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雙重人格患者
林達約了程奧好幾次都被對方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後來又聽說程奧已經離開了省城去外省的老家養病去了,直到這時,林達才明白對方是真的撂了挑子,憤怒之餘不禁對這個人很是鄙夷:隻不過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那就隨他去吧。接下來他就開始斟酌下一任原告律師的人選,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人敲開了他的門。
如今已經是信息時代,輿論的威力非同尋常,一篇負麵報道往往就可以讓一家企業陷入巨大的危機,所以,記者這個職業有時候也是很容易掙到錢的,而林達正是這方麵的佼佼者。陌生人的目光大致掃視了這套花園洋房漂亮的客廳一眼後,就直接說明來意:“林記者,本人姓謝名汝常,是高格非先生多年的好友,此次前來拜訪林記者也是受高格非先生所托。”
林達一聽也就大致明白了這人的來意,淡淡地道:“高格非的事情和我毫無關係,謝先生可能是找錯人了吧?”
這位自稱謝汝常的來訪者笑笑,緩緩說道:“二十萬。”
林達滿臉詫異的樣子:“謝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一點都聽不明白呢?”
謝汝常也是淡淡一笑,又開口道:“五十萬。”
林達站起身來,冷冷地道:“謝先生,請你馬上離開,否則我就要報警了。”
謝汝常卻沒有動:“一百萬,這是我們最大的誠意了。”
林達立刻打開了房門,側身站在一旁:“謝先生,這是我對你最後一次警告。”
謝汝常起身,目光逼視著對方:“林記者,其實你也並不是什麽君子,盛名這種東西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有些事情適可而止就行了,你好自為之吧。”
看著漸漸遠去的那個人的背影,林達不住嘿嘿冷笑。他當然不會報警,因為剛才他根本沒來得及錄音,所以那樣做也就毫無意義。此外他根本就不能確定此人真正的身份,搞不好是對方故意來試探自己的也很難說。他自信自己剛才的每一句回答都滴水不漏,絕不會讓對方抓到任何把柄。
不過接下來林達卻馬上更新了自己的微博:剛才有人登門拜訪,出價一百萬讓我放棄對高格非案的質疑,結果被我嚴詞拒絕。來人轉而對我發出威脅性警告。此人非常愚蠢,因為他根本就不懂得正義的力量究竟有多麽強大。
轉眼間,這一條微博的下麵就出現了數百條粉絲及支持者的評論,林達隨意看了看,無聲地笑了起來,隨即合上了電腦,拿出電話連續撥打了好幾個號碼,說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今天晚上我請客,輝煌酒樓。”
因為林達這條微博在短時間內引起了大量轉發與評論,很快就引起了蘇詠文的注意。蘇詠文對林達當然知根知底,絕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相信此人真的就那麽高尚,不過她卻從這條微博的內容聯想到了俞莫寒的分析,頓時就有些佩服他對人性的準確預判。這一刻,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拿起電話就撥打了俞莫寒的號碼。
俞莫寒剛剛從靳向南那裏出來不一會兒就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提醒他晚上夜班,同時還告訴他剛剛收了一個病人,安排在了他分管的病**。俞莫寒準備提前回醫院了解一下那個病人的情況。
小雨過後,氣溫降了一些,空氣也不再那麽幹燥,靳向南的支持讓他對自身安全的擔憂減輕了不少,心情也就自然變得輕鬆起來。
蘇詠文的電話打過來時俞莫寒正在等公共汽車,當他看到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時還是有些猶豫的,最終他按下了電話:“你好,蘇記者。”
電話裏蘇詠文的聲音很動聽:“俞醫生,現在有空嗎?”
俞莫寒如實回答道:“我今天晚上夜班,正準備去醫院呢。”
蘇詠文看了看時間,說道:“現在不是才下午嗎?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去喝杯咖啡?”
俞莫寒猶豫了一下,問道:“蘇記者,有什麽緊要的事嗎?”
