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無法告人的絕症

第二天早上起來,俞莫寒發現外麵正下著小雨。南方的夏天很少有小雨,要麽陽光熾烈,天空一碧如洗;要麽烏雲密布,然後轟轟烈烈地來一場傾盆大雨。俞莫寒不喜歡這種小雨綿綿的天氣,他討厭手上隨時都要拿著雨傘,而且這樣的天氣總會給人增添一些莫名的惆悵情緒。

“他本來不願意見我的,不過後來又答應了。”上車後俞魚說道。

俞莫寒知道姐姐說的是高格非,而且也好像並沒有告訴對方他要一同前去拜訪的事情。正這樣想著,就聽姐姐繼續道:“我感覺得到,高格非很可能會放棄上訴。莫寒,你覺得我應該如何說服他才行?”

俞莫寒搖頭:“估計很難。對於高格非來講,上訴也就意味著下一次判決很可能會出現對他不利的可能,他可不想坐牢,更害怕自己因此被重判。人都是自私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寧願選擇破財免災。”

俞魚道:“三百多萬啊,他手上的房產也就值這個數目。他對我說過,除了房產之外他的家裏並沒有多少積蓄。如果將房產變賣,他父母倒是可以返回農村去住,但是他和妻子怎麽辦?這個問題他不得不考慮吧?”

俞莫寒苦笑著道:“其實他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我覺得他不會過多考慮這個問題。”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席美娟胳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心裏唯有歎息,隨即就轉移了話題,問道:“姐,你和我哥怎麽樣了?”

俞魚的臉上情不自禁綻放出笑容,說道:“我們決定盡快要一個孩子,等高格非的案子最終了結就開始計劃這件事。”

俞莫寒也很高興:“姐,也就是說,你同意我哥辭職了?”

俞魚笑了笑,點頭道:“其實我自己就不是體製裏的人,人這一輩子其實很簡單,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

高格非被當庭釋放後並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去了父母那裏。他在法庭上見過俞莫寒,看到他和俞魚一起來並沒有表現出驚訝。高格非的父親很熱情,一邊招呼姐弟倆坐下一邊吩咐老伴去泡茶。

俞魚打量了一下這個家裏的陳設,問高格非:“你妻子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俞莫寒知道,姐姐的這句問話不僅僅帶有責怪的意思,同時也是在提醒對方應該去考慮妻子的感受,這也是為接下來的勸說工作作準備。

然而高格非卻淡淡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她真的關注過我的事情嗎?”

俞魚看著他:“你怎麽就知道她沒有關注過你呢?而且你想過沒有,現在你手上的財產是你們夫妻共有的,你並沒有全部的處置權。”

高格非的神情依然淡淡的,說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既然法院判決讓我賠償受害者那麽一筆錢,接下來我就一定會想辦法處理好這件事。”

俞魚有些著急了:“高校長,這樣的判決對你來講是非常不公平的,你的司法鑒定結論非常明確,當時你的精神狀態並不具備刑事和民事責任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提起上訴,讓法律給你一個公平公正的判決。”

高格非朝她擺了擺手,滿臉的落寞,說道:“俞律師,我非常感謝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情,不過我不想上訴了,這樣的判決結果我非常滿意。如今我已經不再是什麽校長,而且什麽都不是了,這沒什麽,我能夠承受這樣的結果。我已經把自己的人生看得非常清楚和簡單,這些年來我實在是太累了,這一切都是宿命,我已經認命了。我的父母已經年老,在我接下來的生命中隻想陪著他們回到鄉下,一起共度餘生,如此我就非常滿足啦。”

俞莫寒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問道:“高先生,你還不到四十歲呢,為什麽對自己今後的人生如此悲觀?”

高格非歎息了一聲,說道:“我曾經經受過那麽多的挫折,後來終於事業有成,不過那又怎麽樣?最終還不是一切都回到了原點?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命運的安排罷了,我認命還不行嗎?”

