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龍神墜落之時
龍迦葉似乎還很猶豫，“若我去往異界，昆侖眾龍族果真覆滅……”
藍蛟勸他：“有你在，龍族才有再度複興的希望。金翅大鵬吃龍的情景，你也曾親眼看見。當真是所向披靡，不可抵擋啊。”
龍迦葉沉默，紫蛟亦是驚恐，“迦葉兄，恕我直言，你雖體型龐碩，身形矯健，力可拔山。但那大鵬終究是我們的天敵，大與小，在它眼中，也不過是一餐吃一條和一餐吃百條的區別罷了。”
二龍所言有理，龍迦葉有些意動。
“但昆侖界猶如束縛我們的牢籠，如何才能去往異界？”
對於逃逸出界，紫蛟信心滿滿，“小弟也算是循遊各界的老手了，界與界看上去相隔遙遠，不知要跨越多少虛空。但實質上各個世界如彼此藕連的泡沫，有些細小裂縫是可以直通他界的。”
龍迦葉道：“那其他不能逃逸的龍族又該如何？”
藍蛟擺了擺尾，“迦葉兄也聽說了罷……龍神故裏那位已經出海了。神明一向不能幹預因果天道，如今連龍神都入了塵世，可見龍族已是大廈將傾的關頭了。若龍神得勝，昆侖界龍族自然能有一線生機。若龍神不敵，便更需要你在他界繁衍生息，保留龍族血脈。”
三龍達成一致，行將出發。卻在異界連接口被一位白衣高冠的人攔住，那人金光四射，看不清楚模樣，隻聽聞得聲音。
“要麽留在昆侖界，要麽交出龍神血脈之力。”
三龍齊齊一驚。上代龍神將靈力和血脈之力分開，靈力予了玄微蒼溟，而將血脈繁衍之力隔代遺傳給了龍迦葉。就好比將家印傳給了兒子，卻將財產傳給了孫子。
如此操作在曆代龍神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此事龍迦葉隻告訴了這二位兄弟，旁龍皆不得而知。
吃不準這人究竟是何身份，三龍互相悄悄使了個顏色，瞬間已成對玄微蒼溟的合圍之勢。
玄微蒼溟見龍迦葉既不願意交出龍神血脈之力，亦不願意留在昆侖界，殺心漸起。
他孤身一人，鏖戰三龍。三龍皆是凶戾好戰之輩，戰鬥經驗豐富，彼此之間配合得進退有度，一時也逼得他手忙腳亂。
空中狂風怒嘯，陰雲密布，三條顏色迥異的龍在雲層中穿梭不停，與一道金光戰成一片。閃電劃破天際，炸耳雷鳴一聲連一聲，傾盆大雨接踵而至。
玄微蒼溟知曉這三條龍當中的領頭羊是龍迦葉，務必先擒王。一番惡戰下來，他將全身靈力聚於掌中，抽出龍迦葉身上的龍神血脈之力後，將其從雲端一掌打下。
一時如天墜巨山，大地為之顫抖。
紫蛟和藍蛟見龍迦葉大勢已去，登時慌了神不敢再戰，連忙抱頭逃竄。
玄微蒼溟目的已達成，無意追殺其餘二龍，便隨他們去了。
後藍蛟入西海，娶無數水族，若幹年後繁衍出龍鮫子嗣南驚虞。紫蛟鑽出了昆侖界，經雲浮界至東海興風作浪，為青帝少昌離淵所降伏。
此乃後話。
待到二龍驚惶鳥獸散，變出原型的玄微蒼溟才發現自己全身傷痕累累。這三龍極凶殘，他又相對於缺乏戰鬥經驗，不過靠著靈力死撐硬拚到了最後。
此時他心願既遂，不免神鬆氣懈，行至無終山西麵時，天燥無雨，風吹雲散。他從空中墜下，正好落在了一位采藥少女的腳邊。
少女抬起頭來，見到一團金紅色的火球從天空落向地麵。從剛開始的小小一團，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甚至刺目如烈陽。原本隻有一個太陽的天空，霎時之間都為那光芒所照亮。
如天有二日，燦爛莫名。
古有誇父追日，今有日追自己。
她由衷地感慨道：“啊，多麽美的火球啊！”
奪目的美景讓采藥少女為之木呆，直到感覺那火球當真直衝著自己來了，她方才有些慌神地往臨近的樹後一躲。
火球落地，現出赤金覆甲角龍一條，那金光的餘韻良久方冉冉散盡。
采藥少女初時受了很大的驚嚇，穩了一會兒神，她慢慢地從樹後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雷收雨歇，玄微蒼溟傷重難行，要等待下一個雨日方能重新起飛。
采藥少女圍著他走了半圈，先拔了一片龍鱗。
“龍鱗！”她驚喜地叫著，“是真的龍鱗！養顏美容，益壽延年的龍鱗！”
正好看見龍角上有一小截為利刃割開了大半，搖搖欲墜。
她伸手，“啪嘰——”一聲撅了下來，“龍角！助人**，強精補腎的龍角！”
龍的全身上下都是寶，玄微蒼溟遇上了個識貨人。
眼瞅著她在包囊裏欣喜若狂地翻找著工具，恐怕正計劃著如何將他按用途、分門別類地大卸八塊。
玄微蒼溟聽見她喋喋不休地念著：“龍膽苦寒清大火，帶下濕熱最宜。龍肉倒是個罕見的珍饈，恐怕隻有望京城才有專門料理的廚子……”
