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山城風雲

喬文燮還是先去了一趟喜來鎮派出所。在交通和通訊都不方便的情況下,這是讓同事隨時知曉並掌握自己行蹤的最好方式,這不僅僅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更是工作的需要。與薑友仁見麵後喬文燮將夏書筆的事情告訴了他,隨後就準備去往二嫂那裏。薑友仁卻攔住了他,說:“有個人想見見你。”

喬文燮驚訝地問道:“誰啊?在這個地方除了你們派出所的人,我好像並不認識其他的人啊。”

薑友仁道:“是賀家大院糧站的站長,他特地來對我說,如果你到了這裏就馬上派人去通知他。”

喬文燮更是覺得奇怪:“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啊。”

薑友仁朝他笑了笑:“他叫關之乾,是黃坡關壩村的人。”

喬文燮恍然大悟。

當天晚上,關之乾在鎮上的酒館裏麵宴請了喬文燮,薑友仁作陪。關之乾個子不高,眉目中依稀有些關之爻的模樣,不過給人更加精明的感覺。一見麵關之乾就不住地對喬文燮說感激的話:“這次的事情太感謝喬特派員了,今天我得多敬喬特派員幾杯才是。”

喬文燮問道:“關之爻是你的……”

關之乾笑著回答道:“他是我大哥。我們家就我最吃虧,爹媽的營養大多被我那幾個兄弟吸取去了,所以我才長得這麽矮。”

喬文燮和薑友仁都哈哈大笑。喬文燮覺得此人很是有趣,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三人坐定,待酒菜都上齊後,關之乾舉杯對喬文燮說:“喬特派員,這次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們關壩村不知道還會死多少人,而且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人被一貫道欺騙,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這杯酒我先敬你,請薑所長作個陪。”

喬文燮謙遜地道:“我也是誤打誤撞,最主要的事情還是秦所長他們做的。”

薑友仁笑道:“老秦就是一個大老粗,如果不是你的話,說不定他到現在都還在為這個案子頭痛呢。喬特派員,你就不用謙虛啦。來,我們先幹了這一杯再說。”

酒這個東西很是奇特,它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裏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幾杯酒過後,喬文燮就和關之乾變得熟絡起來。薑友仁最佩服的就是有文化的人,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輕看過眼前這個小夥子,而這次關壩村的事情就讓他更加覺得縣公安局派喬文燮到這一帶來工作,是一個十分英明的決定,很快地,他就將“喬特派員”的稱呼換成了“喬特派”。這天晚上三個人喝了不少的酒,薑友仁還是安排他去自己家裏住宿,從此後喬文燮隻要是到喜來鎮都是住在他的家裏,關之乾也因此成了薑、喬二人的酒友。二嫂還是像上次那樣給喬文燮煮了一碗加了蜂蜜的荷包蛋,然後就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吃完。喬文燮知道,雖然自己與二哥長得並不相像,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二哥的模樣,她這樣看著自己其實就是出於對二哥的一種思戀。所以他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吃完了碗裏的東西後問道:“二嫂,最近有二哥的消息沒有?”

二嫂的目光這才從他臉上移開,神色黯然地搖頭道:“沒有。”

喬文燮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懷疑二嫂的理由。不過這時候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來,問道:“二嫂,你以前可是賀家的千金大小姐,分給你的那些田和地現在都是誰在種啊?”

二嫂的臉有些紅,笑了笑回答道:“人是會變的,你說是不是?”

喬文燮這才注意到二嫂的那雙手有些粗糙,說:“明年春耕時我來幫你犁田、栽秧。”

二嫂急忙道:“不用的,我知道你忙。”

喬文燮真摯地對她說:“如今我們家的親人就隻有我奶子和你了,我不來幫你誰來幫呢?我們是一家人,你就不要客氣了。”然後他就看到二嫂的眼淚又要下來了,急忙道:“二嫂,上次我二哥和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賀堅的家距離師部不遠,是靠近嘉陵江的一棟小別墅,小別墅的鐵柵欄外也有士兵守衛。賀堅帶著妹妹和喬勇燮剛剛進到別墅外邊小院,就看到一個小男孩跑了出來,然後直接撲到賀堅的懷裏叫“爸爸”。賀堅在孩子的臉上親了一口,指著賀靈雨對孩子說:“叫姑姑。”

孩子脆生生地朝著賀靈雨叫了一聲“姑姑”,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又去看著喬勇燮。賀堅又道:“叫叔叔。”孩子緊接著就朝喬勇燮叫了一聲叔叔。賀靈雨慚愧得很:“哥,我們這次出來什麽都沒帶,身上的錢還弄丟了,現在手上一樣給侄兒的見麵禮都沒有……”

賀堅瞪了她一眼:“你身上的錢沒弄丟也是父親給你的,等你自食其力後再說吧。你是我親妹子,這麽客氣幹嗎?”

賀靈雨心想也是,調皮地道:“哥,不是說長兄如父麽,那我今後需要錢的話就找你要好不好?”

賀堅笑道:“那是當然。”

賀靈雨見孩子一直在看著她,心裏麵頓時喜歡得不得了,伸出手去從哥哥手上將孩子抱了過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孩子回答道:“我叫賀勝利。”

賀靈雨覺得孩子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模樣更是可愛至極,又問道:“你幾歲了呀?”

孩子回答道:“三歲。”

賀堅在一旁說:“他是在第三次長沙會戰結束後不久出生的,為了慶祝這一場戰爭的勝利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三個人前腳剛剛進入別墅,孩子就一下子從賀靈雨的手上掙脫了下來,一邊朝著裏麵跑去,一邊叫道:“媽媽,媽媽,爸爸回來了!”

“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一個年輕動聽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很快,一位比賀靈雨想象中要年輕得多的女子就出現在麵前。她的目光投向賀靈雨和喬勇燮,忽然想起了什麽:“你是小妹?”

賀靈雨有些驚訝:“嫂子,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年輕女子笑道:“我看過你的照片呀。賀堅你也真是的,小妹要來的事情怎麽都不告訴我一聲?”

賀堅笑道:“他們是悄悄從縣城的學校裏跑出來的,可把父親給急壞了。我也是剛剛才見到他們。”

年輕女子看向喬勇燮,心裏似乎就有些明白了,笑著對賀靈雨說:“小妹的眼光不錯,小夥子挺精神的。”

喬勇燮隻是心裏麵有些緊張,卻並不傻,急忙朝年輕女子鞠了一躬:“嫂子好。”

年輕女子的性格很是爽朗:“到了這裏就像到了你們自己的家一樣,不用那麽多禮節。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洗點水果。”

賀堅帶著二人去了客廳,這才介紹說:“小雨,你嫂子叫鄧湘竹,我們是在第三次長沙會戰的前夕認識的,她當時還在長沙第一師範學校讀書。”

這時候鄧湘竹端著水果出來了,接過丈夫的話說:“當時我們整個長沙城的老百姓都被發動起來了,學校也不再上課,有的人做軍服,還有的幫軍隊運送物資、挖戰壕……”

賀靈雨很是羨慕與向往,問道:“後來呢?”