俞莫寒提醒道:“問題是,你短暫突發性精神分裂的症狀確實是存在的,如果不將其根源搞清楚的話,今後隨時都可能再次發作。特別是你現在還麵臨著巨額賠償的壓力,再次發作的可能性就更大。所以,無論是從維護法律尊嚴還是替你自己討回公道的角度講,我覺得你都應該提起上訴並配合我們尋找你發病的根本原因才是啊。”

高格非道:“賠償的問題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而且我也完全有能力去解決,至於我的這種病……其實也無所謂,等我回到鄉下就不會傷及無辜了。”

俞莫寒搖頭:“高先生,你應該十分清楚,在精神分裂狀態下出現的幻覺及被害妄想有多麽可怕,而且根本就不可自控。鄉下的村民確實居住得比較分散,但這並不能保證你在病情發作的情況下就不會傷及無辜,而且在那樣的狀態下你最可能傷害的就是你的父母。”

高格非父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然而高格非本人的神情依舊淡然:“我永遠都不會傷害到自己的父母。”

俞莫寒一下子就有些激動了:“在那樣的狀態下無論什麽人,甚至某些物體都會成為你的假想敵,在那樣的狀態下,你的反應隻能是逃跑,或者是奮起反抗。那是你對死亡恐懼的本能之下毫無選擇的行為,你根本就無法自控!”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高格非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便放緩了語速,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高先生,無論是上訴的事情還是你的病情,都已經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私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在仔細考慮之後再作決定。”

俞莫寒這番話還是有一定效果的,至少高格非不再像先前那樣堅持了:“好吧,我再好好想想。”

俞魚很想詢問高格非父母是怎麽找到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的,不過她在猶豫之下還是放棄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不想節外生枝,而且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那件事已經不是特別重要了。俞莫寒也沒有詢問此事,他的想法和姐姐一樣。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俞莫寒大感意外。第二天姐姐打來電話告訴他,說高格非和他的父母一起離開了省城,至於他們究竟去了什麽地方卻無人知曉。姐姐的聲音中充滿著無奈:“很顯然,他昨天最後說的那句話完全是敷衍我們。”

俞莫寒並不認同她的這個說法。雖然他在行為心理學領域的研究並不深入,但對自己基本的察言觀色能力還是比較自信的,因此,他認為高格非是在進行了認真權衡後才最終做出離開這一決定的。他道:“姐,當時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反應,我觀察得非常清楚,當我說到他病情發作狀態下是一種本能反應並無法自控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驚恐是完全真實的。他拒絕上訴是害怕坐牢甚至麵對死刑的重判,這是一種求生的表現,而昨天他的話語中卻自始至終都在傳遞一種厭世情緒,求生與厭世,這兩者太矛盾了。”

俞魚這才仔細回憶了昨天與高格非交談的過程,說道:“好像還真是你所說的那樣。莫寒,那你覺得他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況?”

俞莫寒沉吟道:“我猜測他最大的可能是患了絕症,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現在所有的決定也就解釋得通了。對了,姐,他賠償的事情究竟是如何處理的?”

俞魚回答道:“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既然選擇了離開,那就說明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說不定他已經委托了別的律師專門處理這件事。”

俞莫寒分析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帶著父母回老家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因為那樣的話他就很容易被人找到然後不堪其擾。此外,他也不會選擇出國,畢竟想要在一時之間辦理好父母的出國手續不大可能,而且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被允許。所以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換了一個新電話號碼,而這個號碼隻有他委托處理賠償事宜的律師知道,現在他和父母一定是在去往國內某個旅遊景點的路上。不過如此一來就出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對自己資產來源的合法性非常自信,否則他就不會認同法院的這個判決,更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帶著父母離開。”

俞魚道:“他對我說過,前些年他通過股票和炒房賺了不少的錢,而且還特別告訴我他的收入來源絕大多數合法。”

俞莫寒道:“這就對了。很顯然,他的財產肯定不隻他手上現有的這兩套房子。這個人很不簡單啊,而且讓人感到有些神秘。”

俞魚也不由輕歎,說道:“既然他放棄了上訴的權利,那接下來就不再有我什麽事了。我對不起蘇詠文,現在都不敢去麵對她。莫寒,我已經決定了,最近我要和你哥去一趟泰國,如果你碰到了蘇詠文,就代我向她說一聲對不起吧。”

姐姐的變化很大,也許她以前所表現出來的強勢隻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脆弱。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最終都會選擇回歸家庭,姐姐也是一樣,畢竟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需要那樣的一個港灣。俞莫寒的心裏很是感慨。

靳向南對俞莫寒的忽然造訪有些驚訝。俞莫寒直接對他講明了自己的來意:“靳支隊,我是來麻煩你一件事的。”

靳向南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問道:“你的調查出什麽問題了?”

