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不可幹涉天道
想到朝遊露又在聖光普照地救濟病弱,正如她過去數百年所做的那般,但那病人卻是對自己造成嚴重威脅的龍迦葉。
玄微蒼溟哪裏肯停?
循著蒼溟劍的蹤跡,他徑自落到了龍迦葉養傷的草屋外。
此時雖然水霧蒸騰,卻還是青天白日,往常朝遊露在這個時辰應該還在山上采集靈草。
山間潮濕泥濘,她唯恐淤泥濺上了這把養尊處優的劍,往往將蒼溟劍留在屋內。
玄微蒼溟一來,寶劍感到他的氣息,銀光一閃,從屋內飛出,直直地插入他的腳下。
劍身晃動,發出“嗡嗡——”的錚鳴。
然而這劍鳴卻並不能將屋內二人自纏綿中驚醒。
他們太過於投入,甚至連何時外麵多了兩個人影都毫不關心。
司命星君隻看了一眼,便顧不得什麽禮節,猛地拉住了玄微蒼溟的衣袖,想要使帝君逃離這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
然而玄微蒼溟卻如腳底生根般一動也不動。
於是司命星君當機立斷地騰起一朵祥雲,跑到了一射之外。
雖清洗幹淨,但已破碎成絲絲縷縷的紗帳遮不住任何綺麗。
那張臉被男子的唇舌、高挺的鼻梁遮了大半,餘下的小半也為四散的青絲所淩亂蓋覆,但玄微蒼溟一眼就知曉是她的臉。
他一時間心神大震,足麻手顫,如踩在軟綿綿無實處的雲霧裏。
為什麽?
輕輕的呻吟,聽在玄微蒼溟耳中卻是石破天驚的霹靂,震**得他腦海之中驚濤駭浪,翻卷吞天。
茫茫無終山的偏僻角落裏,屋外下著連綿冷雨,屋內卻葳蕤生光,蓬勃如春。
龍迦葉目視不明,朝遊露離開時也為他常燃著燈。
屋內燭光搖曳春色旖旎,玄微蒼溟想要阻止他們,然而太遲了。
以往龍迦葉都是以蛟龍模樣出現,那張與自己三分相似的俊美麵孔,玄微蒼溟也是第一次見到。
在水霧縈繞中錯眼一看,就好像他自己懷抱著朝遊露一般。
以往他總以這人身形象為美,此時此刻,心中卻充滿了憎惡。
他也算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龍迦葉卻是一眼望去便肌肉飽滿。
假的再像,那也終究是假的。
然而肉已進腹的龍迦葉卻並不能體會這位小叔父的心情。
可是,為什麽會是龍迦葉?
不是說好了……要同他一起飛升神界嗎?
還是說他終究來遲了一步?
分明隻要再早一點,就完全能夠避免這場悲劇的發生啊。
他原本以為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費勁千辛萬苦得來的天帝之位,至高無上的權力。
為了未雨綢繆,他幾次三番鎮壓龍迦葉,阻礙龍迦葉的飛升。
然而沒有想到,龍迦葉最終還是奪去了他的至寶之物。陪伴他數百年,同他征戰天下、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朝遊露。
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地被他們的愛火灼傷。
昆侖真君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合心合意的配偶,他明明應該拔腿就走的。但是為什麽,自己卻自虐般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兩人。
心跳聲回**在他的胸中,在他的耳中,在他的周遭。
如此急促,又如此劇烈。
血液熱燙,抑製已久的欲念、貪念、權念、殺念如掙脫一切枷鎖的出籠猛虎,將他吞噬。
人類啊……
朝生暮死的人類……
朝令夕改的人類……
迦葉涅槃,飲光拈花……
一瞬間痼疾發作,四肢百脈的濁毒都發作出來。天道的懲罰也許會遲到,但從來不會缺席。
沸騰的熱血翻越閘牆,卻疏導無道,在身體中四處走竄。流至何方,再也走投無路之時,便隻能不停集聚,直到超過極限,從經脈中爆開。
筋骨劇痛,一朵朵金紅色的血花綻放在玄微蒼溟的白衣上。
一開始是鮮豔的金紅色,隨著雨水的洗刷,逐漸淡了,溢滿全身,將他的白衣染成淺淺的緋色。
他卻不知是身痛多些,還是心痛多些,吐出兩口血來後,好似胸中的劇痛紓解了些。
氣血不斷上湧,無法自抑地,他一口接一口地吐出了更多的血來。
玄微蒼溟伸出手,往前走了兩步,哪怕是棒打鴛鴦,他也要拆散這對有情人,生生將他們拉開。
可是,他卻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雙膝悄無聲息地陷入鬆軟的泥土。
直到隻手握住了劍柄,玄微蒼溟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天之驕子終俯跪於地,高潔神袍血泥齊染。
龍神血液混合著雨水蜿蜒流向山下,沁入腳下泥土,無數普通的雜草得了這滋潤,瞬間發身為靈氣蔥鬱的芝草。
這世界欣欣向榮,唯他生命垂危,玄微蒼溟霎時間陷入了恍惚之中——
這許多年的絕情丹,終究竟是白吃了。
治不好他的一身痼疾,還教他錯失良機,自斷一臂。
他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也並不知司命星君已將他挪出了案發現場老遠,在他耳邊如死了爹一般的驚聲慘叫。
“帝君啊……帝君!”
