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兩全”的判決結果

俞莫寒回到了醫院,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看完了病人就坐在醫生辦公室開醫囑,又去和病人玩了會兒遊戲,然後拿了本專業書認真閱讀起來。顧維舟也沒有打電話來詢問他的情況,仿佛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午餐後回到宿舍,午睡前用手機瀏覽了一下微博,雙方的論戰依然非常激烈,這個話題最近一直處於熱搜的前三位。此外,他還注意到有一家準官方的微博終於站出來說話了,不過態度並不鮮明,說什麽法與情並不是對立的關係,二者和諧統一才是法製建設的精髓,更能夠促進社會的文明進步,等等。俞莫寒看後不禁苦笑,這不就是在和稀泥嗎?不過他也並沒有特別在意,畢竟這僅僅是一家之言罷了,況且這一家之言也並不能代表官方真正的觀點和立場。

而此時,俞魚和倪靜也看到了微博上的這條消息,剛才蘇詠文還為此打來了電話。倪靜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對俞魚說道:“姐,我們可能得做好兩手準備才是。”

俞魚聽她終於在自己的稱呼前麵去掉了姓,頓時覺得溫馨了許多,問道:“你覺得法庭的判決會出現意外的情況?”

倪靜點頭道:“是啊,現在網絡上的兩種聲音辯論激烈,相持不下,法庭的判決很可能會是兩種聲音都能夠接受的結局。”

俞魚微微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法庭的判決結果很可能是將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分開?”

倪靜稍作沉默,說道:“我覺得極有可能。姐,如果到時候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俞魚即刻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去動員高格非提起上訴。”

倪靜問道:“如果高格非的決定是放棄上訴呢?”

俞魚頓時默然。她心裏十分清楚,如果到時候法庭的判決真是那樣的話,高格非選擇放棄上訴的可能性非常大。從某種角度上講,那樣的判決對高格非而言完全算得上死裏逃生,在那種情況下,他根本就不可能再去節外生枝。她歎息了一聲,說道:“到時候看情況吧……”

這天晚上俞魚到父母家裏吃飯,就連父親都在勸她:“閨女,差不多就行了,別太堅持了。”

俞魚倔強地問了一聲:“為什麽?”

父親歎息了一聲:“國家太大,複雜的事情太多,有些事情隻能慢慢來,羅馬也不是一天就可以建成的嘛。”

俞魚搖頭說道:“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這樣想,那麽我們心中的羅馬就永遠也建不成。所以,總得有人提前去做些事情。”

父親再次提醒:“你要知道,個人的力量總是非常微小的。”

俞魚依然在搖頭:“不,我不是一個人,支持我的人很多。”

父親不再多說什麽,他有些不明白:一貫老實本分的自己為什麽會生出這樣一個倔強的女兒。

而此時,俞莫寒和湯致遠正在上次的那家小酒館裏喝酒。湯致遠端起酒碗問俞莫寒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找你喝酒嗎?”

俞莫寒笑了笑,說道:“好事情都寫到你臉上了,肯定是你的小說獲得了成功啊。”

湯致遠一口喝下了小半碗酒,點頭道:“我也沒想到自己寫的東西會有那麽多讀者喜歡看,我問了一下其他的作者,他們說以我目前的成績,一年的收入起碼得在三十萬以上,這可是比我做公務員的收入高多了呀。”

俞莫寒明白了,問道:“所以,你準備馬上辭職了?”

湯致遠卻在搖頭,說道:“也不知道是怎麽的,臨到這個時候我反倒有些猶豫了。”

俞莫寒看著他:“你不是猶豫,而是害怕。”

湯致遠怔了一下,點頭道:“是的,我確實有些害怕。一想到今後沒有了工作,什麽都沒有了保障,心裏麵就空落落的總是放不下。”

俞莫寒沉吟了片刻,說道:“其實你可以這樣想,辭職後從事專業寫作,隻不過是換了一份工作罷了。”

湯致遠雙眼一亮,輕輕一拍桌子:“對呀,你說得很有道理呢……”他忽然疑惑地看著俞莫寒,“你為什麽如此支持我辭職?”

