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一起考明德

陸長英就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還在擔心地看著。

“爸,媽她沒怎麽醉。”她確定陸長英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也許他聽見了,又裝作什麽都沒知道。

很多時候,他都願意做個糊塗人。

陸念湘上樓,臉頰眼眶都熱噗噗的,要去陽台吹風。

她先望向隔壁的陽台,黑乎乎的,沒有燈。

於是打開自家陽台的燈,才打開燈,發現牽牛花牆頭上立著一個腦袋,是陸啟成。

她家的牽牛花太過旺盛,交織茂密地生長,漫過整座牆壁,又彎曲向隔壁。現在兩麵牆都是它編織的綠色柔軟的網,是天然的花草地毯。

夜裏,紫色喇叭花關閉了喇叭,但還是有淡淡的香。

陸念湘縮縮鼻子,輕聲問道:“你在看花嗎?”

陸啟成瞄了她一眼,撇嘴道“又不是曇花一現,幹嘛要夜裏守著。”

她略略點頭,淡淡道:“牽牛花好像也叫朝顏花,隻開一天。”

“不是看花的,你哭了?”

她本是想說些其他的,讓他忽略她的情緒。“沒有。”

“沒有就沒有。”陸啟成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剛剛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說完,他低頭擺弄一朵閉著花苞的花。

陸念湘搖搖頭,看著他細細撥弄的花,雖然腰肢細嫩不堪折,可是在被溫柔對待。

“剛剛我對我媽說了很久以來就想說的話,雖然想說很久了,但是如果問是不是真心話,我不確定。”

陸啟成停下手裏的話,眉頭輕皺,認真地看著她,“你話別說一半,什麽話?”

她從來沒見他這樣有點急的樣子,自從兩人重逢以後也許他有刻意的。但是大多時候是真的,他對於她都是淡淡的樣子,像是真的不在意與不關心。

她心下感念,也不想隱瞞。“我和我媽說,如果,她想走的話,可以離開,不要顧慮我。她一直是這個樣子生活了很久,我以前疑問她就是這樣的人,生活很喪,對什麽都不以為意,隻要自己活得爽快就好,隻要有牌打有衣服穿就可以。但是也不是……”

陸念湘笑了一下,像是在回憶過去的生活,“回湘西的那幾年,她會很認真的生活,對我爸的苛責也少了。在湘西的時候,有一次我早起洗頭,她居然遺憾我很小的時候,沒有幫我紮好看的發型,她說她的手很巧。那天我很開心,雖然沒有紮頭發,但是卻感覺紮了滿頭的丸子頭一樣。現在她不開心,即使每天都在玩樂。”

陸啟成抬眼,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也許就是在為難:“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活法,你這樣想很好。”

但她又問道:“你是說我應該支持她拋棄我爸和我,不帶一點愧疚的。”

陸啟成發現她突然一下子噙著淚,困惑地看著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看到她的淚水,他有點緊張,他惹哭了她。

“呃……”他在攪力思考著該說些什麽,即使麵上看著沒太大不一樣。

不過還好,陸念湘淺嚐輒止,應該沒有眼淚掉下來的節奏。

他便順帶翻0牆過來,“我以前在一本書看到一個故事,大概是說,一個女孩去參加一個心理測試還是講座,教授讓她選出這一生中20個親密的人或關係。然後教授讓她再按親疏關係與感情,劃掉他們的名字。剛開始很簡單,女孩劃掉鄰居、老師、朋友。劃了10多個以後,女孩不解,但是教授還是一如既往地示意她劃掉。”

他看向陸念湘,他知道,果然是她,是不會哭的。

陸念湘在他的注視下,問道:“然後呢?”

陸啟成一邊看她,一邊在腦袋裏把這個故事順洽了一遍。

“女孩越來越難抉擇,但還是劃了。教授到後來,也不再溫柔,有點像強迫她繼續劃掉名字。對了,台下是有觀眾的。女孩感覺她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們從自己的生命裏劃去,像在殺人。就像在世界末日的諾亞方舟上,船越來越不堪重負,不停需要拋人下去。最後隻剩下父母、孩子、伴侶,她看向教授,教授示意她再劃掉一個。如果是你,這三種會怎麽選擇呢?”

陸念湘本是認真聽故事,但他突然打斷問她?

她念著剩下的人,“配偶,父母、孩子。”但是沒有回答。

陸啟成便繼續說道:“即使很難,但是女孩還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劃掉父母。劃掉以後,教授讓她再劃掉一個,女孩哭了,說什麽也不想再劃了。但是所有人都在逼她,她又劃掉一個,隻剩下最後一個。”

“誰?”

“你希望是誰?”