俞莫寒搖頭,隨即就將高格非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道:“靳支隊,我想搞清楚高格非目前的去向,還有就是希望能夠通過你們的途徑了解一下他的身體狀況。”

靳向南明白了,問道:“你是想以此證實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確?”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如果我的分析是正確的,那麽他的病因很可能就在其中。據我所知,你們警方的數據庫裏有這方麵的資料,而且高格非的身份在你們數據庫裏並不特殊,想來以你的權限應該可以查詢到他的相關情況。”

靳向南笑笑:“我試試。”

不一會兒靳向南就查到了結果,對俞莫寒道:“從高格非的身份證信息看,目前他正在烏魯木齊,他的父母和他在一起,訂機票的電話是一個新號碼。他上一次身體檢查是在一年多之前,健康狀況良好。其他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了。”

俞莫寒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問道:“這裏麵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靳向南看向他的目光帶著讚賞,說道:“高格非以前可是每年都有體檢記錄的,每年他參加體檢的時間都是十二月底,然而他從去年年底一直到現在並沒有參加任何體檢。”

俞莫寒怔了一下,問道:“這說明了什麽?”

靳向南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也許是他調到新的單位後體檢的時間改變了吧,誰知道呢?”

俞莫寒看著他,問道:“其實你有些懷疑他是故意躲避了最近的一次體檢,是吧?”

靳向南朝他擺手,道:“雖然這樣的懷疑能夠解釋他現在的某些行為,但這僅僅是一種猜測,而通過沒有被證實的猜測推導出來的結論,很可能與真實的情況南轅北轍。”

俞莫寒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思:高格非很可能是因為懷疑自己患上了某種絕症,才諱疾忌醫沒有去參加最近這一年的常規體檢,如果他真的患上了某種絕症,無論是這一次急性精神病發作的原因還是如今的厭世情緒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釋,不過這樣的猜測還需要俞莫寒自己去驗證。他朝靳向南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後就離開了。他特別想盡快去搞清楚這個問題。

靳向南不由暗暗歎息:這個家夥做事情太執著了,不做警察還真是有些可惜了。

席美娟開門後,看到是俞莫寒和倪靜,微微皺了一下眉。俞莫寒不住向她表達著歉意,禮貌中帶著一種堅持,席美娟隻好客氣地請他們進了屋。

“你丈夫已經被判無罪並當庭釋放了,這件事你知道嗎?”俞莫寒坐下後就直接問道。

席美娟點了點頭,回答道:“他給我打了電話。”

俞莫寒即刻就問道:“難道他沒有回這個家?”

席美娟沒有回答,神情看上去有些淒苦。俞莫寒又問道:“今天一大早他和父母一起去了新疆,這件事你知道嗎?”

席美娟怔了一下,搖頭道:“他隻是說要陪父母出去旅遊一段時間,至於具體去了哪裏他沒有告訴我。”

俞莫寒看著她:“你一點也不生氣?”

席美娟淡淡地道:“我為什麽要生氣?那是他自己的安排,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

俞莫寒搖頭道:“不,其實你還是很生氣的,隻不過沒辦法而已。席老師,如果他叫你一起去的話,你會答應與他們同行嗎?”

席美娟再一次沉默。

俞莫寒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對這個問題的態度,不過卻從她此時的沉默中感覺到了她內心的複雜。這時倪靜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提醒他不要將問題問得那麽直接和尖銳。倪靜是女性,此時的她都在替席美娟感到憋屈,心裏也因此感到一陣陣難受。

俞莫寒讀懂了倪靜眼神中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在心裏輕歎了一聲後溫言問道:“你丈夫就賠償那幾位受害者的事情與你溝通過嗎?”

席美娟點頭:“他對我說過這件事情,希望我能夠理解他目前的難處。我當然能夠理解,畢竟他是我的丈夫,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沒有去坐牢就已經是萬幸了,即使他將這套房子抵押出去我也不會多說什麽的。”

俞莫寒愣了一下,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他並沒有打算將這套房子抵押出去?”

席美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兩年前他入手了一套別墅,雖然貸了一部分款,但如今的房價已經翻倍,他準備將那套房子賣了去賠償那些人。”

俞莫寒更是驚訝,問道:“那套房子他本來是準備買來住的還是單純為了投資?”

