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反派竟是我自己(三)
元驍確實忘了,他眼皮猛跳起來,受傷的地方像突然長了神經,隱隱作痛。好像被這孩子打了一巴掌,臉上發燙。
“啊?那……那你們現在住哪兒啊?”
“直走過兩個紅綠燈,右轉就到了。”元芃答得很順溜,依舊笑嘻嘻,他覺得弟弟身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歡快。
元驍有些尷尬,“哦,那還……離學校挺近的哦。”
元芃訥訥點頭:“唐老師幫忙找的。她說如果住的太遠我讀書太辛苦了。”
“唐老師?”
元芃撇撇嘴,更正:“曉途姐。”說完偷偷瞧了他一眼,他是故意不喊她“大嫂”的,心裏浮現出一種勝利感。
“哦,她……她現在教你啊?”元驍根本沒能解讀到少年的得意。他還沉浸在一個無法自我認知的矛盾裏。剛才曉途的弦外之音是他做的事遠比出軌要嚴重。把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趕出家門算不算呢?他很想問元芃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元驍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開始。曉途覺得他套在“失憶”的外殼裏要玩新花樣,也難保這個早熟而疏離的弟弟不會這樣想。他很清楚元芃對自己的恭敬裏是有害怕的成分的。元芃把譏諷和不滿壓在小小縫隙裏,在這縫隙裏進行著“精神勝利法”。
元芃突然發問:“你們真要離婚?”這一次他沒笑。
元驍驚住:“你也知道?”
“猜的!”
元驍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來:“她如果以後不再是你大嫂了,你會難過嗎?”
元芃偏過頭去,看著窗外,“無所謂……反正你和她結婚也不是因為喜歡她。”
“那是為什麽?”元驍笑了笑,以為這孩子在信口開河,發表少年理論。誰知道元芃用老道而醇熟的口吻答道:“財產!”
“你聽誰說的?”他的聲音不由高了八度,明顯的恫嚇,他知道很不磊落,但他不想聽這孩子對他的“曆史”大放厥詞了,更不想在“童年無忌”裏去了解那樣多他來不及消化的真相。
元芃身體僵了一下,咬著唇,露出一種倔強的緘默。這表情他出得很自然,有種熟能生巧的老練。
一個九十年代的老小區了,到處是灰暗色的,草坪覆蓋率很低,公共設備也很簡陋。元驍把弟弟送上樓,他繼母開門看見他的時候吃了一大驚,立馬迎他進屋,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不到40平的房子堆滿了生活雜物,瓶瓶罐罐,底樓也沒有采光,房間浸沒在一片烏漆麻黑裏。
冉梅匆忙而緊湊燒了一桌子菜,留元驍吃飯,她做什麽都喜歡多加糖,元驍實在吃不慣。敷衍了幾口,就擱筷了。但是他弟弟吃得又香又快,像幾天沒吃飽過一樣。冉梅白色的圍裙上油漬斑斑,退了妝,年齡的痕跡也相當明顯。他看見衣櫃前掛著一件衣服,被透明幹洗袋包裹著,是上次她在醫院穿的那套香奈兒行頭。掛在鏡子前,像一件戲服,等待重要的場合。
冉梅看著他,總有些欲言又止,收拾碗筷的時候,她才借助外界的聲響,醞釀出膽量說:“去看看你爸爸吧……他最近身體不太好,不要記恨他了,是我的錯……”然後她說了很多很多,像一浦又一浦的洗碗水滴滴答答,流得不爽氣,說到動情處,還掉了眼淚。
回途中,下起雨來,雨勢越下越大,車堵在高速上兩小時,封閉的車廂裏濕氣和座椅皮革的氣息混在一起,剛才吃了兩口的魚腥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元驍今天的心情糟透了!
他原本以為隻是去拾起一些回憶,但現在他意識到是要找回一個和自己完全無法自洽的陌生人。他有點膽寒,他居然有些害怕他會恢複記憶,怕現在這個和自己相處的“我”會被吞噬,會消失……在這個家裏,有人拿著利刃隨時要對他下手,而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
元驍在車庫裏抽了好幾根煙,他看著手機猶豫了半晌,給顧茉遙打電話。顧茉遙問他是不是想好要交易了。他很爽快答:“車是出了問題,人為的。但你也排除不了嫌疑。”
茉遙陰惻惻笑起來,他有點惱火,今天他不喜歡再聽到笑聲了。
“說說我以前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他掰開打火機,看著微藍的火苗幽幽竄動。
“好,我先告訴你個重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