俞莫寒笑了笑,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因為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姐夫。對了,哥,這件事情你和我姐商量過沒有?”

湯致遠搖頭。俞莫寒看著他,嚴肅地道:“你一定要事先告訴她,否則的話今後她很難原諒你。”

湯致遠明白了他的意思:告訴俞魚就是為了讓她感覺到自己很重要。作為女人,她也許不會在意你是否成功,但她一定非常在乎自己在愛人心中所占的位置。

俞魚在父母那裏吃了一半就離開了,她的心情實在是太糟糕了。回到家後心情依然煩躁,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接連換了好幾個台卻發現播放的都是同一部電視劇,隨即將遙控器扔到了一邊,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看進去,腦子裏全是案子的事情。

湯致遠回來了,滿身酒氣。俞魚皺了下眉頭,心想現在的公務員怎麽還天天在外麵喝酒,卻看到丈夫咧開嘴喜氣洋洋地說:“媳婦,我回來了。”

她可是很久沒聽丈夫這樣親熱地稱呼自己了,頓時就怔了一下。接下來丈夫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鑽進自己的房間,而是諂著臉坐到了她身旁,打了個酒嗝後說道:“媳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丈夫今天的表現讓俞魚有些好奇,不過因為心情糟糕表現得比較平淡:“你說吧。”

湯致遠並沒有在意妻子此時的態度,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來兩個人都是這樣的狀態。湯致遠道:“媳婦,我決定了,我準備辭職。”

俞魚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辭職?你一個公務員,辭職後還能幹什麽呢?”

湯致遠有些不高興了:“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個無能的人?”

俞魚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確實有些過了,急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提醒你,在做這麽大的決定前一定要事先考慮好後路,千萬不要因為喝了酒而一時衝動。”

湯致遠梗著脖子大聲道:“我這不是一時衝動!我準備在辭職後從事專業寫作。”

俞魚更是詫異:“專業寫作?你?”

見到妻子滿臉懷疑的表情,湯致遠又有些不大高興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相信我的能力?”說著,他就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了筆記本電腦。網頁是一直打開著的,而且正是他寫的那本書的首頁。他將電腦放在妻子的麵前,說道,“你看看,這就是我寫的小說,成績好著呢。”

俞魚看了一眼,皺眉道:“你在網上寫小說?這樣能養活你自己嗎?”

湯致遠更加不高興了,不過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看來你根本就不了解現在的網絡作家啊,我告訴你吧,成績最好的網絡作家年收入上億呢,上百萬的也不少。”

如今是信息時代,俞魚當然知道這種情況,問道:“那麽,你這部小說的收入有多少?”

湯致遠頓時語塞,解釋道:“我的書還沒有上架銷售呢,不過呢……”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妻子打斷了:“你應該清楚,任何一個行業,從業人員的收入和地位都是呈金字塔形分布的,除了極少數的人位居金字塔的塔尖外,其餘大多數人都處於最底層。且不說網絡作家並不是真正的作家,沒身份、沒地位,寫的東西也沒什麽文學價值,單說你現在在這方麵的收入都還不確定就準備辭職,是不是太理想化、太衝動了?”

湯致遠一下子就生氣了:“誰說網絡作家沒身份、沒地位了?誰說網絡小說沒有文學價值了?作品有讀者就是身份和地位,它就有文學價值!俞魚,你對這方麵的情況不了解就不要隨便作判斷好不好?”

