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從頭開始

總的來講,石峰縣的老百姓是幸運的。1960年的第一場春雨來得非常及時,被饑餓嚇怕了的村民早出晚歸在田間地頭勞作,悉心嗬護著那些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幼苗,曾經荒蕪的土地也因此慢慢開始恢複生機,人們心中的恐慌也正一點點消散。在石峰人的心裏,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李慶林的個人犧牲,是他提前結束了這場災難。

這一年的春末,當石峰縣境內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翠綠時,李慶林官複原職,嶽忠勉被調往地區行署任副專員,石峰縣原來的副縣長蔣春耕被上級指定為代縣長。龍華強不久就被調離公安係統,成了石峰縣的副縣長,譚定軍接替了縣公安局局長的職務並繼續兼任政委。不久,喬文燮被任命為縣公安局刑偵科科長,與此同時,秦善席也從黃坡區派出所被調到縣公安局任組織人事科科長。本來縣公安局這次的人事調整,重點考慮的就是長期工作在高山地區的幹部,薑友仁也在其中,但是他堅決要求繼續留在喜來鎮工作,最終組織上也就遵從了他的個人意願。

喬文燮問過薑友仁為什麽不願意去縣裏工作,薑友仁笑著說:“原因很簡單,我是被餓怕了。這家裏就我一個人有工資,到了縣城你讓我這一家子怎麽活?”

喬文燮心想倒也是,他家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農村戶口,田地裏的糧食年年都會種出來,自家的小院裏麵又種有各種蔬菜瓜果,如此一來至少不會餓肚子。這其實就是他和許多人的不同,因為他對人生的需求並不高,女人、孩子、熱被窩,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全部。於是喬文燮也不禁想到自己家庭的未來……難道我今後也要和他一樣麽?

然而就目前而言,喬文燮根本就沒有機會過多地去考慮這個問題,就任縣公安局刑偵科科長的第二天他就被譚定軍叫了去談話。

以前喬文燮與譚定軍的接觸並不多,這位縣公安局的政委幾乎一直站在幕後,除了在大會上講幾句話,平時很少和下麵的人接觸,而這樣的距離感恰恰讓不少人對他產生了敬畏。喬文燮也是如此,所以進入他辦公室時也難免有些緊張。譚定軍倒是比較溫和,指了指他辦公桌旁邊的椅子:“坐吧。”

喬文燮坐下,正襟危坐。譚定軍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滿意他此時的狀態,說:“雖然你的工作時間並不長,但你所表現出來的刑偵能力大家已經有目共睹,而且一年前你又經過了重慶市公安學校的係統培訓,所以我們認為你是縣公安局刑偵科科長的最佳人選,如今把你放在這個重要的位子上我們很放心。刑偵科所遇到的往往是突發案件,工作十分艱苦,而且工作壓力也很大,不過即使是這樣,我們還是決定讓你具體負責喬家衝爆炸案的偵查工作。喬文燮同誌,對此你有什麽建議和要求的話,最好是現在就直接講出來。”

喬文燮道:“我曾經對郭先生講過,我的想法是最好將肖局長作為調查對象。雖然他已經犧牲了,但他的社會關係還在,而且他身邊的人還記得他以前的生活習慣,或許我們能夠從中尋找到突破口。”

譚定軍點頭:“縣委李書記已經和我談過你這個想法,他也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思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決定讓你具體負責這個案子。”

喬文燮繼續說:“喬家衝爆炸案已經過去了近七年,如今要調查的話可能需要開展大量的走訪工作,所以,這件事情無法做到保密,可能會牽涉到不少人和事。”

譚定軍道:“沒關係,你大膽去做就是了,有什麽情況隨時向我匯報。不過你要記住,你的調查結果除了李書記、郭先生和我之外,對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透露。”

喬文燮心裏明白,這其實就是一個專案領導小組,而且喬家衝爆炸案背後的真相,很可能與他大哥的犧牲密切相關。

喬文燮首先仔細閱讀了喬家衝爆炸案案卷裏麵所有的內容。雖然這起案件他曾親身經曆,而且後來也一直在調查,但畢竟不是以主導者的身份。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縣公安局在這起案件上曾經花費過那麽多的功夫,對每一位犧牲者的個人及家庭情況都有非常詳盡的記載。他閱讀得非常仔細並沉浸其中,很快,他對這起案子的全貌就有了更加充分的了解。

他決定再一次去往案發現場,完全按照當年從縣城出發的時間步行去往喬家衝。轉眼間就已經過去了數年之久,如今重啟調查也就隻能換一種思路從頭開始,否則的話就是浪費時間,毫無意義。

喬文燮記得,那一周縣公安局輪值的局領導是副局長龍華強,在去往喬家衝的那天早上,肖雲飛是忽然出現在大家麵前的,隨後就宣布了早餐後出發去拉練的命令。還有,當時肖雲飛點出來參加拉練的人似乎並不全然是隨機的,而是從第一排第一個人開始,然後每隔兩個人依次朝下。當時喬文燮並不是在最後一排,可他是最後被叫出來的那一個。難道當時決定去喬家衝真的是肖雲飛的臨時決定?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又如何解釋?

