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前任禮物不受
一道白光過後,仙龍化作人形立於雲顛:“請問仙子可是姓朝,名遊露?”
朝遊露微笑:“正是。”
那仙龍人形相貌堂堂,頜下有幾縷薄須,整個人看起來少年老成,有一方族長風範。
“我本是受昆侖中天指派,在此處看守砥柱山的白穹蒼,平日負責維護砥柱山周遭的安穩,不常與凡間守衛人員有過多接觸。怎奈何藍月王朝的駐守官員胥子衿,聽聞砥柱山頂有仙龍守護之後,不顧身體病弱,一次次前往山頂拜謁。”
“最後一次他身體大為衰敗,已然時日無多,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給予他一炷香的時間說明來意。他並非要求我出手幹涉凡間事務,而是將一幅畫托付於我。若有與畫上相似之女子路過此地,請我將此畫轉贈於她。”
“我問他為何不親自轉交,他說道——「我本一介凡人,壽命匆匆數十載,畫中人已遁入仙道,難覓芳蹤。閣下與畫中人同為修仙之人,定然有相逢之日,唯有將此畫托付閣下,方能解胥某平生夙願。」”
白穹蒼本尊不大願意沾染這樣的前緣,誰知自己在幕後傾聽的新婚妻子卻被這曲折動人的愛情故事感動得淚眼滂沱,主動走出屏風,求白穹蒼接過畫卷。
和平年代的仙龍們有著和平舒緩的心境,自身壽命長久,無法體會到蜉蝣對永恒星辰的無力感,對於人類生離死別的傷情充滿了窺探欲,希望有朝一日能目睹讓胥子衿至死都念念不忘的畫中人風姿。
白穹蒼往墟鼎中一探,拿出畫卷。
朝遊露向那幅畫望去,畫中的女子正是她。
她一直不知留存在胥子衿心中的自己究竟是何種形象?
如今她終於知曉了。
畫中女子神態雄赳赳氣昂昂地抽出腰間軟劍,劍身寒光四射,一條人首蛇身的黑蟒神色驚惶地回望著她。
劍下是半截已斬下的蛇尾。
盡管朝遊露畏懼胥子衿的為人,但卻無法否認胥子衿的才華。他筆下力道正好,將那畫中女子的英姿與蟒妖的慌亂都勾畫得栩栩如生,使視者如本尊親臨現場。
上官想明前女友眾多,對女性的觀察和判斷十分細致入微,許多下意識判斷隻需一刹那足以。
他看見了朝遊露不同於以往的恍然神情。
一瞬間,她仿佛與畫卷中的那位少女合二為一,青春歲月的光輝在她身上一閃而逝。而她的眼眸中,也好似出現了那位畫師的身影。
猶如記憶長河當中的一朵火花,照亮了上官想明所不知曉的過去。
陌生的酸楚從胸口升起,他忍不住握住胸口的衣襟,怎麽了?為什麽?
難受的竟然會是他自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道:“朝師姐,這畫好……好生動形象。”
白穹蒼:“若我未看錯,想必仙子應該是畫中人罷?”
朝遊露:“雖是胥大人遺願,逝者往矣,我恐不能受。”
白穹蒼並不驚訝。
“胥大人曾有言,若仙子不肯受,此畫便懸於此處隨仙風吹拂,祝仙子早登天道,可否?”
“隨他罷。”
朝遊露向白穹蒼道別後,途中上官想明按捺再三,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我看朝師姐如此沉鬱,這畫師……”
他以為朝遊露會閃爍其詞,未曾想她回頭一笑:“算少年無知的前任吧。”
上官想明胸口如大石驟壓。
朝遊露彼時年少氣盛,總覺得胥子衿所作所為過於惡毒,難免在道德高地上批鬥他,到了後來也斤斤計較,不肯輕饒。
但若時光倒回,她依然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這邊廂朝遊露感慨往事,那邊廂上官想明也沒有讓她閑著。
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奇大無比的靶標,一路上明槍暗箭紛至遝來。
若非朝遊露身手還算敏捷,護送還算得力,上官想明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回。
上官想明本來是個多情的,屢屢被朝遊露美救英雄,逐漸傾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日,兩人在躲避追殺過程中沉入湖底隱匿氣息,待追兵走後才探出身來。
上官想明見朝遊露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臉龐邊,絲絲縷縷都是**的形狀,更兼輕薄紗衣浸水後緊緊粘貼於肌膚之上,輪廓若隱若現,頗具有妙曼的風情。
上官想明果不其然地看呆了。
回神後,上官想明隻覺得心中如有猿猴四處探尋,又有萬馬奔騰之態。
心猿意馬無力拘禁,情動之時,他一步步向朝遊露走去,兩眼之中萬物皆無,隻有朝遊露那一方朱唇,如黑暗世界中唯一有光的曼珠沙華,吸引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眼見自己已然要采擷到芬芳,朝遊露仍舊身形未動。