俞魚的心情本來就不好,此時聽丈夫這樣一講,內心的煩躁頓時就湧了出來,怒道:“我隻是在說自己個人的看法,既然你不願意聽那就隨便你吧。”

湯致遠也非常生氣:“我知道你為什麽這樣講,因為你是從骨子裏就看不起我!既然這樣,那我們還不如……”

俞魚的內心頓時寒了,冷冷地道:“還不如離婚是吧?我知道你早就想和我離婚了,我沒有意見啊,我們隨時都可以去辦手續。”

剛才湯致遠隻不過在一氣之下說了句賭氣的話,沒想到俞魚竟然是這樣的態度,而且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原來一直以來自己在她心裏竟然是一個毫無用處的人。他從茶幾上拿起筆記本電腦怒氣衝衝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同時憤怒地大聲道:“既然這樣,那明天我們就去離婚好了。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湯致遠絕不是一個窩囊的人!我真是可笑,居然聽信了俞莫寒的話,說什麽一定要提前將辭職的事告訴你,否則的話今後你很難原諒我!你們姐弟倆一個鼓動我去寫什麽網絡小說,一個卻借此要和我離婚,原來都是在戲弄我呢,我真是愚蠢!”

說到這裏,湯致遠的內心頓時更加怒不可遏,長久以來積聚在內心的憤怒頓時徹底爆發出來,此時看著自己手上的筆記本電腦都覺得它是一個笑話,隨即將它狠狠地朝牆砸過去,隻聽“砰”的一聲,筆記本電腦碎裂在地。

莫寒?是莫寒讓他去寫作的?俞魚被湯致遠剛才的話驚呆了。而此時,湯致遠卻已經憤怒地轉身離開了家門,防盜門處傳來他離去時摔門的巨響。

一夜過後,湯致遠的內心依然在憤怒,接連給俞魚打了好幾個電話準備和她說離婚的事,卻發現對方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他並不知道此時俞魚正在出庭。

頭天晚上俞魚一夜未眠,她沒想到自己的婚姻最終還是走到了破裂的地步,早上起來梳洗打扮後就出了門,連吃早餐的胃口都沒有。到了法庭外她就關掉了手機,在關機前她查看了裏麵的短消息,並沒有湯致遠的,等案子了結後再說吧。她隻好將心中那些煩惱暫時拋在一邊,挺直身體朝法庭裏走去。

俞莫寒早已知道了這次開庭的時間,頭天就給科室說了請假半天的事。他和倪靜早早就來到了這裏,和上次一樣,依然坐在旁聽席的角落。他看到了蘇詠文,她那美麗的背影在旁聽席第三排正中間的地方。

倪靜注意到了俞莫寒目光所及之處,不過她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而且什麽話也沒有說。俞莫寒驟然驚覺,一側臉就看到了倪靜嘴角處那意味深長的淺淺笑容,頓覺有些心虛,低聲解釋道:“我和她真的什麽都沒有。”

倪靜淡淡地道:“有什麽也沒關係,我說過,你永遠都是自由的。”

她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俞莫寒感到不知所措,嘴裏訕訕地道:“我說什麽你才相信我呢?”

倪靜輕聲一笑,伸出手將他的胳膊挽住。俞莫寒心裏一暖,也就暗暗放下心來。

此時法官已經敲響了法槌,宣布開庭。

這一次開庭是對高格非案進行宣判,俞莫寒是第一次全程旁聽完一個案子的審理過程,這才發現所謂的宣判詞並不像自己原以為的那麽回事,整個宣判的內容十分冗長,前麵是有關此案的由來和審理過程,以此說明法庭采納的依據究竟有哪些,以及沒有采納部分的原因,隨後進一步說明此案所涉及的具體法律條款,這其實就是為最後的判決結果提供法律依據。

判決書內容很長,可惜俞莫寒卻有些聽不大懂,不過還是覺得這位法官對業務非常熟悉,就如同一位資深醫生一樣,在診斷病情的時候總是能夠從教科書裏找到相關的依據,這其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判決書前麵的內容花費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宣讀,然後書記員宣布:“接下來法庭將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請全體起立!”

法庭裏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肅聽法官的判決結果。

俞魚沒想到法庭的判決結果果然如倪靜所料。不,她應該早已想到,隻不過她自己並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罷了。

高格非被判無罪並當庭釋放,不過應該從人道主義出發責令其向所有的受害人及家屬共賠償三百餘萬元。這樣的判決在俞魚看來簡直就像一場笑話。

被告方律師程奧朝俞魚走過去,同時朝她伸出手,滿臉誠懇的樣子:“俞律師,這個案子我們雙方都沒有輸贏,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你說是不是?”

