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意昭示神諭

“我喜歡清靜,不要大操大辦四十九日水陸法會。”言猶在耳,南驚虞沉默地看著朝遊露的麵容,她眼睛微闔,麵容安詳神情平靜,真是栩栩如生。

如果不是沒了氣息的話。

腿似有千斤之重,許久,他終於後退一步,聲音低沉,“蓋棺吧。”

兩旁的侍從走上前來,“轟隆隆——”地一陣響,緩緩地將棺木推合。

朝遊露固然是龜息了,但是五感還是在的。耳邊聽到這樣沉重的聲音,頭皮不禁都麻了一半。

皇帝真是事後抬愛,把棺木打造得如斯華貴沉重——這可讓她到時候怎麽出得來?

她的龜息之法以一月為期,醒來後就要麵臨棺木中氧氣不夠的現實問題。皆是因為事發倉促,很多細節來不及逐一推敲,隨命運洪波逐流,以至於到了現在這種狀況。

難不成從此龜息幾十年?

那可不是假死也成真了。

朝遊露下意識地調用自己的神識與劍靈溝通——“蒼溟……”

一連喚了數聲,杳杳無回應。

開戰前蒼溟不是說他最快三日後就會蘇醒的麽,他“人”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蒼溟不是沒有蘇醒,而是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

下葬前,南驚虞為她換過了全身服飾,一切規格都依貴妃製式穿戴,她的那把形似腰帶的蒼溟劍,有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朝遊露心中暗叫苦也,隻能寄希望於蒼溟劍也同主人一起龜息了,等到她蘇醒時,劍靈也能一起複蘇罷了。

心事重重的南驚虞回去之後便大病了一陣,安靜而落寞地獨過了月圓之夜。從愛妃之死推演到帝王之術,君臣關係,夫妻之道,天地倫常,治國之法……等等。

等到南驚虞再上朝時,眾人覺得原本就心思深沉的皇帝更加深不可測了。

一月之後,天空中掠過一道寒光,落下反向正是之前放置朝遊露棺槨的塔樓。

南驚虞著人去查看,一切都無異樣,僅有棺槨有被人輕微挪動的痕跡。

得知此事,匆匆趕來的南驚虞打開棺槨,內裏早已沒有了朝遊露的屍身。

隻有兩顆明珠,一隻斷作兩節的金鐲靜靜地躺在呈人形狀態的衣服上,其他隨葬珠寶依舊灑落在旁,一樣也沒有少。

南驚虞一瞬間仿佛進入了無音無時的虛空,臉上神情恍惚,從嚅動的唇形能看得出來兩個字——“遊露?”

然而她卻再也不會回來。連在這個世界曾經存在過的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也許她終於羽化成仙,以另一種生命形態去追逐自己的天道了吧。

睜開眼睛,再閉上眼睛。

幾睜幾閉之間,眼前還是同樣的景色。

真是黑得人發慌啊。

左右側挪一尺,立刻撞到壁上。

抬手一尺,又是壁。

耳邊一點聲音也無,不知是棺槨過厚,還是葬她的地方過於安靜,少有人煙。

朝遊露一咬牙,決定放棄淑女的風度,擺出類似於九陰白骨爪的姿態,狠狠地在頂上一抓。

“嗤啦嗤啦——”刺耳的聲音終於劃破了寧靜的黑暗。

可是這聲音連朝遊露的耳膜都要刮破了,卻隻在棺木上刮出了幾條淺淺的凹痕。

這一番激烈的思想動作和肢體動作組合拳下來,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仿佛這狹窄空間中的空氣變得更稀薄了些?

如若不是,她的胸膛為何會起伏得如此劇烈,喘息的聲音怎的如此明顯?

珍貴的精力不敢再浪費,大腦在激烈的思考脫身的可能性,倘若此時手裏有一把劍,哪怕匕首也行……

朝遊露摸過了周身,炙熱的心如岩漿遇水,驀的涼了。

托皇帝陛下厚愛,她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一定是永恒的溫柔賢淑,端莊大氣。

那一絲合館時不安的預感變成了現實,她最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南驚虞在換禮服時取下了她腰間那把削鐵如泥的佩劍,給她陪葬了……

不少珍奇首飾。

在不借助武器的情況下,她究竟要怎樣才能推開這昂貴厚重的棺門?

真是百密一疏,天要亡我啊。

絕望之中的朝遊露正要無奈地閉上眼睛,一道寒光忽的反射到她的瞳孔中。

同時,她的耳邊傳來“叮——”的一聲輕響。

好熟悉的聲音,似乎是……劍?

朝遊露怔怔地向上望去,看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尖刺入棺木縫隙約三寸有餘。

誰追到這裏來也要她的命?