蘇詠文有些生氣:“沒緊要的事情我們就不能見麵、在一起喝杯咖啡嗎?原來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啊……”
隻聽電話裏的聲音就知道她生氣了,俞莫寒不再猶豫,急忙道:“那好吧,不過我必須在下午六點半之前趕到醫院。”
蘇詠文的聲音一下子就變得高興起來:“這還差不多。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俞莫寒第一眼所看到的是蘇詠文的嫵媚,緊接著才是她的美麗。她的嫵媚通過她那流光溢彩的目光直接流淌到了俞莫寒的心田,使得他在那一瞬間從內心深處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哀鳴。那真是一種讓他感到無限美好卻分明又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啊。當他終於從這種複雜的心緒中稍稍清醒過來時,才發現她的臉上正**起燦爛的笑容。
“她其實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麽美麗,隻不過是我已經心動。”這一刻,俞莫寒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內心,看透了自己剛才所有外表感受下的實質。然而,這卻讓他感到更加惶恐與痛苦。
蘇詠文看到俞莫寒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自己,心裏頓時更高興了。她從俞莫寒的目光中看到了愛的神采,卻偏偏忽略了他一側顴骨處一閃即逝的肌肉顫動,那其實是他內心刺痛伴隨著的表情顯現。
“你終於來了。”蘇詠文從窗邊的座位站了起來,笑吟吟地對他道。
就在剛才,當俞莫寒的目光從她臉上滑過的一瞬間,從窗外斜照進來的一縷陽光恰恰刺激到了他的雙眼,一絲刺痛讓他瞬間變得清醒了許多,倪靜那沉靜的樣子也在那一刻進入他的心田。他朝蘇詠文微微一笑,歉意地道:“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蘇詠文暗暗訝然於他瞬間神態的變化,不過並沒有特別在意。待俞莫寒坐下後她才問道:“你喜歡喝點什麽?你是在德國留過學的學者,這裏也有從德國進口的啤酒。”
俞莫寒笑道:“其實德國人最喜歡喝的並不是啤酒和牛奶,而恰恰是咖啡,無論是卡布奇諾還是拿鐵,他們都喜歡喝。不過我這個人沒那麽多講究,速溶咖啡在我看來也是一種美味。”
蘇詠文不住地笑,說道:“那就拿鐵吧。”說著就招手讓站在不遠處的服務生過來,同時問俞莫寒:“既然你覺得速溶咖啡也是一種美味,想來你是一定要加奶和糖的,是吧?”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其實我就是一個土包子,即使到了國外也依然忘不掉海底撈、紅燒獅子頭及回鍋肉的土包子。”
蘇詠文笑得更歡了,她那潔白的貝齒也同樣給俞莫寒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他好不容易才斂住了心神,問道:“想來蘇記者不僅僅是為了喝這杯咖啡才給我打電話的吧?”
俞莫寒一直以來對她的這種稱呼讓蘇詠文感到有些不快,不過她也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兩個人的關係想要更進一層幾乎不大可能,除非自己變得更加主動一些。想到這裏,她問道:“莫寒,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也不等對方應承就自顧自微紅著臉說了下去,“你關注了今天的微博沒有?”
俞莫寒正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聽到她接下來問的是這件事情,便搖頭道:“我還沒來得及去看呢,出什麽事了?”
蘇詠文將林達剛剛更新的微博內容對他說了一遍,隨後笑著道:“想不到還真被你說中了,果然有人試圖去收買林達,不過收買他的那個人並沒有成功。”
俞莫寒淡淡地道:“隻不過是對方開出的籌碼還不足以讓他心動罷了。”
蘇詠文點頭道:“嗯,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俞莫寒思索了片刻,又道:“林達的這條微博其實就已經暴露了他的潛意識,特別是其中‘此人非常愚蠢’這句話。不,或許這並不是他的潛意識……如果結合前麵非常明確地說出對方給他開出的具體價碼,這就很容易讓對方明白他真正想要傳遞的另一層意思。”
蘇詠文仔細斟酌著林達這條微博中的每一句話,道:“好像還真是這樣。原來他是想名利雙收啊。”
俞莫寒冷笑道:“對於有些人來講,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談不成的交易,在他們看來,關鍵的問題隻不過是籌碼的多少而已。其實真正愚蠢的恰恰是林達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一定會加大籌碼一直到他滿意為止,而一旦今後事情敗露,最終身敗名裂也是一種必然。”
蘇詠文問道:“問題是,今後事情就一定會敗露嗎?”
俞莫寒道:“一定會的。隻要我繼續將高格非的事情調查下去,所有的真相最終都會大白於天下,而那個時候就是林達身敗名裂之時。我始終相信一點……”說到這裏,他將視線投向窗外,“在明媚的陽光下,罪惡一定是無處躲藏的。”
蘇詠文看著他:“可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俞莫寒笑了笑,說道:“我們是人,最善於使用工具,我們可以用鏡子將陽光折射到那些陰暗的角落裏去。”
蘇詠文禁不住笑了:“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和一位哲學家談話。”
俞莫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們正在這樣做,這其中也包括你。難道不是嗎?”他看了看時間,歉意地道:“蘇記者,如果你沒有別的事的話……”
蘇詠文忽然感覺很失落,急忙道:“今天我反正也沒有別的事,要不我陪著你上山去?上次我們一起去過的那家魚莊味道不錯,我又有些饞了呢。”
俞莫寒再次向她道歉:“對不起,今天真的不行,吃了那樣的東西身上會有氣味,有的病人在這方麵十分敏感。改天我再請你好嗎?”