一時間想不明白這件事就隻好暫時放下,但喬文燮明白,這個問題或許就是整起案件的關鍵,於是他就將這個問題標注在了自己的心裏。

隨後從縣城出發步行去往喬家衝,一路上他都在回憶著當時的情況,試圖還原那一路上所有的場景,可是他發現除了那幾個同事和他開玩笑的細節外,很多事情他根本就記不起來了,或許是自己當時的心情太過激動與興奮的緣故?對了,那幾個人和他開玩笑是到了鄉派出所後的事,而且是鄉派出所所長最先開的頭。也就是說,從縣城去往鄉派出所的整個過程,所有的人都是在沉默地行軍。喬文燮又回憶了一下,似乎確實是如此。後來,當隊伍穿過原始森林抵達喬家衝旁邊那座大山半山腰時,肖雲飛才停住了腳步詢問:“那是誰家的房子?”

喬文燮的步行速度基本上與當時行軍的速度差不多,不過現在的道路可要比以前好了許多,而且那一帶的原始森林早已經在最近幾年被砍伐一空,不少地方還種上了糧食,所以,他這一次到達當時肖雲飛所站的位置要比當時提前半個多小時。

此時,喬文燮就站在那個地方。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山下堂叔家的那一片狼藉,與此同時,遠處大山腳下宋家的那個院子也依稀可見。喬文燮記得,當時肖雲飛詢問了下麵那棟房子是誰家的,之後自己就回答了他:“那是我堂叔的家。他叫喬樹展。”這時候肖雲飛就又問了一句:“聽說你名字中的‘燮’字代表的是輩分,也就是說,你這位堂叔是‘展’字輩的?”

這件事情喬文燮記得非常清楚,不過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是肖雲飛曾經仔細看過他的檔案。不過多年之後,此時此刻,當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待並分析這件事時,心裏不禁有些疑惑:他似乎對喬家的輩分有過研究,而我當時隻不過是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小兵,難道他真正想要了解的人是我二哥?抑或是,這其中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這是第二個疑問。他也隻好暫時將它標注在自己的腦子裏。

不多久,喬文燮就坐在了堂叔家旁邊的小山包上。人類的想象力是極其豐富而且強大的,它可以完全無視眼前那一片真實的狼藉,而讓自己的思緒完全進入記憶的虛幻中。這一刻,喬文燮仿佛就看到了吊腳樓上麵長廊中那些已經犧牲的戰友們,還有正陪著肖局長說話的堂叔。那些戰友們有的站著,有的席地而坐,行走了大半天終於放鬆下來的他們,失去了最起碼的警惕。而就是在這個地方,也許是鄭小文……應該就是鄭小文,因為大家才見過他,所以即使他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也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也許長廊上的某個戰友已經看到了他,卻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在那一刻,手榴彈已經在他麵前炸響,緊接著就是從屋後投擲來的第二顆……

“你坐在這裏幹什麽?”這時候,一個動聽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喬文燮的耳邊,眼前鮮活的場景像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了一粒石子,瞬間破碎。

是宋惠蘭。雖然喬文燮與她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容貌和聲音,以及那一份對她的愧疚早已被銘刻在了他靈魂的深處。不過喬文燮覺得有些奇怪,宋惠蘭竟然會主動前來和自己打招呼,難道她一點都不為上次的事情感到尷尬?當然,他也隻能裝作什麽都不記得,回答道:“我在想七年前的那起爆炸案。”

“哦。”宋惠蘭說,隨後就在喬文燮的身旁坐了下來,“你和她還好吧?”

喬文燮這才轉過身去看她,眼前的她雖然不如以前那樣皮膚白皙,卻依舊楚楚動人。看來最近這半年她生活得還不錯。喬文燮點頭道:“嗯,我們都挺好的。你呢?”

這本來是一句順帶的客套話,卻不想她微微搖頭:“我不好,一點都不好。”

喬文燮有些驚訝:“你不是和順燮結婚了嗎?難道他對你不好?”

宋惠蘭道:“一年多前,村裏麵的食堂解散後我和弟弟就開始餓肚子,我們翻遍了家裏的每一個地方,後來發現地窖裏麵還有些土豆和紅苕,再後來那些東西很快也吃完了,其他人上山去找東西吃,我們也去了,可是找不到,就隻好餓著。有一天喬順燮來了,他拿來了一個紅苕,問我們想不想吃,我們說想,喬順燮說他也沒吃東西,所以隻能給我們一半。我們說一半也行。喬順燮對我說:‘那你得讓我睡你,就現在。’東軍很生氣,就去拿了根棍子準備打他,可是他實在是餓得沒了力氣,反倒被喬順燮一拳頭打趴在地上。喬順燮轉身就走,我喊住了他……喬順燮很滿足地走了,不過他留下了整個紅苕。後來他每隔一天或者兩天都會來,不過每次拿來的東西越來越少,後來他就不讓東軍吃了,非得看著我一個人吃完,我不同意他就拿著東西轉身就走。東軍就那樣餓死了。”

“有一天我也差點被餓死了。文燮,你知道人死了會去什麽地方嗎?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是不是?我去過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好看極了,天空中沒有太陽,但到處都是明亮的,地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東軍,還有尕尕、舅舅他們都在那裏,他們都在朝著我笑……可是我還是從那個地方被人拉回來了,是你的聲音把我從那個地方拉了回來。”