鄧湘竹笑道:“有一天我們去勞軍,就是給部隊的戰士演話劇、唱歌什麽的,這樣就認識了你哥。”

賀靈雨笑道:“我哥那麽英武,這叫作美女愛英雄。是吧嫂子?”

鄧湘竹看向賀堅的目光充滿自豪:“他本來就是英雄,一位真正的抗日英雄。”

賀堅感歎了一聲,擺手道:“我不算什麽,那些為國犧牲了的戰士們才稱得上是真正的英雄。三百多萬川軍出川抗日,近七十萬英靈留在了中原大地,悲哉!壯哉!”

賀靈雨道:“哥,抽空時給我們講一講他們的故事,好嗎?”

看著眼前這位儒雅卻又帶著殺伐之氣的軍人,喬勇燮似乎記不得他以前的模樣了,而作為男人,喬勇燮的骨子裏也一樣充滿著熱血,這一刻,他的目光變得熾熱起來,而且充滿著崇拜,禁不住就問道:“在長沙時你們消滅了多少日本鬼子?”

“我第九戰區與日寇在三湘大地一共決戰四次,第一次兩軍於1939年9月會戰於湘北,日軍集中十萬兵力意圖消滅我第九戰區主力,結果在我軍的頑強阻擊下敵人死傷兩萬餘人。1941年,兩軍再次決戰,依然對峙於湘北地區,由於決策失誤,再加上作戰命令被日軍破譯,這次會戰造成了我軍的巨大傷亡,不過即便是如此,日軍也付出了近萬人傷亡的代價。”說到這裏,他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起來,“就在這一年的年底,兩軍又一次在長沙地區進行了第三次會戰。為了這一次會戰的勝利,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將軍發動長沙全城軍民積極備戰,並吸引日寇第十一軍司令阿南惟幾進攻長沙,我軍按照薛嶽將軍製定的天爐戰法依托各陣地逐次抵抗,遲滯並大量消耗日軍,最終將其合圍,日軍彈盡糧絕,後來靠飛機空投補給才得以突圍而出。此次會戰一共殲滅日軍五萬餘人,遭受重創的日軍必勝的信念也因此開始動搖。1944年5月,日軍出動三十六萬軍隊再次向長沙攻擊,發動第四次長沙會戰。我軍集結三十餘萬人迎敵。第三次長沙會戰勝利後,我軍出現了驕傲情緒,指揮連連失誤,甚至還有一部分守軍違抗軍令,長沙最終陷落……”

喬勇燮問道:“其實日軍也並不是那麽可怕,並不是不可戰勝,而是我軍的指揮以及軍令執行上存在著問題。是嗎?”

賀堅再次驚訝了一下,擺手道:“我是軍人,服從命令是我的天職。勇燮,這樣的話千萬不要到外麵去講,很危險的,明白嗎?”

其實喬勇燮並不明白,不過嘴上還是“哦”了一聲。賀堅看著妹妹和喬勇燮,說:“如今我感到最遺憾的就是當初沒有完成自己的學業,不過那不是沒辦法麽,日寇入侵,國破在即,我輩豈可苟且偷生?不過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你們倆都還很年輕,而且對這外麵的世界知之甚少,所以我建議你們最好繼續讀書。如果你們覺得可以的話,我這就安排你們去重慶大學就讀。”

賀靈雨看向喬勇燮,喬勇燮卻忽然說:“我想參軍,我想做一名軍人。”

賀堅道:“日寇已經投降,共黨領袖即將前來重慶與委員長共商國家大計,抗戰後的中國百廢待興,今後最需要的是管理國家、建設國家的人才,而不是軍人。”

喬勇燮道:“可是,任何時代都需要軍人保駕護航……”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衛兵喊了聲“報告”後進來道:“師座,您家裏發來的電報。”

賀堅拿起電報看了一眼,頓時大驚:“這如何是好?!”

鄧湘竹急忙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賀堅將電報遞給了妻子,背著手轉了兩圈後就直接拿起電話:“給我接楊司令長官辦公室……楊長官,我是賀堅。我家裏發來加急電報,家父重病突發,生命垂危,我想告假數日,盡快趕回石峰,請楊長官務必批準屬下所請。”

電話的那頭沉吟片刻後說:“目前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共黨領袖即將前來重慶,社會各界都在積極做各種準備,你可是擔任著兩江防務的重任,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自古有言:忠孝難兩全。小老弟啊,不是我楊森不講情理,實在是當前的情況太過特殊。”

賀堅心急如焚:“我隻需要兩日,實在不行就一天的時間,我乘坐軍車回去,然後馬上返回。”

“……那好吧。最多兩日,速去速回,並代我向尊父問好。”電話的那一頭終於鬆了口。

此時賀靈雨已經看到了電報裏麵的內容,頓時後悔起自己當時的叛逆和衝動來,待賀堅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就再也控製不住地大哭了起來:“哥,都是我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回去看爸爸。嗚嗚!嗚嗚……”

抗戰勝利後賀堅回到了重慶,由於事務實在是繁忙,一直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返家一趟。父親是理解他的,從來不曾有過絲毫勉強、催促之意,而剛才的那封電報恰恰說明父親的病情已經危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賀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吩咐了衛兵盡快準備車輛之後對鄧湘竹說:“抓緊時間準備一下,你和勝利也和我一起回去。”

“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回去。賀老爺生病的事情與我有關,我必須回去向他老人家下跪請罪。”這時候喬勇燮忽然說。

好小子,有擔當,賀堅在心裏麵暗暗誇讚,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們一起回去。”

為了安全起見,賀堅調用了三輛軍用吉普和一輛軍用卡車,帶著衛兵以及充足的油料,花費了近十個小時才終於風塵仆仆地趕到了石峰縣城,即便是這樣也比乘坐輪船快速許多。賀老爺是去縣城尋找女兒未果忽然心髒病發作,然後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賀堅飛奔到了父親的病床前,雙膝跪地:“爸,我回來了。爸,我是您的堅娃子啊。爸,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啊……”

這時候賀靈雨也到了:“爸,我是您的雨兒啊。爸,您醒醒啊,爸,我再也不惹您生氣了,嗚嗚……”

就在這一刻,賀老爺的雙眼竟然緩緩睜開了,讓站在一旁的那位資深大夫吃了一驚,急忙去聽診了病人的心髒,說:“病人的狀況依然非常不好,你們盡量長話短說。”大夫說完後輕歎了一聲,搖搖頭離開了病房。

賀堅是經曆過無數生死的人,如何還不明白大夫剛才話中的意思?他知道,父親這樣的狀況很可能就是回光返照。父親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著他和小妹趕回來見這最後的一麵。賀堅側過身去將鄧湘竹和孩子拉到父親麵前:“爸,這是您的兒媳和孫子。勝利,快,快,叫爺爺。”

“爺爺!”賀勝利很是乖巧,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鄧湘竹也在一旁喊了聲“爸”。賀老爺笑了,滿臉的欣慰:“好,好,真好。”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剛才我好像聽到了雨兒的聲音,雨兒呢?”

