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陸夏至
她準備了很久，在家想了很久才這麽說的，她家裏也發生了很大的事情，村裏風風火火地也在傳著陸啟成家的事。
以前兩個人是歡喜冤家，打鬧，畫三0八線，陸念湘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時候，陸啟成會在下麵逗弄她。
本是兩個沒懂事調皮的小學生，突然都有了無能為力的傷心事。
死亡與離別，生離死別，就算陸念湘再愛看書，書上也不會告訴她這些道理的。
陸啟成不會鬧了。陸念湘也想好了最好的道別方式，那是8歲的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她是溫柔，小心翼翼地說出這些話的，但是陸啟成那一刻的神情，讓她不便再說什麽。
“好了，陸念湘，這就是我和我家。”陸啟成又躺在搖椅上，閉起眼睛，搖椅發出“咯吱”的聲音，不像平時一樣的尖銳，有點悠揚。
這些聲音好像在說，看吧，陸念湘，這就是我的悲慘人生。
能讓兩個人互相坦誠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互相交換秘密，何況陸啟成對她有怨念。
在陸啟成的視角一定是，她突然地離開，像他的父母一樣，拋棄了他。
雖然事實的確是這樣的，但是裏頭有很多的是非曲直。
“你覺得我父母恩愛嗎？你在村裏這麽多年，村裏的人有沒有好奇過我家為什麽突然離開，又突然回來。我那個時候其實也聽說過你家的事情，我想了好多的話安慰你，也哭了好多次。但是我那天去學校是辦理轉學手續的。看見你的樣子，我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來，沒有經曆過死亡的我，什麽也說不出來。”
陸念湘舔一舔幹澀的嘴唇，將頭別向自家的院子。
“自從我記事起，我的父母就在吵架，沒有大吵大鬧，沒有砸鍋砸東西。總是細細碎碎的，我媽會為了生活裏任何不滿的事情與我爸吵起來，我爸脾氣很好，他大多數時候不當那是吵架，隻是當我媽是在大聲說話。但他也不會哄，每次吵著吵著，我媽就不說話了。我媽也不會把氣撒在我身上，我和我爸一樣，像悶葫蘆，很少回應她。重要的還是，我媽不是在氣我。”
陸念湘想起這麽多年父母的吵架，母親總是先劈頭蓋臉轟轟的，但被父親的溫溫吞吞的搞得，她很快便沒了大部分的勁。
她開始是像蜜蜂一樣，“嗡嗡”地罵你，又突然紮了你一下。陸長英被紮也不會奮力反抗。
但最後往往是樊雲鳳表演完了，吵罷，反而她很疲憊，開始精疲力盡。有的時候吵完架，反而是她會哭，盡管她極力掩飾，想證明自己是占上風的，是強勢的。
陸啟成睜眼，看向她的身影：“那是氣什麽？”
陸念湘略一思量，讓自己平靜的說出這些過往，“我前幾年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吵的都是生活瑣事，為我爸用了東西不會放回原位、他忘了放學接我回家、甚至於今天的天氣不好一直在下雨，我爸隨口說的一句話不和她的心意。後來回到湘西那幾年，我才漸漸明白，這些都是表象。哪有人會為了那些小事情，耗費那麽多的時間精力去吵架，是因為心裏有真正不痛快的事情。”
陸念湘突然無奈地笑了，轉過身來，看著陸啟成。
“這件事情，我媽大概是一輩子不會過去的。我媽家在湘西的一個小鎮，她的家庭條件不怎麽好，她小的時候喜歡一個男生，家裏比她家還窮，我外婆自然不同意。我爸去湘西玩的時候，是我媽當的導遊，他大概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那時候他家裏也有點錢，也願意花錢。外婆害怕夜長夢多，我媽和那個窮小子在一起。就要他拿出3萬彩禮錢，就可以把姑娘帶走。他還真的就拿出來了，然後草草辦了婚禮，就回到我爸老家。”
