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兩個世界的人
“那主任，我老師被打怎麽算呢，他們這麽做事違法的，老師就平白無故被打了嗎？”
是蘇玥，她剛剛一直在掩著的門外聽著。現在衝進來，是禮貌風度、膽小緊張全然不顧了。直直對著李文海說著。
這一刻，挑戰主任的權威不算什麽。
“蘇玥，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今天休息嗎？！”
李文海皺起了眉頭，眯著眼睛審視兩人，想起一件事情，更是不悅。
昨天在警察調監控之前，李文海就動作迅速先去醫務科調來監控錄像，扶著眼鏡，一幀一幀的研究，以確保萬無一失，做掉不利信息，或者做掉全部信息。
他看的仔細，角度刁鑽，自然發現了一些別人不在意的。他指著一小段視頻，問身旁助理是否有不適的。
張助理看看主任，看看畫麵，覺得工作太難了，真的不明白院長的心思，正常辦公室工作的畫麵，又不是連續劇，能看出什麽。
監控屏顯示的是前天夜裏的畫麵，那時候蘇啟成來辦公室說肚子痛。
“主任，這個蘇先生蘇總的病沒事吧，前天還來辦公室說肚子疼。”
張助理不得不擔心起這位特殊的有錢的病人，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實習生在林決文女朋友來的時候，整個人變的很奇怪，明明前一秒在認真寫病曆，後一秒就一下跳起來，整個人都不對。還有決文女朋友，在他出辦公室之後，整個人好像在擔心什麽，雖然沒有到坐立不安，可是她是想去外麵看看的樣子。有沒有檢查室的視頻？”
助理搖搖頭，“沒有，要保護病人的隱私。”
助理不明白院長這一大段話，是什麽意思，得出的結論是什麽？
“你把這兩周林決文值班的視頻都調出來。”
不是裏文海慧眼如炬，而是前不久呼吸內科楊周的事情，讓他不得不警惕起來。
楊周被女實習生舉報性騷然。
這事情可大可小，教學辦和院部立即召開會議，秘密解決。在事情鬧到醫大去之前，壓了下來。
調查組在監控錄像上看到，楊周在與實習生獨處的時候試圖做出親密的舉動。
這件事情被秘密處理，沒有人知道女實習生是誰，楊周被記大過停職處理。無論什麽年代，在哪裏，作風問題永遠是大問題。
但是在實習生和帶教老師之間還是有傳聞。李文海也三申五令過。奈何外科醫生都是男的，所以沒辦法，隻能男老師帶女實習生。
所以李文海盯著眼前的女生。
在李文海的灼灼目光審視下，蘇玥不明他意，以為是自己說的不明白，繼續堅持道：“主任，我希望你秉公處理，昨天，我經曆了很難的一天，甚至對我的職業，都產生了懷疑，何況我老師，他一直保護著我。”
李文海對蘇玥的話恍若未聞，嚴聲道：“蘇玥，你隻是實習生，馬上就要出科了，這些事情和你沒有關係，實習生不要承擔任何責任。做一個好學生，好好學習就好了。我會和教學班說，你提前出科，到下一個科室去。”
“主任，我為老師……”
“蘇玥。”林決文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李文海背著手，背著他們。
兩人默默出了辦公室，多說無益。“蘇玥，謝謝你。”
蘇玥默默打量著林決文，輕啟嘴唇，“老師，你沒事吧。”
林決文長舒一口氣，回給她一個微笑，“沒事，走吧，我請你吃飯。”
“你不要上班了。”
“我和你一樣，你出科了，我暫時停職了，都是閑人了。”
“好，去吃飯。”蘇玥一下子開心起來，忘了林決文停職，忘了醫鬧的事情，忘了前一秒她又擔心又很有勇氣地在主任麵前質疑他。
林決文覺得她實在很開心的樣子，有點疑惑。
蘇玥捧著一大杯楊枝甘露，一小口一小口吸著，香暖甜滑，她點的是最大杯的，好像怎麽樣也吸不完。以前她一直舍不得點最大杯的。
他們吃的是牛排，嬌嫩的肉蘸著醬，吱爽可口。林決文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老師，我還有，你要不再吃一些。”
她把盤子緩緩推向林決文，不是舍不得，是在想，怎樣才能更自然一些。
“我很飽了，你吃吧，要不要再喝一杯？”林決文看向楊枝甘露，裏麵隻剩一些黃色的芒果渣渣。
那麽大的一杯，夠一對情侶的量，蘇玥一個人都喝完了。
蘇玥有點窘迫，揮揮手道：“不用了，我，我飽了，喝飽了，我是剛剛太渴了。”好像不是正常女孩子的量。
“的確不能再喝了，再喝，會壞肚子。”
“老師，你喜歡嗎？我覺得楊枝甘露是最適合夏天的飲品了……”蘇玥要把心中對楊枝甘露的喜愛說出來，就像小女生對喜歡的人剖白一樣，一條一條，是哪裏好。
林決文也很有閑情逸致慢慢聽她說。
但是，他的手機響了，他到一邊接起。
他回來的時候，好似換了一個人，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可是每一處又像都上了鎖，隨便動一下笑一下都要開了鎖才行。
