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元少失憶了(一)

難以置信?聞所未聞?波譎雲詭?

唐曉途不知道該用哪個成語準確描繪她現在的處境。

她站在病床邊,看著睡著的元驍。他四天前已經蘇醒。當時元驍傷得很重,因為手術剃光了頭發。右側麵骨塌陷,醫生用鈦合金棒貫穿支撐著麵龐,除了長腿優勢還在,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但這不是詭異的重點。元驍蘇醒時,下巴被鐵板固定,連目光都是癱瘓而迷惘的。他愣愣盯著唐曉途看,看了很久,他說他好像認識她。多可笑?他說他好像認識她!

醫生給她看X光片,指著她也不知道的部位給她解釋海馬體、心因性失憶症和解離性失憶症等一係列專有名詞。她聽得潦草,因為她不相信!元驍的城府心機她太清楚。她仔細甄別他的表情,企圖捕捉任何一個高超表演下的百密一疏。可惜這幾天元驍的演技沒有任何破綻。他對所有來探望的人都顯示出同款的迷茫和困惑,他失憶後隻記得一個人,但這個人不是唐曉途。

傍晚,曉途來看元驍的時候,故意在門外躲了一下,這是跟他學的。他曾經坦白,每次約會,他都會悄悄看她一會兒才現身。他說人無防備的時候才會最彰顯真實。她現在覺得他說得對,她看著元驍孤獨而無助地坐在床邊,她看得有點過癮,不想進去。她想讓他再寂寞再痛苦一點。元驍坐得特別端正,哪怕坐在病**也沒有一點病人的萎靡虛弱。從小元時燔對他家教甚嚴,是鉚進骨子裏的記憶了,縱使後來其他地方離經叛道,但儀表儀態始終坐得四方四正,站如鬆柏挺拔。

曉途知道元驍每天都很期待她來的。元驍的男秘書林霈珩每天傍晚都會來學校接她去醫院。

林霈珩知道她不願意,直接放棄走懷柔政策,告訴她法律上她還是元驍配偶,元驍沒有其他直係親人在,必要的時候,隻有她能簽字。他可真是忠心耿耿,連理由都幫老板想得冠冕堂皇、天衣無縫。曉途跟他說他們倆要離婚了,要不是這意外可能都簽字了。林霈珩咧嘴笑了,笑出牙膏廣告的效果,對她講:“元總不可能同意的!”

理所當然的態度把曉途激怒了。但是她不會表露在臉上了,她學會了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確實隻有她能簽字,元驍的母親早故,父親躺在養老院還等別人照顧,年輕時元時燔也是個人物,但現在老頭子思路也不是很清爽了,去年校慶,邀請他出席,輪椅來,輪椅去,幾個同事分工好攙扶、嗬護、陪聊……像保護洋囡囡一樣。最後元時燔顫顫巍巍走上台,聲音洪亮,滔滔不絕。台下家長發出雷鳴般掌聲,他們肯定想不到,慷慨激揚的元老先生下了台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的。大約也是工作狂緣故,隻要燈光一打,崢嶸歲月,教育理念像身體一個器官,隨時可以翻出來展示。不過他們父子倆關係本來就僵,僵了很多年了,也非幾日之寒。估計冉梅都沒把元驍發生事故跟元時燔講。

冉梅是元驍繼母,但元驍不叫她“媽”,連“阿姨”都沒喊過。她比元時燔小上一輪還多,以前是個護士。講起來是一樁家族狗血,兩個人是在元驍母親住院期間認識的,元母過世和他們結婚是前後腳的事,冉梅生了元芃後就辭職在家了。

元驍動手術那天,冉梅來過,陪著曉途簽《風險告知書》。她們安靜甚至安詳聽著醫生講著各種大出血、血管破裂的大風險,好像簽的不是手術告知書,而是捐軀同意書。曉途簽得很順,沒有任何疑問。這不免讓醫生又重申了一遍最嚴重的後果。冉梅張口問了一下手術成功率,但表情比曉途更平靜,就好像她隻是為了體恤醫生的尷尬而問的,她的表情讓你也不知道她是希望成功的幾率高還是失敗的幾率高。冉梅不在乎醫生給元驍定什麽方案,用什麽藥,隻是定期過來看看他康複的進度條。曉途完全理解冉梅,相比元驍對她的做法,她已經仁至義盡。

林霈珩建議她暫時不要和元驍講離婚的事,怕他受刺激,怕他恢複不好。她確實不會講,但有她自己的理由。

元驍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金屬棒拔掉以後,漸露出這張臉的真正結構,三庭五眼,比例勻稱,美術生會喜歡的骨相。可是這張英俊的臉唐曉途已經看了很多年了,她已然深知這張英俊的臉龐的欺騙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