“看到你之後我就不想死了,可是你卻走了,然後喬順燮就來了,他看到我正在那裏吃生米,就問我是誰送來的,我就說了你的名字。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就問我:‘你是不是也讓他給睡了?’我說沒有,人家是好人。他更生氣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就是壞人了?’我說不是,你們都是好人。他這才不生氣了。第二天就有人來給我發糧食了,我就這樣活了下來。有一天喬順燮跟我提了結婚的事,跟他在一起起碼不會餓死,而且你已經結了婚,是肯定不會來娶我的了,於是我就答應了他。後來,我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模樣也慢慢恢複了,可是喬順燮卻對我越來越不好,他總是問我:‘喬文燮是不是睡過你?’我說沒有,可是他根本就不相信,然後就開始打我,一次又一次打我。文燮,你看……”

她的聲音在喬文燮的耳邊,慢悠悠的,不帶絲毫感情色彩,仿佛述說的是別人的事情,可是喬文燮卻越聽越難受,而此時,當他看到這個女人胳膊上、腿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時,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憤怒,霍然起身:“我去教訓教訓那個混賬東西!”

可是宋惠蘭伸手拉住了他,依然輕言細語:“你別去找他,沒用的。文燮,如果你真想幫我的話,就替我在城裏找一份工作吧,我不能繼續像這樣活下去了,否則的話,總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聽說你已經給你家二嫂在城裏麵找了份工作,這件事情對你來講應該不是特別難的,是吧?”

你把這樣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吧?喬文燮在心裏麵苦笑,說:“你可以和他離婚的,這件事情我倒是可以幫幫你。”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又道:“你和他去鄉政府辦了結婚手續沒有?”

宋惠蘭搖頭。喬文燮道:“既然你們並沒有辦理結婚手續,那你們兩個人的婚姻就是不合法的,而且你們同居的時間也並沒有達到事實婚姻的程度。所以,從法律的角度講,現在的你還是自由的。”

宋惠蘭幽幽道:“可是,我什麽農活都不會做,今後還不是要被餓死?”

這時候喬文燮又想起她剛才絮絮叨叨中說的話,問道:“你家裏在外地的親戚還有什麽人在?”

宋惠蘭微微搖頭道:“都不在了……對了,我還有個小姨,解放前她去了重慶,後來就在那裏嫁了人。她還曾經給家裏寄了照片,她長得很漂亮,她男人是個國民黨的軍官。不過後來就再也沒了她的消息。”

如此說來,你還是相當於沒有任何的親人。喬文燮在心裏麵暗暗歎息,說:“你的事情,我盡量想辦法吧。”

宋惠蘭很高興:“文燮,其實我早就想好了,就算你不能娶我,我也是願意和你在一起的,我不要什麽名分,隻要你願意要我就行。”

喬文燮大吃一驚,急忙道:“這可不行。惠蘭,如果你真這樣想的話,我就沒辦法幫你了。”

宋惠蘭剛才還發著光亮的雙目一下就黯淡了,她輕歎了一聲,起身朝著她家的方向緩緩去了。喬文燮沒有轉身去看,他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那麽輕率地就答應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決定幫這個忙,於是他去了鄉裏麵的派出所一趟,將宋惠蘭的事情對李所長講了。李所長道:“這件事情可不好辦啊。喬順燮是雇農,宋惠蘭卻是地主家的小姐,更何況她老子因為通匪如今還關在監獄裏呢,如果我們幫她的話可就是立場問題了。”

喬文燮卻不以為然:“宋寶潤是地主成分而且通匪也確實是事實,不過他也有被脅迫的因素在嘛。即便宋寶潤罪該萬死,那些事情可與他的女兒無關,更何況他兒子已經死了,我們總該給人家一個活路不是?”

李所長反過來勸喬文燮道:“老弟啊,你年紀輕輕的就是我們縣公安局的刑偵科長了,今後前途無量呢,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地主家的女子去犯錯誤呢?你說是不是?”

喬文燮見事情不再有商量的餘地,也就隻好罷了。於是他又去了喜來鎮,將宋惠蘭的事情對薑友仁說了。薑友仁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低聲問道:“老弟,你和這個地主家的女子究竟是什麽關係?”

其實喬文燮已經在李所長那裏看到同樣的眼神了,隻不過他覺得自己心底坦**,也就沒有做任何解釋,不過他畢竟與薑友仁的關係要親近許多,於是就將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如實地講了出來,最後歎息道:“這宋家姐弟如今已經死了一個,我總不能看著她也走同樣的路吧?”

薑友仁點頭道:“聽你這樣一講,這個女人確實怪可憐的。”他想了想,又道:“這樣吧,我去給鎮上的小學說一聲,先讓她去食堂幫忙,洗菜切菜她總應該會做吧?”

喬文燮大喜:“那我就在這裏先替她謝謝你啦。”

薑友仁又道:“翠翠的事情你準備怎麽辦?難道你準備讓她待在巨熊村一輩子?”