賀靈雨哭泣著跪到父親麵前:“爸,我在這裏呢。”

賀老爺伸出手撫摸著女兒的秀發:“雨兒,你是真的喜歡那小子嗎?”

賀靈雨不住點頭:“是的,爸,我真的喜歡他。”

賀老爺輕歎了一聲:“女大不由父啊。他人呢?”

賀靈雨急忙轉身:“勇燮,你快過來,我爸有話對你說。”

喬勇燮到了病床前,即刻跪倒在地:“賀老爺,是我對不起您,您隨便怎麽責罰我都可以。”

賀老爺眉毛一豎,怒道:“你給我起來!起來!”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隨即就開始不住咳嗽。

喬勇燮頓時惶然失措。賀堅朝著他低喝道:“快起來,聽到沒有?”

在經過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賀老爺剛才潮紅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許多,雙目也不再像剛才那麽有神,他目光定定地看著喬勇燮:“我家雨兒喜歡你,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是你切不可自卑,自卑就會過於自尊,最終受到傷害的就是我雨兒。”他的目光又看向自己的兒子,“如果喬家小子欺負你妹妹,你就給我一槍斃了他!”

“我知道了,爸。”賀堅輕輕握住了父親的手。賀老爺似乎有些累,不過還是堅持著將手探到了孫子的臉上:“真像你小時候……”

賀老爺的手從孩子的臉上滑落,雙眼緩緩閉上,然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賀堅大驚,慌忙跑出了病房:“醫生,醫生!”

賀老爺走了,走得很安詳。賀堅拒絕了石峰縣官員的宴請,在縣城的一家棺材鋪買了一口薄棺,和喬勇燮一起將父親抬回了賀家大院。賀老爺的心髒病曾經發作過,他早就為自己做好了一口楠木棺材。回到賀家大院後賀堅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直接將父親埋葬在了母親墳墓旁邊。沒有三牲祭祀,隻是燒了些紙錢。賀堅帶著妻兒、妹妹和喬勇燮恭恭敬敬地在父母的墳前磕了頭,然後起身說:“走吧,我們回重慶。”

賀靈雨有些猶豫:“可是這家裏怎麽辦?”

賀堅把管家叫了過來:“許叔,我們家裏的情況除了父親之外就你最清楚,除了那些田和地,賀家的庫房裏麵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讓家丁和丫鬟都回家吧,給他們一筆安家費。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從明年開始給雇農們減租,剩下的足夠維持這大院的開銷就可以了。”

管家大驚:“少爺,這怎麽可以?”

賀堅朝他擺手道:“我已經決定了,就這樣吧。”

賀靈雨很是震驚:“哥,我們家的錢呢?怎麽突然就沒有了?”

賀堅朝她笑了笑,說:“不是突然就沒有了,而是早就沒有了。當年劉湘長官率川軍出川抗日,國民政府無錢裝備軍隊,劉長官隻能從多方籌集軍資,父親在我的勸說下捐出了家裏一大半的積蓄。父親這一輩子做了很多大事,僅僅是多年來一直供鄉鄰的孩子讀書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小雨,父親特別愛你,他擔心你在縣城讀書受苦、被人欺負,所以才特地去買了一輛小轎車每天接送你上下學。”

哥哥的話讓賀靈雨不禁悲從心來,她再一次撲倒在父親的墳前嚎啕大哭起來。

為了將妹妹帶在身邊便於照顧,這麽大個家說放棄就放棄了。喬勇燮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了賀堅的決斷。他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我也一定要成為賀家少爺那樣的人。

賀堅告訴喬勇燮說沒有打聽到他哥哥的消息,再次建議他和賀靈雨一起去重慶大學讀書,可是喬勇燮堅持要做一名軍人,賀堅也就不再勸說:“這樣吧,你就先從我的侍衛做起。”

喬勇燮終於穿上了軍裝,隨後就被賀堅派往最基層連隊接受軍事訓練。大學還有一個多月才開學,賀靈雨暫時就待在哥哥家裏,幫助嫂子做一些家務。

有一天賀靈雨問嫂子:“家裏為什麽不請個傭人啊?”

鄧湘竹回答說:“這地方什麽樣的人都有,很複雜。你哥是軍人,不想參與到有些事情裏麵去,如果不小心雇了個特務到家裏來,那不是給自己添亂麽?反正家裏麵的事情也不多,這樣就挺好的。”

雖然嫂子這樣講了,但是賀靈雨並沒有特別在意。在她的印象中,重慶這個地方除了小偷多一些外,其他的似乎都還不錯。

轉眼間就過去了半個多月,到8月中旬時喬勇燮完成了最基礎的軍事訓練任務,成了賀堅身邊的一名侍衛。賀靈雨發現他整個人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不僅僅是變得黑了些,而且多了些哥哥身上的那種軍人氣質。

賀靈雨覺得有些奇怪,哥哥的師部就在附近,可是最近幾天他卻不曾回過一次家。賀靈雨問鄧湘竹:“哥哥是不是出差去了?”

鄧湘竹告訴她說:“共黨領袖這幾天可能會來重慶,你哥他視察下麵的部隊去了。”說到這裏,她滿臉的向往:“說起來那位共黨領袖還是我的學長,要是這次能夠見到他就好了。”

賀靈雨問道:“嫂子,那位共黨領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鄧湘竹道:“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別的不說,當年委員長派出幾十萬大軍對共產黨軍隊圍追堵截,就是他帶著那支武裝生存了下來,抗戰期間他又帶著他的軍隊一直在敵後作戰多年,不但沒有被日寇消滅,反而發展壯大了。一直以來我都很難想象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竟然是我們同讀長沙一師的校友。”

兩人正說著話,就看見賀堅帶著喬勇燮回來了。賀堅笑著對妻子說:“你不是很想親眼看看那位毛先生嗎?現在就跟我走吧。”

鄧湘竹驚喜地道:“真的?”

賀堅朝她點了點頭:“他乘坐的飛機今天下午到。重慶方麵組織了各界代表和記者前往機場迎接。我們師負責機場周圍的警戒任務,所以我也必須到場。”

賀靈雨道:“哥,我也要去。”

賀堅皺眉道:“你去了,勝利怎麽辦?”

