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相伴朝朝暮暮
瞧著龍迦葉生活多有不便,朝遊露屢屢施以援手。
經她一番悉心的調理下來,視覺恢複些許的龍迦葉漸漸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屋內穿梭不停。
一股莫名的情愫在他心中暗滋。
既往龍迦葉因著自己俊美陽剛的外表,有不少女妖精爭相對他投懷送抱。但那聚若飄萍的露水情緣不過風中柳絮,模糊得猶如此刻沒有焦距的視覺。
但現在是不同的。
他願意聽她講述自己的過往,自己的夢想,還會因她提到“我的劍靈蒼溟”而生酸楚。
他不是沒有遺憾的。
倘若在飛翎國與她第一次相遇之時,他便帶著她遨遊天空縱橫雲海。
興許她便不會有後來如此之多的波折。
他第一次萌生了與一個女子結為仙侶相伴終身的想法,哪怕她並不是一條母龍,而是一個普通人類。
龍迦葉不知道朝遊露以往是一個怎樣的人。
但聽其言,觀其行,她泰然穩重但又極其話嘮。一邊做事一邊同他交談,不緊不慢不徐不疾,連口大氣也不帶喘的,仿佛胸有成竹般淡定。
也許還有點表裏不一。
有時朝遊露跟他叮囑:“我上山去采藥了,你目視不明,自己小心些。”
前腳方出了門,後腳不多時卻又回來。
木門“吱呀——”一聲輕響,她躡手躡腳地進門,或者往他身邊一坐,靜靜地陪著他,或者做些響動極小的家務,如此就是小半天。
龍迦葉莞爾,她不知道他漸漸能看見。從白茫茫的一片到晃動的光影,再到眼前人窈窕的身姿。
她不開口,他也默默地打坐運功療傷。
無終山東邊常多雨,細雨連綿時水霧氤氳,頗有幾分南方水鄉的景致。不過南方蒸蘊著濕熱,無終山的霧氣卻始終帶著寒意。
二人彼此靜坐陪伴,寂然生出幾分浮生過隙之感。
如此將近申時,她又出門去,傍晚回來時已背了滿滿一簍草藥。
眼看一月之期將至,龍迦葉已漸漸能夠看到她的麵容。雖然仍不甚清晰,但分明就是將自己從墜落中救起的她。
“聽說你日後將向西行,這二旬相伴,我實在不舍……”
龍迦葉在朝遊露沉默時傾訴心意,她不言語。
他想她已然默許,心中生出許多歡喜。
又一日,朝遊露如往常一般幫龍迦葉將茅屋中的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
臨走前,一雙有力的手卻驀的從身後把她抱住。
“遊露,這段時日以來,你可知曉我的心?”龍迦葉在她耳邊隅隅低語著,“從在飛翎國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經對你心生慕意。”
他的聲音中有幾分困惑,但此時不言,為時晚矣,“我也許不夠知你懂你,甚至無法參與你的過往,連你為什麽時而沉默,時而多語也不得而知。但若你願意,我們便在這山中住下,無論此生我能否化為角龍,都願與你如此刻般相伴。”
懷中之人有著微弱的掙紮。
見朝遊露並不很抗拒,身體已經恢複了五六成的龍迦葉隻是微微使了點力,長譬如牢,將她箍在了自己堅實的懷中。
良久,有冰涼的淚水大滴大滴的點在他的手臂上。
那不像是淚,更像是無終山鎮日縈繞的淒苦冷雨。
“怎麽哭了?”龍迦葉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身來。懷中的朝遊露目光楚楚,秋水盈盈,似天人交戰,彷徨迷茫。
他替她擦去淚痕,“你不願意?”
她既不點頭,亦不搖頭。
得不到她的肯定,龍迦葉心中也是糾結萬分,“若當真你不願意,我……”
若當真她不願意,有朝一日她飛升成神,他化為角龍渡劫飛升。他日神界重逢,不可謂不遺憾。
他的手臂緩緩鬆開。
朝遊露猛的將頭埋入他的胸懷,將他環抱住,將這個舉動當作自己唯一的回答。
猝不及防溫香軟玉抱滿懷,龍迦葉又驚又喜。朝遊露看似淡然無情,未曾想她也對自己也有意。
她柔情似水的時候是好的,展露脆弱的時候是好的,冷靜穩健的時候也是好的。但許是相見都在他最落魄之時,龍迦葉心中始終隱隱覺得遺憾和欠缺。
大概……他更喜歡的是朝遊露冷靜淡定、拯救天下的風姿。
但人無完人,愛一個人不就是要接受她的方方麵麵嗎?
她願意在他麵前卸下心防,展露自己的脆弱,又有何不可?