喬文燮道:“我現在還沒有精力去考慮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

薑友仁提醒道:“夫妻分居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我建議你還是早些安排的好。”

喬文燮心裏一動,問道:“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薑友仁道:“聽說你和縣委李書記的關係不錯,這樣的事情他一句話不就可以解決了麽。”

喬文燮急忙擺手道:“那怎麽行呢?李書記考慮的可是關乎全縣的大事情,翠翠的事情是小事、私事,如果我去找他的話豈不是為難人家麽?”

薑友仁指了指他,歎息了一聲後道:“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

回到縣城後喬文燮將自己心裏麵的那兩個疑問向譚定軍作了匯報,譚定軍點頭道:“有疑問就說明其中存在問題,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答案。”

喬文燮問道:“譚政委,聽說肖局長和您曾經是一個部隊的戰友?想來您對他的情況比較了解吧?”

譚定軍嗬嗬笑道:“看來你的調查要先從我這裏開始了?是的,我和肖雲飛同誌是老戰友了,他是湖南人,我是山東人,抗戰時我們倆就在一個部隊了,後來解放戰爭,我們從中原一路打到這大西南,他當連長時我是指導員,他當營長後我就成了教導員,石峰縣城解放後我們都一同轉業到了地方,成了公安警察,他做局長,我當政委。”

這些情況喬文燮大致都知道,他問道:“那麽,他在您的眼裏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譚定軍道:“英雄。”

喬文燮笑道:“我當然知道他是一位英雄,不過我想問的是他的缺點。”

譚定軍疑惑地看著他:“缺點?”

喬文燮點頭道:“是的,我想了解他身上究竟有什麽缺點。在我看來,那一次的行程事先被敵人知道,很可能是他自己泄露了消息,或許就與他身上存在的缺點有關。”

譚定軍認同他的這種說法,想了想說:“他是一個性格比較豪爽的人,外剛內柔,他出身貧寒,最看不得老百姓受苦,所以有時候太過心軟了些。”

喬文燮問道:“有時候太過心軟了些?具體的事例主要有哪些呢?”

譚定軍道:“石峰縣城解放後,他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去養老院和孤兒院幫忙做事,大街上的那些乞丐也很快由他出麵安置妥當了。”

喬文燮又問道:“聽說他一直單身,這又是為什麽呢?”

譚定軍道:“沒有為什麽,就是因為忙。以前一直在打仗,根本就沒有機會談情說愛。石峰解放後他又開始忙著剿匪,土匪被清剿得差不多了時他就遇害了。”

喬文燮看著他:“您和他不是一樣忙嗎?您怎麽就有時間去談情說愛,然後很快就結婚了呢?您別介意啊,我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肖局長在這件事情上有些奇怪而已。”

譚定軍歎息了一聲,說:“他是戰鬥英雄,傾慕他的女孩子很多,如此一來他就有了很多選擇。人不都是這樣的麽,選擇多了反倒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你說是不是?”

喬文燮笑道:“倒也是。那麽,他的主要選擇對象都有哪幾個人呢?這個情況您多少知道點兒,是吧?”

譚定軍道:“起碼有五六個吧,其中有學校的年輕教師,中學裏麵高年級的女學生,還有縣城一些單位裏的女職工。不過喬家衝爆炸案發生後我們都去調查過那幾個人,沒有發現她們有什麽問題。關於這件事情,案卷裏麵都有現成的材料,想必你應該已經看過了吧?”

喬文燮點頭道:“案卷裏麵的材料隻能證明那幾個人的身份沒有問題,可是並沒有具體講明她們與肖局長具體的關係。”

譚定軍道:“據我所知,她們不過都是肖雲飛同誌的主動追求者罷了,而且肖雲飛同誌從未對她們有過任何表態。”

喬文燮問道:“如此說來,肖局長一個都沒有看上?”

譚定軍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挑花眼了唄。”

喬文燮問道:“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情況,肖局長的心裏已經有了某個女人,隻不過大家都不知道罷了。”

譚定軍怔了一下,搖頭道:“這樣的情況可能性比較小吧,畢竟縣城就這麽大,而且他又是公安局局長,如果真是那樣,怎麽會沒人知道呢?”

喬文燮道:“如果那個女人並不是縣城裏的呢?”

譚定軍搖頭道:“那就更不可能了,鄉鎮都有我們的派出所,那樣的地方更小,更不可能不被人知道。此外,肖雲飛同誌有寫日記的習慣,我們也並沒有從他的日記中發現這種情況。”

喬文燮繼續問道:“那麽,他在日記中寫了那些追求者的事情嗎?”

譚定軍回答道:“沒有。他日記裏麵全部是每一場戰鬥的情況以及工作方麵的內容。”

喬文燮問道:“我可以調看他的那些日記嗎?”