賀靈雨道:“帶著他一起去啊。”

賀堅想了想,笑道:“好主意。那就都一起去吧。”

賀堅的車隊從磁器口出發去往九龍坡機場,一路上都可以看到全副武裝的國軍士兵,大街上的人並不多,雖然眼前的一切看似與平常無異,但無形中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就連剛剛出來時一直嘰嘰喳喳說著話的賀靈雨,都在這樣的氛圍中閉上了嘴巴。

九龍坡機場附近更是戒備森嚴,賀堅的車隊出現後那些士兵都在敬禮。車隊並沒有進入機場裏麵,而是在距離機場不遠處的臨時指揮部停了下來。賀靈雨問哥哥:“怎麽這麽多士兵?這究竟是為了保護那個人還是想要威懾人家?”

賀堅低聲道:“小妹,別亂說話!”

鄧湘竹也道:“就是,延安那邊不可能來太多的人吧?怎麽搞得如臨大敵似的!對了,重慶方麵由誰出麵迎接這位共產黨的領袖?”

賀堅道:“是參政會的人,此外空軍司令周至柔長官將作為委員長的私人代表前往迎接。”

鄧湘竹很是驚訝:“聽說委員長曾經三次寫信給中共領袖,邀請他前來重慶商談國事,如今人家來了,怎麽又如此不重視?”

賀堅低聲道:“聽說委員長的原話是:人家來了要熱情接待,要真誠,但是又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很受重視。”

鄧湘竹道:“這說到底還是把人家當成了前來接受招安的匪寇。”

賀堅朝她擺了擺手,吩咐道:“你們就待在這裏,千萬別到處跑,一會兒勇燮會給你們送午餐來。機場內的警戒是中央軍的憲兵在負責,我得去和他們的長官見個麵,萬一出現什麽意外的話也便於協調。”

姑嫂二人的內心都充滿著興奮,兩人說著話、逗著孩子,倒也不覺得這樣的等待太過漫長。下午兩點以後,賀堅終於出現在了她們的麵前,說:“走吧,估計從延安過來的飛機差不多要到了。”

賀堅的車在進入機場時被攔下了,一個中校軍官朝賀堅敬禮後朗聲說:“賀長官,請您的隨從下車接受檢查。”

賀堅回敬了個禮,坐在車上沒有動:“這是內子和小妹,剛才我已經給陳希曾長官匯報過了。”

陳希曾是總統府第六局中將局長,專門負責此次中共領袖來渝期間的安全工作。軍官朝他點了點頭:“那麻煩您等一下。”說著就去崗亭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快步跑了回來,敬禮道:“賀長官,請。”

賀靈雨是第一次看到機場,不過此時的她有些失望。眼前除了一條長長的跑道之外,四周都是一片荒涼,還有一些地方長滿了野草。

機場的一處角落站了不少人,有的身穿長衫,有的西裝革履,其中還有幾位中年女性,不過最顯眼的卻是距離那些人不遠處的一群記者。賀堅轉身對妻子和小妹說:“一會兒飛機到了後你們就站在那些人的後麵,看著就是了,千萬不要湊到前麵去。特別是小雨,你千萬要記住。”

賀靈雨有些不高興:“知道啦。”

賀堅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低聲對妻子說:“一會兒你讓小雨抱著孩子。”

鄧湘竹問丈夫:“那你呢?”

賀堅道:“委員長安排的迎接名單中並沒有我的名字,我的職責是負責機場外圍的安保,所以我不能留在這裏。”他又指了指遠處的那些記者,“如果被那些人拍到我出現在歡迎共黨領袖的人群裏麵,那就麻煩了。”

“來了,來了!”忽然,有一個驚喜的聲音從那群人中傳來。鄧湘竹和賀靈雨果然發現遠處的天空中有一個黑點在靠近,它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而且很快就可以聽到從空中傳來的飛機特有的轟鳴聲。

在距離機場跑道不遠處的調度室裏,賀堅和喬勇燮也正看向天空。飛機距離機場越來越近,它俯衝到跑道上之後又滑行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停了下來。那些等候著的人們快速朝著那架剛剛停下的飛機跑去,而飛奔在最前麵的是那一群記者。

賀靈雨興奮地準備朝那裏跑去,鄧湘竹卻將孩子塞到了她的手上,提醒道:“別忘了你哥剛才說過的話。”

飛機的艙門打開了,人群中驟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第一個出現在人們麵前的是身穿藍布製服的中共副主席,熟悉他的人一邊鼓掌一邊叫喊著“周先生”。緊接著,一位身材高大、身著灰藍色中山裝的壯年男子進入了人們的視線,他手上的那頂拿破侖帽在輕輕揮動著,給人以仿佛可以扭動乾坤的視覺衝擊力。他看著前來迎接他的人們,說了一句“很感謝”。緊隨其後的是美國特使赫爾利以及國軍高級將領張治中。

沒有儀仗隊,沒有鮮花,沒有口號,隻有那一張張激動得有些變形的臉以及熱烈整齊的掌聲。中共領袖與周至柔及參政會的代表一一握了手,簡單寒暄了幾句後就被安排上了早已停靠在飛機旁的一輛轎車,那輛轎車在數輛滿載國軍憲兵的車輛護衛下朝著機場外駛去。

迎接的人們慢慢散去。賀堅和喬勇燮也離開了調度室,他低聲說了一句:“剛才的那一刻將永遠被曆史所銘記。”

“他們去了哪裏?”賀靈雨將孩子交給嫂子後就朝著賀堅和喬勇燮跑了過去,迫不及待地問道。

賀堅回答道:“歌樂山上的林園,共黨領袖將在那個地方下榻,而且今天晚上委員長還將在那裏舉行一次盛大的酒會。”

賀靈雨很是疑惑:“為什麽又要搞得那麽熱烈?”

賀堅道:“數年抗戰,國家滿目瘡痍,人民渴望和平,委員長必須向世人作出一種姿態。”

賀靈雨似乎明白了:“這不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麽?”

賀堅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小妹,別亂說話!”

賀靈雨噘嘴道:“哼!你還是抗戰英雄呢,膽子怎麽這麽小?對了,晚上你也要去參加嗎?”

賀堅苦笑了一下,搖頭道:“參加今天晚會的官員和將領是可以帶夫人的,我有那樣的資格還帶你們來這裏幹什麽?走吧,我們回去。”

鄧湘竹這才明白,丈夫這次的安排完全是為了她。

賀堅的這次安保任務到此也就算是圓滿地完成了,雖然數日來的準備僅僅是為了那短暫的一瞬,他還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到了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時,無論是鄧湘竹還是賀靈雨都早已不再興奮,氣氛反而還顯得有些沉悶。賀堅覺得有些奇怪,問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鄧湘竹問道:“他就帶了那麽幾個人到這裏來,會不會有危險?”