俞魚將手放到了身後,目光直視著他:“第一,我會去說服高格非提起上訴;第二,關於你對我進行惡意誹謗、造謠一事,接下來我會向公安機關報案,同時向法院提起訴訟。程律師,你就等著接法院的傳票吧。”

程奧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不以為意的樣子,說道:“誰主張就誰舉證,如果俞律師能夠拿出充分的證據,我隨時奉陪就是。不過作為同行,我覺得自己應該向俞律師提出善意的建議,此案非常特殊,也許會在我國的法律史上留下那麽一筆,畢竟這起案子引起了全社會廣泛的討論與爭議,不過關於情理與法理的問題始終是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如今終於有了這樣一個讓雙方都比較滿意的結果,這也是我國法製建設的一大進步,作為這起案件的原被告律師,我們都應該感到驕傲和自豪才是。俞律師,你放心,我會盡量去做原告們的工作,讓他們不要上訴,這個案子就到此為止吧。”

俞魚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轉身就出了法庭。俞莫寒和倪靜一直在後麵的旁聽席看著俞魚和程奧的交談,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但從俞魚的表情也就明白了大概。此時見俞魚轉身出了法庭,兩個人急忙跟了出去。

“姐。”俞莫寒朝正急匆匆往停車場走去的俞魚叫了一聲。

俞魚轉身看著他們倆,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你們都在啊?”

俞莫寒問道:“姐,你還要勸說高格非上訴嗎?”

俞魚點頭,道:“是的,我會盡力去說服他。”

俞莫寒苦笑著道:“估計很難。”

“再難也要去做。”這時後麵傳來了蘇詠文的聲音,她快步來到三人麵前,“即使高格非不願意上訴,網上的討論和辯論也必須繼續下去。今天這個判決簡直是一個笑話——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被告竟然要承擔民事責任,這算什麽!”

俞魚看著她:“好,那我們就在庭外繼續抗爭下去!”

蘇詠文點頭,目光投向了俞莫寒:“所以,你的那個調查也必須繼續下去,到時候用鐵的事實向民眾說話。”

說完後她隻是朝倪靜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身而去。俞魚怔怔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忽然輕聲對俞莫寒道:“莫寒,我想問你點事情。”

倪靜看著他們姐弟倆,道:“那我先回去了。”

俞魚聽出了她話語中試探的意思,輕撫了一下她的頭發,說道:“是我和湯致遠的事情,你千萬別誤會。”

倪靜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朝俞魚輕點了一下頭,又看了俞莫寒一眼就離開了。俞莫寒一頭霧水:“姐,什麽情況?”

俞魚直接朝停車場走去:“我們車上說。”

上車後俞魚並沒有發動車輛,她的目光直直看著前方,問弟弟道:“是你勸湯致遠去網上寫小說並鼓動他辭職的?”

俞莫寒聽姐姐直接說出姐夫的名字,頓感情況有些不大對勁,回答道:“辭職可是他自己的想法。不過他有些猶豫,擔心辭職後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我這才建議他試試寫作。姐,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俞魚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們可能要離婚了。”

俞莫寒大驚:“為什麽呢?我哥他準備辭職不都是為了維持你們倆的婚姻嗎,怎麽反而變成這樣了呢?”

俞魚愕然:“你說什麽?究竟是怎麽回事?”

俞莫寒忙將湯致遠的想法都告訴了姐姐,最後說道:“姐,我覺得他這個想法沒錯啊,從體製裏麵走出來隻不過是換了一份工作罷了,而且從今往後可是要自由多了,今後你們想要幾個孩子都行,這麽好的事情怎麽就鬧成這樣了呢?”

