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墜龍風雲再起

第二日,人們發現此地多了一座山。那山通體如鏡,散發著幽幽的銀色寒光。光芒持續閃爍了好幾天,最後漸漸暗淡下去,山的外形也變成了普通山的模樣。

周圍的人們以為這一切乃神明顯靈天降異兆,為「天降神山」建立了祠堂進行香火供奉。隨著時光的推移,日曬雨淋,泥土草種乘風自遠方而來,原本光禿禿的神山上漸漸草木蔥鬱。

然而,就在一年之前,不知為何,周圍的土地並無異樣,神山上的植物卻開始枯萎了,整座山看起來荒蕪靜默,充滿著一股不祥的死氣。

從半空中的神識看來,這座山倒是蜿蜒盤曲,就算大膽聯想成某種常見的龍科動物也情有可原。

龍?朝遊露的心裏一驚。

雖說龍是一種極其常見的動物,但常見是相對於妖界、仙界和神界而言的,在普通人類看來,龍這種生物仿佛來自於另一個維度,另一個空間。

除了從少數有曆書記載的墜龍事件中能夠一窺龍族的真麵目以外,人界很少能夠看見活生生的真龍。

劍靈蒼溟曾告知過朝遊露,龍族分支極其龐雜,大小不一而足,大者遮天蔽日化為江河海洋,小者猶如蚯蚓泥鰍,有時甚至連在山間鄉野之間遊竄的蟒、蛇、蚺也被歸屬到了「龍」這一大類當中。

聽說曆朝曆代的皇帝也是有真龍護身的,隻要帝王自己不倒行逆施,尋常妖魔邪祟都近不得身。

不過朝遊露在宮中呆了這些年,卻從來未曾見過護國金龍,想來是一種有力量而無沒有實體的龍吧。

二國交界處的這座神山也曾生機勃發過,如果真的有龍作為山神而存在,又為什麽會予人以這般死氣沉沉的感覺呢?

那時她對這座突兀現世的神山起了疑心,回頭便召集了許多藍月王朝的術士和她前去一探究竟。

聽說自神山從天而降,有處洞穴便一直存在,那隧道長而幽深,一眼望去不見底。早些年甚至有靈泉泊泊湧出,灌溉潤澤了不少附近的農田。

也就是這一年來,靈泉幹涸了。眾位修士隻能從腳下亂草叢生的龜裂地表,分辨出曾有水流衝刷的痕跡。朝遊露看著眼前一片彌散著破敗頹廢的景象,很難與住民口中那個生機勃發、草木蔥鬱的神山聯係起來。

不知是氣流作用的影響還是幻覺,修士們的耳畔仿佛時不時地回**著難以名狀的聲音,似來源於洞穴深處。

朝遊露問:“這洞穴曾經有人走到盡頭過嗎?”

向導臉上露出懼色,“老人都說裏麵住著山神,貿然進犯會惹山神不悅。之前確有人不顧勸阻深入洞穴,但是他們再回沒有來過。到後來……就再沒有人敢去了。”

朝遊露一直往前走。

那在黑暗當中若有若無縈繞的聲音並不像是氣流的回響,更像是某種動物悲慘無助的呼嚎。

洞穴並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麽深,前方有一堵石壁阻擋住了去路。那石壁上麵有著紛繁複雜的花紋,朝遊露端詳,看出這是某種箴言封印,封印上麵已經有了細細的裂痕。

封印的旁邊有數條縱橫交錯的深深凹痕,與封印花紋相比起來,那凹痕的印記顯得成色很新,呈血色暗紅,一路向外延伸,不知被多少無形引線所牽,延續到何處的虛空。

石壁四周散落著一些誤入此地的人類和動物骨骼,幾乎都保持了生前結構的完整性。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封印的存在,怕是為了禁錮住神山中某種強大的力量吧。

她曾經聽諦視講解過,「封印」猶如行土木、搞建設,創造起來複雜不堪,要學習各種符文和咒語,還要使用各種法器。

但破解起來多是暴力拆除,以力卸力一瞬間。

於是朝遊露前思後想了一番,一掌狠狠地擊在了封印上,細細的裂隙瞬間大增,且加深加粗了些許。

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封印旁邊的凹槽隨著她這一番動作亮了起來。

朝遊露仔細觀察著,之所以“亮”,是因為此刻凹槽中開始有了**的流動,反射著修士所持火焰的光芒。

這莫名詭異的**,恐怕就是之前抽走了誤入此地的人類和動物壽命的元凶吧。

一群修士見朝遊露在沉思中比劃著。

“嗯……冰封術……千斤墜?”