賀堅想了想,說:“應該不會,這次的調停英、美、蘇俄都參與了,委員長是政治家,他應該不會去犯那樣的錯誤,否則的話,無論是他個人還是這個國家,今後都很難在世界上立足。”

鄧湘竹依然滿臉的擔憂:“那可不一定,將暗殺說成是意外,這可是某些人慣用的伎倆。”

賀堅笑了笑,說:“今天我特別注意了一下,中共領袖身邊的那幾個人絕對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想要暗殺他可沒有那麽容易。”

這時候賀靈雨忽然向賀堅提了一個問題:“哥,假如你是那位共黨領袖的話,會有他那樣的膽子到重慶來嗎?”

賀堅怔了一下,說:“這個問題我可沒辦法回答。也許這個問題應該去問委員長,問他敢不敢去延安。對了小雨,你入學的事情我已經替你辦好了,下個月初你就去報到,到時候勇燮送你去。”

賀靈雨問道:“哥,可以不住校嗎?我可是從來都沒有住過校,怕不習慣。”

賀堅笑道:“那你就不住校,反正學校距離這裏很近,不過必須要勇燮每天接送你,不然我不放心。”

第二天的報紙報道了頭天晚上林園酒會的盛況,無論是對委員長還是中共領袖,都是溢美之詞,總之是形勢一片大好,人們對國共的再度合作滿懷希望。三天後喬勇燮送賀靈雨去重慶大學報到,卻發現學校近日停課,學生們整天上街遊行,慶祝聯合政府即將成立,慶祝和平時代的到來。

一周後的一個下午,喬勇燮像往常一樣去重慶大學接賀靈雨回家,兩個人從學校大門出來時,喬勇燮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賀靈雨問道:“怎麽了?”喬勇燮指了指前麵不遠處:“剛才我好像看到我大哥了,可是他一下子就不見了。”說著就拉著賀靈雨朝那個地方跑去。到了那裏後,他們發現旁邊有一條小巷,裏麵卻是空空如也。

“會不會是你看花眼了?”賀靈雨問道。

喬勇燮不能確定:“也許吧。”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喬勇燮就一直特別注意那個地方,還專門去查看了那個小巷的情況,結果卻依然一無所獲。

委員長與共黨領袖的談判依然在進行,不過無論是從報紙上還是從小道消息的傳言中所得到的消息,似乎都並不樂觀。各界人士憂心忡忡,上到官員下到貧民都在議論著當前的這個政治話題。賀堅家的飯桌上也是如此。這天,鄧湘竹問丈夫道:“聽說雙方談得不大順利?”

賀堅點頭:“雙方的訴求差距太大。國民政府隻同意給共產黨幾個並不重要的職位,還要求對方裁軍一大半,並讓出一大部分他們現有的地盤。”

鄧湘竹道:“這完全就沒有任何的誠意嘛,那樣的條件對共產黨來講簡直就是伸出腦袋讓對方任意砍殺,如果是我也不會答應的。”

賀堅道:“既然是談判,當然是雙方各自提出自己的條件,然後在此基礎之上互相讓步,最終達到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鄧湘竹不以為然:“國民政府也不看看自己的現狀,他們長期以來排除異己,實行獨裁統治,從上到下嚴重貪腐,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思改變,共產黨會答應就怪了。”

這時候賀靈雨忽然問道:“嫂子,共產黨究竟是什麽樣的?”

鄧湘竹笑道:“那天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你真的以為他們長得像某些人謠傳的那樣,一個個都是紅頭發、綠眼睛啊?”

賀靈雨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賀堅即刻阻止道:“小雨,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多問。我早已給你講過,重慶這個地方非常複雜,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情,我怎麽向已經逝去的父母交待?”

賀靈雨很不高興地道:“哥,你別嚇我,我都已經是大人了。”

賀堅正色道:“我還真沒有嚇你。最近我就聽說了一件事情,在化龍橋那一帶有個地方,原本是八路軍的一個辦公點,想不到軍統就在旁邊不遠處也搞了個辦事處,一些人本來是準備去八路軍那邊辦事的,結果走錯了路去了軍統那邊,後來那些人都被抓了起來。小雨,你根本就不了解政治的殘酷性,哥反複告誡你是為了你好,明白嗎?”

第二天在去往大學的路上,賀靈雨問喬勇燮:“你說我哥是不是在騙我?重慶這個地方哪有那麽嚇人?”

喬勇燮道:“你哥肯定是為了你好,這一點你總不應該懷疑吧?”

賀靈雨撇嘴道:“可是我嫂子隨便說什麽他一點都不責怪,他就隻想管著我。”

喬勇燮依然勸說:“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是才來這裏不久,很多情況都不了解,所以最好還是小心一些。”

賀靈雨不滿道:“你怎麽也變得像我哥一樣了?暮氣沉沉的。我們學校的那些同學就不這樣,他們都非常有朝氣。算了,我不和你多說了,你回去吧,我馬上就要到學校了。我哥也真是的,讓你做他的侍衛,結果卻成了我的傭人,簡直就是以公謀私。哈哈!”

她說完後就自顧自朝前跑去,想不到剛剛到學校大門就遇到了一個熟人,那人朝她打了個招呼:“賀靈雨同學,想不到你也到這裏來上學了。”

賀靈雨有些驚訝,因為眼前人竟然就是她和喬勇燮在客輪上碰到的那個叫任天航的人。這時候她忽然想起那天喬勇燮說過的話來,警惕地問道:“你真的是我們學校的老師?”

任天航點頭道:“是啊,我在圖書館工作。如果你去圖書館的話可能就會見到我。”

賀靈雨問道:“可能?”

任天航道:“我的辦公室在圖書館的最裏麵,所以學生們很少見到我。賀靈雨同學,恭喜你成為我們重慶大學的一員。”他朝賀靈雨溫和地笑了笑,急匆匆地去了。

圖書館?難道他是我們學校圖書館的館長?賀靈雨當天下午就去了一趟學校的圖書館,不過她並沒有去找任天航,而是隨便問了裏麵的一位圖書管理員:“任天航是在你們這裏上班嗎?”那人回答道:“是啊,他是這裏的館長。”

喬勇燮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問道:“那他當時為什麽不告訴你哥他的身份?”