原來是這麽回事。這一刻,俞魚的內心充滿後悔,卻又不想在弟弟麵前表現出來:“莫寒,你先回去吧,我得去一趟高格非那裏。”

俞莫寒對姐姐的性格非常了解,勸說道:“姐,高格非剛剛被無罪釋放,你這時候去勸說他不合適。我建議你明天再去找他,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因為我也有很多事情要當麵問他。你現在最好還是去和我哥好好談談,你和他之間的交流實在太少了,這才是你們倆產生誤會的根源。姐,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有時候實在是太好強了,但在自己的家人麵前沒必要那樣啊。做錯了事就應該向對方認錯、道歉,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家庭幸福更重要的了。姐,你說是不是?”

俞魚內心一下子就被弟弟的話打動了,輕聲說道:“莫寒,我想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

俞莫寒從車上下來,站在那裏猶豫了片刻才轉身離去。他本來想給湯致遠打個電話的,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兩個人之間的事最好是他們自己去解決,他人插手往往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更糟糕。

憤怒之下的湯致遠連續給俞魚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打通,後來打到律師事務所才得知她今天出庭,這時候他忽然感到有些愧疚,妻子的事情你又何嚐關心過?這樣一想心裏頓時就平和了許多,同時就開始懊悔自己昨天晚上在衝動之下砸壞電腦的行為。回到家裏他發現破損的電腦已經被妻子收拾起來,裝在一個塑料口袋裏,地下也清理得幹幹淨淨,不由得感歎: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婚姻這種東西豈能說結束就結束了?

氣頭一過,湯致遠很快就將離婚的事放到了一邊,首先去商場買了一台新的筆記本電腦,然後又帶著破損的電腦去售後服務那裏恢複了裏麵的數據。還好,裏麵的文檔都還在。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俞魚打來的電話:“對不起,是我錯了。”

電話裏麵傳來的那個聲音讓湯致遠怔在那裏,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想到性格一貫倔強剛強的妻子竟然主動打電話來向自己道歉、認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多時候也像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發脾氣,現在想起來實在是衝動、幼稚得可笑。他溫言對妻子道:“我也做得不對,其實我就是舍不得這個家,就是想要一個孩子,然後一家人好好過一輩子。”

在俞魚的記憶中,丈夫還是在結婚前對自己說過這樣溫馨而浪漫的話,這一瞬,她才忽然覺得自己依然是那麽幸福,眼淚不由就湧了出來,哽咽著道:“致遠,那我們馬上要個孩子吧。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就來接你。”

湯致遠說了自己所在的地方,然後抱起電腦就朝外跑。他奔跑著,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年輕的時候,內心充滿**,身體充滿活力。

這樣的感覺真好。

有人將高格非案的判決結果發到了網上,輿論頓時一片嘩然。而在第一時間發布這個判決結果的人就是晚報的記者林達。這起案子從一開始就是他在作輿論引導,因此在短短的時間內他的微博粉絲數量從不到兩萬猛增到了數百萬,成為名副其實的網絡大V,而且粉絲的數量還在繼續快速增長,如此一來他也就擁有了越來越大的話語權,知名度在短時間裏大增,許多廣告商也紛紛找上門來,也給他帶來了極為可觀的收入。這其實就是他當初策劃這起事件試圖達到的目的,而現在,他對自己又有了更新、更大的目標,他在微博上質問法庭:既然被告人被判應該承擔民事責任,為什麽沒有承擔應有的刑事責任呢?這裏麵究竟是否存在權錢交易、踐踏法律的幕後勾當?

他的支持者很快蜂擁而至,微博下的留言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多達數萬條。程奧沒想到他還有把事情搞得更大的企圖,大驚之下急忙打電話去質問,林達笑著對他道:“程律師,你距離知名律師還差那麽一點點,我送你一程。”

程奧耐心勸說道:“別再玩火了,這樣會引火燒身的。”

林達哈哈大笑,說道:“你我成名之時就在當下,這可是難得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程兄,這樣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程奧恨不得把手機扔掉,怒道:“我還知道一句話叫作‘上帝欲讓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林記者,你自己慢慢玩去吧。”

電話裏傳來的是對方又一次大笑聲:“我就是喜歡這種瘋狂的感覺……”