聽他這樣說,蘇詠文也就不好再堅持了,她看著俞莫寒:“那好吧,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從今往後你不要再稱呼我‘蘇記者’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好嗎?”
俞莫寒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卻又覺得難以拒絕:“那……好吧,蘇記者。”
蘇詠文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黯然起來,坐在那裏不再說話。俞莫寒有些尷尬,站起身來向她告辭:“再見,蘇……咳咳!”他苦笑了一下,“對不起,這一時之間我還實在是……”
蘇詠文一下子就被他的窘態給逗樂了:“我不急的,你慢慢習慣了就好。俞醫生……不,莫寒,再見。”
這時候就連蘇詠文自己都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在上山的路上,俞莫寒的腦子裏全是蘇詠文的一顰一笑,而且這樣的感覺分明又是如此美好,讓他沉浸於其中,以至於坐過了站點,一直到公交車到達終點站時他才霍然間回到了現實。難道這就是心動?那麽,自己和倪靜之間的情感又是什麽呢?
是的,這一刻他真的迷茫了,因為他實在不能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與倪靜的情感並不屬於愛情。後來,當他步行到醫院大門外時才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現實:自己好像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她們中的一個寧靜、豁達、智慧,而另外一個活潑、大膽、美麗。她們各自的優點都足以讓他心動,而且流連忘返。
然而那樣的美好卻在這一刻變成了非常糟糕的感覺,因為他必須也隻能從中選擇一個作為相伴終生的對象。這種選擇讓他痛苦不堪,並同時對她們產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新入院的病人是一位男性,初步診斷為雙重人格疑似患者。所謂的雙重人格其實就是從主體人格裏分裂出了另外一個人格,就如同一具身體裏居住著兩個靈魂,而且這兩個人格相對比較獨立,相互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雙重人格是一種非常嚴重的心理障礙性疾病,也屬於精神分裂的範疇。
這名患者是一家私企的銷售主管,已婚,妻子是某商場的售貨員,兩人育有一女,無論是單位還是周圍的鄰居,對他的印象都非常不錯。然而前不久卻被人發現,他在城市的另外一個小區裏擁有另外一個女人,事發後此人拒不承認自己私企主管的身份,而且將妻自己的子和女兒視若旁人,他堅稱自己是單身,而且還擁有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不過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人相信他的這番說辭,他的婚姻也差點破裂。後來是他的一位醫生鄰居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大對勁,這才建議送他到醫院去讓醫生對其情況進行甄別診斷。
科室裏麵的人都知道俞莫寒最近在幫警方調查一起案子,所以最近他經常請假大家也就沒有多說什麽,而顧維舟似乎早已忘記了他這個年輕醫生的存在,一直都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這個病人入院的時間就在俞莫寒最開始準備上山的時候,當時病人已經恢複到了主體人格的模式,他隻記得自己是一家私企的銷售主管,是一位商場售貨員的丈夫,他和妻子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他對自己被送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全然不信,而且表現出了巨大的憤怒。
“我很正常,絕不是什麽精神病。”當俞莫寒坐到這個病人麵前時,他早已經冷靜下來,十分認真地說道。
大多數的精神病患者都不認同醫生的診斷,其實這是因為他們的不自知。俞莫寒朝他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我們對你的診斷並沒有最終確定,不過明天上午就基本可以知道結果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耐心地在這裏住一晚上。今天晚上我值夜班,也沒有別的什麽事,不如我們倆好好聊聊天,你覺得怎麽樣?”
病人覺得這個醫生的態度還不錯,也就不再那麽抗拒:“那好吧。可是現在我想抽煙怎麽辦?”
俞莫寒問道:“你平常都喜歡抽什麽牌子的煙?我讓護士幫你買一包來就是。”
病人道:“軟中華。不過現在我身上沒錢,錢都被他們搜走了,等我明天從這裏出去後一定讓人來把錢還給你。”
俞莫寒點頭道:“好。”於是就從錢包裏取出一百元讓護士出去買煙,同時還低聲朝護士吩咐了幾句。
香煙很快就買回來了,病人點上後貪婪地吸了好幾口,說道:“都大半天沒抽一支煙了,難受死我了。”
俞莫寒微微一笑,問道:“你是不是經常發現自己的身上會出現不同牌子的香煙?”
