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定要飛升

墨幽青睜開了眼睛。

內丹的純陽之力一與天陰之體結合,立刻如沉入黑洞一般,化作了全身暖流,將全身冰雪都融化,蒸騰起無數水汽。

靜淵海驚愕又欣喜,“師尊,你醒了。”

墨幽青微一頷首,“托你的福。”

這是她的真誠之語,靜淵海聽來卻覺諷刺。

墨幽青站起身來,兩手掌心如黑洞的中心漩渦,吸引著四麵八方的魔氣洶湧而來。

黑色的魔氣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讓她的臉龐在魔氣中都顯得模糊不清。

隨著魔氣不斷灌入,修為不斷恢複,從昨夜開始便醞釀的天劫,終於找到了此番大戲的正主,團團烏雲凝聚在墨幽青的上空。

“師尊,”靜淵海脆弱的目光看向她,詢問中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與失落,就像一個即將被親人拋棄的孩子,“你要離開我嗎?”

墨幽青冷冷的看著他,並不開口。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何須多此一問?

“師尊……”靜淵海的聲音又弱了幾分,他急急地道,“能不能把妖丹還給我?”

墨幽青看著小徒弟那傷情欲絕的神色,心中有一瞬間的動搖。

但若把妖丹還給他,自己頃刻之間便會再度淪為他的禁臠。

靜淵海行事如此縝密毒辣,心思又分外狡詭,她第二次恐怕再無這般好運氣,在他手下永無翻身之力,談何飛升神界追求天道。

更何況,他是轉世神君愛念聚集成人的妖,沒了妖丹之後失了妖力,但還有妖身,強過普通的凡人不知幾何。隻要他潛心修煉,假以時日還能再聚妖丹,重回大道。

至於靜淵海之前跟她說的那番話語,必然也是為了動搖她的道心,雖然說得很真,但她也不會盡信。

墨幽青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斬金截鐵地告訴他,“不能。”

“師尊,你占我妖丹,等於殺我。”

墨幽青淡淡地問:“沒有妖丹你會死嗎?”

靜淵海苦笑:“倒是不會死,但……”

要是妖丹被毀,妖身消散於天地間也就罷了。

但如今妖丹被她整顆奪為己用,妖身無力抵擋來自於魂魄本能的召喚,若再遇天劫,便會回到本體,重新合為一體。

如此一來,本體想要徹底拋棄愛念的計劃便會以失敗告終。

這恐非那位神君的本意。

“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取你妖丹,不過是……”墨幽青的口中吐出絕然之語,“你欠我的。”

是靜淵海害得她在上次天劫中修為盡失,下肢經脈盡斷。

如今她不過是取回了自己的東西,縱然如此,在天雷淬體中恐怕也要遭大罪。

她沒有第一時間親手取他性命,已經是留了幾分師徒薄麵和夫妻情誼了。

若換了百年前的她,又何嚐會有半分心軟?

在鋪天蓋地的天雷中,墨幽青一遍一又一遍地被淬體,塵世的濁氣餘毒不停地被剝離,為她帶來了洗筋伐髓般的痛苦。

經脈斷裂,鮮血滲出,她卻死死咬住牙關。

然而孽債沉重,負荷難行,眼見那道金光近在咫尺,卻始終無法伸手觸及。

靜淵海神情淒然,“師尊,你一定要如此嗎?”

“沒有時間了,我一定要飛升……”話音未落,墨幽青胸口劇痛,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再也等不了,再也不可能等下一個百年。

今天若不能飛升,她要麽會死在這大道無情的天劫中,要麽死於舊傷餘毒反噬。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哪怕是靜淵海圈養著她,囚禁著她,也不過是將她死亡的這一天分解,延遲成無數個碎片罷了。

這一百多年來,她的雙足踏遍了雲浮界的每一個角落,看似龐大的世界,已經成為了囚禁她的牢籠。

這一生難得來世上走一遭,不可被囚禁於方寸之間。

即便是沒有師兄,她也要去親眼去看師兄來的那個世界。

師兄不要她了,她也要聽他親口說,聽他告訴她為什麽。

靜淵海撲上來抱住了墨幽青。

他不想活命了?

墨幽青大怒欲推開他,“你在做什麽?無妖丹的身軀如何能受這惶惶天雷?”

“我終究是留不下你……”靜淵海靠在她的耳畔,微不可查地道,“隻能成全你,望你得償所願……”

他不想眼睜睜地目睹她再死一次了,無論是絕然的自裁而死,還是在囚籠中慢慢喪失活力而死。

墨幽青的身子忽然一輕,竟是靜淵海用力將她一抬,送她入了那飛升金光之中。

一絲淚痕滑過靜淵海的臉頰,他自嘲似的笑了,口中之語仿佛預言,“師尊,你這番努力……怕是會弄巧成拙啊!”

