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正義女記者加入

與倪靜分手後俞莫寒就回了父母那裏,午睡起來後打開電腦,雖然在心理上有所準備,但當他看到那些鋪天蓋地有關高格非案件的新聞和評論時,還是不禁感到心驚膽戰。

在法庭上播放的那盤錄音帶被人傳到了網上,輿情快速發酵,出現了各種所謂的黑幕爆料,什麽高格非和俞魚原本是戀人關係,俞家姐弟的父親是某級別的高官,俞莫寒的學曆造假,俞莫寒原本是一浪**公子哥,等等。此外,網絡上更是將矛頭指向了精神病醫院的院長顧維舟。有人從顧維舟與高格非的學曆中發現,兩人原來是某醫科大學的校友,於是各種猜測紛湧於網絡並夾帶著極盡侮辱的詞語。

俞莫寒憤怒至極,登錄了自己許久都沒有使用的微博賬號,他本想在自己的微博上說明一下有關這起案件的具體情況,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後來他找出了自己的學曆證明拍下照片,同時寫了這樣一句話:法律就是法律,謊言不能替代真相。

由於他在微博上的粉絲實在是太少,微博發出去後幾乎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唯有歎息。不過他已經坐不住了,稍作準備後就出了門。

俞莫寒想調查清楚的是高格非發病的根源,然而這段時間下來幾乎是一無所獲。由此,他推斷高格非的病因出現的時間很可能比自己以為的要早許多,說不定多年前的那次跳樓事件,還真的與這起案子有著某種聯係。

高格非曾經就讀於本省某醫科大學,大學畢業那年學校破天荒地決定讓數名本科生留校做輔導員,品學兼優的高格非在經過層層考核後最終成為其中的一員。在閱讀高格非的個人資料時,俞莫寒看到這裏也不禁感歎: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淨土?至少當時的高校就是。

醫科大學的大門看上去有些陳舊,帶著某種滄桑的氣息。偶爾會看到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從裏麵出來,俞莫寒知道他們是正去往附近附屬醫院的實習生。回想起來,自己當年也和他們一樣,年輕稚嫩,心裏卻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

學校正在放假,校園裏麵是清靜。他剛才已經詢問過畢業班輔導員的辦公室所在,從樹蔭下一路過去,陽光穿過樹葉間隙斑駁灑下,不再那麽耀眼。途經一棟小樓時忽然感到一陣陰涼,俞莫寒判斷這個地方必定是學校的解剖教學樓。當人的生命逝去後,留下的軀殼要麽腐爛,要麽向周邊輻射出這樣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氣息。

“我害怕死亡。”這一刻,俞莫寒的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高格非曾在姐姐麵前說過的那句話。

畢業班的輔導員看上去很年輕,俞莫寒進去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在那裏玩撲克。俞莫寒笑著問道:“你這是在練習魔術技巧?”

輔導員發現眼前這個人很陌生:“你是?”

俞莫寒自我介紹道:“我是精神病醫院的醫生俞莫寒,想來了解一個人的有關情況。”

輔導員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的樣子:“你就是俞莫寒?”

俞莫寒苦笑:“看來我現在真是很出名了啊。”

輔導員看著他,很認真地對他說:“我根本就不相信網上那些人的胡說八道。”

俞莫寒對眼前這個年輕人頓感親近,笑著問道:“哦,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輔導員道:“從事其他行業的人可能存在假文憑,學醫的絕對不會,醫生的手上掌握著病人的生命,豈能兒戲?還有,高校長是我一直以來非常敬佩的人,他絕不可能在精神正常的情況下做出那樣的事來。我就不明白了,如此簡單的道理那些人為什麽就不懂?”

俞莫寒歎息道:“群體意識就是這樣,盲從、極端。那些人隻不過是被極少數別有用心的人給利用了。對了,你貴姓?”

輔導員這才作了自我介紹:“我姓張。俞醫生是想向我了解高校長在我們學校時的情況吧?”