譚定軍道:“當然可以,我這就給檔案室打電話。”

肖雲飛的日記有厚厚的三大本。喬文燮仔細閱讀完後發現,果然如譚定軍所說的那樣,關個人感情方麵裏麵有竟然真的一字未提,所有的內容都是他參與過的戰役以及日常的工作,比如其中寫到進軍川東南、解放重慶的整個過程:

1949年10月23日

劉、鄧首長下達了二野進軍川黔的作戰命令:以三兵團十一軍、十二軍及配屬的四野第四十七軍為左翼集團,向川東南彭水、黔江地區進擊,打開入川通道,攻占重慶;以四野四十二軍第一百二十四師、五十軍和湖北省軍區獨立一師為右翼集團,擔任助攻,向萬縣地區進擊。

解放了大西南,也就意味著解放全中國的任務完成了一大半,我和我的戰友們早就在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1949年11月1日

今天,解放大西南的戰役正式打響,我軍兵分兩路,從北起湖北巴東、南至貴州天柱長約五百公裏的戰線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宋希濂的“川鄂湘邊防線”發起全麵進攻。我們的任務是進軍川東南的門戶秀山。行軍途中。

1949年11月7日

國民黨的軍隊太差勁了,不堪一擊。我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克了川東南門戶秀山,十分順利地打開了入川的大門。

1949年11月11日

酉陽的敵人守軍稍作抵抗後就望風而逃,我軍乘勝追擊,敵人死傷慘重。我軍很快就占領了川鄂公路和川湘公路的樞紐黔江縣城。至此,國民黨軍川鄂湘邊防線全線告破,其殘部收縮退至兩河口、龔灘、彭水地區,重新部署了川東南第二道防線——烏江、白馬山防線,企圖憑借烏江、白馬山等天然屏障阻止我軍西進。

1949年11月14日

我軍沿川湘公路繼續西進,很快就逼近了國民黨軍嚴密布防的烏江重鎮龔灘。龔灘鎮是川黔邊水路交通樞紐,地勢險要,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經龔灘西進可直取彭水、江口,因此,占領龔灘,就等於突破了烏江天險。對國民黨軍而言,守住了龔灘,也就是守住了重慶的大後方。

今日,我團在經過一路的強行軍之後終於抵達了龔灘南岸,我營擔任主攻,稍事休息後我就組織了一支由七名戰士組成的突擊隊。七名戰士在我方的火力掩護下,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奮力泅向對岸,我眼睜睜地看著六名戰士被湍急的水流衝走,不過幸好還剩下一人成功泅到對岸並搶回了一條船。我營在火力掩護下分批登船強渡上岸,經過半天的激戰,我們終於占領了龔灘,突破了烏江。

龔灘戰鬥殲敵五百多人,俘敵八十四人。我軍在戰鬥中犧牲二十六人,我們把他們埋葬在這龔灘鎮上。他們都是人民的英雄,希望我們的後人能夠永遠記住他們的名字。

1949年11月16日

激戰之後,我們未來得及做任何休整,又立即向彭水黃家壩方向挺進,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一場更為慘烈的惡戰就在眼前。

馬頭山,位於彭水與貴州接壤的朗溪鄉,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一直都是涪陵、重慶通往貴州的必經官道,也是敵軍烏江防線的重心,守軍是國民黨軍第二軍九師的二十五團、二十六團和十五軍二百四十三師的兩個團。這批守軍是宋希濂集團的精銳部隊,前身為北伐時期的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及軍教導團等部,抗戰期間該軍參加了淞滬會戰、徐州會戰及武漢會戰等著名戰役,表現出色,在抗戰中後期,第二軍和第一軍是長江以北國民黨軍部隊中僅有的兩個攻擊軍,武器裝備全部美械化,作為國民黨軍委會直屬機動部隊使用。

麵對強敵,我軍再次發揚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戰鬥精神。激戰進行了三個晝夜,敵我雙方的傷亡都很大。馬頭山之戰是我軍入川後持續時間最長、最為慘烈的一次戰鬥,僅我團就犧牲了六十四人。

1949年11月22日

今天拂曉,我十一軍、十二軍、四十七軍三大主力部隊以八萬人的優勢兵力對白馬山發起總攻,經過三天三夜激戰,我軍以犧牲四百多人的代價,徹底摧毀了國民黨軍白馬山防線,斃敵三千餘人,俘虜一萬兩千餘人。武隆解放,我們終於敲開了通往重慶的大門。

1949年11月27日

我軍占領涪陵。友軍攻占了綦江、江津。至此,我軍徹底控製了西起江津東至木洞百餘裏的長江南岸地區,我軍與重慶隻剩一江之隔。

據上級首長講,敵人目前唯一能夠阻擋我軍進入重慶的就隻剩下他們在南泉的守軍了。

1949年11月30日

今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軍終於解放了重慶。

五天前,我友軍在南泉打響了解放重慶的最後一場激戰,據說那一場戰鬥進行得異常殘酷,敵我雙方激戰五十餘小時,雙方的傷亡都十分慘重,不過敵軍的主力部隊最終被我友軍圍殲。

敵人的南泉防線潰敗後,坐鎮重慶指揮的蔣介石乘坐專機飛往成都,他的專機起飛幾個小時後,我友軍就占領了白市驛機場。

總攻重慶主城渝中半島的時間終於到了。而這時候敵人兩江防線的守軍宣布起義,我軍迅速進入到重慶市區。重慶解放。

據悉,攻占南泉的部隊當日就已經直接轉向成都方向進軍了。我營所在的部隊也隨即沿江而下,其中我們團的任務是去解放石峰縣城。

……

“先生,什麽是英雄?”喬文燮問郭懷禮。

郭懷禮沉吟了片刻,回答道:“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所謂英雄者,敢為人之所不敢為,敢當人之所不敢當;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所謂英雄者,堅強剛毅,屢敗屢戰。”

喬文燮道:“您說的是大英雄,不過我想要問的是像肖局長那樣的英雄……”

郭懷禮又想了想,道:“無私忘我,不辭艱險,為人民利益而英勇奮鬥、勇於犧牲,像這樣的人都可以稱為英雄。”他看著若有所思的喬文燮,問道:“對此,你還有別的看法?”