席美娟搖頭道:“我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和我商量的。他很會賺錢,我也不需要去過問他這種事。”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啊。這一刻,俞莫寒發現自己對高格非原有的印象發生了很大改變。其實仔細想來也是,夫妻之間再怎麽樣,都是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否則兩個人也許早就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俞莫寒問及他此次來這裏的主要問題:“你丈夫以前都要參加單位組織的常規體檢,可是從去年年底到現在並沒有再去體檢過,這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嗎?”

席美娟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去年他沒有去體檢嗎?我怎麽不知道?”

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俞莫寒又問道:“你丈夫最近的身體怎麽樣?我指的是除了他這次精神分裂的狀況之外。”

席美娟想了想,回答道:“他好像經常有失眠的情況,一直在吃藥,其他的好像就沒有什麽了。”

這時候俞莫寒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問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你家暴的?”

席美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就是他出現失眠之後。”

俞莫寒若有所思,又問道:“這其實也是你能夠原諒他的原因,是吧?”

席美娟的眉頭輕皺了一下:“一個人長期睡眠不好,脾氣總會大一些的。”

俞莫寒敏感地抓住了她剛才使用的那個詞:“長期?你說的這個長期指的是多久?”

席美娟又想了想,回答道:“接近一年的時間吧,自從他調到新單位後不久就開始失眠了。”

這時候俞莫寒朝倪靜遞了個眼色,然後就打開門走了出去。倪靜隨即問了席美娟這樣一個問題:“你和你丈夫有多長時間沒有過**了?”

席美娟怔了一下,臉一下子就紅了,生氣地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倪靜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解釋道:“這個問題是俞醫生吩咐我問你的,他說這個問題很可能與你丈夫的病情有關係。”

席美娟輕歎了一聲,低聲回答道:“好像有五年多了吧。”

倪靜一下子就被她這個回答震驚了。

俞莫寒也同樣被這個問題的答案震驚了。五年多?也就是說,高格非和席美娟結婚後隻有不到兩年的時間是處於正常的夫妻生活狀態,然而這兩個人並不是單純精神性伴侶,他們的婚姻幾乎沒有**,沒有孩子,有的隻是淡漠甚至家暴,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先前俞莫寒讓倪靜代他去詢問席美娟這個問題,倪靜聽了後一下子就臉紅了,同時還因此而心跳加速,她很想問俞莫寒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卻沒有問出口來。而此時,內心的震驚與好奇讓她再也難以自製:“他們的婚姻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一種狀況?你究竟想從中知道些什麽?”

俞莫寒苦笑著說道:“本來我隻是懷疑高格非可能患上了某種不可為人知道的絕症,並試圖從席美娟那裏得到證實,卻萬萬沒想到答案竟然會是這樣。人類果然是一種非常現實的動物啊,因為不想要孩子,就連身體的本能衝動都免掉了。”

他的話讓倪靜聽起來覺得似是而非:“你究竟想說什麽?”

俞莫寒解釋道:“靳支隊和我都分析高格非是因為懷疑自己患上了某種絕症,才忽然出現了精神分裂。他今年才三十八歲,患上絕症也就意味著生命與事業的終結,而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講,生命肯定比事業更加重要,所以在麵對絕症的時候隻能選擇積極地去治療,而不是一直諱疾忌醫下去,除非他所患的絕症羞於啟口,根本就不能為外人所知……”

這一下倪靜終於聽明白了,問道:“於是你就懷疑他患的是艾滋病?”

俞莫寒點頭道:“是。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會萬念俱灰,在不想坐牢、害怕死亡的同時又存在著非常嚴重的厭世情緒,從而放棄上訴的權利,也才會因此而想到以自己已經所剩不多的餘生去陪伴父母。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五年前就與妻子沒有了**,而他隻不過缺席了最近這一年的身體檢查,也就是說,他懷疑自己患上這種絕症的時間很可能是在近期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因此,我試圖從席美娟的身上得到這種猜測的證據也就沒有了可能,如此一來,我的那個猜測也就隻能是猜測。”

倪靜不解:“既然高格非和他妻子已經五年多沒有過夫妻生活了,難道他還會和其他的人……”

俞莫寒笑笑:“席美娟在高格非眼裏是妻子的身份,妻子是什麽?是陪伴,是孕育孩子的工具,她的長相非常普通,既然高格非不想要孩子,那麽妻子在他眼裏也就少了許多應有的功能……”

倪靜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俞莫寒,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歧視我們女性!”