俞莫寒讚道:“小張不但頭腦清醒,而且有家學淵源,今後前途無量啊。我今天確實是為了高校長的事情才來的,學校正在放假,能找到你真是榮幸啊。”

小張對俞莫寒印象非常好,特別是他的那句“家學淵源”。剛才俞莫寒問他貴姓,從常規上講他本該在回答時加上“免貴”二字,但在中國的姓氏文化中,姓張的人並不需要那樣回答,因為在古代傳說中玉皇大帝就姓張,所以身為張姓是不需要客氣的。隻不過像這樣的講究如今已經很少人懂了。很顯然,眼前這位精神病醫生是懂的。小張很是高興,去給俞莫寒泡了一杯茶,說道:“俞醫生盡管問就是,我一定知無不言。”

辦公室裏的空調開得很足,一口熱茶喝下去後更是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十分愜意。俞莫寒再次道謝,說道:“那就將你所知道的有關高校長的情況都告訴我吧。”

小張說道:“高校長當年運氣好,大學本科畢業就留校當了輔導員。現在可不行了,我可是醫學類管理專業的碩士,為了這份工作還托了不少熟人……”

剛剛大學畢業的高格非皮膚白淨,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從農村出來的孩子。那時候高校的行政人員很有前途,大多工作三年左右就可以提副科,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一到兩年內就可以轉正成為正科級。由於當時正值高校向政府大量輸送人才的當口,三十歲左右被提拔為副處級甚至處級的幹部不少。

高格非留校後首先就是去學校的人事處報到,當時人事處長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第一眼看見這個小夥子就覺得很不錯,於是和藹地問了他一些基本情況,諸如他父母是幹什麽的,個人有什麽愛好,等等。其實這些情況在他的個人資料裏就有,不過作為人事處長親自詢問肯定就別有意味了。高格非一邊回答,一邊暗暗奇怪,果然,接下來就聽人事處長又問道:“小高有女朋友沒有?”

高格非的家庭情況並不好,大學期間一心隻想好好讀書,希望今後找一份不錯的工作,哪裏敢像其他人那樣風花雪月享受浪漫。不過一個人身體裏激素的湧動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此時見了人事處長那張笑眯眯、溫和的臉,怎麽會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心裏不禁一陣大喜,急忙道:“還沒有呢。”

人事處長也禁不住暗喜,看來唐副校長交辦的事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於是就直接對眼前這個年輕人說道:“學校分管後勤的唐校長你認識吧?他女兒今年二十二歲,在我們的附屬醫院外科做護士,年輕漂亮,我看你們倆挺合適的,你不反對的話就先見個麵,你看如何?”

學校副校長的女兒,附屬醫院的外科護士,年輕漂亮,這樣的條件讓高格非大為心動,當時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人事處長也非常高興,接下來就打了個電話,然後對高格非說:“小唐正好今天有空,我和她說好了,下午下班的時候你在校門口等我,我帶你去和她見麵。”

高格非滿口應承,隨後去辦理了留校的其他手續,在找到自己的集體宿舍後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終於等到了日頭西落,高格非興高采烈地走向學校大門。不一會兒,人事處長就來了,她對高格非的守時非常滿意,朝他點頭道:“我們走吧。”

約定見麵的地方就在附屬醫院的大門外,距離學校不足五百米,當時正值夏天,兩個人走到目的地高格非已是滿頭大汗。他環顧四周也沒找到想象中那個女孩子,忽然人事處長開始朝不遠處招手,大聲叫道:“小唐,這裏!”