“你爸可能是看上你媽0的美貌了。”陸啟成不搖椅子了，看著陸念湘在認真的分析。
陸念湘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很有這個可能，美色。讓他這麽多年孜孜不倦。”
接著，兩個人都笑了。
陸啟成笑了一半，又停住，大概是覺得這樣的笑容不適合自己。
陸念湘發現他停下來的笑容，還是繼續笑著，轉而說道：“我媽媽是很好看，無論是年輕的時候還是現在。她要是會改一下現在天天發脾氣的性子，到老的時候一定會是一個優雅的小老太太。不過，我爸可能會提前成為醜老頭，被我媽折磨的。”
她故意俏皮地說道，有點逗陸啟成的意味。說完，觀察他表情。
陸啟成本來冷酷的臉瞥了她一眼，但開始有點變化，收斂起自己的冷酷。
他撇嘴道：“可能吧，我在陽台都能聽到你家吵架的聲音。”
“是，他們經常超級，這條街都知道。”陸念湘好像沒那麽為家裏兩位吵架憂愁，覺得他們真是厲害，能吵到別人家樓頂上來。
“我小學的時候，我媽就吵著鬧著要回到湘西去，那段時間吵架吵的厲害。我爸他受不了，就同意了。我很不想回去，因為從沒去過。我也提過反對的意見，他們隻當我是小孩，沒考慮我的意見。我們一家三口便舉家遷徙，去了湘西。”
陸念湘揚眉，現在說起來也會覺得有趣，當時陸長英的樣子，“你知道嗎？我爸怕我叔伯不同意，是夜裏坐火車走的。我在學校辦轉學也是急急忙忙的，害怕被很多人知道，根本沒來的及說什麽……”
對於這事，陸啟成默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一下低頭，也有點不好意思，“沒來得及和你說什麽。到了湘西，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如果你去過，你也會喜歡的，景色很好看，還有很多的民俗活動，我剛來的時候，會被嚇到，可是後來也習慣喜歡上……”
陸啟成突然打斷她的話，厭煩地說：“我不喜歡。”
他非常不喜歡那個叫湘西的地方。
陸念湘先是愕然，然後有點無奈，換了一個話題：“我到湖南的時候，知道那個人叫趙湘，也知道了我名字真正的意味。說不出來什麽感覺，畢竟我媽很愛我。她所有的矛盾是和我爸，我也許該為他不平與憤慨。但是我爸總是表現出來沒什麽的樣子。他和我說，他回來這裏是因為這裏是媽媽的故鄉，不能隻在他家住，媽媽會想家。慶幸的是那個人已經結婚了，我們家渡過很長一段時間平靜的日子。去年，我外婆走了，外婆走之前，希望我們家回去。外婆一直很滿意很喜歡我爸，他對家庭對外婆的確很好。外婆最後和我媽說了很長一段話，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但大概是什麽可以知道。我們就回來了。最後，外婆的棺木是我爸抬的，很多人誇他。我媽眼裏才慢慢也有了笑容。”
陸啟成聽完，還是一張冷臉，嘴裏卻說道：“今天，黑板上的東西，你不要在意。”
“我沒事，你不要在意。”
錢向前黑板上的都是辱罵陸啟成的話，夾屎、垃圾、克父克母等等。
她擦的很幹淨，不留一點痕跡。
“那就好，你沒看見就好。”陸啟成突然輕快很多。
“你是不是對我……”
陸啟成眼神略變，打斷道：“錢向前是個垃圾的東西，我不會放過他的，他說什麽你別信。”
但他隻聽陸念湘說道：“你別和他打架，他是垃圾，避開就好，你不要上去看一下是什麽垃圾。不可回收永遠不可回收。”
他嘴角輕揚，很快又收了回去，“沒想到你會說這樣的話。”他指的是她罵人不帶髒，又風趣。
陸念湘接著又說道：“你以前都不和我說話，你是不是對我……”
陸啟成突然左眼睛的眼皮在跳，他有點緊張，一種帶著點期盼的緊張。