賀靈雨道:“人家是君子,順便帶了我們一段路程而已,如果當時他就借機去和我哥結交的話,反倒說明他的人品有問題了。”

喬勇燮覺得她的這個解釋很有說服力,隻好選擇了沉默。賀靈雨很是高興,因為她覺得自己用事實擊垮了哥哥和喬勇燮的陰謀論。

時間在人們對國共談判結果的美好期盼中一天天過去,然而最終等來的卻是《新華日報》報道的一條驚天消息:9月10日,閻錫山在山西上黨地區向共產黨軍隊發起猛烈攻擊,共產黨軍隊奮起反擊,殲滅敵軍十一個師並繳獲大量的武器彈藥。這條消息震驚了整個山城,賀靈雨和同學們正準備上街遊行聲討國民政府的倒行逆施,卻被忽然衝進來的一大批軍警給驅散了。

喬勇燮見到賀靈雨時,她披頭散發滿身都濕透了,大吃一驚:“你怎麽變成這樣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賀靈雨“哼”了一聲:“有些事情我要回去當麵問我哥……”

回到家後,無論鄧湘竹如何勸說她就是不換衣服,等到賀堅回來她就跑了過去,指著胳膊上的一處瘀傷質問道:“哥,我問你,國家養軍隊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去欺負像我這樣手無寸鐵的學生嗎?”

賀堅皺眉道:“不是我的部隊。”

賀靈雨看著他:“如果你接到了那樣的命令,你也一定會執行的,是不是?”

賀堅歎息了一聲,對妻子說:“湘竹,去給小雨的傷消下毒。小雨,聽話,這件事情很複雜,一會兒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賀靈雨朝裏麵走去:“好,一會兒我看你如何解釋。”

待妹妹進去之後,賀堅批評喬勇燮道:“你怎麽也不勸勸她?”

喬勇燮苦笑:“她要是能夠聽我的勸就好了。對了,小雨那天對我說,她見到上次送我們來這裏的那個人了,原來他是重大圖書館的館長。”

賀堅雙眉一動:“是嗎?”不過接下來就沒有了下文。

不多一會兒賀靈雨就從樓上下來了,鄧湘竹開始準備晚餐,喬勇燮也跑去廚房幫忙。賀堅拍了拍沙發:“小雨,你先坐下,我們慢慢說話。”

待賀靈雨噘著嘴坐下後,賀堅才緩緩說:“小雨啊,對於你和你的那些同學來講,你們所看到的僅僅是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因為你們根本就沒從國家層麵去思考問題。”

賀靈雨冷哼了一聲:“你少來給我講那些大道理。”

賀堅道:“這不是大道理,而是事實。目前的狀況是,國共雙方的談判已經陷入僵局,對於國民政府來講,他們發動這次上黨戰役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就是試圖通過軍事上的勝利使談判更加有利於自己。而對於共產黨方麵而言又何嚐不是如此?他們輸不起這場戰爭,一旦輸了就會變得非常被動,甚至會使身處此地的領袖因此而陷於危險的境地,所以他們必須奮起抵抗,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打贏這場戰爭。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可是在這個時候你們這些學生卻偏偏要去上街遊行,如此一來的話就會左右民意,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因此,國民政府對你們采取措施也是無奈之舉。”

賀堅道:“政治和軍事,是很難用對與錯去衡量的。兵者,詭道也。就連孫子都這樣講。就目前而言,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這次和談服務的。民眾希望和平,國家需要休養生息,所以,我們最好是置身於政治之外,靜靜等待最後的結果。小雨,哥是從屍山血海裏麵爬出來的人,更加懂得生命的脆弱與珍貴,如今我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可不希望你出一丁點的事情。小雨,你應該理解我的是不是?”

這番話觸動了賀靈雨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同時她也被深深地感動,歉意地道:“哥,對不起。”

賀堅輕撫著她的秀發,問道:“小雨,你知道哥最大的夢想是什麽嗎?”

賀靈雨問道:“是什麽?”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要再有戰爭。抗戰爆發之後,我們川軍幾乎參與了所有的大型戰役,淞滬保衛戰之後我所在的連隻剩下不足十個人,一場台兒莊戰役下來,我這個營長幾乎成了光杆司令,長沙保衛戰打得更是異常的慘烈……是兄弟們的血肉和屍骨成就了我這個師長啊。我時常就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戰爭的話該有多好啊,我的那些兄弟們就會好好地活著,他們的父母和妻兒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自嘲一笑之後問道,“小雨,你是不是覺得哥有些英雄氣短,還十分可笑?”

賀靈雨不住搖頭:“不,哥,我覺得你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有血有肉的大英雄!”

報紙上的消息說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共黨領袖去拜訪了不少國軍將領以及民主人士,參加國際活動,接受記者采訪,而且國共雙方依然坐在一起繼續協商成立聯合政府的有關細節雲雲。山城的天空中洋溢著和平的氛圍,人們的話題再一次轉移到了和談這個主題上,仿佛前不久的那場戰爭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大學的學習和生活充滿著新鮮與活力,賀靈雨完全融入其中,以至於竟然沒有注意到哥哥家的飯桌上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不再談論國共談判細節了。除此之外,她還因為喬勇燮每天接送她上下學被同學笑話而提出要住校。

賀堅沒有馬上答應她這個要求,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喬勇燮。這時候喬勇燮忽然想起那天賀靈雨說她哥哥以權謀私的話來,也覺得長期這樣下去確實不大好,便道:“我覺得學校裏麵還是比較安全的,今後隻需要我周末接送她就可以了。”

賀靈雨大喜:“勇燮,你真好!”

於是賀堅也就沒有了反對的理由,第二天就派了一輛車將賀靈雨的日常生活用品送到了學校。

不過在此期間賀堅提拔了喬勇燮做自己侍衛班的班長,以前的班長被派去下麵的連隊擔任排副。喬勇燮是高中畢業,又與賀堅有著特別的關係,別說讓他當班長,就是直接提拔為連長都不會有人多說什麽。

轉眼間就到了十月份,國共談判在曆時四十三天之後終於在10月10日那天簽訂了《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次日,中共領袖在國軍高級將領張治中的陪同下乘坐飛機返回延安,重慶各界代表五百餘人前往九龍坡機場送行。也就是在同一天,賀靈雨和她的老師、同學們一起上街遊行,慶祝和平時代的到來。

學生會準備在元旦舉行一次大型聯歡活動,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是這次活動的重頭戲。賀靈雨本來在劇中飾演朱麗葉的母親,後來因為飾演朱麗葉的女生要跟隨父母遷回上海,賀靈雨就成了該劇的女主角。眼看就要到演出的日子,在一貫好強的賀靈雨正著急時,飾演男主角的沈南主動找到了她。

沈南是外地人,家境殷實,父母在抗戰期間遷到了重慶。與喬勇燮相比,沈南看上去要儒雅許多,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朝氣勃勃。他是學生會的副主席,無論是學校裏麵的社團活動還是組織遊行、集會等都有他的身影。有了沈南的幫助,賀靈雨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內不但背熟了所有的台詞,在表演上也有了很大的進步。

話劇的演出非常成功,賀靈雨也因此成了學校裏一顆耀眼的明星,她非常喜歡這種被眾人矚目的感覺,也因此從心底裏對沈南充滿感激。

元旦的活動之後,喬勇燮依然像以前一樣每個周末來接送賀靈雨,可每一次當兩個人走在一起時幾乎都是賀靈雨在說話,她想把自己在學校裏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喬勇燮。喬勇燮總是靜靜地聽著。在賀靈雨麵前他一直都是一個忠實的傾聽者,賀靈雨本來也早已習慣了兩個人之間的這種狀態,不過她卻忽然有一天就不大適應了,就問了一句:“勇燮,你怎麽老是不說話呢?你是不是現在後悔當初去當兵了?”

