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元少失憶了(二)

這天曉途因校務活動稍遲了些到醫院,先在護士和醫生之間周旋,把一個家屬應盡的義務履行完畢,才回到病房。

元驍恢複正常飲食以後略微補回來一點體重,臉上也有了些豐潤的光彩。

曉途從抽屜裏拿出剃須刀,摁著他的額頭,俯身下來:“別動!”隨著電脈聲音,她的手在他臉上慢慢擴充版圖,刮去他這幾天新出的胡渣。她已經接受了做工具人,護士給指示,她就去執行。隻要熬過去,熬到他出院,她的計劃就成功了!元驍也已經習慣她的麵若冰霜,甚至於有點享受,他馴順閉著眼,吞咽了一口空氣,喉結跟著“咕咚”一聲。她猛然受到一種強烈的**,開始胡思亂想,想起父親平時用慣的那把老式刮胡刀,鋒利的刀鋒,如果她此刻手裏拿的真是那把刮胡刀,她就可以順著元驍下頜移動到脖子,她就可以割開那青色的血管……她模糊而可怕的欲望即將達到巔峰時,“刀俎”下的“魚肉”發出聲音,“刮幹淨點,等會兒還有人要來看我咧!”她問是誰,口吻是索然寡味的,元驍說了名字,如海浪震到她耳裏,她不由打了個寒噤,腦袋驟然一空,呆呆愣了幾秒,才像重新接通電源一般,收起刮胡刀,“那我先走了。”她驀地起身,袖口卻被元驍揪住,他笑道:“馬上都到了,你不打個招呼?”他手臂的力道大得出奇。雖然是病貓,但終究曾經是隻老虎,簡直像是故意要拖住她,進入後麵的劇情。

她緊緊俯視住他:“老實說吧!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元驍怔了下,鉗製她的力量小了,又露出這些日子才慢慢演練出的無辜表情。

裝的,一定是裝的!曉途背起包,借機甩開他的手,間不容發跑出病房,不期然的,還是碰上了!

迎麵過來一對麗影。女的穿著白色羊絨大衣,男的披著白袍。曉途刹步轉身,但另一邊是牆。她舒了口氣,索性目不斜視向前走去。兩道光柱很快從空氣中射來,來自右邊的男人,她直視更遠的地方,不和它們發生平行。正麵相對的時候,對方兩個人都頓了步,她聽到女人喊了一聲“姐”。曉途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去,視線沒有任何接觸,但嘴角不由自主遞過去一個冷笑。

曉途從來沒想過,她和元驍有一天會肩並肩擠在地鐵裏一起回家。今天元驍出院,辦完所有手續,外麵已是華燈初上。曉途沒有駕照,她也不可能讓病號開車,特別是剛經曆了“車禍”的病號,雖然她很想。林秘書已經下班,她本想叫輛出租,元驍卻說坐地鐵也蠻好。她倒是希望坐地鐵的,她時常會暈車。

正值晚高峰,9號線的“上座率”高達120%,有人仗著個子瘦小,有人為了照顧孩子,強辟一座,擠進滿座的座位裏。她和元驍並排站著,各自拉著吊環。也有“紅領巾”見元驍頭紗布,主動讓座,他笑著拒絕,說站著就好!雖然擠進座位也不怎麽舒服,但站著一點也不好,兩個人被東推西擠,壓成“一張照片”。曉途努力扭過身體。這是她第一次和元驍一起坐地鐵,和前男友倒是經常搭乘,還是學生時代,那時候的愛多純粹啊,隻要相視而笑,情多處,熱如火,哪怕在逼仄擁擠的地鐵都覺得甜蜜無比。但現在她隻覺得空氣混濁,呼吸發緊。早知道應該叫輛車的。

他們在人潮裏煎熬過了兩站,下去了一撥人,稍微能舒筋動骨,元驍衝他很不合邏輯地笑了笑,然後低頭問:“你是不是很失望?”

“什麽?”

他語出驚人:“我沒死掉,你很失望吧!”

這問題像某種武器直接刺在曉途臉上,噎不下去,沒法消化。兩個人目光對視,元驍半眯著眼,透過紗布的目光裏漏出琢磨不透的笑意。她沒想過元驍會這樣毫不避諱直接問她,還是在大庭廣眾。她實在不擅長撒謊,也沒打算隱藏恨意,差點就要把心裏話講出口。他的嗓門雖是壓得很低的,但咬字依舊清晰明潤,前麵坐著的幾個乘客顯然聽得真真切切,不約而同把目光遣到曉途身上。她的瞠目結舌讓這些“觀眾”看到了故事有趣的走向。她料定他是故意的,故意要坐地鐵,故意在眾目睽睽下打她一個措不及防。她僵硬地張開嘴,欲言之際他突然笑了,但她還在驚悸裏。她必然會問他笑什麽的。元驍倒是很慷慨,回答說想起了段正淳。她不覺得好笑,也沒找到其中的因果聯係。元驍接著補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要是你,我也認了。”這一回他的聲音控製得當,隻讓她一個人聽到。他這莫名其妙的曖昧之詞讓曉途更加燒心燎肺,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他毫無忌憚,甚至又向著她身體侵了過去,答非所問:“不管是不是你,這次我要好好活著的!”

曉途頭一次覺得他腦袋可能真的被撞壞了。雖然時常還是會滲透出從前的戾氣和狡猾,但是好像腦子裏的線路全搭錯了,混亂了,把人和人搞錯,把情感和情感混淆。她有些同情他,同情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優秀的陰謀家。可這同情多少帶著她報複未遂的遺憾的!一個失憶的仇人,對她的憎恨倒是很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