高格非這才注意到,一個矮個子的胖女孩正回應著人事處長,同時快步朝他們走過來。女孩很快就到了他們麵前,滿臉羞澀的樣子。她長得非常不好看,特別是她右側鼻翼處那顆碩大的黑痣,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小唐,這就是小高,是我們剛留校的輔導員。”人事處長介紹道,隨即就吩咐高格非,“小高,我還有點別的事情,接下來你們倆就好好聊聊,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什麽的。你是男孩子,要主動一些才是。”

說完她過去輕撫了一下小唐的頭發,朝兩人笑笑就離開了。這一刻,高格非心裏不由湧上一陣悲哀,甚至有些憤怒。他的悲哀源於眼前這個女孩與自己想象有巨大差距,就如同漫天美麗的肥皂泡在瞬間破滅,留下的是滿地殘汁。而他憤怒的是人事處長的欺騙與輕視:這就是你所說的年輕漂亮?難道像我這種出身的人就隻配和這樣的女孩戀愛結婚?!那一瞬,高格非覺得,如果自己將來真要和眼前這人共度一生將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看著麵前這個女孩滿是期盼的眼神,高格非卻根本無法隱藏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他實在做不到虛偽與客套,更是絲毫沒將女孩父親的身份放在心上,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我還有點別的事情……”說完就直接轉身離開了,全然沒顧及對方從尷尬到憤怒的表情。

“是的,當時他真的就這樣離開了。然而他那樣做的後果卻是,在接下來五年時間裏始終是一名普通職員。而當時和他一起留校的那幾個同學早已經是正科級待遇了。”小張歎息著。

俞莫寒沒想到高格非曾經有這樣的經曆,也很是感歎,問道:“那位唐副校長不會因為這種事就一直壓著人家的發展吧?難道他就一點不顧及因此遭到他人非議?”

小張道:“這件事當然是他得不到提拔的根源,不過明麵上卻是另有緣由……”

年輕時候的高格非是有夢想的,同時也是單純幼稚的。雖然那次約會事件讓唐副校長和人事處長非常不高興,雖然高格非明明知道此事會對自己的前途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但他一點都不後悔,因為他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和那樣一個女孩子共度一生會是一種什麽場景。

這件事對高格非的影響確實很大,從此學校裏就再也沒人給他介紹對象了,而且人們在背後對他有各種非議。輔導員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交往麵狹窄,學校還明確規定老師不可以和學生發生戀情,於是高格非就一直單身,一直到他三十歲那年才終於遇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孩。

那個讓他心儀的女孩就在學校附近上班,是一家銀行的職員,她長得很漂亮,真正的膚白貌美。高格非驚訝於對方的美麗,女孩被高格非的儒雅和才華深深吸引。據說他們兩個是在學校的周末舞會上認識的,那時候高格非剛剛從一名普通輔導員被提拔成校辦的副科長。

高格非因為那次約會備受非議,眼睜睜看著周圍的人被提拔,卻並沒有頹廢。他喜歡看書,喜歡寫作,曾經在雜誌和省城的晨報、晚報上發表過不少文章,還有小說獲過大獎,真個是才華橫溢。學校裏有不少人開始替他抱不平,私底下議論紛紛,據說學校方麵當時也有了提拔他的意思,但就在這時他又做了一件讓學校非常不高興的事。

醫學生在大學學習期間除了人體解剖外,還需要做大量的動物實驗。在高格非上大學的時候學校用於實驗的動物基本上是一次性的,實驗結束後就處理掉了。後來由於學校大量擴招,經費緊張,為了節約成本,實驗動物被反複使用也就成為必然。有一次高格非去實驗室,看到學生們正在做動物實驗,當他看到那些動物的身體上布滿傷口時勃然大怒,大聲質問正在上課的老師道:“你們就是這樣教學生的?沒有憐憫之心的醫學生今後會成為一名好醫生嗎?!”

老師很尷尬,解釋說是因為學校經費緊張。高格非更是憤怒:“他們今後麵對的是病人,是人!”他指著那些動物,“它們也是生命,你是在教導我的學生們虐待生命,今後他們在麵對病人的時候就會變得麻木不仁!這裏是醫科大學,我們培養的是治病救人的天使,而不是漠視生命的屠夫!”