喬勇燮笑了笑,搖頭道:“我一直都沒有後悔過啊,我喜歡聽你講學校裏麵的事情,覺得很好玩。”

賀靈雨有些生氣:“不是好玩!你怎麽能用好玩這個詞來形容我們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呢?”

喬勇燮隻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賀靈雨更是不高興:“你是不是也像哥哥那樣覺得我很幼稚?”

喬勇燮這才急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和你哥一樣,隻要你覺得高興就好。”

然而讓賀靈雨沒有想到的是,沈南竟然向她求愛了。事情發生在春節過後剛剛開學不久,這一天,沈南將她約到學校的後山上,他的手上變魔術般出現了一枝鮮豔的玫瑰花,隨後他單膝跪地:“靈雨,我愛你,請接受我對你的這份愛吧。”

賀靈雨被他的這個舉動嚇了一跳,在一瞬間的欣喜之後卻又生氣道:“沈南,你是知道的,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啊,你怎麽能這樣呢?”

沈南道:“不就是那個當兵的麽,我覺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賀靈雨更加不高興了:“如果當初他選擇了來這裏讀書,他就是我的同學了,隻不過他非常敬仰我哥,所以才選擇了從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別這樣說好不好?”

沈南滿臉失望,不過還是保持著他一貫的紳士風度,說:“對不起。既然我們不能成為戀人,那我們就做朋友吧。”

求愛失敗的沈南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每次見到賀靈雨時依然像以前那樣親切、體貼,在賀靈雨的眼中沈南就是一個言行一致的翩翩君子,如此一來反倒讓她心裏對沈南產生出許多的歉疚,而接下來時局的劇烈變化使得她內心的這一份歉疚很快開始發酵……

這一年的5月,國民政府從陪都重慶遷回到南京。6月,國民黨單方麵撕毀和平協定,在湖北與河南交界的地區大規模向共產黨軍隊發起猛烈進攻,內戰驟然爆發。消息傳到山城,頓時群情激憤,重慶大學數千師生上街遊行反對內戰,國民政府出動了大批的軍警驅散並抓捕了數十名學生,萬幸的是,賀靈雨在沈南的保護下及時逃離了現場。

“我們必須要將那些被抓去的同學救出來。”逃回學校後,沈南捏緊拳頭對賀靈雨說。

賀靈雨問道:“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些什麽?”

沈南說:“繼續組織遊行,我們直接去市政府示威請願。”

賀靈雨搖頭道:“我們赤手空拳,這樣做隻會造成無謂的犧牲。”

沈南想了想,去拉著她的手:“靈雨,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賀靈雨竟然沒有抗拒他的這個動作,一直被他拉著手去了一個地方。到了那裏後賀靈雨才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是學校圖書館的後門嗎?”

沈南朝她點了點頭,到緊緊關閉著的門前有節奏地敲了幾下,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了門,低聲責怪道:“沈南,你怎麽隨便帶陌生人來這裏呢?”

那人又看了賀靈雨一眼,說:“進來吧。”

任教授?難道是他?他究竟是什麽人?共產黨?賀靈雨跟著沈南朝裏麵走,心裏麵好奇地猜測著。很快,那人就帶著他們倆走到了裏麵的一間辦公室外,敲門進去後賀靈雨一眼就看到了任天航,同時還發現裏麵坐著幾個人。果然是他。這時候任天航也正看向她,朝她點了點頭後對屋子裏那幾個人說:“就這樣吧,接下來就按照我們剛才商量好的去辦。”

待那幾個人離開後,任天航才微笑著朝賀靈雨伸出了手:“賀靈雨同學,我們又見麵了。”

賀靈雨驚喜地問道:“任先生,想不到真的是您。您真的是共產黨?我們學校以前所有的遊行活動都是您組織的?”

任天航嚴肅地問她道:“賀靈雨同學,你了解我們共產黨嗎?”

賀靈雨點頭道:“這個問題我以前問過我哥和我嫂子,可是他們不準我問。不過後來我私底下去找了些書來看,又經常閱讀《新華日報》,我覺得你們非常了不起。”

任天航道:“哦?你哥哥和你嫂子為什麽不準你問這個問題呢?”

賀靈雨回答道:“我哥哥他雖然是抗日英雄,卻不願意去關心政治,每次我一說到這方麵的事情他就非常緊張、害怕。”

任天航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麽,賀靈雨同學,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賀靈雨興奮地道:“我當然願意!”

任天航道:“從現在開始我交給你一項非常重要而且光榮的任務,那就是你要將你哥哥和嫂子的情況隨時向我匯報,包括他們平時的一言一行,主要與哪些人有私下來往,等等。”

賀靈雨驚訝地問道:“這是為什麽?”

任天航解釋道:“你哥哥是國軍的中將師長,又是一位抗日英雄,他很有可能成為我們爭取的對象。不過你開始時一定要小心一些,千萬要保護好自己的身份,也暫時不要告訴他你和我們之間的關係,畢竟他目前還站在我們的對立麵。賀靈雨同學,你有信心完成這個光榮而重要的任務嗎?”

賀靈雨激動地道:“我保證完成任務!”

任天航又道:“賀靈雨同學,為了讓你能夠順利地完成這項光榮而重要的新任務,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要再去參加學校的遊行活動了。你不能反對,這是組織原則。不僅僅是你,還有沈南同學以及你剛才看到的那幾位高年級的同學,他們都有自己不同的任務要去完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靈雨道:“我明白了,我堅決服從組織上對我的安排。”

任天航鼓勵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圓滿完成組織上交給你的這項任務,與此同時,這也是組織上對你的一次考驗。”

任天航微笑著對她說:“是的。”

從那以後,賀靈雨就每天回哥哥家裏。她向哥哥解釋說學校最近亂糟糟的,還有一些同學被抓進了監獄,所以就決定還是搬回來住一段時間。

賀堅很高興,說:“這樣就太好啦,最近一段時間我還一直在擔心你呢。你說你們這些學生不好好念書,整天去上街遊行,這不是給政府添亂嗎?”

賀靈雨不高興地道:“明明是你們不講信義發動了內戰,難道還不讓我們發出反對的聲音嗎?”