“剩下,是孩子嗎?”陸念湘覺得他是想通過這個故事告訴她,父母最重要的是孩子,樊雲鳳不管如何是愛她的,以此來佐證他的說法,支持她讓樊雲鳳離開這個家。

陸啟成搖頭,眼裏有一絲隱隱的勝券在握的感覺,又很快隱匿下去。“不是,剩下的是伴侶,她劃掉了孩子。教授說,孩子是你生的,即使再生,但不是原來那一個。伴侶會背叛改變,可以找更適合的。但父母是唯一的。從這個可不可再生角度來說是這樣的。”

他突然想到剛剛她說錢向前是不可回收的垃圾,所以用不可再生來形容幾種關係。

“這個時候,女孩的壓力很大,從她劃掉父母的那一刻就有很多人不理解她。但她解釋道,因為父母隻能陪伴我的前半生。孩子也有自己完整的人生,隻能陪他走一小段人生路。但伴侶會陪伴一生,直到生命盡頭。故事講完了。”

“然後呢?”

“然後有的人也理解女孩的說法,她的說法也有道理。”

陸念湘搖頭,笑道:“會不會你下一次換一個說法,說女孩先劃掉伴侶、孩子、父母。然後教授說伴侶是陪你一生的人,女孩說父母是不可再生的,沒有了就永遠失去了。”

陸啟成看著她,覺得她實在是很聰明,“其實教授和女孩都沒有問題,都有道理,就看你怎麽理解。你媽媽這裏也是,你理解她,想讓她快樂當然沒問題。你舍不得她,想讓她陪你也是可以的,都沒有錯。”

陸念湘垂下眼簾,看著小區的燈光與千家萬戶,無奈又無力,默默說道:“我害怕我媽會有一天會棄下我。”

她有感覺這萬家燈火有一天會沒有她家的。也許沒有人缺她家這盞燈,就像陸啟成家的那盞燈熄滅了,就隻有他在意而已。

“不會……也許會吧。”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也沒想到自己的人生會是這樣。

“不過,你還有你爸,我也一直會在這裏,不會搬家。”大概是今天經曆了很多事情,兩人說了太多的話,分享了秘密,說話變得不再顧忌。

其實,一開始他隻是想找補“也許會吧”,好讓她不要那麽傷心,但是說出來以後,細想,也真是他想說的話。

他不會收回,也不想解釋為什麽這麽說。

這句話好像一句承諾,其實根本夠不上承諾,承諾應該再正式一些,至少他要看著她的眼睛,他心裏要想過千百回,才訴之於口,然後封緘於心。

後來,他真的給過這樣的承諾,想過千百回的。

……

那是2008年至2011年,他們的12歲至15歲。

那時候的夏天很長,長到浪費了也沒有關係,因為下一個夏天一定會如期而至。

2008年的夏天,是熱熱的夏天與清涼的西瓜,還有刺激的奧運會。

那是兩人第一次接觸奧運會,申奧的時候兩人還小,沒什麽感覺。

奧運真的要來的時候,學校鋪天蓋地的宣傳,發放宣傳小課本,奧運知識競賽,增設體育課與體育設備。

陸啟成是不以為意的,他向來對班級集體活動,其樂融融的畫麵不感興趣。何況這種舉國沸騰歡慶的大事,有沒有他一腳更是沒有關係。

但有天上課,語文老師突然提問奧運知識,“奧運會的基本理念是什麽?”沒想到從前排到後排都答不出來,支支吾吾的。一向愛發言的學委張成仁也啞了。

老師掃過最後一排,跳過了蘇啟成,提問陸念湘。

學校有發一本奧運小冊,關於奧運會的知識,但是沒多少人去看。

陸啟成隻看了一個奧運冠軍的故事,立馬“啪嗒”書倒麵蓋上。也不是不屑,隻是不信,差一點就把書扔回家裏。

但此刻,他有點擔心陸念湘答不出來,覺得自己應該看一些,因為沒人會看那麽無聊的東西。

他在桌子底下偷偷翻書,哪一頁講奧運理念的。沒想到就陸念湘答出來了“綠色奧運、科技奧運、綠色奧運。”

他合上書有點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我有看書,大概在前麵幾頁。”她翻他的書,很快翻到。

“你對奧運很感興趣?”

“有點。”

下課後,他開始重新看幾個奧運冠軍的故事,一邊看一邊覺得倒也不至於。

那年夏天,因為奧運會,他們距離變近了一些。陸啟成家裏沒有電視,陸念湘家隻有父母主臥裏有一台彩色電視。

不過幸好,陸長英白天去做工,樊雲鳳出去打牌,他倆很多時候都不在家裏。

倆個人就在陸長英的臥室裏可以看一天的奧運會,因為關於奧運的節目實在太多了,比賽多的時候,cctv-12法製台都會轉播。

有位心熱的鄰居在鄉下承包了一片水果地,一些批發不出去的水果會送給陸慈雲,尤其是西瓜。

陸啟成隔著圍牆運送來一個又一個的大瓜,兩人一人一半,抱著紅瓜,可以嗑一下午。

風扇吱吱呀呀地吹著,西瓜冰涼甜口,還有激烈的奧運比賽直播。

餓了,陸念湘就去廚房做點簡單的麵條,煎餅煎蛋。陸念湘去樓下廚房做吃的時候,陸啟成在樓上守著電視。

一開始轉播比賽,立馬衝到走廊掛在欄杆上,朝下喊到“陸夏至、陸念湘快點。”

