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黑色圍繞著白色

CT的結果與早上差不多,林決文還是勸蘇啟成盡早手術,他滔滔不絕地用專業知識勸他手術。

蘇啟成不鬧了,像蔫了一樣,靜靜躺著,聽他說著。待林決文說完以後,他又像在戲謔別人似的,眸色深沉地盯了他一會,然後還是不同意手術。

後來是高植來和林決文談論病情。

剛剛他鬧的時候,林決文不害怕,現在蘇啟成安靜的樣子,反而讓他有點害怕。

麵對蘇啟成這樣的病人,真的很棘手,道理他都懂,文化水平也高。你把病情往誇大的方向說,他也是不以為意的樣子。

真出了事,他也不一定會醫鬧,但是醫院就麻煩了。醫生最怕的不是難纏的病人,而是不配合的病人。你說什麽,他都不在意的樣子。

林決文叫護士上心電監護,又打電話匯報主任。

倒騰完這些,已經是晚上10點。回到辦公室,兩人都是很疲憊,“蘇玥,你吃餃子嗎?還是想吃什麽宵夜。”

“老師,喝開水嗎?”蘇玥覺得林老師真的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是對所有病人都有耐心的醫生。

對於蘇啟成這樣重要的病人,她也可以不厭其煩,至於其他的,她自愧不如。

在忙碌的時候,讓你不能對所有病人都如初。

林決文每天堅持查兩次房,值班的時候還會再查一次房。每次到一個病房他都挪不開腳步,病人會追問病情,問的都是說了又說的問題。

什麽時候拆線?什麽時候出院?吃的要注意些什麽?還有什麽要注意的?

蘇玥有時候覺得病人隻是見著林醫生想和他多說一句話罷了,和他聊天。因為他平易近人,專業耐心。

說到聊天,蘇玥覺得更是不解。為什麽病人向他要電話,他都會給。

常規的醫生隻會給科室座機電話。總有病人會不合時宜地在他需要的時候打來電話,不會管醫生是不是在合適的時候。

日常問診谘詢,沒有掛號費,認為醫生的付出是理所當然。

能成為醫生的大多是良善之人,蘇玥也很善良。有些醫生是負數,她可以做到零,無愧於心。但林決文一定是正以上的。

蘇玥很快掃了一眼餃子,“老師,喝水,說了那麽多的話,你一定很渴,我也餓了。”

林決文正在大口吃餃子,好像是非常好吃的東西,他抬起頭,“餓了,想吃什麽?”他就著蘇玥倒的水,咕咕喝下去,用來配餃子。

蘇玥撇嘴道:“我不想吃餃子,我想吃辣辣的水煮魚。”

“好,我叫外賣,我吃餃子就好了。”

幸運的是,整個晚上胃腸外科沒有急診病人。但是林決文和蘇玥在值班室都沒睡著,各有心事。

第二天清晨,在快交接班的時候,出事了。

是昨天下午手術的病人,急診做的腹腔鏡下闌尾切除術。術後一切都好,心電監護昨晚就撤了。

今天一大早,護士測血壓的時候,發現麵色蒼白。

林決文一看很快就明白,切口表麵沒有出血,是內出血,很可能是縫合的時候,血管凝不夠,導致內出血。但是由於發生在夜裏,沒有人發現,才會拖到快休克。

病人家屬很快就來,一家人怒視衝衝。

有家屬破口大罵道:“你們什麽意思呀?一個小小的闌尾還要二進宮。這什麽破醫院。”

“主刀醫生給我出來,林什麽,別攔著我。”

蘇玥跟著林決文出來,她有點害怕。

林決文對著最叫囂的一個家屬,安撫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手術,其他的事情術後再說。家屬當中年輕健康的,可以去血站獻血,病人現在這狀態,大概有出一兩千的血,再次手術還有可能出血,術後也要輸血,恢複的也會快一些。”

聽了這話,家屬又恨不得馬上手術,催促道:“那快點手術,快點。”

病人的家屬越圍越多,那個最激動的小年輕,蘇玥認識他,是病人的男朋友,阿海。

他一副要衝上來抓住林決文衣領似的。嚇得她躲在林決文身後。

林決文麵色如常,但是聲音高亢,這樣才會鎮的住家屬,“我已經向主任匯報這件事,他馬上會趕來,我們先把病人送到手術室去,做術前準備。主任會主刀。”

護士在勸退那些出來圍觀的其他家屬和病人。在醫院一圍觀,一有人群聚集很容易人心惶惶。

蘇玥記得老師和她說過,在醫院沒有急事,不能跑步,會讓病人及家屬覺得發生了什麽大事。

可是老師現在在醫護通道上奔著趕往手術室,她也亦步亦趨,不敢有懈怠。

手術的時候,蘇玥是助理,林決文和主任在商討這次出血發生的原因及可以預防的方法,主任的話裏少不了責備。

手術其實很簡單,原來切口上再次進去,凝住出血點,吸出血塊,然後輸血補液促進恢複。

做完手術,兩人從醫護通道出去,卻發現門口位置圍著幾個男人。他們本應該是在手術室門口等待的家屬。

他們麵色比剛才更不善,手裏還有家夥。

林決文麵色微沉,伸手安撫道:“你們冷靜,手術已經結束了。”