賀堅道:“這個世界是靠實力說話的,你們手無寸鐵,那樣做就是把自己送到砧板上讓人宰割。小雨,你千萬別去幹那樣的傻事。”

賀靈雨看著他:“哥,其實你是很同情我們的,是不是?”

賀堅道:“我是一名軍人,服從命令是我的天職。”

賀靈雨看著他,問道:“也就是說,如果上麵命令你去鎮壓我們學生,你也一定會服從命令的是不是?”

賀堅淡淡地道:“是的。”

賀靈雨忽然笑了起來:“哥,你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我知道的,你是在騙我。”

賀堅輕歎了一聲:“小雨,你為什麽總是那麽單純呢?”

賀靈雨沒有聽清楚他剛才的話,問道:“你在說什麽?”

賀堅朝她擺手:“你去看看你嫂子飯菜做好了沒有。”

時間很快就到了這一年的年尾,共產黨的軍隊更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國軍與解放軍之間的戰爭越演越烈,國民政府的廣播上天天都在播報著國軍在軍事上取得的重大勝利,其不僅占領了華北數個重要的城市,還把共軍的主力壓縮到了延安一線。不過任天航他們的地下活動卻並沒有因此而銷聲匿跡,賀靈雨依然會在每個星期一下午在沈南的陪同下去學校圖書館匯報工作。

一直以來任天航都對賀靈雨的工作鼓勵、稱讚有加,她也因此保持著高度的工作熱情。在此期間,她曾經在私底下悄悄問過喬勇燮對共產黨的看法,然而已經是賀堅警衛排長的喬勇燮說他隻想像師長一樣做一名純粹的軍人。喬勇燮的回答讓她深感失望,同時心裏麵也有些慘然:難道我和他之間就因為信仰的不同而沒有未來了嗎?

賀靈雨內心的痛苦差點讓她難以自拔,不過她很快就被賀堅和喬勇燮所拯救。這一天,當她和沈南再一次去任天航那裏時,賀堅忽然帶著一隊人馬直接衝了進去,賀靈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大聲質問道:“哥,勇燮,你們這是幹什麽?!”

賀堅沒有理會她,對驚慌失措的任天航說:“任先生,上次見麵時賀某可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是一名共黨分子。”又冷笑著掃視了一圈被荷槍實彈士兵逼著跪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大聲命令道:“把他們都給我帶回師部去!”

賀堅冷冷地道:“你唆使我家小妹參與你們的反動組織,就憑這一點我就不能輕饒了你!”

賀靈雨急忙道:“哥,他並沒有唆使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放了任先生他們吧,我求求你了!”

賀堅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話,命令道:“都給我帶走!”

賀靈雨怒目看著自己的哥哥:“哥,如果你真要那樣做的話,我這就死給你看!”

賀堅皺眉:“喬排長,你還呆在那裏幹什麽?”

喬勇燮急忙過去死死地將賀靈雨抱住。任天航見勢不妙,急忙說:“賀師長,你真的誤會了,其實兄弟我是軍統的人。”

剛才還在喬勇燮懷裏奮力掙紮、大聲怒罵的賀靈雨一下子就驚呆了:“任、任先生,你說什麽?!”

這時候任天航哪裏還顧得上她?急忙從身上掏出一個證件來朝賀堅遞了過去:“賀師長,這是我的真實身份,你可以馬上去向軍統重慶站查實。”

賀堅接過證件看了一眼,忽然一個耳光就朝著他扇了過去:“你還真是把我當成三兩歲的娃娃了,竟然試圖用這個假證件來騙我!”

任天航哭喪著臉說:“賀師長,我說的都是真的啊,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這就給我們李修凱站長打個電話。”

賀堅皺眉想了想:“你去撥通電話。”

任天航慌不迭地去到辦公桌處,很快就撥通了電話:“李站長,我是林衛啊,我這裏出了點狀況……”隨後他就將話筒遞給了賀堅,賀堅接聽後隻說了一句:“李站長,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還有下一次。”

放下電話後賀堅看著任天航不住冷笑:“原來你就是軍統重慶站情報處下麵的林衛科長啊,幸會、幸會!”

林衛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諂笑著道:“賀師長,這確實是一場誤會。”

賀堅冷哼了一聲,道:“恐怕這並不是什麽誤會吧?上次林科長偶遇我家小妹之後就設計了這個圈套,你們軍統的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啊。林科長,我賀某數年來為黨國出生入死,忠心可鑒,可是你們對我竟然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賀某真是覺得寒心啊。這件事情我必須要向楊長官匯報,你們李站長必須得給我一個說法才是。”

林衛不住朝賀堅點頭哈腰:“誤會,真的是一場誤會……”

賀堅咬牙切齒地道:“如果你們隻是針對我,不管是你們設下的圈套也好,誤會也罷,或許我都可以諒解,但是,但是!如果你們膽敢再利用我家小妹的年幼無知,哼!”說罷,他朝著喬勇燮說了句:“喬排長,我們走。”

喬勇燮點頭,卻忽然將沈南一把抓了起來,左右開弓幾個耳光扇了過去:“狗日的,如果你是真心喜歡靈雨的話我還可以原諒你。我早就發過誓,誰敢欺負小雨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賀靈雨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看著已經昏迷的沈南以及不住朝著哥哥討好諂笑的任天航,恍然若夢。

從此後賀靈雨就再也沒有去上學,一直待在哥哥家裏幫著嫂子做家務。喬勇燮並沒有因為上次的事情對她有絲毫的責怪,還總是抽空陪著她去山城的各處遊玩。三年後,重慶解放前夕賀堅率部起義,組織上安排他去成都工作,警衛連連長喬勇燮決定解甲歸田,臨行前賀堅為他和賀靈雨舉辦了一個小型的婚禮,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賀家大院的房產以及地契交給了喬勇燮,說:“這份家產對我來講已經沒了任何用處,這就算是我替小雨準備的一份嫁妝吧。”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二嫂苦笑了一下,對喬文燮說。

喬文燮沉浸在剛才的故事中,好一會兒才回到了現實,問道:“二嫂,我二哥他在重慶時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嗎?”

二嫂想了想,搖頭道:“在我的印象中,他幾乎都是跟在我哥哥身邊的,除此之外就是陪著我。”

喬文燮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站起來道:“二嫂,我想趁早回家一趟,下次再來看你。對了,你如果有什麽難處的話一定要對我講啊。”

二嫂朝他笑了笑:“我現在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擔心。”

喬文燮朝外麵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問道:“二嫂,你是不是在心裏麵一直對我二哥有些愧疚?”

二嫂怔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是。”

喬文燮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覺帶著一絲同情:“二嫂,如果我二哥一直不回來的話,你可以另外再找個人的。”

二嫂搖頭:“不,即使是他再也不回來,我也要一直等著他,起碼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喬文燮輕歎了一聲。這是他在十八歲的生命中第一次從心底裏麵發出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