喬文燮道:“我覺得,即使是再大的英雄,他首先是一個人,應該有著常人的性格、情感以及欲望。比如我的大哥,他也需要愛情,也擁有家庭和孩子,在他麵臨危機時,也要考慮先將自己的妻兒安排好,然後再勇敢地去麵對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一切。”郭懷禮看著他:“那是當然。那麽,你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麽?”

喬文燮道:“昨天晚上我終於看完了肖局長留下的那些日記,可是我發現裏麵記錄的全部是每一次戰鬥以及日常工作的內容,即使是他犧牲之前的日記都不曾提及任何他個人感情方麵的事情。我覺得這有些不大正常。”

郭懷禮問道:“在你看來,他的日記中存在著個人感情方麵的內容才算正常?”

喬文燮點頭道:“是的。因為他是人,而日記是一種非常私密的東西,它所記錄的內容應該包括一個人的工作、生活以及情感。更奇怪的是,我發現他最後的那篇日記是在他犧牲兩天之前寫下的,內容是縣裏麵一次會議的紀要,而有關他計劃帶著部隊下去拉練的事情卻隻字未提。我仔細查看過了,他的日記本並沒有掉頁的情況。”

郭懷禮的神色一動,問道:“你的意思是?”

喬文燮道:“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是為什麽。因為他是一名軍人,而且曾經經曆過無數次戰鬥,身邊的戰友很多都犧牲了,所以,他隨時都為自己的犧牲做好了準備。準確地講,他那些日記根本就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日記,而是對自己親身經曆過的戰鬥、工作的完整記錄,他知道自己所記錄下的那些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們讀到。他是一位英雄,所以裏麵所記錄的當然應該是他最光輝的事跡,而不應該有任何個人情愛。”

郭懷禮點頭道:“英雄當然是非常珍惜自身羽毛的。你的分析有道理。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喬文燮道:“據我所知,他的生活中確實存在著一些傾慕他,並主動追求他的女性,可是在他的日記中卻都沒有提及。由此我就不得不這樣去思考:難道他帶部隊下去拉練的事情也與他的個人情感有關係嗎?”

郭懷禮擺手道:“你這個分析也太片麵了吧?或許是在他看來,拉練的事情並不是特別重要,所以就沒有將這件事情記錄在他的日記裏。”

喬文燮反問道:“這件事情對他來講真的就不重要嗎?或者說,這件事情難道還不如一次會議紀要重要嗎?再比如,我看到他有一天的日記內容是這樣的:最近幾天單位食堂的菜鹽放得太重了些,讓我頭天晚上喝了太多的水,晚上起來了好幾次,如果其他的同誌也和我一樣的話,就會影響到第二天的工作。還有:單位的那幾輛自行車壞了好幾天了,我得盡快讓他們去找人來修好……他的日記裏麵像這樣的內容還不少,難道這樣的一些事情都不如拉練的事情重要?此外,我還注意到,在肖局長犧牲前半年的日記中,不管經曆的事情是否重要,可幾乎都是每天都在記錄,但是在他犧牲之前的那兩天裏,他的日記本裏卻是空白的,這又說明了什麽?”

郭懷禮問道:“那麽,你覺得這些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麽呢?”

喬文燮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惜一直跟在肖局長身邊的兩個勤務員都在喬家衝爆炸案中犧牲了,如今我們很難了解到他犧牲前的一些細節,比如那幾天他都去過什麽地方?都與哪些人有過接觸?”

郭懷禮站起身來在小院中踱步,一小會兒後轉身問道:“所以,接下來你準備去調查那幾個主動追求過他的女人的情況?”喬文燮點頭道:“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我又有些擔心……肖局長他畢竟是我們很多人心中的英雄啊。”

郭懷禮沉吟道:“這件事情一定要注意保密。不過在我看來,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是不是?”

喬文燮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一定會注意的。”

從郭懷禮家裏出來後他正好就碰見了喬風理,喬文燮問侄兒:“最近怎麽樣?習慣不習慣?”

喬風理點頭:“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每天放學後我都會去一趟郭校長家。他家裏好多書,我都可以隨便借來看。”

喬文燮笑道:“恐怕是師母做的小吃很好吃的緣故吧?”

喬風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喬文燮又問他:“最近郭先生都教了你些什麽?”

喬風理回答道:“心欲小,誌欲大,智欲圓,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

這是《文子》裏麵的話。喬文燮問道:“你懂這幾句說的是什麽嗎?”

喬風理點頭,然後又搖頭,說:“意思是懂的,不過……”

喬文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現在能夠懂得其中的意思就可以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懂更多的。這種東西不是知識,是智慧,要有人生的閱曆才可以真正感悟到其中的真諦,所以你不要著急。你要記住,郭先生不會教你太多的知識,他教你的都是人生的大智慧。明白了嗎?”