程奧憤怒地掛斷了電話,忽然間覺得全身有些發軟,嘴裏喃喃道:“瘋了,這個人已經瘋了……”

蘇詠文知道倪靜是俞莫寒的女朋友,上次俞魚和她見麵時在無意間提起過。其實蘇詠文知道俞魚是有意在對她說這件事,她卻不明白對方真正的意思。就在剛才,當她發現倪靜在自己麵前將手伸進俞莫寒臂彎時她明白了,當時俞魚那是在提醒自己,而剛才倪靜的那個動作則是在向她宣示主權,或者說是為了防範。

俞莫寒這個人有他非常獨特的個人魅力,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聲音帶有一種特別的磁性,更多的是他有著很多年輕男性沒有的深邃。他善於傾聽,比較安靜,雖然蘇詠文和他單獨見麵也就那麽兩次,但每一次麵對他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的內心能很快寧靜下來,而且傾訴的欲望也非常強烈。他是一個可以讓人有安全感的男人。

離開的時候蘇詠文的內心充滿惆悵,心中暗暗歎息命運怎麽就沒有讓自己早點遇到他。回到辦公室她打開電腦後就看到了林達的那條微博,也很快看到了微博主人粉絲下那個龐大的數字,不由冷冷笑了:這個人難道真的瘋了?

她點開了幾個大V的微博,分別給他們留下了同樣一條私信:“既然對方已經宣戰,那我們就繼續戰鬥吧。”

“你確定了嗎?真的要繼續調查高格非的事情?”倪靜一邊給俞莫寒的碗裏盛湯一邊問道。

俞莫寒點頭:“我覺得蘇記者說得很對,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能退縮。”

雖然他的話說得很坦**,但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過倪靜卻因為他的這種坦**而感到高興,笑著說道:“那就繼續吧,我支持你。”

俞莫寒心裏還是有些不安,說道:“可能會有危險。”

倪靜看著他:“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將危險降到最低。”

俞莫寒看著她:“對此你有什麽好的想法?”

倪靜卻搖頭道:“暫時還沒有。不過我現在覺得,如果你真要繼續調查這件事,就不要在暗地裏進行了,幹脆公開,這樣一來,對方即使想對你不利也就不得不考慮那樣做的後果了。你說是不是?”她現在的想法與父親和蘇詠文是一致的。這時候,俞莫寒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或許可以通過自己的微博對高格非的病例作一個係列報道。不過他很快就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其中的原因很簡單——作為一名精神病醫生,將病人的隱私公布於眾有悖於職業道德,他絕不能為了自己的安全而去觸碰最起碼的職業底線。

倪靜也在思考,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我想,對方也不敢輕易向你下手。從上次的情況看,那也是因為你第一次驚擾到了那位姓滕的校長,才造成了對方暫時性的緊張,他才出現了那樣的反應,這不僅說明了對方的敏感,而且我們也可以看出一點:對方似乎不大可能一開始就采取非常過激的行動。從常規上講,即使你接下來的調查觸及了對方的根本,他們最開始的做法也應該是對你進行警告,如果你不顧對方的警告繼續調查下去,對方接下來應該會將警告升級為威脅。所以,我覺得你去做這件事情的危險性其實並不大,到時候隻需要根據情況適當調整自己的策略就可以了。”

她的這番分析其實就是對對方的心理進行預判,而且聽起來很有道理。還真是旁觀者清啊。俞莫寒暗暗感到羞愧:“你還是心理學碩士呢,難道恐懼就真讓你變笨了嗎?”

俞莫寒點頭:“明天我要和姐姐一起去拜訪高格非,也許情況很快就可以搞清楚了,或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複雜。”

倪靜搖頭道:“你自己也說過,一個人的精神分裂是需要巨大能量積聚的,所以,我覺得這件事情絕不簡單。”

她說得很對。希望事情變得簡單,那不過是他的一種期望,同時也是他試圖擺脫危險的本能意識。其實,俞莫寒的心裏比其他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