諦視沒有入夢同她講解,能商量的劍靈蒼溟也不在,這被封印的力量是惡是善,解開封印是凶是吉,恐怕都隻能由她自己來做主了。

“請諸位分為兩部,一部隨我回大軍掠陣,一部留於此處,聽我傳令行事。”

此時此刻,飛翎國那邊的術士大概是開始借力了。

以往輕而易舉就能夠借到的力量,由於被朝遊露在源頭上鎮著,不得不使出更多的力氣,如同拔河一般撕扯著那股力量,想要為那股力量找尋一絲出路。

本應滾滾而來的力量,卻如泥牛入海一般杳無音訊。

飛翎國的術士在用普通方法無法抽取到力量後,齊齊跪坐下來,以刀割臂。

血珠從傷口中滲出,卻沒有落到地上,而是循著一個方向延伸到半空中後消失,仿佛沿著虛空中無形的道路滑動一般。

“果然是邪術啊……”

藍月王朝的掠陣修士們交頭討論。

“如此血祭之術,實在是歪門邪道,害人害己,理當早日誅滅。”

此時此刻,在天降神山的洞穴深處,另一部留守的術士們得了朝遊露的指令,知道是行動的時候了,使出渾身解數施力於封印上。

在眾人的全力撬動之下,層層光芒乍閃驟滅,封印開始鬆動。

終於,一點一點的,如同拔塞子一般,那延續了五百年之久的封印轟然土崩瓦解。

虛空中無形的絲線曾幾何時是借力的通道,鬥轉星移間,隨著道路回來的卻並不是熟悉的力量。

猶如拔河比賽的一方突然鬆了手,另外一方立刻被反彈之力挫了個人仰馬翻。頃刻之間遭受的巨大反噬,讓一群血祭術士都爭先恐後地吐了血。

一個聲音響徹天地。

“這……這是什麽聲音?”南驚虞在轎鸞之中四顧,“朕好像曾經在半夢半醒中聽到過,是龍吟嗎?”

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所有的人在那一霎那,都不由自主、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是哪裏傳來的聲音?

像是多種動物吼聲的集合,又混雜著金屬摩擦的音色,雄壯的聲音直達心底,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悲傷。

雖然其他人隻聞其聲不見其形,但是朝遊露浮在半空中的神識看見了。

那座山動了起來。

更像是掙紮,亦或是……蠕動?

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龐大的身軀在一個地方被禁錮得太久,早已僵化,一時間還不能完全自如的活動軀體。

也不知此番地動山搖在其他人眼中看起來會有多麽的驚心動魄,但從朝遊露的角度看來,神山初初活動筋骨時,跟泥鰍在爛泥裏打滾頗有共通之處。

那神山一邊扭動,口中一邊發出悲憤的吟聲。天空中的烏雲猶如感應到了它的呼喚,迅速從四麵八方湧來聚集。

雷聲陣陣,頃刻間便降下暴雨來。

隨著扭動以及暴雨的洗刷,之前附在山上的泥土草木簌簌下落。

它極力地掙紮了一番之後,方才逐漸露出了本尊原形。

這是一隻體型碩大的銀蛟。

朝遊露之所以將它認定為蛟,乃因在諦視送給她的《六界全書》中,有著對龍族傳神而言簡意賅的歸納總結——

騰蛇區別於普通蛇之處在於腹生有爪,蛟龍區別於騰蛇之處在於頭上有一尖角,角龍區別於蛟龍的地方在於尖角分兩叉而似鹿角。

無怪乎在此地住民的口口相傳中,這座神山剛從天空降下來時,散發出幽幽白光,像鏡子一般刺目。

所謂的鏡子,其實是鱗片啊。

朝遊露倏忽想了起來,五百年前神山隨一場暴雨而來,在這五百年之內,此地雨量極其稀少,全靠附近暗流滋養植被。

龍族一旦墜落,因體型過於龐大,自身體重沉沉壓來,非暴雨天不能再起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本來麵目被掩,也無人懷疑是龍科動物在此地擱淺。

想想這條蛟龍的命運,還真是淒慘啊。

若非她無意之中發現飛翎國術士在向這條被封印的蛟龍以血祭術借力,不知再過些時日,當蛟龍的力量被耗盡之後,是否會悄無聲息地湮滅在此地?

狂風呼嘯,暴雨傾泄,那在爛泥中打滾的銀色蛟龍仿佛恢複了力氣,它抖抖龍須,緩緩昂首向天站了起來,一顆龍珠從它的口中吐出,飛向了半空中。

銀蛟龐大的身軀便順著龍珠的指引,向著天空飛了上去。

這並不是南驚虞在半夢半醒之間才能感知到的護脈龍氣。

這是所有人用肉眼就能看到的蛟龍。

飛到空中的銀蛟似乎感覺到了朝遊露的存在,它對她的氣息很熟悉。在它被封印的時候,這個女人助了它一臂之力。

“你是誰?”銀蛟沒有張口,卻發出了聲音。

雖然朝遊露的神識沒有實體,但隨著蛟龍的靠近,那龐大的身軀帶來的壓迫感也越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