看著玄微蒼溟這半死的模樣,他更是捶胸頓足的哭喊起來。
“帝君!這都怪臣……沒有早些告訴您……”
霍然想起早些告訴他“昆侖真君已同其他男人歡好了,您無需憂心”,死的恐怕是自己。
於是司命星君又閉上了嘴。
是時朝遊露剛采藥回來,不知是天降了什麽甘霖,越近龍迦葉的茅屋靈草越多,密密麻麻爭先恐後地盛放。她邊走邊采,取之不盡,壓得她的藥簍沉甸甸的。
她忽然驚訝地“咦”了一聲。
“我的蒼溟劍啊……怎麽插外邊?”
雨滴“淅淅瀝瀝——”地下著,卻蓋不住屋內抵死纏綿的吟哦。
朝遊露向屋內望去,不禁“嘖嘖”暗讚了兩聲。
一讚龍迦葉的身材果然健壯有力,每一處肌肉都帶著陽剛之美。
二讚龍迦葉果然極富有雄性魅力,不知道哪裏的女妖投懷送抱。
屋內不知道已經鏖戰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繼續鏖戰多久。
龍族旁支末裔的南驚虞同龍迦葉一比,居然也顯得秀弱了許多。
朝遊露本想將背上靈草放置在龍迦葉的茅草屋門口,自己做個無名英雄悄然離去的。
喉嚨實在幹得難受,她順手扯了一把靈草,在嘴裏嚼著嫩嫩的葉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濺,滋潤了幹癢的喉嚨,讓她感覺好多了。
但是這靈草怎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
注意力完全為屋內所吸引的朝遊露並沒有起疑,想來靈草的味道,都是這般差不多的天地之靈氣罷?
補充了體力和水分後的朝遊露心念一轉,現下龍公子既然如此虎虎生風,想來離痊愈已經不遠了,背上的這些靈草他應該也不再需要了。
相比起在地上和**都龍精虎猛的龍迦葉而言,目前更該吃靈草的恐怕是自己罷。
畢竟她除了自己修煉所需以外,還得考慮著有個身嬌肉貴的劍靈倚靠著吸她的靈氣而存在。她不多多進食些靈草,還不被他吸得油盡燈枯?
於是她便蹲下來去拔插在地上的蒼溟劍,意外地發現劍身流溢著極淡的血色水珠,再度回到了靈力盡喪、呼喚不應的狀態。
“果然,”朝遊露點點頭,“我得趕緊進食靈草,以便滋養於他。”
手起劍落,她將周遭的靈草盡數割了個幹淨,滿載而歸地去往自己另一個山頭的小茅屋了。
許是司命星君的慘呼終於感動了上天。
終日陰雲水汽彌漫的天空忽然垂下金光一道,如佛光浴頂將二神籠罩。
司命星君隻覺身上一輕,仿佛融入到了那金光之中。
眼前無光也無聲,不知跨越了多少宇宙時空。
司命星君不知自己是否看花了眼,石化如雕像的玄微蒼溟臉上竟浮出了一個堪稱悲愴的微笑。
帝君他這是怎麽了?
他……從沒有這樣笑過。
玄微蒼溟在昏昏沉沉中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怎的,卻想起了些當初的往事。
飛龍墜落,善心少女無私營救……
她現在做這樣的事情,她總是做這樣的事情。
許是龍迦葉有著別樣的魅力,否則,為何同樣都是墜龍,他卻享受的是全然不同的待遇?
他是最後的龍神,從始祖龍神那伽代代相傳到他,已是玄道之末,靈力衰微之時,故名曰“玄微”。
五百年前龍族危難存亡之際,作為龍族精神圖騰的他本可以偏安一隅,直到龍族徹底滅亡,與時間同朽。
然而他卻不顧神明不可幹預天道因果的規則,從龍神故裏踏入塵世。
龍神出海,首戰慘勝,龍墜於地,與她相見。
彼時玄微蒼溟初出茅廬,侄兒龍迦葉卻已經混跡昆侖多年,追隨者甚眾。
相比起他這遠在天邊不可觸及的精神圖騰,龍迦葉卻是眾龍族實實在在看得見的龍神近裔。
龍迦葉是一頭體型龐碩的銀蛟,除他以外,還有一頭藍蛟,一頭紫蛟,同他一起遊曆四方。
三龍在無終山拜了把子,結為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後來大家又對血緣追根溯源,總歸都是龍族後裔,不是堂兄弟便是隔代表兄弟,史稱“無終三結義”。
玄微蒼溟來尋找龍迦葉的當口,聽到了這三位兄弟的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