病人點頭,不過卻是不以為意的表情:“我是做銷售的,別人送我各種各樣的煙很正常。”
這倒是。俞莫寒又問道:“你是不是偶爾會發現自己忽然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地方,而且那個時候對前麵數個小時或者數天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就好像自己的時間丟失了一樣?”
病人朝他擺手:“是有過這樣的情況,不過我懶得去留意,我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
俞莫寒點頭表示理解,說道:“長期這樣下去可不行啊,身體會被累垮的,而且孩子也需要你這個做父親的陪伴。”
病人苦笑著道:“我又有什麽辦法?這份工作雖然辛苦,但收入不錯。大家不都是這樣嗎?趁年輕的時候多賺些錢,等老了之後再慢慢去享受吧。”
這時候俞莫寒從口袋裏拿出一枚硬幣,讓硬幣在他的右手指間快速移動,同時笑著對病人說道:“你是不是經常感覺很疲勞?這是魔術的手法,其實你也可以嚐試著去練習,這樣的方式不但可以增強記憶力,而且可以舒緩疲勞。”
病人看著俞莫寒手上那枚在指間快速翻滾移動的硬幣,雙眼瞪得大大的,問道:“你是怎麽做到的?太靈活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俞莫寒忽然將硬幣輕輕彈起,硬幣掉落到桌麵後就開始快速旋轉,俞莫寒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對病人命令似的道:“看著它,別轉眼。”
硬幣繼續在旋轉,因為與桌麵的摩擦發出了輕微的、動聽的沙沙聲,病人的目光緊盯著那枚硬幣。這時候值班護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麵前,問道:“趙鯉,葉丹丹呢?”
趙鯉就是這個病人分裂出來的那個人格的名字,而葉丹丹就是趙鯉的女朋友。剛才俞莫寒在病人麵前玩的這個硬幣遊戲不過是為了誘導病人進入半催眠的狀態,從而讓護士順利地將他的亞人格引導出來。
病人的身體驟然一震,滿臉詫異地看著俞莫寒和他身旁的護士:“你們是誰?”他又朝周圍看了看,“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在這裏?”
俞莫寒朝他微微一笑,說道:“你生病了,昏了過去。這裏是醫院。”
病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問道:“醫生,我生的是什麽病?嚴重不嚴重?”
俞莫寒道:“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低血糖。趙鯉,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病人答道:“我沒工作,老爺子死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筆錢,基本上夠我這輩子花銷的了。”
俞莫寒道:“基本上夠花銷可不行,如今物價上漲那麽快,今後你結了婚,有了孩子,孩子的教育,孩子長大後的住房,等等,這些都得花錢啊。”
病人搖頭道:“我的責任就是將孩子養大,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管。”
俞莫寒看著他:“你這樣做太自私了吧?你父親是怎麽對你的?難道你不也應該給孩子留下一筆資產嗎?”
病人不住擺手:“我家老爺子不到六十歲就累死了,我可不想像他那麽累。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去吧。”
俞莫寒笑道:“倒也是。對了,平常你一般抽什麽牌子的煙?”
病人道:“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喜歡抽雲煙,二十多塊錢一包,出門的時候可能會買一包好煙。”
俞莫寒指了指桌上的那包軟中華,問道:“比如說這種?”
病人點頭:“是啊。”
俞莫寒又問道:“你是不是經常發現自己的口袋裏會莫名其妙地出現這種牌子的香煙?”
病人點頭:“有時候是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我經常去網吧裏玩遊戲,整天過得稀裏糊塗的,誰會在意這樣的事呢?”
俞莫寒覺得有些詫異:“你女朋友呢?我說的是葉丹丹,難道她一點都不管你?”
病人笑道:“她隻是偶爾到我這裏來住兩天,她也特別喜歡玩,誰管誰呢?”
俞莫寒頓時笑了起來,隨口問道:“趙鯉,你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病人愣了一下,回答道:“肯定是我父母取的啊,這還用說?”
俞莫寒“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麽,你父親叫什麽名字呢?”
病人又愣了一下,回答道:“劉才舉。對呀,既然我老爹姓劉,我怎麽會姓趙呢?”
俞莫寒看著他:“你仔細想想,為什麽你會叫趙鯉這個名字?”