她一時又猶疑了，“是一錘子買賣好，還是用可持續的發展眼光看待問題好呢？今天切一點明天切一塊……”
這樣的話，“……先割又長，再長再割，這條龍豈非能養我一輩子……”
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玄微蒼溟甚至還聽見她欣慰地“嘻嘻——”笑了幾聲。
聽到她對自己一絲不紊的安排，哪怕是在力戰群龍、血灑如雨的光景，玄微蒼溟也未體驗過此等全身發寒、心驚膽顫之感。
能伸能屈方是真英雄，聽說人類是一種對同類抱有憐憫之心的生物。他隻得用僅剩的法力，變出自己俊美絕倫的人形上半身，屈尊紆貴地喊了一聲。
“救……救我……”
足下藥材庫也似的赤金覆甲龍突然變成了半個**美男子，采藥少女一驚之下，手中的工具“叮鈴哐當——”掉了一地，唯獨隻剩一把割草木藥根的鋸子，離他的龍角隻有咫尺之遙。
“你這惡龍，竟然妖顏惑眾！”
短暫的癡迷與震驚之後，她勉強恢複了些微神智。
“莫不是想要囚禁我、玩弄我、吸我的生氣，才故意幻化成這美男的模樣？”
這少女怕是把內心的期盼渴望說出來了？
她想得美。
“姑娘，我沒想這麽多……”玄微蒼溟苦笑道，“剛才我姑且算是隻妖怪，但現在我是半個人了，姑娘要對半個同類下毒手嗎？”
他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像是半人半魚，又像是半人半龍，對著一位美男龍下手，難度確實比剛才對著一整條龍艱難了很多。
看著這位美男沾滿血跡卻仍然驚為天人的臉，均勻健壯的腹肌，采藥少女口幹舌燥地舔了舔嘴唇。
“我倒是可以考慮救你，隻要你願意以身……”
“相許”兩個字還沒出口，玄微蒼溟料想她還惦記著自己的龍甲龍肉龍肝龍膽，頓時麵白失色。
“不可能，絕無此種可能！”
一陣風吹起她的麵紗，她歎了一聲：“那算了罷……”
這龍看上去重量不輕，恐怕要回家拿拖車方能推動。
無終山蟲蟻繁多，腳腿所過枝葉尖端，亦常有吸血螞蝗靜候。她采藥時身著長衣長袖，以係帶捆紮腕踝部，並以紗質兜帽覆麵，如此全副武裝出門是生活常態。
此時采藥少女的麵容隨風卷露，玄微蒼溟一眼看去，意外發現她與記憶中踏浮波而來的那個人相重合。
見少女轉身，以為她要就此棄他而去見死不救，他開始借鑒了人類搭訕常用的第二招——套近乎。
“我與姑娘乃是舊識，還請姑娘對我伸出援手，拯救一二。”
采藥少女覺得這龍雖然看起來貌美絕頂，但卻套路滿滿，缺乏了一點真誠。她聲調緩緩，語帶懷疑：“我娘常說，男人騙女人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以前認識她……”
玄微蒼溟身上的傷口似乎更痛了，眼前也一陣麻麻發黑，漸漸有金星不斷飛舞。
還要聽她盤詰：“何時見的我?在何地見的?”
他忍著傷口的抽搐，“時日不久……約是半年前……西海龍神故裏……”
“胡說八道，”她哼了一聲，“我從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無終山一步。”
玄微蒼溟確信自己不曾看錯，“興許是投胎轉世。”
少女看他的眼神已經類似於關愛智障了，“半年前，就算我馬上死了去投胎，如今也不過就是個肚中肉塊。那你曉得……今年我多大了嗎？”
她伸出兩根手指在玄微蒼溟麵前一比：“我快二十歲了。”
在這慎重話嘮的步步緊逼之下，玄微蒼溟終於力不能支，眼前漆黑一片，徹底昏厥了過去。
戲文中常說，當天上的神墜落凡塵，就會變身為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有變成蛇的，有變成烏鴉的，還有變成魚的。
雖然她日常在無終山采藥，但偶爾去附近村鎮上進行錢物交易的功夫，也會盤旋半日聽戲看文。聽得多了，發現套路無非如是。
當然變成什麽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些脆弱的小動物一定會被心地善良的少女們揣在懷中，同吃同睡，同憂同喜，傾訴心事。彼此之間漸漸心意相通，待到動物恢複人身，便是二人喜結良緣之日。
采藥少女看著推車上那隻身形盤若巨蟒，將門拆爛之後、方才運進屋來的赤金覆甲龍，陷入了深深的憂傷之中。
昏睡中的赤金覆甲龍為了節約體力，下意識地在幾個時辰後化形為了人身。
少女更加憂鬱，覺得門怕是白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