分記憶的同時又失去另外的一部分記憶。”

湯致遠能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提醒道:“可是,你剛才好像忘掉的不僅僅是感情方麵的記憶。”

俞莫寒點頭道:“那是因為我在忽然得知自己精神狀況不正常的情況下,潛意識對不真實的記憶產生了排斥,於是就造成了記憶上的錯亂,或者說我潛意識中本能在排斥著某些東西。”

湯致遠似懂非懂,問道:“既然你並不是什麽雙重人格,那還有必要讓倪靜和蘇詠文同時出現在你麵前嗎?”

俞莫寒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我倒是奇怪,顧維舟究竟是如何設置這種場景的。”說著,他就朝著辦公室的門口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在俞莫寒同時看到倪靜和蘇詠文的那一瞬間,他竟然直接昏迷了過去。俞魚大駭,急忙去摁他的人中穴,同時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這時候辦公室裏麵的其他人都跑出來了,現場一片混亂。

湯致遠、倪靜和蘇詠文也都驚慌失措,跟著俞魚不住呼喊著俞莫寒的名字——“莫寒!”“莫寒,你醒醒!”“莫寒,你怎麽了?”……

還好他昏迷的時間並不長,最多也就一分鍾左右。在大家的呼喊聲中,俞莫寒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投向俞魚的目光帶著一種不解:“姐,我怎麽了?”

俞魚頓時驚喜:“你剛才忽然就昏迷了。太好了,你這麽快就醒過來了……”話音剛落,俞莫寒的目光就轉向了倪靜和蘇詠文,而就在這一瞬,他再一次昏迷了過去。剛剛才鬆了一口氣的俞魚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莫寒!”

倪靜和蘇詠文對俞莫寒剛才短暫的蘇醒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繼續在呼喊著他的名字。

站在一旁的湯致遠反倒清醒許多,很快就意識到了其中的端倪,急忙對正在呼喊著俞莫寒名字的三個女人說道:“也許莫寒現在的狀況不能同時見到倪靜和小蘇,肯定是那個催眠莫寒的人在他的意識裏麵設置了什麽。”

這一下俞魚也反應了過來,即刻將目光瞧向了蘇詠文。蘇詠文暗中叫苦:為什麽是我?卻見倪靜正緩緩站起身來對俞魚說道:“還是我先離開吧。姐,接下來有什麽事情你隨時叫我。”

俞魚朝她點了點頭。她又看了一眼昏迷在俞魚懷裏的俞莫寒,帶著滿臉擔憂的神色朝外麵走去。蘇詠文暗自後悔,頓時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成為一個笑話,急忙也起身跟著倪靜走了出去,她離開的時候甚至羞於向俞魚打一聲招呼。

蘇詠文到了律師事務所的外邊,看到倪靜已經進了電梯,正準備朝她打招呼,卻見電梯的門正在緩緩合上,而且對方極其不友好的目光正看向她,頓時隻好作罷。這一刻,蘇詠文的內心忽然生起一股恨意,不過轉瞬之後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所恨的人究竟是誰……

在俞魚和湯致遠的呼喊聲中俞莫寒再次蘇醒了過來,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出現昏迷的狀況。很顯然,湯致遠的建議是非常明智和正確的。

待俞莫寒搞清楚情況之後也不禁感到駭然,苦笑著說道:“說實話,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國內精神病和心理學的發展緩慢,鮮有人才,現在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他人。如此簡單的方式竟然就讓我陷入如此大的麻煩之中,而且還差點兒被人看成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我不得不佩服啊。”

湯致遠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俞莫寒解釋道:“那人采用如此簡單的方式就催眠了我,這且罷了,而且還設置了讓我在同時麵對倪靜和蘇詠文的時候就馬上昏迷,如果你們事先不知情的話,我的昏迷豈不就是被拆穿了把戲後的一種表演?如此一來,我豈不就被你們真的認為是一個玩弄感情、朝三暮四、腳踏兩隻船的人了?而且我自己還懵然不知,更不可能向任何人解釋。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願意幫助我,誰還會相信我說的話?”

