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溫柔鄉英雄塚
這是劍靈蒼溟在喚她?
自盂蘭盆會同遊後,朝遊露在擦拭軟劍之時,偶爾會有一定幾率召喚出那出塵絕豔的美男子。
“蒼溟,為什麽你不是每次都出現?”
“我乃千年劍靈,每化形一次都會消耗巨大靈力,是以沉睡時居多,清醒時極少。”
其實他得空時方能以神魂下界,以劍靈之身作為魂魄容器化出人形,不得空時便通過觀世鏡查勘她的狀況,這便是刻刻警惕,處處上心,避免她走上邪門歪路。
這讓朝遊露受寵若驚。
“如此說來,你倒像我主人,我才是隨時待命等你召喚的劍靈罷?”
仙師諦視給她的劍靈都這般高貴,真不知道性命攸關之時,自己用得起他幾次。
朝遊露低頭看了看藏在腰帶之下的佩劍,心道:“你這會可不能出來。”
玄微蒼溟此時在神界不能脫身,本就出不來,隻能分出一縷神識與她交談,“怎的,我見不得人?”
這倒不是,大家現在正糾結著東蕭竹豢養孌童的嫌疑,要是劍靈突然從她腰間冒出來,恐怕大家的關注重點就變成她為何偷養著一個大男人了,“這……在凡人麵前展露太多神跡,會引**動罷。”
她這話和大司命的勸誡一般無二,很有幾分道理,做得太明顯易引來天道追蹤,引發自我糾錯機製也未可知。
玄微蒼溟得閑指點她兩句:“東蕭竹確遇了妖,虧耗得厲害,先保住他的性命。”
朝遊露看著麵色青黃的冬蕭竹,“蕭竹同窗,溫柔鄉固然好,但身體也要緊啊。”
冬蕭竹頓時麵色赧然,目光中有了惶恐之意,“什麽溫柔鄉?哪、哪裏有什麽溫柔鄉?”
朝遊露“咦”了一聲,“溫柔鄉說的就是讓人流連忘返的床榻啊,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床和被子是我們人人都要克服的溫柔鄉,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麽呢?”
她聽見冬蕭竹和胥子衿都舒了一口氣。
冬蕭竹幹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最近總是睡得不大好。夜長夢多,常常醒轉好幾回,夢魘連連,是以晚上長點燈火。但如此一來,白天的精力又未免不濟,有時候就難以起身,誤了讀書的時辰。”
朝遊露歎氣,“男子精血暗耗良久非吉兆啊。”
胥子衿在旁邊咳得都要斷氣,朝遊露也恍若未聞。
“精血?”冬蕭竹又慌亂起來,“什麽精血?”
“咦,精血當然指的是精力和血氣了,是人身體發膚的供養根基,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麽?”
朝遊露從隨身小囊中掏出一物,“這是我仙道好友所贈的安魂香,有鎮靜驅邪之效,不如冬同窗試試?”
她指尖一抹,那安魂香就燃了起來。
冬蕭竹被朝遊露的一番敲打下來,已經嚇得一驚一乍了,整個人弱不勝力地倚靠著桌子,看起來已經十分腎虛,但嘴上仍是堅決的拒絕。
“我無病無災,這安魂香我不需要!請朝同窗收回!”
“何必著急拒絕呢?”朝遊露滿臉微笑,向他走進幾步,安魂香在他麵前繞了一圈,“好香,你聞聞?”
冬蕭竹一口氣沒有憋住,短促地吸了一縷進去,頓時眼前一黑,“咚——”的一聲,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地上。
石璞玉蹲下身來,如老鷹拖小雞般將冬蕭竹夾起來,往**一放。
朝遊露將安魂香置於桌上。其他同窗大致將冬蕭竹的房間收拾了一番,便踱了出來。
眾人在屋外討論了幾句,末了朝遊露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冬蕭竹宿舍的屋脊,終於各自散了。
“蒼溟,我看子衿同窗像是知道些什麽,但難以對大家直言相訴,”她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腰間的劍,“待會我借著送他的由頭,問一問究竟。”
劍的那頭沉默了一瞬。
這胥子衿看起來遠沒有他麵上的那般高潔。明明可以對朝遊露說實話,卻推三阻四,拋出一點兒話頭,又很快掐滅線索。
說不定心中正是含著一絲祈願,希望朝遊露能同他單獨多說幾句。
玄微蒼溟道:“你跟石璞玉一道。”
“為何?”
玄微蒼溟無需過多表演,自帶一種高深莫測的氣質,“他會是一個好幫手。”
一個拆散鴛鴦成雙入對的好幫手。
臨走之前,朝遊露喊住石璞玉,“璞玉,你跟我同送子衿回去。”
胥子衿麵上發燙,“不必,我可以一個人回去的。”
她一個人送他也就罷了,還非要喊上石璞玉。
不是蒼溟公子,就是石璞玉,總是沒有二人獨處的契機,她到底知不知道三人行必有多餘的尷尬?
