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如果沒有宮鬥

玄微蒼溟心想自己其實並沒有做什麽,隻是出現在了朝遊露的身後,讓九五之尊的護國真龍跪在了自己麵前、且爪抖如篩無暇他顧,想必這也不算有違天道吧?

“飛升神殿中那些盤華表的金龍啊,百年如一日,盤得實在百無聊奈生無可戀,”玄微蒼溟悠悠地道,“也曾苦苦哀求本君,哪怕來下界做個護國真龍也是願意的……”

這威脅之意再明顯不過,護國真龍一個哆嗦,哪裏還抓得住線?

內侍許久不見皇帝的反應,心下疑惑,莫非是這女子的魅力讓皇帝看呆了?

若皇帝有意,他如何敢打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室內靜得落發可聞。

“皇上,皇上?”內侍試探性地問。

玄微蒼溟目光移到牽引線上,那絲線順理成章地纏到了皇帝手上,另一頭係在朝遊露的小拇指上,要不是顏色透明,看來仿佛月下老人的姻緣紅線一般。

他莫名覺得刺眼無比,衣袖一揮,將繃緊的引線斬斷。

睡意正酣的南驚虞因為這個動作的拉扯,頭往前重重一頓,而後又往後一仰,點了再明顯不過的一個頭。

得了皇帝首肯的內侍宣布出聲:“恭喜朝遊露小姐雀屏中選!”

“謝皇上恩典!”朝遊露立刻行了個禮,“臣女告退!”她行雲流水的撤退動作驚呆了內侍,隻眨了眨眼,就不見了她的蹤影。

“嗯?”南驚虞眼睛霎時間睜大,自覺失了態,“剛才,剛才我選的是誰?”

“回皇上,剛才您親自選中了工部尚書大人之女朝遊露。”

南驚虞不以為然地點點頭,雖然未能看清楚長相,隱隱綽綽好像是個長相清淡秀麗的年輕女子。既然內務府已經先篩選了一遍,想來不至於糟糕透頂到看不過眼。

許是他一時疲累疏忽了,但天子一言駟馬難追,家世背景尚可,選了就選了吧。

“朝露瑩瑩如珠……封個瑩嬪好了。”

他眼角的餘光掃到桌上數顆明珠,“就賜這兩顆珍珠作為信禮吧。”

在與胥子衿經過了一番互相傷害式的告別之後,朝遊露被一頂宮轎抬入了皇宮。

一下轎來,朝遊露恍若有種被淹進了鮮花海洋的錯覺。

她明明……明明就記得雀屏中選的沒有這麽多少秀女啊?

深宮不是什麽好去處,府中的貼身丫鬟朝遊露一個也沒有帶進來,隨侍她的是宮廷裏分派安排的內人。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內人連忙上前來,“瑩嬪娘娘,我是侍奉你的慧茗,娘娘有什麽需要嗎?”

朝遊露驚疑地掃視周圍:“這麽多秀女,都是今日進宮的嗎?”

“娘娘有所不知,”慧茗笑道,“有些貴女因為出生在好時候,相師說有顯達之象,皇上還是太子時就已經向她們下了聘。此外,還有直接送入宮來的美人,無須經過選秀,皇上就給了名分。”

除了本人,再加上每位嬪妃秀女的貼身女婢,教養嬤嬤,內侍,皇宮行政後勤人員數量可謂龐大。

朝遊露聽得嘖嘖,規則都是人定的,萬萬想不到表麵看起來公平的選秀,內裏竟有如此多的門道和潛規則。

久聞皇帝南驚虞醉心政事,不耽迷於美色,但並不影響他也是個多情的。

“聽說娘娘喜好修仙,雖然這也是個好的愛好特長,”慧茗一臉惋惜,“隻是娘娘可知道,這次入宮嬪妃中,亦有不少修仙練道的貴女?”

什麽?

朝遊露又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自己好歹是有些特別的,沒想到大家都各有各的特別。

於是她就顯得特別普通了。

昆侖下界作為西天萬神飛升的原產地,王公貴族之女無不虔誠誦經念佛。許多貴女在尚且年幼的時候,便被父母送入道觀或在家裏拜求仙師。取其驅除妖魔鬼怪好養活,祈福父母長生久視之意。

