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要宮鬥就來鬥

朝遊露正在纏綿不清的夢中,凝神望去,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情郎竟依稀有幾分蒼溟的模樣。

從來好夢難久,天才方亮,宋貴妃那邊便差人來尋她,“瑩嬪娘娘,貴妃請您過去問話。”

“問什麽話?”折騰了大半夜,朝遊露困倦的眼皮幾乎睜不開,費了很大的意誌力,才壓下去了剛湧上來的一個嗬欠。

“奴婢不知,好像是趙貴人說您偷了她的碳。”

朝遊露去到宋貴妃的鳳儀宮內,見大家都穿得珠光寶氣,毛領環身,嬌美的容顏與豔豔火光交相呼應,看起來十分明媚可愛。

唯她一人衣衫單薄,頓時有了某種周遭寒霜刀劍相逼的意境。

趙貴人正抽抽涕涕的敘述著她的遭遇,“昨天瑩嬪姐姐來之前……屋中還有好多碳,怎料今早起來一看,竟去了十分之六七,貴妃娘娘實在要為我做主啊!”

身為護國大將軍之女的宋貴妃斜斜地靠在鋪滿白狐皮草的太師椅上,玩弄著掐金護甲,漫不經心地問:“瑩嬪不過是例行公事過來看望你,如何你就一口咬定是她偷了你的碳?”

“因為昨晚我親見了瑩嬪出現,”趙貴人指天畫地地發誓,“在我半夢半醒之際,不僅看見了瑩嬪的身影,甚至還聽見了她說的話——乍一看是像焰,仔細看盡是碳。”

難為趙貴人能夠重新排列組合出一條與原文迥異的辭句出來,朝遊露不由嘴角微扯,“趙貴人的國文學得真好,耳力也不錯。”

“趙貴人說見著了瑩嬪,那麽瑩嬪可確有去過?”

宋貴妃發了話,朝遊露正欲回答“去確實是去了,但未必就是偷碳,畢竟碳的大多分量都來源於妖。”

她正在考慮著恰當的說辭之際,皇帝傳下口諭來,要在各宮中找一個人——“容貌秀麗,體型纖薄,望之如天人下凡。凡各宮內有近似之人,須積極推舉,不得隱瞞偽報。”

一時流言紛紛,宋貴妃處眾人交頭接耳。

刹那間大家忘了正事,都說起陛下在深夜臨睡前,撞見了一位在月黑風高、唯有星子微光之夜翩翩起舞的女子。她身輕如燕,在鱗次櫛比的宮殿穿梭自如,仿佛淩雲駕霧衣袂飄飄的真命天女。

南驚虞正看得如癡如醉,沒想到一個眨眼的功夫,仙子倏忽就沒了麗影。

在劍中分出的神識聽到南驚虞這般大張旗鼓地尋人,玄微蒼溟眉心攢起。

這位皇帝陛下南驚虞雖然血統繁雜微末——畢竟也算是與龍神有著沾親帶故的淵源。隻要南驚虞自己不作妖,任他有多少後宮佳麗,雨露恩施得如何廣泛,玄微蒼溟也沒有尋他晦氣的心思。

而今南驚虞坐擁六宮還不夠,居然妄圖同時懷抱天上人?

“他在尋你,你可會與他相認?”

“不,他並不知曉是我,否則也不會到處傳旨了。”

朝遊露心中暗自慶幸,幸好陛下沒有看見她突然跌倒的慘狀。

總不好說自己降妖除魔的時候反被妖降了。

一陣激烈的討論之後,各人懷揣著自己的心事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家都在心中計較著如何能夠成功冒名頂替這個稀缺名額,又暗自佩服那個為博陛下眼球而不惜劍走偏鋒的賤人。

隻有宋貴妃本人還記得自己的宮鬥使命,“瑩嬪,你還未回答本宮的問題呢?”

事已至此,朝遊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去確實是去了,但隻是散步,碳什麽的我都不知道。”

“可有其他的證人?”宋貴妃貌似還想給她一個為自己辯白的機會。

“並沒有,”說出這三個字的朝遊露幾乎已經等同於自行認罪了,就算不曾偷碳,至少是缺乏了不在場證明,“那時臣妾宮裏的人都已入睡了,臣妾獨自一人出門散步。”

罷了,今天左右宋貴妃要為難她,她又何必牽連身邊無辜的人?

大家要鬥便來鬥一鬥吧。

“瑩嬪,雖然在你的房間中沒有留下搬運炭火的痕跡,但據你的宮中人所言,每到夜晚,你屋中都紅光洋洋暖氣非常。這不是炭火又是什麽?虧得瑩妃你費心了,每日都把炭灰打點妥帖,也無人知其藏處。”

宋貴妃要怎麽樣才能明白她用的是取暖術?

“我既不怕冷,又何苦去偷別人的炭火?”早上被傳喚得那樣急,都忘了帶皮草。在這皮毛簇擁的世界中,朝遊露那一身單薄的打扮確實確實顯得與眾不同。

“這就是那日皇帝在選秀之時尤其看重的那位瑩嬪?”宋貴妃捏著嗓子發難了,眼神居高臨下地對著朝遊露,“分明犯了事,卻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似本宮冤枉了你一般。”

那日?選秀?尤其?

朝遊露迷茫,哪一日?