湯致遠卻不以為然:“這是陰謀詭計,而不是什麽高深的學術。莫寒,你這也太高看某些人了。”

俞魚可沒有太多的耐心,著急地問道:“莫寒,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這個問題總得解決才是,要是你在大街上一下子碰見了倪靜和蘇詠文兩個人,那可就危險了呀。”

俞莫寒想了想,說道:“我得馬上去一趟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精神科,我的問題也許那個人能夠幫我解決。”

俞魚還是不放心:“那個人真的能夠幫你解決嗎?”

俞莫寒點頭:“我必須再被催眠一次,通過催眠的方式將那個人植入我意識中的東西刪除就可以了。”

湯致遠有些擔心:“催眠?那個人值得信任嗎?”

俞莫寒點頭:“我覺得可以信任。”

俞魚道:“那我們送你去吧。”

俞莫寒笑了笑,說道:“沒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說的這個人是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精神科的主任,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他私下交流一下。”

被人催眠與產生幻覺完全不同,因為被催眠的過程毫無記憶。催眠本來是一種用於治療精神或者心理性疾病的手段,沒有想到會被有些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地濫用,為此,俞莫寒既感到憤怒同時又覺得屈辱。

日頭已經西斜,卻依然那麽熾熱,讓人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而是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憋悶難受,說好的普照大地呢,為何要試圖蒸發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水分?一路上的奇思異想及來自內心的詛咒讓俞莫寒也開始覺得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了。還好,至少我還知道自己的不正常,這說明自己的精神還沒有崩潰。

胡主任認真地聽完俞莫寒的講述,他的反應也是非常震驚:“怎麽會這樣?”

俞莫寒看著他,說道:“通過這件事情,唯一能說明的是我的調查已經觸及他們最害怕的地方,或者可以這樣說,無論是我的調查方向還是結論都是正確的,所以他們十分害怕我的調查繼續下去,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我掌握了真正的證據,那對他們來講就是萬劫不複。”

胡主任點頭:“看來確實如此。那麽,你覺得自己可以得到那些真正的證據嗎?”

俞莫寒回答道:“很難,但我會努力調查清楚其中的每一個問題和細節。”

胡主任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時快時慢,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小俞,你為什麽來找我?”

俞莫寒愣了一下,回答道:“說實話,我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

胡主任看著他:“這麽說來,其實你並不是完全信任我?”

俞莫寒搖頭:“如果不信任您,那我就不會來了。”

胡主任朝他笑了笑:“謝謝你的信任。我看這樣吧,你先休息一會兒,既然你願意接受我的催眠,相關的手續我們必須得先完善才是。”

俞莫寒不解:“您的意思是?”

胡主任笑了笑,說道:“比如有關你基本情況的病情記錄,還有你自己的親筆簽名。”

俞莫寒點頭:“這是當然。”

胡主任朝他點了點頭,指了指旁邊的書架:“這裏麵的書你可以隨便翻閱,我先去準備一下。”

俞莫寒哪裏還有看書的心思?不過還是朝他客氣了一句。胡主任出去後他開始閉目假寐。這一天下來,他確實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不過他並不習慣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麵讓自己徹底放鬆進入到睡眠之中,而且那樣做也很不禮貌。也不知道是怎麽的,剛剛進入假寐狀態下的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咚咚咚”的輕響,霍然睜開眼之後卻發現眼前什麽都沒有。嗯,這好像是剛才胡主任用手指輕輕敲打辦公桌時候的聲音,是自己假寐狀態下對那個聲音的記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這一刻,俞莫寒的記憶一下子就變得非常清晰起來:那是一種毫無節奏的聲音,說明當時那個手指的主人在思考,而且思緒複雜且矛盾。

“那麽,你覺得自己可以得到那些真正的證據嗎?”