病人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俞莫寒又問道:“那麽,你認識劉亞偉嗎?”
劉亞偉就是這個病人從小到大使用的名字,準確地講就是他主體人格的名字。病人瞪大眼睛問道:“劉亞偉是誰?前兩天就有人在我麵前提過這個名字,還有人說我就是劉亞偉,我怎麽解釋他們都不聽,可是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啊。”
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人格分裂病例,雖然對於這種疾病的發病原因及機理存在著多種說法,但到目前為止,無論是在心理學還是精神病學界,都沒有真正搞清楚這個問題,治療方法也並不十分明確,而且療效甚微。
不過俞莫寒卻有些感慨,至少他能夠做到毫無壓力地同時愛兩個女人,而同一具身體裏的兩個靈魂卻互不相識、互不相知。
當然,俞莫寒也就是那樣想一想罷了,其實他也十分清楚,這個病人的情況從本質上來講還是非常純潔的一對一的愛戀關係,畢竟決定一個人行為的是靈魂而不是肉體。
剛才與病人談話的整個過程已經被全程錄像。而此時,俞莫寒已經大致清楚了病人發病的過程和緣由。說到底就是病人的主體人格壓力過大使然,正因為如此,他分裂出來的那個亞人格才會是那樣一種身份和狀態。這其實就是他潛意識中的一種期望——不勞而獲的安逸生活,不受任何管轄及幾乎沒有負擔的情感狀態。
俞莫寒有信心治療好這個病人。雙重分裂人格的有效治療就是將病人的兩種人格完全融合在一起,不過這個病人的兩種人格差異實在太大,所以接下來除了確定治療的手段外,更重要的就是時間。
然而此時的俞莫寒不知道,在後來的某一天他也會成為一個雙重人格患者。
隻不過那是一場陰謀。
精神性疾病大多是慢性病,治療的過程往往比較漫長,而且除了極少數病人可能出現躁狂症狀外,大多數病人都比較安靜,所以夜班醫生的工作還算清閑。
在明確了病人的診斷後,俞莫寒就準備看書,可是這天晚上他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根本就沒辦法集中,腦子裏一直浮現出倪靜和蘇詠文的哀怨模樣。這讓他感到有些惱火,甚至開始懷疑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自己的見異思遷。
俞莫寒記得倪靜對自己說過這樣一句話: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其實都是人生的一場旅行,沿途總會出現許多讓人心動的風景,隻有當一個人欣賞完所有風景後還依然願意回到原來的地方,這樣的愛情和婚姻才是最穩定的。而自己當時的回答卻是:欣賞是可以的,但不能沉迷於其中。是的,這確實是自己當時的回答,而且他記得自己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那麽理所當然,幾乎沒有太多的猶豫。然而現在看來,自己當時那個回答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俞莫寒記得自己大學時也有過同樣的經曆,隻不過當時正值青春期,激素勃發的年齡,雖然內心痛苦卻又是那麽的美好,而現在,此時此刻,曾經經曆過的那種痛苦與美好似乎並不存在,更多的反而是糾結與自責。
他忽然想去找一個人來傾訴,希望以此尋找一種外在的力量來幫助自己。可是他搜尋著自己的記憶後才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幾乎沒什麽朋友,如果非要算的話,靳向南應該算是,但他肯定不合適——作為刑警支隊的隊長,人家哪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來傾聽你這點小資情緒發作?
是的,精神病醫生這個職業治療和拯救的是那些出現了偏差的靈魂,他們自己卻由於職業的關係,常常將內心包裹起來,於是也就隻能孤獨。
哦,對了,姐姐或許可以。不過俞莫寒卻不願意把自己這些事情拿去對她講,他覺得自己如今早已長大,再也不是那個曾經掛著鼻涕跟在她身後的小孩子了。更何況她畢竟是女性,怎麽會懂得自己的內心世界呢?如果自己真的去向她傾訴,很可能會被她教訓。
這一刻,俞莫寒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我哥,他才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啊。我就不相信他在婚姻的沿途沒有看過一些風景!但想到自己正值夜班,而且現在這個時間點……明天吧,明天再說。夜班後的第二天至少可以休息半天。早上起來處理完分管病床所有的病人後他交班給白班醫生,早餐後準備下山。這時候科室主任找到了他,問道:“俞醫生,警方那邊的事情完結沒有?”