她不急不忙地:“你先看,跳水不急。”

“不是,是另一台的遊泳比賽菲爾普斯。等會升國旗奏國歌要不要叫你。”

“那個要。”陸念湘加大了火力,鍋鏟一下子翻轉。

樊雲鳳有時候中午會回來小憩一會,見到兩個人待房間裏也沒不開心。自從上次喝醉酒,陸念湘說她可以走以後,整個人有點變化。

她為一些事找陸長英麻煩的幾率小很多,吵架也會有意避開女兒在的時候。也會興致**做些陸念湘愛吃的菜。

隻是對於陸念湘的學習比以前上心了許多。

以前陸念湘的好成績,她隻過眼,都說好,口上會表揚兩句。現在開始上心,會記得她是不是有退步,排名怎樣。

就比如她見到陸啟成天天來家裏看電視,有次靠在門口說“陸啟成你小子,別天天纏著湘,暑假作業做了沒有,做了再來看電視”。

陸念湘偷偷對他比了一個“噓”的手續。

“做完了。”陸啟成臉不紅心不跳。

樊雲鳳還是大聲說道:“做完了也不要天天看電視,如果你成績天天這樣,我們家不歡迎你。”說完她上樓去陸念湘的房間睡覺,把房間讓給他們看電視。

遠遠又傳來老長一句“如果湘成績下降了,你小子就別來了啊。”

陸啟成不以為意,開口婉轉唱道:“北京歡迎你……”

那是個半夜都會哼著《北京歡迎你》的歡快日子,很多很小的事就慢慢種植在兩個人心裏,他們看比賽的時候會熱淚盈眶、激動呐喊。

那一刻,其實這些家國大事也會影響兩個小孩。有一天半夜,陸啟成不知道是被熱醒了還是被蚊子咬醒的。

他來到陽台,打了一盆涼水澆在身上,想起明天是劉翔的比賽,要去和陸念湘探討一下。

隔壁家陽台的門是鎖上的,不好去找她。他望向天空某顆星星。

他覺得這一年好像國際風雲詭譎,國內也是多難多災,突然開始擔心起國家大事起來,內心波濤洶湧地想了很多。

第二天,見到陸念湘的時候,好像沒有那麽澎湃了。暗自慶幸昨天陸念湘家的陽台門栓是鎖上的。

不然半夜去告訴一個她,他是多麽熱愛這個國家的,很奇怪。

夏天結束的時候,奧運會也結束了。

新的一學期有很多關於奧運的活動,關於奧運的黑板報比賽、演講比賽、作文比賽、體育比賽等活動。

陸啟成隨手寫的一篇關於奧運的作文,居然被語文老師當作小範文念了起來。

那是有老師第一次表揚他。

班上的同學齊刷刷地轉過來看著他,那些眼睛裏好像沒有了探究,質疑,是好奇與讚賞。

他歪歪地站起來,摸著腦袋,“隨便瞎寫的。”

奧運看多了,靈感思路一下子就會湧出來。寫這篇作文的時候,他的確沒有卡殼過。

“隨便寫的就很不錯,啟成同學以後要加油呀。”

“嗯”微不可聞的聲音。

陸念湘腦袋湊過來,雙眼亮晶晶,“陸驚蟄,你要不要一起考明德。”

“不去。”

明德是C市的私立中學,也是C市一本率最高的中學。從明德辦學起,C市的文理科狀元都來自這裏。

明德每年還有很多出國留學的學生,大概是因為它本來就是C市有錢人家小孩高中的一個過渡跳板。

因為能上明德的非富貴即學霸。

陸念湘看中的是它的豐厚獎學金。

最近樊雲鳳很關注她的學習,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成績可以讓她開心很久。她真的會從上到下認認真真地看她的卷子,雖然她隻認得那一個紅色的勾。

然後鄭重地簽字,簽完還說:“媽媽這字是不是很不好看,誰叫我們湘的字這麽好看。”

說完,像摸小屁孩一樣,揉陸念湘的頭發。

陸念湘靜靜地接受這一切,表麵沒什麽。心裏慢慢定下目標,她要上明德,並且拿到獎學金。

這樣她的家庭會多出很多快樂。樊雲鳳到時候會開心成怎樣,像吹泡泡一樣說出多少好聽的話。

她和陸長英的關係也會和睦很多。

陸啟成雙眸微暗,卻又不在意道:“我上不了的。”然後低頭整理書包。

的確,陸啟成努力下也許可以上區裏的中學,但是上明德是不可能的。

他從來沒在學習上上過心,明德是市重點的重點。他沒有關係,想上明德隻能靠成績,區裏數一數二的成績。

他頭還埋在書包裏,突然說道:“你想上就好好念書,不要管我。”

陸念湘不說話了,她的確有在為明德努力。現在她很多時間都是花在學習上。

過了一會,陸啟成離開座位,大概是去打籃球了。

陸念湘翻了一下他的課本,大多數是空白的。

她默然,拿起一本英語練習冊,開始接著看題。

不過,沒一會兒,她的平靜就被打斷了,是不熟悉的感覺。

是張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