喬風理道:“嗯,我知道了。對了幺叔,我想我奶奶了,你什麽時候可以帶我再去她那裏呀?”

喬文燮心想:看來是得想辦法將奶子和翠翠接到縣城來住了,於是說:“我最近實在是太忙了,等暑假時吧,到時候你可以在奶奶那裏多住一段時間。”

喬風理高興地道:“我想去那對麵的山上看那頭巨熊。”

喬文燮應承道:“沒問題,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喬風理又道:“幺叔,今年的五四青年節學校要搞一次大型晚會,同學們建議我唱一首英文歌曲,我覺得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不大好。你對此有什麽建議嗎?”

喬文燮想了想,笑道:“那就唱你翠翠嬸教你的《太陽出來喜洋洋》吧。”

喬風理大喜:“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太好了,這件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看著侄兒的背影消失在郭先生家的小院裏麵,喬文燮的目光轉向飄**著白雲的天空:大哥,你看到了嗎?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名單上所有人的家庭背景以及社會關係似乎都沒有什麽大問題,不過喬文燮依然不想放棄目前這唯一的線索。再三考慮之後,他決定在上班的時間去找她們單獨交談,那個時候她們一般也在上班,更容易找到。

喬文燮首先找的是名單上縣中學的那位女教師,她叫莊碧凝,今年剛好三十歲,她父親曾在縣城裏有一家絲綢廠,解放後公私合營後來又變成了一家國營企業。

莊碧凝在重慶解放前畢業於西南聯大物理係,後來就成了縣中學的物理老師。喬文燮找到她時,她正在教研室改作業。喬文燮經常去郭懷禮的家,所以學校裏麵不少人都認識他。和大家打過招呼之後他對莊老師說:“莊老師,我侄兒的事情,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不多一會兒,兩個人就坐到了學校操場旁邊的一張長椅上。剛才喬文燮特別注意了一下,即使是在多年後的現在,眼前的這位莊老師依然端莊、美麗。喬文燮取出一支煙來點上,開口問道:“莊老師,你還記得七年前在喬家衝爆炸案中犧牲的肖雲飛同誌嗎?”

莊碧凝不高興地道:“你們不是早就來問過我了嗎?我把所有的情況都對你們講過了。雖然我父親以前是資本家,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是壞人。如果你們真的這樣認為,那就直接把我抓起來好了。”

喬文燮皺眉道:“莊老師,我單獨叫你出來談這件事情,就是不想因為此事對你造成太大的影響。幾年前反右時你被劃成了右派,就是因為你說話不注意方式,怎麽到現在還不吸取教訓呢?”

莊碧凝的身體一哆嗦。喬文燮輕歎了一聲,繼續說:“說實話,我並沒有懷疑你,因為我並不認為你有謀殺肖局長的動機,而且你也完全不具備那樣的能力。假如你真的是國民黨特務,那就根本用不著先去追求他再殺害他,這完全就是畫蛇添足。”

莊碧凝這才放下了忐忑,問道:“那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喬文燮道:“我想搞清楚一些問題,同時也希望能從你這裏尋找某些有用的線索。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接下來所有的問題。”

莊碧凝點頭道:“那你問吧。”

喬文燮問道:“我看過你的個人資料,你是在重慶解放前畢業於西南聯大的。為什麽畢業後想要回這裏教書呢?”

莊碧凝道:“因為我父親覺得天下不太平,我一個女孩子在外邊很不安全。”

喬文燮看著她:“就這樣?”

莊碧凝點頭:“是的,就是這樣。”

喬文燮又問道:“那麽,當時你為什麽要主動去追求肖雲飛同誌呢?”

這才符合真實的情況,畢竟那時候的她已經不是單純的小姑娘了。喬文燮又問道:“後來呢?你是如何主動追求他的?”

莊碧凝的臉微微一紅:“我就主動去找過他兩次。第一次我沒好意思說出口,第二次我終於直接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可是被他拒絕了。”

喬文燮問道:“你可以詳細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嗎?最好是將你們兩次見麵的情況都詳細講一下。對不起,可能這樣會讓你有些難為情,但這件事情確實很重要。”

莊碧凝輕聲道:“第一次我是直接去的他辦公室,當時我很緊張,和他說了幾句話後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出來後還覺得腦子裏麵一片空白。大約過了一個禮拜之後,我用學校的電話先和他取得了聯係。說起來我第一次去找他還是有作用的,至少讓他知道了我是誰。不過他說很忙,讓我還是去他的辦公室。到了他辦公室後,他很熱情地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問我有什麽事情。我一路上都在告誡自己不要像上次那樣太過緊張,所以這一次我就變得自然了許多。我首先就將自己家裏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然後又告訴了他我在什麽地方上的大學以及目前的工作情況,說完後我就鼓足勇氣對他說:‘你到我們學校來作報告,每一次我都坐在最前排,你講的那些事情讓我很感動,後來就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你了。’他聽了後就溫言對我說:‘莊老師,其實你並不了解我,我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說:‘所以,希望你能夠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他說:‘我剛剛從部隊到地方工作不久,很多東西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學習,還有不少的工作需要我親自去做,目前我實在是沒有空閑時間去考慮個人問題。莊老師,你很優秀,文化水平也很高。我就是一個大老粗,參加革命工作後才開始學習識字,如今最多也就能夠寫寫簡單的報告,我們倆的差距實在是太大,所以,像我這樣的人並不適合你。還有,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莊老師,謝謝你,謝謝你剛才對我的那一番表白,我會把你對我的喜歡當成是一種鼓勵和動力,今後一定更加努力地工作,絕不辜負你和同誌們的期望。對不起,我馬上要出去一趟,有些緊急的事情需要我去處理。’隨後他就將我送出了辦公室。他的口才太好了,讓我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