“好啊。”朝陽般光芒四射的石璞玉毫無自知之明。
朝遊露和石璞玉將胥子衿一路送回宿舍,卻又並不進院子,二人在外停住了腳步,朝遊露道:“子衿,我們就將你送到此處。”
她湊近胥子衿,壓低聲音,“那妖怪今晚定會來找你。”
胥子衿身軀一震,“找我?”
“對啊,”朝遊露點點頭,“那妖怪因為安魂香的緣故進不去冬蕭竹的屋子,可不就隻能來找你了?”
她頓了頓,“話說,你一直知道這妖怪的存在吧?”
否則為何在一開始就極力阻止大家去探望冬蕭竹?
胥子衿麵色瞬息萬變,終於點頭,“沒錯,那妖怪本欲想糾纏我,想來是被我拒絕之後,才找上了冬蕭竹。”
“所以你知那妖怪厲害,害怕同窗們白白送了性命。我看它對於瘦弱美少年情有獨鍾,在寄宿的同窗之中,隻有你和冬蕭竹二人容貌頗為俊美。故而今夜你隻要稍稍假以辭色,那妖怪定然上鉤。”
“你……”胥子衿語結,“你這是把我當做誘餌?”
朝遊露胸有成竹的道:“放心,我們會保護你的。”
“你平常是怎麽討女孩子歡心的,”朝遊露又叮囑了他兩句,“也莫要再惜力了,趕緊使出來。”
她一手抓住石璞玉的後腰帶,胥子衿隻感覺眼前一花,兩人便淩空飛起。
下一刻胥子衿見她兩人站在了屋脊之上,旋即矮下身來,隱藏在了屋脊後。
胥子衿哭笑不得,隻能在院中踱起步來。
他哪裏有什麽討女孩子歡心的招數?
朝遊露和石璞玉在屋脊上蹲了良久,都不曾聽見院子中的胥子衿傳來半分動靜。
他們已覺腳酸腿麻了,終於聽見胥子衿的聲音幽幽傳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去。
整個院子中,除了胥子衿的朗誦聲,隻餘蟲鳴和蛙叫,聽來倍感寂寥。
石璞玉壓低聲音問朝遊露,“是不是追女孩子都非得念詩不可?”
“不念詩……還能怎樣?依照你平素時爆衣掄大錘嗎?”
二人正壓低了聲音交談,空中突然傳過來一陣腥氣,他們二人頗有默契地閉了嘴。
朝遊露做了一個手勢向石璞玉示意——“來了。”
一團若有若無的黑煙竄進胥子衿的院落中,落地化為一個身段婀娜的黑衣女子。明明已是不見一絲天光的夜晚,她的肩膀上卻倚著一柄黑色的綢傘。
她撐著那把傘,一步三扭地向胥子衿走去。
胥子衿剛開始吃了一驚,旋即強迫自己恢複了鎮定,“姑娘,是你。”
黑衣女子捂著嘴吃吃的笑了兩聲,“好久沒見你,竟然還記得人家。”
朝遊露摸索著腰間的劍,尋到了劍柄,“蒼溟,妖精已來了,我們是不是該出手了?”
“急什麽?”那端的玄微蒼溟不緊不慢地道,“不是時候。”
“可是……”朝遊露看著那目露餓光的妖女,還是有幾分放心不下,“要是她傷了子衿同窗……”
要是她傷了胥子衿,玄微蒼溟寧願屈尊紆貴放下天帝的架子,親自念百遍《往生咒》超度他,祝福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度過幸福美滿的一生。
時也命也,朝遊露亦正好以此為契機,看透紅塵的虛無縹緲,實為兩全其美。
“這妖精凶殘奸狡,”玄微蒼溟道,“須得看準時機下手,莫要打草驚蛇。”
“好罷。”朝遊露覺得他言之有理,決定暫按兵不動,繼續觀察動向。
“姑娘……”胥子衿和朝遊露事先沒有對台詞,如今全靠臨場發揮,“姑娘風姿迷人,胥某過目難忘,又怎會不記得姑娘呢?”
石璞玉酸道:“這小子平時看起來高冷寡欲,沒有想到跟姑娘說起話來是一套一套的油嘴滑舌。”
朝遊露讚同不語,大約這正是胥子衿頗得女子矚目,而石璞玉無人問津的原因吧。
“你今日對我態度又大不同,”女子嬌嗔道,“怎麽上次一見我,就要將我趕走?”
胥子衿正色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對色也是一樣。姑娘倏然出現,倏然消失,想必定非我族類。”
“非我族類”四個字一出扣,朝遊露和石璞玉便見那女子的身形一僵,隨即她又咯咯笑道:“既然胥公子知我非你族類,怎的今晚又和顏悅色?”
“姑娘雖然與我種族殊途,但數月之前與姑娘一個照麵後,美人不見愁人心。當時我趕走姑娘,不過是忍下心痛勉強為之。但後來始終輾轉反側,後悔至深。”
胥子衿不愧是天應書院裏讀聖賢書的第一名,起承轉合毫不生硬,借口找得流暢之極。
這番話讓妖精甚是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