他保持著不變的表情，不緩不慢地說道“蘇玥，這兩周跟著我，沒教你什麽，反而讓你受到了驚嚇。我不是一個好老師，謝謝你，希望在下個科室，你能遇到一個好老師，多教你一些。”
這氛圍，好像不像剛才，可以輕鬆談自己喜好的飲料的樣子。
蘇玥急忙笑道，“老師，你很好，100分。”
“走吧，我們回去吧。我要去接我女朋友，就不送你回家了。你有零錢坐公交車吧。”
蘇玥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說道：“有。”
林決文快速收拾東西，推椅子。其實蘇玥前一秒還在吃牛排，叉子還沒放下。林決文好像沒想等她吃完，用他的行動默默催著她。
蘇玥深深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女朋友真的很重要。
出了餐廳，林決文就和她告別，就連送她上公交也沒有。
蘇玥坐在公交上，看著窗外的車馬人流，心裏一點點低落，剛剛明明是很開心的。
其實林決文剛剛接的電話不是陸念湘的，是李文海的。他現在趕去醫院看監控錄像，李主任的一句話，打破了他的疑惑，也讓他更加為難起來。
“林決文，楊周的前車之鑒還在，你不要錯了根本，醫鬧會過去。人們的口舌永遠不會過去。”
李文海調來了很多視頻，讓林決文一個人看。其實很多事情，當時經曆發生的時候，不會在意。事後回想，會發現很多不一樣，何況是對著視頻看。
林決文與蘇玥倆挨得距離比其他師生近，蘇玥常常會盯著他的背影，會看著林決文的側臉，看他認真工作。
蘇玥看他的時候總是甜甜地笑，不是刻意禮貌待人擠出來的，是不自覺就笑了。科室裏有病人送的水果，蘇玥總會拿很多塞進林決文的抽屜。
其實，這些也說明不了什麽，可是結合蘇玥的開心。他說請她吃飯時候，她的歡呼與雀躍是騙不了人的。
林決文繼續看，視頻到了蘇啟成說肚子痛的那個晚上。兩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林決文在專心地寫病曆，蘇玥時不時看一眼他，好像成了一種習慣似的，她要看他一眼，才能安心。
接著，林決文過來指導她寫病曆，蘇玥打字的速度明顯變歡快了，兩人的距離挨得一點比一點近。
林決文看著視頻，才發覺有多不妥。
陸念湘來送餃子，蘇啟成捂著肚子進來。
林決文點了暫停，把這段視頻看了又看……湘湘她……
……
今天林決文回來的早，做好了飯，他做飯很不專心，像有心事的樣子。但還好，他做的隻是家常菜，即使不認真，也能過得去，色香味過關。
陸念湘回來的時候，就聞到了香氣噴噴的飯香。
林決文整好以暇，在沙發上等她。
“是不是事情解決了，看你心情很好。”
他立馬起身，接過她身上的東西，“過來吃飯。”
“醫院的事情如何了？”
他突然正色道，“湘湘，工作上的事情，我會處理好。我不希望你為這些事情操心。”
陸念湘看向他，他很自然的樣子，好像已經沒事的樣子，林決文有的時候會有大男子主義。“好，不過，決文，你有什麽……”
“不說這些，你嚐嚐這個。”說著要把一大塊紅燒肉塞進陸念湘的嘴裏。
陸念湘立馬用碗來裝，她的小嘴巴承受不了那麽一大塊。
陸念湘的這個動作，勾起了他某些神經。
“湘湘，你那天來醫院來找我是為什麽？”
陸念湘抬眼，緩緩答道：“送餃子。”
“隻是送餃子嗎？”林決文把青菜送進嘴裏，在認真咀嚼。
“是，我怕你值班可能會忘了吃飯。”
“湘湘，這幾天，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忙起來的時候，我可能會忘了，可是，靜下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天晚上，你拒絕我的樣子。我以為，我們已經很穩定了，你已經完全接納我了。”
陸念湘低頭，聲音小小的。“那天晚上，我可能，對不起……我沒準備好。”
“湘湘。”林決文看向她的眼睛，停下手上的動作。
有一瞬的安靜。
“湘湘，你認識蘇啟成嗎？”臥室的燈很亮，雖然他們用的是節能燈。
可是這一刻LED燈好像停電後，又突然注滿電一樣，亮到恍眼。亮到林決文可以看見她瞳孔裏的自己。
很快有聲音答道：“認識。”
陸念湘想盛湯喝，而湯勺在林決文一邊。
林決文好像停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拿起身邊的勺子，為她盛湯。
他舔舔嘴唇，像隨口問道“怎麽認識的？”
“以前認識的。”陸念湘呷了一口湯，好像話題又要終止。
如果，林決文再問下去，又顯得奇怪了。
陸念湘呷好湯，湯水從喉嚨進去，潤好了整個嗓子，才說道：“以前，他是我高中同學。”
“同學，那你們還有聯係嗎？”
“沒有，我也是上次學校活動才見到他。”
林決文細細打量她，好像真的沒有什麽不一樣，“那天晚上，你們為什麽沒打招呼？”