她猛的想了起來,那一日她給皇帝下的瞌睡訣,力道掌握得不大好,讓皇帝睡得稍微有些深,稍微有些久。

“貴妃娘娘,臣妾不敢。”思索了半天,朝遊露終於做出了一個神情惶恐的樣子,也不知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小懲大誡,給我打。”宋貴妃是行動派,懶得同朝遊露品談人生,直接快進到了最後一步。

貴妃話音才落,一塊準備已久的笞板立刻就被宮女抬到了眼前。

宮女正要下手的時候,朝遊露突然喊出聲:“慢著!”

“貴妃娘娘對你賞罰分明,你還有什麽疑惑之處?”

“貴妃娘娘,打人不打臉,雖然臣妾這張臉並非天資絕色,但是一旦身上帶了傷,難免在人群中也變得別樣引人注目起來了……”

朝遊露娓娓道來,倒像是給宋貴妃出主意似的。

“……引別人注目倒是沒有什麽,左右都不過是妃子和宮女太監罷了。但若是要引起皇上關注,恐怕並非貴妃娘娘的本願吧。”

她這種淡然處之的態度極大地激怒了貴妃。

“好,本宮就遂了你所願!”

得了貴妃命令的小宮女一板子下去,臉色突然微不可察的變了變。

震動從瑩嬪的身上通過木板傳到她手上,竟是震得她險些抓不住,讓笞板飛出手去。

關鍵時刻關鍵場合,讓領導看到自己的工作能力才能確保升遷的順利進行。今天這板子一定要好好地舞起來,務必不能落地,如此才能不負貴妃娘娘的期許。

於是宮女一咬牙,運起了十二分力氣,狠狠的向朝遊露拍去。

朝遊露看了看那木板落下的痕跡。

再看看洋洋自得的貴妃,她的心中頓時有了計較,準備第二板子也讓貴妃也吃點苦頭。

真氣在朝遊露的身上形成一個無形的保護罩,角度卻與之前略有不同。

總歸大家同為皇帝妃嬪,姐妹之間需要有難同當啊。

那木板接觸到朝遊露身體的那一瞬間,陡然“喀喇——”一聲斷成兩截。

兩節木板都飛了起來。

隻聽宋貴妃“哎喲”一聲尖叫,其中一塊竟不偏不依的砸到了她的額頭上。

“你好大的膽子!”宋貴妃一手捂住額頭,怒發衝冠的站了起來,另一隻手指著朝遊露,“竟然敢傷我!”

身邊的下人登時一片大亂,一迭聲叫著:“快傳太醫!”“娘娘受傷了!”“娘娘沒事吧?”

朝遊露平心靜氣地道:“貴妃娘娘也看到了,臣妾在這裏誠心受罰,一步也未曾挪動,離娘娘如此之遠,怎麽會是臣妾的錯呢?”

貴妃氣結:“你還敢狡辯,如果那板子不是打的你,怎會突然斷裂砸到本宮的頭上?”

朝遊露正色道:“娘娘說笑了,眾嬪妃見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既然連笞板都斷了,也足以見臣妾承受的力道有多大。板子自己不長眼,臣妾也對它無計可施。歸根結底,還是娘娘自己賞下來的板子傷到了娘娘啊。”

如此一番冷嘲熱諷的話語,從任何嬪妃口中說出來都會顯得尖酸刻薄,然而朝遊露不徐不疾,卻顯得溫柔和順,十分真誠。

宋貴妃打也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她,頓時眼睛含著兩包熱淚,和額頭上的血一起流了下來,“你……你真是氣死本宮了,本宮一定要皇上和皇後替本宮做主。”

“這是自然了,”朝遊露溫婉一笑,“臣妾本來是個不常見天顏的人,對娘娘您隻是個可有可無的隱患。要是皇上當真來為您做主,無意之中發現了我這樣一個被他遺忘如此之久的妃嬪,陌生人不是陌生人,熟人不是熟人,不知要勾起皇上多少的興趣呢。”

“咦?”眾位妃子齊齊吃了一驚。

她竟然把話說的這樣的明白,哪裏像是宋貴妃的敵人,簡直就是貴妃的幕僚。後宮之中竟然還有如此嬪妃,唯恐不能自毀前程嗎?

“皇後娘娘到!”宋貴妃正在抽泣著,張皇後已聞得發生混亂,施施然地攜著一個麵生少女來母儀後宮了。

那少女年方十六七歲,怯怯生生地站在端莊大氣的張皇後身邊,更顯得柔若無骨我見尤憐。

“貴妃妹妹,你這是怎麽了?”張皇後蛾眉微蹙,自從宋貴妃入宮以後,後宮的眾位嬪妃都被她借著種種借口進行了一番修整。

從來都是其他嬪妃梨花帶雨來告貴妃的狀,還從未有貴妃自己氣得咽喉哽哽的時候。

“娘娘,我……”宋貴妃小嘴一撇,正準備傾訴冤屈,忽的想起了朝遊露所說的一番話,細想起來頗有道理,絕不能教朝遊露有出人頭地之日,於是瞬間破涕為笑。

“今日瑩嬪妹妹來我宮裏陪伴,聊了不少知心體己話,我靜坐思己過,覺得自己之前有很多疏漏之處,不由得悔恨交加,悲從中來。”

“哦?”張皇後驚訝,瑩嬪竟有這樣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