那時候的高格非依然是單純而有勇氣的,隨後他就去找了基礎醫學院的院長,然後又去找了學校分管教學的副校長,然而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一氣之下就寫了篇文章發表在某一期的醫學雜誌上。

這一下事情鬧大了,後來學校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風波平息,不過提拔高格非的事也就因此被長時間擱置下來,一直到學校更換校長後,他的事業才奇跡般地開始直線上升。於是,高格非從此就成為學校許多年輕人崇拜的偶像,因為他的事跡非常完美而且現實地詮釋了“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這句話。

小張很會講故事,俞莫寒都被深深感染了,他問道:“那你們學校的學生,現在還像以前那樣做動物實驗嗎?”

小張“嗬嗬”笑了一聲不說話,俞莫寒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深長,又問道:“那位人事處長呢?她後來怎麽樣了?”

小張回答道:“好像幾年前就去世了,肺癌。”

俞莫寒“哦”了一聲,正準備問下一個問題,身上的手機響起來。

電話是倪靜打來的:“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俞莫寒道:“在醫科大學呢。”

倪靜的聲音有些焦急:“我就說呢。你是不是在出門前發布了一條微博?”

俞莫寒心裏一動,急忙問道:“是啊。怎麽,出什麽事了?”

倪靜責怪道:“這個時候你去發什麽微博啊?你還不知道吧,你的那條微博下都亂成一鍋粥了。”

俞莫寒輕“啊”了一聲,說道:“我馬上看看。”

倪靜道:“你先到我這裏來吧,順便一起吃晚飯。”

俞莫寒看了看時間,歉意地對小張說:“我還有點其他事,改天再來拜訪你。對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也記一下你的。”

從醫科大學出來後,俞莫寒就打了車直接去倪靜的住處,一路上難免有些忐忑。

當俞莫寒打開微博後不禁大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想到會有那麽多人到自己的微博下留言,雖然大部分都是辱罵的內容。此外還有數千人加了他的粉絲,這讓他感到十分欣慰,也坦然了許多,他一邊看著微博上的留言一邊對倪靜說:“這很正常啊,網絡是人們自由發言的地方,很多人不明真相,受到了群體意識的左右。你要知道,在群體意識的左右下人們往往會失去自我判斷的能力,甚至會成為網絡暴民。無所謂,無視他們就可以了。”

倪靜道:“既然你知道那些人已經失去了自我判斷的能力,為什麽非要去發布這樣的東西呢?這樣做隻會給那些人提供一個新的發泄口,你覺得有意義嗎?此外,在目前的情況下,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氣,不給那些人任何可乘之機,這才是最好的辦法。你想過沒有,一旦你的精力和時間被卷入無休無止的網絡論戰,你的調查還如何進行?孰輕孰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俞莫寒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也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衝動。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人留了一條私信:“俞博士,你好,我是晨報的記者蘇詠文,如果你有時間我想和你聊聊高格非的案子。”後麵留下了電話號碼。

俞莫寒看了一眼就關閉了私信簿。如今他對那些記者避之唯恐不及,怎麽可能答應對方這樣的請求?

俞莫寒在倪靜那裏待到很晚才離開。兩個人一起說說話、看看電視,這種溫馨美好的感覺是其他任何事情都無法替代的,以至於讓他對外界的暴風驟雨毫不在意,蔑視萬分。不過他還是擔心姐姐,所以剛剛離開倪靜就馬上打了個電話過去:“姐,你還好吧?”

俞魚語氣輕鬆地道:“沒事,我懶得去管那些人的瞎嚷嚷。我已經向律師協會提交了申請,請求他們調查錄音帶的事情,既然有的人不擇手段、卑鄙惡劣,那我也不能坐視讓人誣蔑不是?”

其實她還是很在乎那件事的。俞莫寒問道:“我哥呢?他最近怎麽樣?”

俞魚的聲音有些不大高興:“他一下班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俞莫寒在心裏暗笑:看來他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創作,就是不知道進展如何。他又和姐姐閑聊了幾句,掛斷電話就即刻給姐夫打了過去:“哥,最近怎麽樣?”