俞莫寒怔了一下,急忙解釋道:“這可不是我的想法,我隻不過是站在高格非的角度分析這件事,你千萬不要誤會啊。”

倪靜的臉色這才變得好了許多,想了想,頓時“撲哧”一笑,歉意地道:“對不起,我剛才太敏感了。你繼續說下去。”

作為一名精神病醫生,被人誤會的時候也並不少,可是他卻沒想到倪靜也會這樣,心裏就有些興味索然了,不過眼前這雙充滿濃厚興趣的眼睛卻在一瞬間將他擊敗,他繼續道:“有人講過這樣一句話,上帝的偉大就在於讓生命在釋放欲望的同時製造了新的生命。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欲望的釋放才是第一位的,而製造新的生命隻不過是附屬產品罷了。對於高格非來講,既然他和相貌平常的妻子不需要製造新的生命,那麽妻子也就不再是他欲望釋放的對象。以高格非的權力和賺錢的能力,他完全有機會去尋找長相漂亮、身材妖嬈的女性去滿足他這方麵的需求。”

他剛才的話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卻有些刺耳,不過倪靜還是被他後麵的結論所吸引,禁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接下來我們應該去把高格非的那個情人找出來?”

俞莫寒點頭:“也許他的情人不止一個……”話音未落,俞魚的電話就進來了:“你們在什麽地方?高格非的案子出現了新的情況……”

蘇詠文竟然也在俞魚的辦公室裏,略施粉黛的她驟然間給了俞莫寒一種驚心動魄的驚豔,讓他的目光即刻就轉向了一邊。倪靜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這種狀況,微笑著朝蘇詠文打了個招呼。

俞魚看了弟弟和倪靜一眼,皺著眉頭道:“原告方提起了上訴,不過程奧卻在這個時候告病了。”

蘇詠文的目光在俞莫寒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將目光轉到俞魚那邊,說道:“據我所知,鼓動原告上訴的人很可能就是林達。林達是省城晚報的記者,高格非案從一開始就是他在媒體上以陰謀論造勢,而且此人與程奧一直有著密切的私下交往。很顯然,程奧已經非常滿足於此案如今的判決結果,並不想將這件事情搞得太大,以免引火燒身,同時,他也是在用這樣的方式間接向俞律師表示妥協。”

她果然是一名出色的記者,幾句話就將情況介紹得清清楚楚,俞莫寒在心裏暗暗讚歎,隻聽姐姐道:“如果真是這樣的情況,那高格非也就不得不應訴了。這樣也好,我正好可以說服他上訴。”說到這裏,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至於程奧,如果他不在媒體上當眾向我道歉的話,我是絕不會罷休的。”

俞莫寒想了想,說道:“我覺得高格非肯定不會同意上訴,現在他的底線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承擔刑事責任。所以,他對律師的要求也就很可能僅僅是無罪辯護。至於程奧,從他現在的反應來看,如果事情進一步擴大,他很可能會選擇在媒體上當眾向你道歉。”

這時候倪靜忽然輕咳了一聲,說道:“我覺得事情可能不會如此簡單。從莫寒目前所調查到的情況來看,一旦高格非的案子重啟,滕奇龍很可能會通過各種關係插手,這樣一來,原告很可能會撤訴。”

蘇詠文道:“確實存在這樣的可能。不過我對林達這個人比較了解,他是一個非常功利的人,而且慣於打公平正義的旗號,因此,越是在壓製下他就會越活躍。不過如此一來,對俞醫生來講反倒有好處,至少林達會轉移掉對方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俞莫寒卻不以為然:“如果林達真是你所說的那種人,那就很容易被人收買。而且我相信,接下來滕奇龍極有可能會使用收買他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覺得這起案子最終的結果還是以原告方撤訴而不了了之。”

蘇詠文不由看了他一眼,心裏頓時有些惱火、淒苦:我明明是從對你有利的角度分析這件事的,你卻非得要去維護倪靜的麵子,我真是不明白了,我究竟在哪些方麵不如她?難道僅僅因為她認識你的時間早一些?