陸念湘好像輕笑了一下，“已經很久沒聯係了，沒認出來，已經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你為什麽突然好奇？”
“沒有，我可能想多了，我這兩天太多事情了。”
……
第二天，市醫院住院部後門，一個女孩徘徊著，向上看看，做了會長凳，又跳起來。
似是跺跺腳，下定決心走了。一會一隻手折著一條枝條把玩，她本來有想摘一朵花來實驗，終是沒下手催花。
她一下一下拆著枝條的葉子，一片、兩片、三片、四片，到底是奇數還是偶數。
直到有人擋住她前麵的光，她看到一雙皮鞋，從皮鞋順著筆直的褲子向上，是一張冷峻的臉。
她認出他是誰，名字都在腦袋裏碼好了，卻突然叫不出來，不知道是呆住了還是威懾住了。
蘇啟成沒客氣地迅速在她身邊坐下，蘇玥立馬向外移了一些。
“你好，小蘇醫生。”
蘇玥疑惑的看著他，還有點警惕。
蘇啟成笑了一下，一雙眼睛深邃黑黝，他拿起椅子上的樹枝。“你是不是心裏在打鼓，在想，如果樹葉是雙數或者是單數就去做，不再猶豫。”
蘇玥被戳中了心事，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因為很巧，我和你有差不多的問題。”
這下，蘇玥有點懵了，她隻查了他一次房，還有那天晚上他說肚子痛的時候見過他。他怎麽就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她會記著他是因為，他是大老板，而且長得很帥，後來她也在報紙上看過他和女明星的緋聞。
昨天，她和老師都被主任停職了，現在他的病情怎樣，做了手術沒有，是誰接管的她都不清楚。
又有冷冷的聲音傳來，“你在糾結感情和道德的問題。”
“你，我……我沒有。”
蘇啟成又笑了一下，蘇玥分不清他是在冷笑還是在笑她。但是，兩種，她都不喜歡。
“小蘇醫生，像你這樣的年齡，最瞞不住的就是感情。那天晚上，我雖然肚子痛，可一眼就看出來。”
蘇玥雙眼閃爍，追問道：“你看出來什麽？那他也看出來了嗎？”
下一秒，她又覺得他那麽聰明，一定是看出什麽了，沒必要在糾結這個問題。更重要的是，“你怎麽看出來的？”
蘇先生根本不認識她，他都看出來了，那其他人呢？尤其是老師，他是不是其實一直都知道。
“因為你的眼神一直都在，你對你老師的……女……的敵意也一直都在。”蘇啟成看著蘇玥驚慌的樣子，心裏暗念，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
蘇玥有些慌亂，“那是不是我老師和她都看出來了。”
“當然。”蘇啟成說的很篤定，百分之百的感覺。
“那我該怎麽辦？”
蘇啟成雙眸微亮，一步一步誘導道：“你在這裏糾結這麽久，有答案沒有？你剛剛想的是雙數去做還是單數？”
“雙數。”蘇玥機械的回答，她的腦袋糾成一團了，被蘇啟成牽著在走。
蘇啟成裝作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把平時說話的壞習慣，包括氣焰、高高在上、鄙視、隨心所欲都收起來。
他不能有失誤，“蘇玥，你太年輕，所以道德在你眼裏很重要。但道德又算是什麽東西？道德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為了束縛人們編織的枷鎖。古往今來，但凡有點事跡的人，哪個是有道德的。劉邦棄德得天下，項羽隻得身後虛名。他最後的人生隻有四麵楚歌那一刻的潰敗與蕭然。如果我做生意講道德，那今天我可能在那裏。道德如果乖乖地在那裏，我也會守。但道德要是擋我，我就滅道德。”
他指了指醫院門口擺小攤的人。
在烈日下流著汗，還在吆喝著賣炒麵炒粉，從白天到黑夜。
他說的很篤定與老道，而蘇玥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蘇玥被他帶著節奏，覺得他是真的會這麽做的人，她看向那些小攤販。
蘇啟成拾起地上的枝條，把上麵的葉子一下全部一把都拔了，灑在地麵上。
他指著手指，“二、四、六……”後麵他不數了，誰一眼都看的出來，地上的葉子是雙數。
蘇玥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看向地板上的樹葉，是十片樹葉，十全十美的雙數。
她剛剛想的是如果葉子是雙數的話，她就不管不顧地去做心裏想的。
她看著蘇啟成瀟灑的背影，腦袋還是有點頓頓的。
可是沒一會兒，腦袋裏又有一個聲音在說。他說的有道理，他那麽厲害的人都這麽說了。還有樹葉，連老天爺都是這個意思。她內心有些東西在崩塌，又有一些東西建立起來，然後又有一些東西崩塌，又建立。
蘇啟成在進醫院大廳的時候，向高植要了張紙巾，把黏爛在鞋底的樹葉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