湯致遠的聲音有些疲憊,不過情緒似乎還不錯:“我的書在網上的點擊還不錯,每天都要更新呢。”

俞莫寒笑道:“太好了。我就說嘛,你的基礎很不錯,成功的概率應該很大。哥,我姐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事,你是不是應該抽時間多關心一下她?”

湯致遠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俞莫寒苦笑,隨即將案子的事情對他簡單地講了一遍,最後說道:“哥,你是政府工作人員,在這方麵比我們更有經驗,你應該多替我姐出一些主意才是,你覺得呢?”

湯致遠歎息一聲,說道:“你們也真是的,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俞莫寒每天早出晚歸父母早已習以為常,不過這天晚上父親卻一直在等他回家。俞莫寒進屋的時候發現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忙問道:“爸,您還沒睡?”

父親指了指身旁:“來,我問你點事情。”

俞莫寒過去坐下,此時他已經大致猜到了父親可能要問自己什麽,也就沒有再說話。父親將煙蒂摁在了煙缸裏,問道:“你和你姐遇到了這麽大的麻煩,為什麽都不來告訴我一聲?”

俞莫寒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姐姐特地交代過,案子的事千萬不要告訴父親。父親退休前一直在法院工作,如果他介入,問題很可能會變得更加複雜。此時,俞莫寒忽然發現自己和姐姐都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父親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在知道之後不聞不問。俞莫寒隻好閃爍其詞地道:“爸,事情沒您以為的那麽嚴重,我們會處理好的。”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我的級別低並不說明水平差,不管怎麽說我也算是一位老法官,出了這樣的事你們不來問我,難道真是覺得我老得沒用了麽?”

“爸……”俞莫寒急忙道,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那,您對這件事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父親緩緩說道:“既然對方的目的是想通過輿論左右法律的意誌,那麽我們也應該針鋒相對,就此來一場關於情理與法製的論戰。一旦這場論戰在媒體上打響,社會各階層的人都會參與進來,如此一來,高格非交通肇事案就已經不再是一個獨立的案件了,而是上升到了一個國家法製建設的層麵。就一個國家而言,法製建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一旦這場論戰真正掀起,權力的作用也會變得非常渺小,受到少數人裹脅的民眾的憤怒情緒也必將歸於理智。所以,隻要你姐堅決站在法律這一邊,最終的輸贏也就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俞莫寒苦笑著說:“可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根本就沒有媒體方麵的資源。”

父親哂笑道:“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大聲疾呼。你們要相信大多數法律人的職業操守,他們到時候一定會站出來說話的。”

俞莫寒驚訝地看著父親:“爸,您的意思是……”

父親朝他擺手道:“不,需要站出來的那個人不應該是我,更不應該是你,而應該是你姐姐,因為她是這起案件的被告律師,她別無選擇。”

俞莫寒在電話裏將父親的話告訴了姐姐,俞魚有些詫異:“你哥剛才給我的建議也是這樣,我還正有些猶豫呢。”

俞莫寒道:“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啊。就按照他們說的去做,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即使最終輸了這場官司也不會後悔。”

俞魚思索了片刻,說道:“莫寒,你和爸說一聲,明天早上我和你哥一起回家吃早飯……算了,還是我自己打電話給爸說吧。”

接下來俞莫寒又給倪靜打了電話,說了下父親的想法,倪靜聽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才是真正的智慧啊,和你爸比起來我們可是差遠了。”

俞莫寒很是高興:“聽你也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俞莫寒有些興奮,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幹脆起床打開電腦去看自己微博下那些留言,想不到那個叫蘇詠文的記者又發來了私信:“俞博士,可能你有些誤會我的意思了。作為一名記者,我們應該敏銳地去發現新聞,然後忠實地報道事實,而不是誤導民眾,借助所謂道德的力量去挑戰法律的公平與公正。”

俞莫寒心裏一動,即刻回複了過去:“我讚同你的說法。最近我已經被停職,隨時都有時間。”

他本來想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不過最終還是選擇了謹慎。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對方竟然很快就回複了:“那麽,現在可以嗎?”