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她下意識地抬起了手,南驚虞給她隨葬的手鐲擋在了麵前,又是“喀——”的一聲脆響,就此斷作了兩截。

朝遊露大喜,身外之物竟有這樣的用途,閑時買房囤地,險時保命防身,難怪人們死也要帶進墳墓裏。

“咦?”棺槨外有個男子的聲音,他遲疑了一瞬,一掌擊在棺木上,需要幾個壯年男子合力推拉的棺木便行雲流水地退了開去。

露出了裏麵一身狼狽的少女與他麵麵相覷。

映入眼簾是一個白衣不染凡塵的少年。

那少年立在她的棺槨旁,麵如秋月鬢若刀裁,目光之中有著對螻蟻一視同仁的悲憫。

“你,還活著?”他開口,言行間仿佛都自帶著淡白色的光芒。

不知為何,在看到那自帶高冷光環的修仙少年之時,朝遊露的腦海中竟掠過一團金光萬丈極為刺目的火球。

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雙眼,爾後,她緩緩放下手指,恢複了冷靜自持的神情,“遊露謝過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為何會路過此地?”

“路過?”少年搖頭,“不是路過,這是我的曆練。”

“什麽曆練?”

“我乃新月王朝羽華派掌門首徒洛川,等待飛升渡劫的天命也有百年了,卻始終與天道差之毫厘,”洛川抬起頭,清冷的臉上充滿了困惑,“大道於前卻不能解於心,我終日閉關修煉,以圖溝通神明,參悟天道。終於在三日前,我隨手揚起的一把沙,在足下落出了神諭。”

前麵的話朝遊露都未曾留意,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最後,“什麽樣的神諭?”

洛川眉頭微微蹙起,“我仔細觀察,那像是一張圖,一處坐標。”

洛川雖然不明神意,卻能理解這就是給自己渡劫飛升所設置的最後考驗了。故他即刻起身,千裏迢迢地來藍月王都望京城。

洛川原本以為有哪一隻大妖怪正在為禍一方,他須手刃之以累積偌大功果。又或是望京城民不聊生,需要被他拯救蒼生於水生火熱之中。

未曾想此地山水靜美,人民安居樂業,被封在棺槨中的也不是怪獸和豔鬼,而是一位妙齡少女。

洛川仔細觀察這少女,她冷靜的眉眼間隱隱有超然若仙的氣質,假以時日,定能在修仙練道之路上有所進益。

洛川心中一動,似乎有幾分明白所謂「最後的考驗」的含義了,長歎一聲,“一切都是天意,隨我回去吧……?”

朝遊露理解了他突如其來的停頓,連忙做自我介紹,“遊露,朝遊露。”

“隨我回去吧,遊露。”洛川終於得以把話說完。

上天要麽是給了他一位隊友,要麽是給了他一次情劫。

不然還能是什麽呢?

“等等,”朝遊露摸著空****的腰間,“我有東西要拿。”

劍靈蒼溟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恐怕還不知道在自己沉睡的這一月餘,她的人生發生了多麽一波三折的變故。

趁著南驚虞匆匆前來,伏在棺槨之上悲痛萬分,朝遊露潛入了他的交泰殿。

果然見皇帝的床頭放著她的蒼溟劍。

原本古樸啞淡的劍身上被擦得油光水滑,一看便是南驚虞時時懷中抱劍、反複拭撫,用它睹物思人。

擔心南驚虞突然殺個回馬槍,夜長夢多,朝遊露忙將蒼溟劍拿在手中,竄出宮去。

許是蒼溟劍離她身有一段時日了,原本靈氣充沛的劍體暮氣沉沉,半絲嗡鳴的回應也無。

“唉,”朝遊露撫劍感歎,“以後再不能這般人劍分離了。”

正如洛川所言,他乃新月王朝羽華派掌門首徒,未來掌門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不知道是否因為朝遊露的到來,連帶著掌門首徒洛川的好運也一起到來。很快掌門便一命歸天,臨終前順理成章地將自己的掌門之位傳於了首徒。

年輕的掌門尊上尚未收徒弟。

在朝遊露從龜息功的後遺症中大致恢複後,洛川很是中意她的慧根,故特意提拔她,讓她做了自己的大弟子。

也是唯一的弟子。

雖然是最後進的門,但來來往往的內外門同輩弟子都要尊稱她一聲:“大師姐!”

環視左右都無可以傾訴的對象,憋得朝遊露越發的冷靜高貴,隻能在無人處哀歎一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更應該振作,立足今下,看眼未來。”

在這個如獲新生的好日子,有些時間未見的諦視翩然而來,向她道賀。

賀完卻端坐在她房中的椅上不肯離去。

“遊露,我算不算你老師?”

“當然是算的。”

“我教授你仙術,更在洛川之前,”諦視突然對她提出了新的要求,“你應當稱我一聲「師尊」。”

“呃……”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我少時初見你那日,便想要拜你為師,你卻阻攔我,讓你我二人不必師徒相稱。”

諦視一副失憶了的模樣,“我忽然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