“很難,但我會努力調查清楚其中的每一個問題和細節。”

剛才的一問一答同時在耳邊回響起來……

不多一會兒,俞莫寒聽到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這才停止了浮想與假寐。

進來的是一位年輕護士,長相還不錯,她的手上拿著一個病曆夾,對俞莫寒說道:“這是我們胡主任親自寫的病曆,因為涉及接下來比較特殊的治療方式,胡主任說必須得你簽名。”

俞莫寒點頭,打開病曆夾看了看,發現裏麵的內容隻有他的個人主訴,其他的內容基本上是空白,不過最後的治療方案上卻寫著:病人是精神病學從業人員,本人請求通過催眠的方式進行診斷和治療。

這份病曆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的問題,格式很正規,雖然空白比較多不過也能夠理解,畢竟他不是普通病人,那些不必要的檢查暫時可以不進行。不過也正是因為太過正規,反倒讓人感覺有些不大舒服。俞莫寒問道:“為什麽用住院病曆寫呢?門診病曆不就可以了?”

護士回答道:“胡主任說了,你的情況目前隻是主訴,萬一真實的情況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呢?所以胡主任覺得還是應該正規一些為好,畢竟大家是同行,免得到時候鬧出一些不愉快來。”

俞莫寒想想也是,隨即就在病曆的後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護士又道:“麻煩你再等一會兒。”

俞莫寒點頭。護士出去後不一會兒又進來了,手上端著一個白色的醫用托盤,對俞莫寒說道:“這是胡主任給你開的藥。你也是精神科的醫生,從潛意識裏可能會對催眠產生排斥,這種藥對接下來的成功催眠有一定的輔助作用。”

這其實就是安眠類藥物,護士的話並沒有任何問題。俞莫寒點頭:“我一會兒就服用。”

護士道:“我得看著你服下,這樣才可以記錄在你的病曆裏麵。俞醫生,你們醫院的規定也是一樣的吧?”

俞莫寒微微一笑:“行,那我馬上就服用。”說著,就將那三顆藥丸放進了嘴裏,端起托盤上的水杯喝下水,“這下可以了吧?”

護士朝他嫣然一笑:“要是我們這裏的病人都像你這麽配合治療就好了。”

俞莫寒禁不住笑了起來:“你是一個好護士。”

“謝謝你的誇讚。”護士很高興地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胡主任進來了,和藹地對他說道:“小俞啊,雖然你已經在病曆上簽了字,但我還是得再問你一次:你真的需要進行催眠診斷和治療嗎?”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

胡主任輕歎了一聲,說道:“我們是同行,像催眠這樣的事情本來是比較忌諱的……既然你堅持要做,也罷,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請閉上你的雙眼,全身放鬆,對,就這樣……現在你的雙臂已經徹底放鬆了,對,放鬆,嗯,你的雙肩也開始放鬆了。放慢呼吸,繼續放慢……接下來你的雙腿開始放鬆,對……不著急,呼吸再緩慢一些,現在你是不是感覺到雙腿已經放鬆了?你不用回答我……別皺眉,我們不急。”他發現了俞莫寒的緊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後繼續進行心理暗示,“我們繼續。呼吸放緩,雙腿放鬆,放鬆……”

這時候俞莫寒仿佛受到了這些聲音的感染,竟然在那裏喃喃自語起來:“放鬆,放鬆,呼吸放緩……好累啊,眼睛都睜不開了,好涼爽,好像還有鮮花的芳香。放鬆,放鬆,全身放鬆,身體馬上就要飄起來了,咦?醫科大學的春天有這麽美嗎?”

“是啊,真美。”胡主任也喃喃地說道。

俞莫寒的雙眼霍然睜開。他看見,眼前的胡主任已經軟軟地依靠在椅子上麵,雙目緊閉,竟然已經處於被催眠的狀態。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樣的選擇?看著已經進入催眠狀態的胡主任,俞莫寒內心的憤怒差點兒就迸發了出來。

幸好自己有所警覺,幸好自己的魔術手法足以瞞住那位年輕的小護士,幸好眼前的這位胡主任沒有讓那個小護士留在這裏,這才讓自己有了進一步的防備。“嗯,看來那位年輕的護士對他的想法毫不知情,也許胡主任覺得此事畢竟比較私密,所以我不應該因此而產生懷疑。”俞莫寒終於冷靜了下來,心裏暗自慶幸。

“你讓護士給俞莫寒服用的是什麽藥物?”