難道這個記者一直守在自己的微博下?不,很可能是設置了提示。俞莫寒回複道:“現在?”

對方道:“我有些餓了。你住在什麽地方?要不出來一起吃點夜宵、喝點啤酒?你不會謹慎到害怕被我這樣一個小女子綁架吧?”

女記者?俞莫寒愣了一下,隨即拿起電話撥過去:“你好,我是俞莫寒。”

電話裏傳來一個動聽的聲音:“你終於願意給我打電話了,實在是太好啦。俞博士,你住在什麽地方?”

原來真的是一位女記者。俞莫寒放心了許多,隨即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大致所在。對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驚訝:“還真是巧了,我也住在這附近。晨光路知不知道?那裏有一家夜市是開通宵的,我們就在那裏見麵好不好?”

俞莫寒有些猶豫:“真的現在啊?太晚了吧?”

對方笑道:“距離天亮還早呢。也罷,如果你現在不想出來也行,那我們就另外再約時間吧。”

其實俞莫寒早已心動,因為父親的那個建議。而且現在他正處於興奮狀態,也覺得好像還真有些餓了,說道:“那好吧。”

電話裏傳來了對方明顯很開心的聲音:“太好了。”

南方夏日的午夜不像白天那麽炎熱,皎潔月光下的城市也並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麽寧靜,即使是在這樣的時間大街上依然時不時有車輛通過,俞莫寒走在大街上也不覺得形單影隻。前方不遠處的燒烤攤還在營業,空氣中彌漫著孜然的香味。

從燒烤攤那裏轉過去,街角處有一個藍底白字的路標:晨光路。俞莫寒轉過彎後繼續前行了近兩百米就看到了一個夜市。夜市是露天的,就在馬路兩邊的人行道上擺放著不少桌椅,而攤主卻不止一個,有賣各種燒菜的,有賣烤魚的,賣燒烤的最多。俞莫寒發現這個地方的人還不少,忽然想起剛才路過的那家燒烤攤,心裏暗笑:那個小老板不知道怎麽想的,也許他本以為可以截留客源,卻忽略了大多數人的從眾心理。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有人在呼叫自己:“俞博士,這裏!”

俞莫寒轉頭看去,隻見前麵不遠靠街的一張小桌旁,一位皮膚白淨的女子正朝他揮手。很顯然,這個女記者在法庭上見過自己。他不顧周圍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快步朝對方走了過去:“你好。”

女子站起來,大方地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蘇詠文。”

她的頭發有些短,穿著淡綠色的T恤和一條牛仔褲,有一種英姿颯爽的氣質。她的手如白玉般晶瑩,俞莫寒輕輕握了一下隨即放開,笑笑道:“這麽晚出來吃夜宵,我還是第一次呢。”

蘇詠文也笑了,說道:“我們做記者的大多是夜貓子,不像你們醫生那麽注意保養。習慣了,沒辦法,經常要趕稿子。”她招呼著俞莫寒坐下後又說道,“我點了幾樣涼菜,還要了一條烤魚,你看還需要點什麽?”

俞莫寒急忙道:“先說好了,一會兒我結賬。所以,應該是我問你還需要點什麽才是。”

蘇詠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問道:“你是直男癌?”

俞莫寒哭笑不得:“這和直男癌有關係嗎?”

蘇詠文道:“是我邀請的你,所以當然就是我請你了。好了,我們不要在這樣的小事上扯皮了。”她指了指俞莫寒先前站立的地方,“啊,剛才我看到你站在那裏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是不是還在猶豫應不應該來和我見麵呢?”

俞莫寒怔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當時的思緒,搖頭道:“都到這個地方了,我還猶豫什麽呢?”

蘇詠文很感興趣的樣子:“那你在想什麽?”

俞莫寒看了看周圍,問道:“時間都這麽晚了,這個地方卻還有這麽多人,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蘇詠文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為什麽?”