上官想明心中狂喜,覺得朝遊露必然也對自己有意,如此郎情妾意,兩廂情願便能成事了。
孰料腳底忽的一滑,似是踩中了湖底某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官想明一個站立不穩,從那黑發紅唇的邊緣錯過,“咕咚——”一聲栽入了水中。
他猝不及防地喝了好幾口水,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頭來呼吸空氣,心念倏地一轉。
剛才未能一親芳澤,此時卻正是一個好機會。
一確定了想法,立刻就製定了策略,上官想明不僅不起身,反而向湖底沉去。
為了更為逼真可信,他還搭配上了手足亂蹬的掙紮姿態。
仰麵朝上,上官想明仔細關注著朝遊露的神色動態。
朝遊露見上官想明足滑落水,果然神色焦急,一頭紮下水中來尋他。
上官想明心中暗喜,那手足便不再掙紮了,眼睛似闔非闔,嘴唇微張,十足一個漸漸失去意識的狀態,腦海中也預先浮現出了朝遊露為了救他渡氣,兩人在湖水之下隨水波淩淩衣袂浮動的浪漫情節。
朝遊露聽說落水之人容易拖住救他的人,兩人一道捆綁著沉入湖底未免不美。
更何況湖底水淺,僅到脖子,上官公子的水性也實在過於差了。
她一低頭,便見上官公子靜靜地懸浮在下方,似是失去了意識。
朝遊露轉身到上官想明的身後,身子往下一沒,沉入水中抓住了他的後衣襟,手上運力一帶,上官想明便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到了岸邊。
還滾了兩滾。
落地的震動傳到胸腔,一口水從上官想明的口裏嘔了出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決定屏住呼吸,就勢昏迷在此,朝遊露見此情景,為他口對口親密渡氣是在所難免了。
上官想明緊閉雙眼,先感到朝遊露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隨後一個柔軟冰涼的物體附於他的麵龐之上,旁邊就是她的手指。
上官想明暗自得意,今日雖接二連三失手,終歸還是要教他順心如意了。
一大口新鮮空氣猛的灌入到肺中,力道之大,讓上官想明的胸膛都有了不自主的起伏。
過多的氧氣讓他的腦海中頓時一片懵懂——朝遊露渡氣的力道竟大至於斯?
還來不及思考,那大口大口的新鮮空氣便接二連三以呼吸頻率灌入肺中,憋得他大喘醒轉,從地上彈起,不住順氣。
“你醒了?”朝遊露驚喜地在一旁看著他。
“唔唔……”上官想明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臉上被某種罩樣物體給捂住了。
朝遊露喜不自勝地幫他把罩在臉上的物體取下來,“感覺如何?這是我在羽華派修煉時,無意中發現有種植物所分泌的**狀如凝膠,柔韌性極好,正是大家做人皮麵具的材料。我稍加以改進,配上氣囊,救了不少溺水之人的性命。”
上官想明愣愣地聽了半晌,終於明白那大口大口的新鮮空氣正是來自於朝遊露手中的氣囊,而非來自於他想象中的櫻桃小口。
以前他還在萬太宗求學之時,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他,所遇女子無不主動獻媚,所求女子無不得手。
如今他受了無數折磨卻始終未能成功,心中發苦卻無人能傾述。
如果老天以為這般小小磋磨就能讓他知難而退。
那麽老天就錯了。
上官想明微微定了定神,眼神在她身上下一掃,又複有了鬥誌,“朝師姐,長夜漫漫,穀底冷凍,又被寒泉一泡,你身子嬌弱如何受得了?”
他緩緩張開手臂,“想明雖不才,願為師姐貢獻星星之火,雖不足以禦寒,但兩人取暖,總歸更容易熬過眼前考驗。”
朝遊露眼波流轉,一瞬間如醍醐灌頂,“多謝上官公子提醒,我竟忘了!”
她舉起纖纖玉指,“上官公子,你且看著,我所學習的第一個仙門口訣便是催動內火的禦寒之術。”
熱氣從朝遊露指尖隱隱而發,所過之處濕氣蒸騰,不到一刻鍾,上官想明便見她滿麵喜色地看著身上一襲幹衣。
不止如此,朝遊露善心大發,順便把他的衣服也烤了一遍。
上官想明盡管目瞪口呆,卻仍然迅速順勢而行,“朝師姐果然好修為,但如今師姐有內火禦寒,想明卻遍體生寒,沒有火源恐怕難活過今夜,不知師姐能否借想明些許溫暖。”
他抱她和她抱他,雖然主客不同,但結果終歸是一樣的,他倒要看看善心大發的朝遊露該如何拒絕弱小無助的他。
“是啊,”朝遊露環視四周,“周圍確無可生活取暖的木材。”
她的眼神落到那壇寒泉上,讓上官想明心悸的喜色又浮於麵上,她很快捏了一個訣投入池水中,水泡自湖底升起,那水漸漸有了熱騰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