阿海還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聲音惡狠狠道:“手術做好了,你就想跑是不是。雲晴憑什麽多挨你這庸醫一刀。”

林決文添了下嘴唇,抬眼又是一副專業冷靜的樣子,“我很抱歉,我術前談話有和你們談過,有些並發症與風險難以控製。”

阿海聽了反而更加憤怒,怒目道:“你這個庸醫,想推卸責任,把雲雲害的這麽慘。”

蘇玥怔在原地,黑色的衣服圍堵住白色的衣服,她害怕又荒涼,不該是這樣的。

突然,老師拉起她的手就跑,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思到這是醫鬧,他們要打人。

他們跑得很快,老師拉著她的手,白大褂飄飄,但是一點也不浪漫。身後是追著要打他們的病人家屬,蘇玥害怕驚慌。

這是和滑稽也很無奈的一幕。

從手術樓到醫技樓,過了天橋,有一個樓梯拐角,病人家屬朝著樓梯跑去了。

其實兩人跑到了樓梯旁邊的男衛生間。

還好,廁所沒有什麽人。

他們倚在廁所門上喘氣,“沒事吧,蘇玥,你一會脫了衣服,快回宿舍。”

蘇玥呼著大氣,居然還能笑出來,“手術室我們一起做的,應該一起承擔。”

“你還是個學生,不需要你承擔這些。噓……”林決文把手放在嘴巴上。

“哥,他們去哪了,沒下樓呀。難道上樓了?”

有人提議道:“還是去了廁所?”聲音也越來越近,就要進來了。

林決文一把把蘇玥推進一間衛生間單間,蘇玥拒絕,但是根本無力,他掐著她的手,不顧她的呼喊,直接把人帶進衛生間。

然後堵住衛生間的門。

蘇玥在單間裏心提到嗓子口。

有粗狂的男聲欣喜道:“林醫生,你果然在這裏,海哥。”

一群人呼呼泱泱地進來,“啊……嗚……咳咳……”

蘇玥要衝出去,可是老師按住了門,怎麽也推不開。她很想推出去,與他一起承擔,哪怕是被打。

但林決文也是用全身的力氣堵住門的,門像是被他封印住了。

“你們這是幹什麽?”保安趕來了。

蘇玥推門而出,老師陷在白大褂裏麵,癱坐在地上,頭發散亂,眼裏也沒有平時的光彩,臉因為挨打,所以嘴角偏向另一邊。

她一下哭道:“老師,老師。”

林決文長呼出一口氣,輕輕咧嘴笑道,雖然身體被打了,但是眼睛還在鼓勵她,在安慰她:“我沒事,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老師,嗚嗚嗚嗚……”

接下來蘇玥經曆過很多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去警局做筆錄,第一次麵對警察,第一次老師送她回宿舍,第一次害怕卻又感到溫暖。

……

陸念湘回住所的時候,燈是黑的,廚房也沒有熱騰騰。一般林決文值休的下午,會做好晚飯。她長虛了一口氣,到廚房洗手。

手機放在茶幾上,洗完手,拿起手機,還是放下。她戴起圍兜,開始做晚飯。

做好飯,林決文還是沒回來。已經快8點了,陸念湘終於播了號碼,有鈴聲響起。

在林決文的房間。

她開門,打開燈,發現他躺在**,蓋著厚厚的被子,閉著眼睛,但是沒有睡著。

“決文,你回來了,怎麽不吭聲。”

“湘湘。”林決文起身一下抱住她。他有些不一樣,不是見到愛人的喜悅,是一種柔軟與脆弱。

陸念湘好像招架不住突如其來的擁抱,輕輕推搡著,“你,昨天,不好意思。”

林決文的手脩地放開,他們已經近48小時沒有通過電話,除了昨晚的短暫見麵。陸念湘根本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

他突然又生一種難過,這麽久了,湘湘都沒聯係過他,惦念他。他早就聽到了她回來做飯的聲音。

他躺在**休息,她以為她會發現他的拖鞋來房間看他,或者一回來就打電話給他,但是沒有。

他放開她,低垂著頭,“我做的手術出事了,今天被家屬……”

“什麽病人,昨天那個病人,蘇啟成?”