俞莫寒微微一笑,回答道:“從眾心理。有的人路過時發現有不少人在這裏吃東西,於是就加入進來,這就是從眾心理的表現之一。其實從眾心理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因為人多的地方意味著更有安全感。”

這時候服務員已經開始上菜。水煮花生、拍黃瓜、蒜蓉豇豆,還放了一件啤酒在旁邊。蘇詠文給俞莫寒倒了一杯啤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笑著道:“你這話很有意思,我相信你是一位真正的學者,因為隻有真正的學者才會隨時隨地思考這樣的問題。”

俞莫寒也笑,說道:“我也相信你是一位優秀的記者,因為隻有優秀的記者才可以做到在不知不覺中將話題引到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上去。”

蘇詠文笑得更歡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來,我們一起喝一杯,為了我們的第一次見麵,為了我們剛才的相互吹捧。”

俞莫寒也禁不住笑了:“幹杯。”

蘇詠文喝酒很豪爽,一口就將杯中的啤酒喝光了,俞莫寒也隻好如此。放下酒杯後俞莫寒問道:“蘇記者,你想和我聊些什麽呢?”

蘇詠文笑笑,說道:“我本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的,不過現在我不想問了。”

俞莫寒有些詫異,問道:“這又是為什麽呢?”

蘇詠文回答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已經發現你是一個真正的學者,而且你的目光真誠而幹淨,絕非小人,所以我認為你不可能在高格非的事情上弄虛作假。”

俞莫寒正色道:“一方麵,我相信鑒定小組的每一位專家都有自己的職業道德底線;另一方麵,司法鑒定有著嚴格的程序,而且鑒定小組由多人組成,即使有人想作假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詠文看著他:“也就是說,高格非當時確實處於精神分裂的狀態?”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真正的精神分裂症狀絕不是電影、電視劇裏那種演員的表演,即使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演員也會在人格測試及現場詢問中露出破綻,因為人的潛意識是不受自己控製的,而人格測試和現場詢問挖掘的就是一個人潛意識裏病態的東西及趨吉避凶的本能。”

蘇詠文感歎道:“雖然我對精神病學知識知之甚少,但至少我清楚一點:像高格非那樣的人在精神正常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可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堅持認為他有罪呢?”

俞莫寒回答道:“原因很簡單,在群體意識下,很多人選擇性地忽略了一起事件發生的正常邏輯,他們看到的僅僅是結果,而這個結果就是,一位有身份的人在駕車撞死撞傷了數人後還試圖逃脫法律的製裁。而這也正是個別媒體人及原告律師引導輿論的結果。”

說到這裏,他看著蘇詠文繼續道:“但是你不一樣,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記者,所以,你始終能夠保持最起碼的清醒和理智。”

這時候烤魚已經端上桌好一會兒了,不過兩人都沒有動筷子。

蘇詠文“撲哧”一笑,道:“你讚揚人的水平很高,非常有技術含量。對了,聽說你被停職了?”

俞莫寒正覺得有些尷尬,忽然聽到她在問自己這件事,點頭道:“是。”

蘇詠文關心地問:“為什麽?”

俞莫寒苦笑著說:“這麽大的事情,總得有個人去平息民眾的一部分憤怒吧?不幸的是,我成了那個犧牲者。”

蘇詠文驚訝地看著他:“難道你就甘願逆來順受?”

俞莫寒搖頭:“不,我要去調查清楚高格非突發性精神疾病的根源,也許這才是說服民眾最好的方式。”

蘇詠文搖頭道:“光這樣肯定是不行的,洪水已經滔天而來,躲避或者試圖引流已經來不及了。”

俞莫寒心裏一動,問道:“那麽,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隻能戰鬥。”蘇詠文道,她看著俞莫寒,“我願意和你們站在一邊。”

俞莫寒吃驚地看著她:“為什麽?”

蘇詠文道:“因為我非常討厭某個人,不,是厭惡。我厭惡他的虛偽,厭惡他的不擇手段。”

俞莫寒道:“你說的那個人是程奧?”