俞魚對這種情況比較敏感,急忙咳嗽了兩聲,說道:“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所有的判斷都隻不過是猜測罷了,等情況進一步明朗後再說吧。唉!看來我得重新安排自己後麵的時間了,這件事情還真是麻煩啊。”

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俞魚提議大家一起去吃飯。俞莫寒覺得自己在這裏渾身不自在,於是就借口說還有別的事要去辦,慌不迭地離開了。

他離開的時候分明感覺到了蘇詠文目光中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哀怨,這讓他更是心慌。其實他並不知道,蘇詠文的那種目光也完完全全落在了俞魚和倪靜的眼裏。

她們三個人一起吃完飯,當蘇詠文告辭離開之後,俞魚對倪靜道:“莫寒的年齡比你小,像這樣的事情你得有心理準備才是。”

倪靜卻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早就對他說過,他永遠都是自由的。”

俞魚詫異地看著她:“難道你就真的一點也不緊張?”

倪靜的神情依然淡淡的:“我隻知道,該是自己的東西就一定是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無論怎麽強求也毫無用處。”

俞魚怔了一下,過去輕輕擁抱了她一下:“倪靜,看來我以前確實是很不了解你。莫寒的眼光不錯,能夠找到你是他的福氣。”

倪靜頓時就被俞魚剛才的舉動和話語所感動,輕聲對她說了一句:“姐,謝謝你。”

俞莫寒離開律師事務所可以說是一種無奈,因為他實在無法在倪靜麵前去承受另外一個女人那一次次異樣的眼神。漂亮的女人對男性來講本身就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而漂亮女人眼神中的哀怨、責怪更是幾乎讓人無法抵禦,所以俞莫寒選擇倉皇而逃。然而當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後卻一時間茫然得不知道應該去何處,一直到司機第二次問他,他才說出了“城南刑警支隊”這幾個字。

當他說出這個地方後就意識到,這很可能是自己潛意識裏的想法,因為他確實有問題要去和靳向南探討。

靳向南也是剛從一起案件的現場回來,於是就拉著俞莫寒到了單位的食堂。靳向南特地讓師傅炒了幾個菜,這才開玩笑似的問俞莫寒:“你不會是專門跑到我這裏來吃飯的吧?”

俞莫寒笑著道:“我給你們打了幾天工,心裏覺得虧得慌,於是就找你蹭飯來了。”

靳向南哈哈大笑,問道:“那你要不要來點酒?我是不能喝的,紀律不允許。”

俞莫寒急忙朝他擺手,道:“不喝酒,不喝酒。靳支隊,今天上午我去了高格非家一趟,從他的妻子那裏了解到一些情況……”

靳向南聽完他的講述後問道:“你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俞莫寒道:“我是一名精神病醫生,思維的方式和你們警察不一樣,你們擅長邏輯推理,而我總是習慣性地從心理角度去分析一個人的意圖,所以我才特地跑來和你探討一下這件事。”

靳向南沉吟道:“推理的前提是假設,也可以通過我們已知的結論去反推。如果從這樣的思維出發,或許我們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俞莫寒看著他:“比如?”

靳向南問道:“在你看來,目前高格非的狀況究竟是怎麽樣的?”

俞莫寒想了想,說道:“第一,他害怕去坐牢,更害怕被判處死刑,所以才放棄了上訴;第二,他缺席了每年一次的常規體檢,而且近一年來長期失眠,以至於經常對妻子實施家暴;第三,他目前已經對受害者的賠償事宜作了很好的安排;第四,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給妻子留下了一筆財產,而並非像我原先以為的那樣對他的妻子那麽無情;第五,他非常厭世,隻希望用他的餘生去陪伴自己的父母,而且特別讓人奇怪的是,他剛剛被法庭無罪釋放就帶著父母去了新疆旅遊。這一條非常重要,因為他的這種行為與前麵我所提到的第一條是非常矛盾的。此外,這次高格非出事後,滕奇龍一直在幫他。要知道,滕奇龍可是對高格非有知遇之恩的,而這次滕奇龍的出手卻有巨大風險,給人的感覺反而像是高格非手上掌握著滕奇龍什麽重要把柄似的,這就顯得非常不合常理。”

靳向南又問道:“如果從心理分析的角度,到目前為止你可以得出什麽樣的結論?”