“阿托品、莨菪堿和東莨菪堿。”

果然是致幻類藥物。“為什麽要給俞莫寒服用此類藥物?”

“我擔心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催眠他。”

“俞莫寒也是精神科醫生,你不擔心被他發現?”

“他是來找我治療的,在治療前服用輔助類藥物也很正常,如果他信任我就不應該產生懷疑。”

確實也是。而且精神科的病人必須當著護士的麵服用藥物,一方麵是為了防止病人將藥物隱藏起來,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免有人中途將藥物調換,畢竟大多數藥片都有大致相同的規格和外觀。

“剛才你出去後是不是給滕奇龍打了個電話?”

“是的。”

“你都對他說了些什麽?”

“我告訴他說,俞莫寒被人催眠了,現在正在我這裏。”

“他怎麽說?”

“他讓我看著辦。”

“你準備怎麽辦?”

“讓俞莫寒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在醫院裏麵待上幾年再說。”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俞莫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年輕醫生,他是鬥不過滕奇龍的,我不能因為他失去自己現有的一切。”

“可是你這樣做會毀掉一個年輕醫生所有的一切。”

“我沒別的辦法,必須做出選擇。”

那麽,你的良知呢?這句話俞莫寒沒有說出口,因為如此強烈的責怪語言很可能會讓他馬上蘇醒過來。“關於高格非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當時給他做司法鑒定前滕校長曾經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雖然隻是說想了解一下情況,但我懂得他的意思。”

“關於高格非的情況,顧維舟事先和你溝通過沒有?”

“沒有。”

“也就是說,你剛才的想法隻是臨時起意?”

“是的。”

“其實你上次與俞莫寒交談之後就有些後悔了,是吧?”

“我沒有後悔,隻是想看看事情究竟會朝什麽方向發展。”

“俞莫寒剛才說他不一定能夠掌握到滕奇龍的真實證據,於是你就即刻做出了新的選擇。是吧?”

“是的。”

“我真是愚蠢。你明明知道人性是經受不住考驗的,為什麽卻偏偏要那樣回答?”俞莫寒在心裏暗暗痛恨著自己。

“你現在開始數數,從一數到六十,然後你就會醒來。”

“一、二、三、四……”

俞莫寒起身,將隱藏在胡主任辦公桌那本書下麵的手機拿了起來,稍微調大了些聲音:“你口渴了,你口渴了,你口渴了……”

“十、十一、十二……”胡主任繼續數數。

一會兒他醒來後還會繼續喝水。俞莫寒將胡主任杯子裏麵的水倒掉,那三顆藥丸早已全部融化在了裏麵。其實,他能夠那麽快就催眠了胡主任不僅僅是藥物的作用,其中還因為胡主任在催眠俞莫寒的過程中產生了自我催眠,俞莫寒隻不過是在這個基礎上順勢而為罷了。

“十八、十九、二十……”胡主任還在繼續數數。俞莫寒打開了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順手輕輕帶上了門。路過護士站的時候他還朝那位年輕的護士打了個招呼,護士詫異地問道:“這麽快就結束了?”

俞莫寒朝她微笑著說道:“沒什麽大的問題。謝謝你啦。”

護士朝他甜美地一笑:“沒大問題就好。俞醫生,再見。”

俞莫寒笑道:“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護士一愣,禁不住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走出那道沉重的鐵門,俞莫寒這才注意到外麵的天色已經黑盡,路燈昏暗。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隻見蒼穹上綴滿了繁星。

姐姐說,倪靜才是我的未婚妻。

“倪靜,我想和你一起去度假。對,就是現在。我們在機場見麵。”俞莫寒拿出手機給倪靜撥打了電話,隨後又通過電話向姐姐說了一下情況,特別吩咐道:“如果靳支隊打電話問你有關我的情況,你就說我後來去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精神科,其他的事情你一概不知。”

俞魚很擔心,問道:“這又是為什麽?”

俞莫寒淡然一笑,回答道:“我要讓那位胡主任從現在開始就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