“留下來陪我,好不好?”他的嘴唇離她的頸極近,一開一合之間,都會有意無意的廝磨到長著淺淺絨毛的耳垂。
隻要龍迦葉願意,被時常投懷送抱的他可以是伺候女人的風月場老手。隻是他往往不屑於此道,亦不願伏低作小玩弄那些花頭。
自打鎮壓了五百年被放出來之後,他便一門心思撲在進階上,反倒對這風月之事淡了。
聞言,朝遊露想起了什麽似的驚了一下,雙臂去推他的胸。
既然已經得到她肯定的答複,龍迦葉就不預備再放她走。她這樣驚夢的表情,必是想起了以往“與劍靈同去神界”的承諾。
那隻是她沒有找到伴侶的權宜之計,如今她既然願意與他結為道侶。沒有性別、實體不常在的劍靈自然隻能作為她人生之路上的精神導師,交由他來接手她的幸福。
幾次掙紮下來,朝遊露不但沒有如願以償的掙脫出懷抱,反倒與龍迦葉貼得更近。
玄微蒼溟於神界本尊分身互換之後便欲下界。
在昆侖真君朝遊露不在神位的日子裏,他如斬一臂,每日往返奔波於上下界之間,還要騰出手來壓住兩隻龍族天敵金翅大鵬,實在是心力交瘁煩擾頗多。
想到朝遊露即將回歸,玄微蒼溟的心中說不出的輕鬆暢快。
當然,還有部分輕鬆暢快源自銀蛟再度被他打落雲頭,半死不活的龍迦葉再難對他造成什麽威脅了。
西方司命星君在身後氣喘籲籲地追了玄微蒼溟一路。
“帝君!”
“帝君不可!”
“不可……再度幹涉天道!”
玄微蒼溟目不斜視,腳步不停,“龍迦葉凶殘暴戾,積怨甚多,本就會天雷淬體失敗無法飛升,本君未曾幹涉天道。”
司命星君苦笑,玄微蒼溟倒是知道他說的是哪回事,“固然龍迦葉宿命在此,但……”
但往渡劫天雷裏摻雜的幾道烈罡霹靂,打得龍迦葉皮開肉綻五感盡失,就純粹是帝君的私心了吧?
見玄微蒼溟麵有急色馬不停蹄,一道金光徑自下界,司命星君隻得也拿出自己的神使令追了上去。
哪怕是在行進途中,司命星君的聲音仍從神使令中喋喋不休地傳來。
玄微蒼溟不知為何,心中徒然生出一絲焦躁,幾度欲舉起手中的神使令掐滅訊息。
倏然,他聽到一句話斷斷續續地傳來:“帝君可還記得……上任龍神的遺言「迦葉涅槃,飲光拈花」?”
玄微蒼溟一凜,他如何會不記得這句話?
上代龍神遺言,既如神諭,又似預示。
龍迦葉如果隻是一條普普通通的銀蛟龍也就罷了,玄微蒼溟會讓他在天地間自由自在地度過自己美好的一生,就算努力修煉、榮登天道也並無不可。
但龍迦葉卻是他四兄螭龍之子,生來便雄健有力,體型龐碩,遠勝其他龍族。幺房出長輩,龍迦葉連年歲也與他這小叔父不相上下。
龍迦葉早些年以其矯健龐然的身軀聞名於昆侖,頗有幾分始祖龍神的風貌,一看便是龍神近裔,追隨者甚眾。隻是一條蛟龍都已經這般了,要是進階成角龍、應龍,那還了得?
雖然最終仍是玄微蒼溟繼承了龍神之位,成為龍族的精神圖騰,但上任龍神的臨終遺言“迦葉涅槃,飲光拈花”卻始終猶如他心中的一根大刺。
迦葉又名飲光,涅槃昭示他肉身強健百折不死,拈花意為繼承龍神衣缽大道,他怎會不懼?
玄微蒼溟若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忌憚著這預言,又哪裏會三番五次地出手鎮壓龍迦葉?
“帝君啊帝君……”司命星君在命盤中已經提前看到了一些玄微蒼溟所不知的情景,“所謂涅槃,須得先置之於死地而後生。若您未曾將龍迦葉打得九死一生,他恐怕也不會應這「迦葉涅槃」的預言了罷?”
玄微蒼溟心強性毒,從不容半分閃失,每每在天道眼皮下興風作浪,企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預言扼殺於無形之中。
豈料天道如環環相扣的齒輪,他所行的每一步,都是更快地將現在推往未來。
那道天劫非但沒能劈死龍迦葉……
不僅如此,化為人形的龍迦葉,也是個長相陽剛身材雄健的美男子,正如他的銀蛟龍真身狀態一般。
不僅如此,渡劫失敗後的美男子變得憂鬱且病弱,吸引了朝遊露不小的同情心。
不僅如此,這個美男子還因朝遊露的救命之恩而大獻殷勤。
玄微蒼溟心神一顫。
假使“迦葉涅槃”成真,那麽下一步便是“飲光拈花”,龍迦葉當真是要奪了他的大寶之位?
他冷笑道:“昆侖真君愛救便救,龍族一向以實力為尊,他既做了本君兩回手下敗將,此生也翻身無望。”
兩人言語間,玄微蒼溟即將抵達昆侖下界,司命星君的聲音已經驚懼莫名。
“帝君莫去,恐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