林決文無力的搖搖頭,沒有細想她說的話,“我去警局做筆錄調查,所以……”

他見陸念湘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又提起精神道:“現在應該沒事了,醫務科和衛生局介入了。是一個闌尾術後的病人。”

“那就好,你受傷了。”陸念湘翻開他的手。

“蘇玥已經幫我包紮過了,我實習生。”

不知怎的,兩人之間的氣壓有些低。

林決文突然不想說了,他消失的將近48小時裏。陸念湘還在想著是那晚上的事情,她的如此在意讓他覺得生分了許多。加上醫院這件事情纏著他。

陸念湘打量他疲憊的樣子,輕聲問道:“你要不要先吃飯,吃點東西,心情會好些。”

“好。”

吃飯的時候,陸念湘有想了解發生了什麽。

林決文卻不愛講了,沒吃多少,就回房間躺著。

陸念湘在收拾餐桌和廚房,“啪。”有東西掉落的聲音。

林決文一咕嚕起來,來到客廳,是杯子掉地板上。

陸念湘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你休息吧,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然後嫻熟地拿來簸箕和掃把。

“我來吧,你小心。”林決文從她手上攔下掃把,開始清理玻璃碎片,他清的很細,作為醫生,對於銳器和易碎品有職業敏感。

掃把掃完以後,又拿拖把輕輕拖拭,直至確定沒有碎小的玻璃片,他才放心。

突然,他從後麵摟住陸念湘的腰,感覺到陸念湘的震顫,他將臉靠在她的頭發,“對不起,湘湘,我不應該把工作上的情緒帶給你。湘湘,不要那麽好,不要對我那麽客氣好不好。”

陸念湘任他抱了會兒,才掙開他,抬頭看他,像看一個小孩一樣,“你跟我說說事情的經過吧。”

“好。”

即使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第二天林決文還是要上班,他組上還有病人,需要排手術、會診、做胃鏡、做檢查。

他給蘇玥發了信息,叫她這段時間暫時不要來科室。

他今天來的很早,值班的同事還在睡覺,等醫囑開的七七八八,終於有同事來。

同事都是善良的,大家惺惺相惜,在醫院待的久了,所有人都如履薄冰,都在商議著接下來怎麽處理。

李主任在早會交班的時候決口不提這件事情,一開完會就把林決文叫到他的辦公室。

李主任背對林決文站著,他說話的時候往往很有威嚴,他喜歡背對著人,再指出他的不足與錯誤。

“你先停薪留職,休息一段時間吧,這兩周先不要上班了,手上的病人交給互助組,我會叫下鄉的先回來。”

林決文低著頭,背著手,默立著。

李主任等不住,終是轉過身看他。

“主任,那這件事是算怎麽回事。”

李主任麵色不豫,帶著幾分寒意,“我勸你最好私了,鬧到醫務科和衛生局,不管結果怎樣,對你以後的競聘都是不利的,你不要為了小事失了大事,芝麻該丟就丟。”

林決文抿唇,堅定道:“這不是醫療事故。”

“那你想怎樣?”李主任的聲音突然嚴厲了起來。

“我希望走正當途徑。”

“你以為我不管你是不是,那一家人不是好打交道的,你聽說過土豹土富嗎?得理不饒人嗎?你以為公了以後,他不會再纏著你,公了之下,還是會私了。不如幹脆私下處理。”

李文海作為一個科室主任兼副院長,在C市這麽多年,有一定的人脈。他昨晚就多方打聽了解到王晴雲的情況。

王雲晴的父親王雷華是土生土長的C市人,小地頭蛇。兩年前在C市建設發展風潮中,拆了老城區的房子,賠了一大筆款項。

之所以說是“一大筆”,一是因為王雷華靠著這筆錢去投資了個小日化用品廠,做起了小老板。能當老板的,榨取別人剩餘價值的人,其後身家都不容小覷。

二是因為,那個王雷華作為“釘子戶”上了新聞,他在得知拆遷之前,有轟轟烈烈地往自家樓盤蓋了幾層。當時關於這些橫空冒出來敲詐拆遷款的樓層,怎麽定義,怎麽處理,膠著了很久。

但王雷華最終是討到了一點便宜。

王雲晴處在任性嬌憨的青春期,交了個混混男友,兩人情投意合。

阿海身世、學曆、外形在王雷華眼裏是怎麽都看不下去的。

在家裏越來越有錢有了資本之後,他自然是更看不好阿海了。他也暗自後悔,當初沒管教好女兒。

而王雲晴正是有情飲水飽的年齡,愛非主流愛社會飄愛的不行。

阿海也自覺高攀,心裏矮了一大截,更是對王雲晴嗬護備至。昨天打人的就是他,一聽女友痛,要再開刀,火直直地冒,加上想著在老丈人麵前表現,更是罵罵咧咧,先打了人再說。

其實阿海這做法,也頗得他未來老丈人當年的“釘子戶”真傳。

王雷華也在背後打好了唱紅白臉的戲碼,所以李文海說他土豹土霸。

“主任……”林決文想說些什麽,卻還是咽下去了。

林文海緊緊注視著他,好想用壓力想將他的話淹沒,有些話,有些事,彼此都知道,但是不說出來,不說破就還好解決。

李文海是惜才的,他知道林決文年輕,理論知識和臨床技能都不錯,主要還有做事認真負責。但就是太年輕,所以受不得委屈,一切都要是非曲直黑白。

他也不想太壓著他,但是他看的比較遠,王雲晴沒事的前提下,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私下處理。

他語氣緩和道:“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這不是大是大非的問題,隻是換一種方式的問題。”李文海一隻手搭在林決文肩膀。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打開,衝進來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