話音落下,眼前的情景讓墨幽青驀然睜大了雙眼。

靜淵海的身軀消彌於那金光之中,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箭意,破開她頭頂的雷雲,直衝向虛無的天際。

這樣的情景,她實在是太熟悉了。

就如同師兄在百年前離開人世的那般,轉世神君舍身拯救蒼生,又複回歸神界。

靜淵海說的都是真的,他當真是師兄愛念的一部分……

那金色的箭矢仿佛受到了什麽莫名力量的召喚一樣,穿雲破霧去得極快。

即便墨幽青已在隨神光飛升,卻仍然追不上,反倒越來越遙遠。

直到她脆弱的身軀再也不堪其痛,昏厥在了飛升的神光中。

一月未到,一道金光從下界直衝神界,消彌於東方神殿,神殿周圍重重禁製翕翕而動。

這巨大的動靜驚起了四方天帝,四帝匆匆趕往東方神殿,隻見青帝周身神光環繞,顯然是已經神魂歸位。

四帝咋舌:“果然不愧是辦事高效率的青帝……”

“本想拖他百日,結果這才不到一月,剩下二個月該如何是好……”

然四帝留意看去,青帝周身光芒黯淡了很多,似乎是在下界元氣大傷。

神魂勉強回歸神界,折損了不少修為,雖性命無礙,但至今還昏著。

四帝剛開始憂心忡忡,見青帝保住了性命,又龍顏大悅起來,“下界曆劫成功,如今他暫時起不來,原定的新神飛升之日也被推遲,不論神界下界,歪打正著都該錯過殺劫了……”

四帝一合議,達成一致意見,“且就讓他這麽昏著罷!”

少昌離淵這一昏,直至新神飛升之日才醒。原本按照往日時辰,到他醒來,新晉神君的晉封一事已然完畢。

但這次卻略有些蹊蹺。

原本應該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的飛升神殿顯得有些冷清。

天帝們發現飛升上來的神君們數量很是不夠。

探尋原因,原來是階段性死亡的修士人數太多。許多修士卡著時間點修煉,真是不多也不少剛好達到飛升時限。

然而以往約定俗成的天劫遲遲不至,修士們也到了大限之日,是以顯得新神人丁凋零,青黃不接。

四帝望著稀稀朗朗的飛升神殿麵麵相覷。

如此凋零,顯然不成體統。

半日之後,四帝便做了決定,“再來一次。”

於是雷公電母當庭施法,緊跟著又下了一次天劫。

而雲浮界的墨幽青就抓住了這一次神界名額補錄的機會,終於成功飛升。

是時少昌離淵睜開眼醒來,隻覺全身筋骨脫軟,心空空而劇痛。但卻想不起究竟下界發生了何事,接連吐了數口黑血才緩過勁來。

“這雲浮界果然霸道……”少昌離淵緩緩拭去嘴角血跡。

他在下界……到底遇見什麽了?

思緒被虹雨打斷,“帝君,這屆新神們飛升了,正在神殿供四帝挑選!”

怕不是四帝故意不喚醒他,明知他手底下有數界正處於神君青黃不接、神手緊張之際,也想要獨吞新神,半點殘羹冷炙也不留給他。

少昌離淵換過衣袍,“走,本君先去挑選新神。”

他遠遠地見到一個玄衣神女,正在垂首聆聽赤帝教誨。光是一個背影,便引得他才壓下去的心痛又複蠢蠢欲動。

在飄渺的神樂中。

在淡香的清風中。

他從神群的另一端緩步踱來。

威儀赫赫,眼中有萬物而無她。

少年的樣貌,青年的聲音,成年的氣質。

將一個男人一生中最美,最富有魅力的每個部分綜合起來,像一個完美的集合體。

他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發出了光和熱,吸引她像撲火的飛蛾,為這熊熊烈焰貢獻一份屬於自己的薪柴。

墨幽青在眼睛餘光瞥見青帝的那一瞬間,身體反應比腦子更快,已經給容貌施加了一個修正術。

下巴被少昌離淵抬起,“你這小神女,竟然敢在本君麵前使用障眼法?”

在看到少昌離淵的那一瞬間,墨幽青仿佛已經接近了想要的答案。

她所心心念念的師兄,在下界陪她朝朝暮暮的徒兒,大概都是這神界至高無上帝君身上折射出的影子。

然而他的眼中,別無一絲一毫對她的記憶。

天道無情。

神界果然無人等她。

不知滄海桑田為何物的小黑兔,第一次陷入了物是人非的憂傷中。

匆匆去往星墜溫泉的路上,強裝鎮定的東方神帝又吐了幾口黑血。

他知曉定然是自己的神魂在下界受傷了,還是不小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