更有甚者,某些貴女由於出眾的美貌和曾經在道觀修行過的經曆,在入宮之前已在望京城內小有名氣,更是頂著諸如“太虛仙子”,“淩波仙子”,“瑤光仙子”等等美名。

朝遊露一眼望去,眾位“仙子”在高台之上衣袂飄飄,迎風招展,宮廷內又有樂師鼓奏,人與景交融,屬實如謫仙下凡一般。

在宮中長久的無聊時光中,朝遊露偶爾也會回想起那個午後,她隨著眾多的少女蓮步輕移,款款步入宮殿。

她在一群鶯鶯燕燕裏隱約看到一襲亮黃色的長袍,南驚虞在美貌和鮮花的海洋之中穩如磐石地站立著。

無怪乎戲文上寫天上的神仙曆劫,首當其衝投生在帝王之家。帝王無情也就罷了,身不由己也無所謂,偶爾有什麽幾子奪嫡陰謀權術的風波也能忍忍。

畢竟驕奢**逸,美人在抱。

除了生死,都是享受。

南驚虞正值青春年少,又是人間的九五至尊,一時間風頭無兩。皇公貴族爭先恐後將家中女眷如流水般送進帝王的宮殿。

待朝遊露看清楚皇帝的長相之後,再看了看周圍嬪妃們覬覦獵物一般的神色。

天下美人熙熙攘攘,皆為他來。

從今天起,皇帝的臉讓姐妹們的宮鬥有了發自內心的動力。

雖然身處人間最繁華富貴的中心,站在權力的巔峰,周圍花團錦簇,但南驚虞的神情在俊美麵容上搭配著看起來是那樣的落寞而孤獨,叫人一見尤憐,恨不得溺愛如洪地去撫慰他的痛苦——

後宮女子都以為隻有自己才這樣想,不妙的事大家的思路都想到一處去了,於是讓南驚虞成天都在這泛濫滔天的愛當中徜徉著。

就算冷靜穩健如朝遊露,也不由得幻想起這俊美落寞的皇帝為她散盡三千後宮,長相廝守一人的場景,“蒼溟,你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會怎樣?”

若果真是這般,倒也可以勉為其難地嚐試著去接受……

本就為了她執意進宮而心情欠佳的玄微蒼溟懶於逢迎,隻是以神識在劍中應了一聲,“會渴死。”

別說是為了一心上人散盡三千後宮了,就是能將自己的寵愛收攏在幾個妃嬪身上,都能稱得上是專情的千古一帝了。

“不過……南驚虞為了三千後宮,散你一人出去倒是大有可能。”

劍靈一向是這樣高貴冷豔的做派,說出的話帶著一種殘忍的非人睿智,朝遊露捧腮聽教,“我也隻是隨意想想就罷了。”

“好好修煉,凝氣清心,”玄微蒼溟還是勸她少做夢多做事,“上次能砍下蛇尾是你走運,要是多來一個幫手,你不一定頂得住。”

次月十五前後,皇帝陛下很快就打破了朝遊露那點微末的幻想。一連三晚,每晚傳喚三女,一進一出無縫對接,皆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妃嬪們被送回去之後,往往在榻上一連躺上幾天都下不了地,嬌兒扶起弱無力,紅暈飛頰羞見人,很顯然並不是單純地與皇上喝茶、聊天、仰望星空。

皇帝新登基,諸事繁忙。後宮侍寢遵循已有祖製,每月總共三十天的時間,其中十五天在中宮張皇後處,八天在宋貴妃處,四妃各有一天,九婕妤和九才人各一天。

在這樣滿滿當當的行程中,皇帝能夠擠出時間來招寢三女,想必也是為了給後宮嬪妃更多雨露均沾機會的緣故。

朝遊露已經打定了主意,自己侍奉皇帝的手段首選瞌睡訣與傀儡術的搭配組合。

但入宮數月,她的名字如石沉大海,從未有一次被南驚虞主動想起過。

不知怎麽的,朝遊露遺憾的同時心中竟然暗自竊喜。遺憾的是南驚虞滄海遺珠不知妻美,竊喜的是閱女無數的他始終未將魔爪伸到自己身上來,省了她許多絞盡腦汁的功夫。

沒有宮鬥的日子平靜又無聊,每日都到張皇後和宋貴妃的宮裏晨昏定省,請完安就是賞花看魚的八卦時光。

慧茗在灑掃時偶爾翻閱到瑩嬪的日記——

“今日去皇後宮裏請安,大家閑談了一時半刻,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複習了十二經穴。”

“今日到貴妃宮裏請安,貴妃嘲笑了其他妃嬪珠釵樣式落後,不及她華美昭彰。出來後大家互相安慰了一番,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念了清心咒。”

“今天在皇後宮裏請安時適逢陛下也在,陛下問諸位嬪妃「最近身體可好」,身邊的敏貴人激動得打顫不住。其後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試了神識出竅術。”

慧茗突然覺得自己大概跟了一個沒什麽前途的主子,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油然而生。皇帝陛下在瑩嬪心中的地位,大概還不如一卷清心咒……吧。

與朝遊露同住一宮的趙貴人單名一個婕字,皇帝賜她封號為“敏”,是以大家有時也叫她敏貴人。

初始時趙貴人也曾全力拉攏朝遊露在後宮中站隊張皇後,不久之後發現朝遊露誌不在此,當機立斷決定調轉方向,投奔宋貴妃的陣營。

平常趙貴人除了刺繡逗鳥以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處於一種小心翼翼,又有點神經質焦慮的狀態。

臆想總是鋪天蓋地淹沒了她,以至於她總是懷疑自己請安姿勢欠妥惹宋貴妃生氣,亦或懷疑自己在張皇後麵前的儀態不夠端莊,顯得過於輕浮。

好不容易自己有機會在陛下麵前出現一次,南驚虞那顯得略顯陌生和疑惑的眼神,更讓她覺得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