莊碧凝苦笑著說:“他都把話說到那種程度了,我不放棄還能夠怎麽辦?後來我就想,他讓我去他的辦公室,這本身就說明了他一開始就是抱著拒絕態度的。”

喬文燮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認為呢?”

莊碧凝道:“你想想,如果他對我有一點好感,怎麽可能安排在不適合談感情的辦公室見麵?”

喬文燮點頭道:“倒也是。關於這件事情,你還有別的猜測嗎?”

莊碧凝道:“我們學校有個女生叫李晴,她長得很漂亮,家庭成分也很好,她也主動追求過肖局長,結果同樣被拒絕了。她聽說了我的事情就跑過來哭訴,問我那個人為什麽看不上我們。這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肖局長很可能心裏麵早已有了別的女人,不然的話他沒有道理不對我們動心。後來我聽到他犧牲的消息後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因為我忽然想起了那一次他對我說過的話,這才明白他對我說的是真的,我這才明白他當時拒絕我是真的為了我好……”

喬文燮問道:“也就是說,後來你也就不再認為他是因為心裏麵有了別的女人才拒絕了你?”

莊碧凝點頭:“是的。不然的話他為什麽一直到犧牲都沒有對象?”

接下來喬文燮走訪了名單上所有的人,她們所說的情況都與莊碧凝差不多,而且其中有好幾個人當時都覺得肖雲飛很可能心裏麵有了別的女人。據說女人的直覺往往很準確,喬文燮認為這其中肯定還有許多自己沒有了解到的情況。

肖雲飛當年就住在縣公安局裏麵的家屬院,喬文燮又去拜訪了他當時的幾位鄰居。

肖雲飛在縣公安局有著非常高的威信,這一點任何人都不會吝惜自己的讚譽之詞。而正是因為這樣,喬文燮反倒難以問出他最想知道的東西。不過後來他還是在旁敲側擊之下得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隨後,他再次去了譚定軍那裏。

“情況怎麽樣?”譚定軍有些迫不及待。

喬文燮首先向他匯報了名單上那幾個女人的走訪情況,同時也談了自己的看法。譚定軍皺眉道:“沒有證據的事情,你今後最好不要拿出來講。”

在一貫嚴肅的譚定軍麵前,喬文燮顯得有些窘迫,隻好暫時將這件事情放下,繼續說:“您說得很對。據肖局長以前的鄰居講,他們從來沒有見他往住處帶過任何女性。”

譚定軍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點頭道:“我也住在那裏,隻不過不是同一個單元。他的這些個情況我當然知道。”

喬文燮心裏一動,問道:“您和他是老戰友,當時分配房子時你們為什麽不住在同一個單元裏呢?”

譚定軍道:“我本來是想讓他住在我家對麵的,可是他堅決不同意,說他喜歡清靜,擔心今後我時不時去找他喝酒。”

譚定軍道:“談不上喜歡,不過他喝酒就像打仗一樣,敢打敢衝,所以每一次都是他最先醉。你問我這個幹什麽?繼續說你的調查情況吧。”

喬文燮訕訕地笑了笑,說:“肖局長樓上住的是我們公安局辦公室的老劉,據老劉講,有一天淩晨五點多時他看到肖局長從外麵回來。不過那是肖局長犧牲前一個多月的事情了,他也是因為感冒咳嗽睡不著,才在無意中看到的。”

譚定軍皺眉道:“這又能夠說明什麽?”

喬文燮道:“我就在想,既然那一次是老劉在無意中看到的,那說不定像那樣的情況可能不止一次。譚政委,您是肖局長的老戰友,您知道這樣的情況嗎?”

譚定軍直直地看著他:“所以,你認為這就是他可能在外麵有女人的證據?”

喬文燮不敢去直視對方,不過還是堅持講出了自己的想法:“從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所有情況和線索來看,至少不能確定那個女人並不存在。而且,如果那個女人真的存在的話,喬家衝爆炸案的真相也許就在其中。”

譚定軍朝他揮手:“那你就去把那個可能存在的女人給我找出來!”

喬文燮起身朝他敬禮:“是!”

這一時之間我去哪兒將那個女人找出來?喬文燮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禁不住搖頭苦笑,這時候距離他不遠處矮櫃上的電話響了,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去接聽了電話後轉身對喬文燮說:“喬科長,喜來鎮派出所的薑所長找你。”

喬文燮急忙起身去接聽,聽到薑友仁在電話裏說的話後,頓時臉色大變,電話聽筒差點從手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