俞莫寒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說謊,點頭道:“完結了。不過昨天收的那個病人的情況我還必須去進行充分的了解。”於是他將自己的診斷及對病人病因的分析說了一遍,隨後又繼續說道,“到目前為止,病人分裂出亞人格的目的和作用雖然基本上明確了,但這或許並不是他雙重人格出現的根本原因。一般來講,像這樣的病人往往是在他的童年時期有過身體或者心理上的創傷,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必須去進一步搞清楚。”
他說得非常清楚明確,科室主任也沒再說什麽,點頭道:“那你就盡快去搞清楚這些情況吧。不過最近你請假有些多,科室裏人員緊張,大家雖然能夠理解你的情況,但經常這樣難免出現一些非議,畢竟大家都很不容易,你說是不是?”
俞莫寒歉意地道:“其實我也不想那樣,可是警方的請求我也不能推托不是?更何況這還是顧院長親自給我安排的任務。這樣吧,等我忙過了這段時間請大家吃飯,當麵向大家道歉、道謝。”
科室主任“嗬嗬”笑了笑,說道:“那倒是不用,今後你盡量注意一下就是了。”
俞莫寒並沒有懷疑科室主任的意圖,畢竟科室主任一直以來對他都很不錯。也許他就是以事論事,或者是受了顧維舟的叮囑後對他進行嚴格的管理。
接下來俞莫寒搭乘了一輛出租車下山。如今時間對他來講非常重要,他必須爭分奪秒地去處理好更多的事,其中也包括他目前所遇到的情感問題。
湯致遠已經辭職,俞莫寒在下山的路上就給他打了個電話,得知姐姐已經去了她的律師事務所,這才放下心來。
俞莫寒一進屋就被湯致遠拉到電腦前看他的寫作成績,他興衝衝地對俞莫寒說道:“我的小說已經開始上架銷售了,你知道我平均一天的收入有多少嗎?”
雖然心裏麵藏著事,俞莫寒卻不想因此而壞了湯致遠的興致,急忙問道:“有多少?”
湯致遠打開了作者後台,十分得意地指著上麵讓他看:“我一天銷售三千塊!我和網站五五分成,每天的收入就是一千五百塊,扣除稅費後一個月可是有四萬多呢。我的乖乖!這可比我之前的收入高太多了啊。而且隨著這本小說的字數增加,今後的收入肯定會越來越多,年入百萬不是夢啊。”
俞莫寒也替他高興,點頭說道:“收入隻是一個方麵,最重要的是你會因此而感到非常有成就感。而且隨著你寫作能力的增強及技術層麵上越來越成熟,說不定你的下一本小說成績更好。”
湯致遠更是高興:“是啊,是啊。”這時他才忽然想起妻弟的來意,“莫寒,你這大上午地跑來找我,不會是因為我的寫作成績吧?你姐告訴你的?”
他的寫作取得了如此驚人的成績,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妻子,更何況現在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早已恢複如初。俞莫寒搖頭道:“哥,我是來尋求你幫助的。”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最近我發現自己似乎同時喜歡上了兩個女人,是真正的那種喜歡,結果搞得我很糾結,同時也非常自責。”
湯致遠一下子就笑了,問道:“你說的是倪靜和蘇詠文吧?”
俞莫寒一下就明白了,問道:“是我姐告訴你的?”
湯致遠點頭:“是的。你姐說,那個叫蘇詠文的記者太漂亮了,還主動,估計你很難抵禦她的攻勢。”
俞莫寒的臉有些紅了,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湯致遠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道:“我也是男人,哪個男人不喜歡看漂亮女人呢?”
俞莫寒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湯致遠卻在搖頭,說道:“老婆是娶來過日子的,所以她長得是否漂亮並不是選擇的第一要素,畢竟韶華易逝、紅顏易老啊。”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處,“所以,你得去問自己的本心,究竟什麽樣的女人更適合自己。”
俞莫寒苦笑:“我要是能搞清楚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她們倆都那麽優秀,各有各的優點和長處,所以我才在一時之間難以抉擇嘛。”
湯致遠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暫時不要去選擇,最好的辦法是再等一等,看一看。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總不能兩個都娶回家。還有,像這樣的事隻能是你自己拿主意,問其他的人是沒用的,因為別人並不懂得你最真實的感受。”
俞莫寒歎息一聲,說道:“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湯致遠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莫寒啊,你本身就是搞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研究的,所以你應該比其他人更清楚,像這樣的事,糾結和自責沒有任何用處,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完美的婚姻,隻有兩個人是否合適、是否能夠相依相伴過一輩子,其實婚姻的真相就是如此。”
俞莫寒離開了姐姐的家,內心深處依然帶著迷茫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