蘇詠文搖頭,端起酒杯:“喝酒吧。”

時間有時候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當它漫長走過時會讓人心煩意亂得不知所措,而當它快速流逝時卻又給人以靜止的感覺。不知不覺,兩個人麵前那條三斤多的烤魚就變成了一副骨架,而旁邊的空酒瓶卻早已放滿一地。周圍的人先後離去,最後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天亮了,路燈的光慢慢變得暗淡,城市的上方籠罩著鉛灰色的光。蘇詠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吧。”

俞莫寒也站起來,忽然感覺雙腿有些踉蹌,問道:“你沒事吧?”

蘇詠文朝他擺手:“再見。記得給我打電話,下次該你請客了。”

俞莫寒看著她慢慢遠去,低聲說了一句:“再見。”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起床,詫異地問他幹什麽去了,俞莫寒含糊其詞地說和朋友一起去喝酒了。母親擔心地問了一句:“你和倪靜沒什麽事兒吧?”

俞莫寒連忙說明:“早沒事了。我就是和朋友談了點事情。我要去睡覺了,姐來了別叫醒我,我睡醒後再去找她。”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多才醒來,而且還是被**的極度充盈給憋醒的。起床後俞莫寒就直接去了姐姐的律師事務所,看到倪靜也在,他心裏很高興。

俞魚趁倪靜出去問了他一句:“說實話,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俞莫寒倒是坦然,說道:“我正準備和你說這件事情呢。”隨即將蘇詠文的事情說了一下,“我覺得這個女記者很不錯,你看是不是可以去和她接觸一下?”

俞魚覺得有些意外:“她不會是來誆你的吧?”

這下俞莫寒有些不高興了,說道:“姐,我不但是精神病學博士,還獲得了心理學的碩士學位,一般的人可騙不過我的眼睛。”

俞魚不以為然地道:“你們醫院的院長還不是把你……”

現在俞莫寒最煩聽到這件事,急忙打斷了她的話道:“他可不是一般的人,而且最關鍵的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防範過他。”

這時候俞魚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你說,高格非會不會……”

俞莫寒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測:“不可能。醫學類學科,包括精神病學和心理學與其他的學科不大一樣,不但需要以堅實的基礎知識作為支撐,更離不開豐富的臨床經驗,即使是天才般的人物,光憑自學也是不可能成為這方麵的佼佼者的。”

俞魚捋了一下額前的頭發,說道:“看來是我多慮了。我看這樣,還是你先去和那個記者接觸一下,看看她有什麽具體的想法沒有。”

俞莫寒知道姐姐是對蘇詠文記者的身份不大放心,應承道:“那好吧,我這就約她見麵。”

這時候俞魚忽然問了他一句:“這個女記者長得漂亮嗎?”

俞莫寒愣了一下,說道:“漂亮。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俞魚朝關著的辦公室門看了一眼,說道:“難說哦,因為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俞莫寒站起來一邊朝外麵走一邊道:“姐,我已經選擇過了。”

隨後,俞莫寒專門去了一趟倪靜的辦公室,告訴她晚上可能會有別的安排。他並沒有告訴倪靜自己要去和蘇詠文見麵的事情,主要是怕她多心。女人生性敏感、多疑,即使像姐姐那樣的女強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不想把簡單的事情搞得複雜了,更不想節外生枝。

倪靜倒是沒有說什麽,隻是給了他一個嫵媚的笑。俞莫寒的心跳了一下,心想我怎麽可能還會去選擇其他的人呢?

電話裏蘇詠文的聲音懶洋洋的,她告訴俞莫寒,自己早上回去後剛剛睡下就被同事給叫了起來,跑去采訪了一家存在環保問題的企業,寫完了稿件才開始休息。

蘇詠文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了許多:“沒事,習慣了。那這樣吧,我們晚上見麵,你不是還欠我一頓飯嗎?”

俞莫寒就是預料到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才提前向倪靜請了“假”。他爽快地答應了,和對方約定了時間和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