“對我沒那麽不理解與討厭了，我以後還是可以叫你驚蟄吧。”
他一下怔住，驚蟄是好久遠的名字，姑姑也不會叫的名字。
隻有他媽媽會那麽叫他，好像那時候她也學著他媽媽那樣叫他。
他不讓，她那時候偏要叫，就是要氣他，要和他對著幹。她每次這麽叫他，他就做“鬼臉”齜她，但她一點也不怕。
後來沒人叫他“驚蟄”，他的新同桌一個一個都被他嚇走了。
陸驚蟄早就埋進曆史裏了。
“愛叫就叫吧，陸夏至。”
陸念湘將頭轉向自家陽台，心裏停止不住的開心，嘴角一直一直在上揚，兩隻手扣在椅子上。
交換秘密，互相打開心扉。
突然像敲鑼打鼓一樣緊密的聲音傳來，“湘湘，湘湘，你在哪裏？快下來。”
是她家傳來的聲音。
那聲音很粗狂很急。
陸念湘一下起身“我要先回去了，我爸叫我。”
聲音一直持續著，好像隻要陸念湘不出現在，他就會一直叫下去。
陸啟成也從椅子上做起，搬來椅子墊在牆下。他撥開牽牛花，以免被剮蹭到，像被父母發現談戀愛的小情侶，急忙善後。
陸念湘急忙蹬著椅子走了。“小心點。”他扶著她的肩膀。
她快速下樓。
“怎麽了？”
陸長英見到女兒才心安，緩和下來，“湘湘，你總算來了，我去接你媽，她喝醉了，你快幫她收拾一下，幫她洗個澡。”
樊雲鳳臉頰微紅，癱在椅子上，靠著陸長英。“我沒有醉，湘啊，你別聽他的……湘啊，你他娘的才醉了，你給我走開。”
說著樊雲鳳就要微微顫顫地撲過來，她撲過來抱住陸念湘。
陸念湘皺眉，說道：“喝酒以後不能熱洗澡，血管怒張……”
“那該怎麽辦？”陸長英很急地打斷女兒，眼裏隻有妻子。
樊雲鳳一直在很嫌棄地推搡著陸長英。
“用溫水擦洗一下吧，你把媽扶進來。”
樊雲鳳緊緊抱住女兒，嘴裏胡亂道：“湘，媽媽好辛苦，好難過。”
陸念湘悄悄看向陸長英，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擔憂，沒有其他不一樣的情緒。
兩人進了衛生間，陸長英自然被趕到外麵去，他要是敢進來，會被罵道找不到北。
四周淨白的空間，樊雲鳳好像冷靜了許多。
她低頭在理自己散亂的頭發，抓起一把，另一把又掉落，頭發太柔順，手太亂，怎麽也理不好。
樊雲鳳幹脆不弄了，讓頭發散落四處。她嘴裏不停囔囔道：“湘湘，你為什麽這麽乖，這麽聽話，我還是這麽傷心，這麽難過，你為什麽不胡鬧一點。”
“你希望我怎樣胡鬧？”陸念湘幫她把頭發理起來，沒用梳子，但手卻像有齒節一樣，很快給她紮了一個丸子頭。
樊雲鳳突然笑了，笑了以後又帶著哭腔說道：“是啊，我們湘好像都沒胡鬧，成績好，聽話，孝順，好看，這麽乖的女兒，世上哪裏有？”
沒有胡亂的頭發擋住視線，陸念湘看清她的臉，她沒有喝醉，雖然臉是紅的，有酒氣，但是眼神是清醒的。
陸念湘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幫她擦臉。
陸啟成說的“你爸可能是看上你媽0的美貌了。”
這話倒是沒錯的。
喝了酒以後，樊雲鳳通紅的臉反而更嬌俏，陸念湘細細地擦她的臉，好像要臨摹她的五官，透過濕濕的毛巾。
陸念湘五官大部分像父親，隻除了秀挺的鼻子像母親。所以，她的側麵非常像樊雲鳳，正麵就沒那麽像了。
樊雲鳳長得很俏麗，她長得相對她寡淡一些，但她比她白一些。加上性格原因，整個人看上去更清麗一些。
大家都說女兒像父親，兒子像母親。如果樊雲鳳有兒子，大概會遺傳她的精致五官，非常俊朗帥氣。
但是樊雲鳳不可能和陸長英再生一個。
最後，陸念湘擠好牙膏，試了一下杯子裏的水溫，“媽，你刷個牙會舒服一些，早點休息。”
她掩上門之前說：“媽，如果你想走就走吧，不必考慮我，我長大了。”
衛生間突然沒有樊雲鳳發出的咽唔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