他這是在引導自己。俞莫寒發現自己的思路變得清晰了許多:“綜合以上所有的情況,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高格非在到了新的崗位後不久發現自己或者是懷疑自己患上了某種不可以讓人知曉的絕症,而且這個絕症很可能就是艾滋病。因為隻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所有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才可以得到最合理的解釋。”

靳向南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說道:“請你說得更具體一些。”

俞莫寒道:“我反複揣摩高格非的心理狀態,無論是正常人還是作為精神病人的心理狀態都無法解釋他那些自相矛盾的舉措,但是後來我忽然發現,如果高格非被確診或者是他懷疑自己已經染上了那樣的疾病,那麽所有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釋得通了。比如他害怕坐牢甚至死刑與他厭世的這種矛盾,是因為他自知生命已經不久,所以才希望盡量多陪伴父母,以此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而他對妻子的家暴與情義的矛盾也可以用內心的極度內疚去解釋;還有就是他的失眠及這次急性精神分裂的發作,也很可能是因為患上了那樣的疾病所產生的恐懼所致。”

靳向南點頭,又問道:“那麽,他和滕奇龍的奇怪關係呢?這又如何解釋?”

俞莫寒道:“這可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高格非這次的事情事發突然,作為醫學本科畢業生,當警察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後,他當然也就能意識到自己當時很可能是精神出了問題,於是才有了他後來的司法鑒定申請。然而奇怪的是,作為年輕醫生的我卻被人拉進了這個司法鑒定小組裏,這其中的原因很可能是顧維舟和其他幾位鑒定小組成員害怕出意外負責任,不過卻由此讓滕奇龍露出了馬腳。也就是說,滕奇龍是主動在背後暗暗幫助高格非的,這就讓人感到很不可思議了。”

靳向南看著他:“所以,你認為高格非很可能掌握著滕奇龍非常重要的把柄?”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這是最可能的情況。高格非雖然救過滕奇龍的命,但那隻不過是他當時工作的一部分,作為校長身邊的秘書,忽然發現校長心髒病發作當然應該馬上采取急救措施,並在第一時間通知醫院,而後來滕奇龍也用快速提拔他的方式給予了豐厚的回報,按理說滕奇龍絕不可能因此而去冒如此大的風險試圖在司法鑒定上做文章才是,然而他卻偏偏那樣做了。”

靳向南又問道:“那麽,你認為高格非所掌握的那個把柄最可能會是什麽?滕奇龍貪腐的證據?”

俞莫寒搖頭道:“我認為高格非所掌握的很可能並不是什麽滕奇龍貪腐的證據。從高格非寧願接受法院此次的判決結果來看,他對自己的財產來源的合法性是非常有自信的,而從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也確實是如此。也就是說,假如滕奇龍真的存在貪腐的情況,高格非也絕不是共同參與者,既然他不是共同參與者就很難獲得相關的證據。如果高格非確實是知情者的話,對於滕奇龍來講,也絕不會讓高格非獨善其身。”

靳向南笑道:“你這也是邏輯推理啊,而且在我看來你剛才的推理還算嚴密。”

俞莫寒朝他擺手道:“不,我隻是從高格非和滕奇龍的心理去分析最可能的情況。比如滕奇龍,他為什麽會甘冒奇險主動幫助高格非呢?那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去幫助高格非,就很可能會因此付出讓他無法承受的巨大代價。很顯然,高格非所掌握的那個把柄對滕奇龍來講肯定是非常致命的。於是我就不得不去思考另外一個問題了,那就是高格非一年前的那次調動。”說到這裏,他看著靳向南,“靳支隊,由此你想到了什麽?”

靳向南問道:“你認為高格非的那次調動其實是一次籌碼交換的結果?”

俞莫寒點頭道:“我覺得很可能是這樣。高格非掌握著滕奇龍的把柄,滕奇龍也就因此不希望這個人繼續留在自己身邊,以免今後另生事端。而高格非後來任職的單位恰恰屬於衛生廳管轄,滕奇龍又是從衛生廳出來的人,他完全有能力替高格非謀取到那個職務。”

這時候靳向南猛然驚醒,雙眼瞪得大大的,他看了看四周後低聲問道:“你懷疑高格非前妻的死可能與滕奇龍有關?”

俞莫寒也在看著他,話語中透出絲絲寒意:“除此之外,你認為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靳向南思索了好一會兒,歎息道:“可惜的是,你的這些結論都隻不過是猜測而已,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立案。”

俞莫寒依然看著他:“所以,我們需要去尋找相關的證據。”

俞莫寒大喜:“要是你現在可以喝酒就好了,我還真的想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