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殘酷的真相

如果不是抱月宗突然跑出來攪局,他還是很有信心能夠讓師尊服服帖帖地,與他繼續花好月圓琴瑟和鳴。

想到墨幽青還在那山洞中等著他,靜淵海頓時失了跟他們繼續纏鬥的興趣。

他雙手兩指交叉捏了一個訣,“禁錮之籠。”

一座金光閃閃的巨籠霎時間從天而降。

哪怕是時隔了一百年,這座圈禁玉長離到死的籠子,墨幽青也絕不會忘記。

她的瞳孔微微地收縮著。

不可能啊……

為什麽會這樣?

禁錮之籠為師兄所親手打造,如何進行召喚,連她自己也亦是不懂。

靜淵海滿意地看著抱月宗眾人在禁錮之籠中叫罵連天,隻要伸出手企圖去觸碰籠子,那籠子自帶的雷擊過電技能便打得他們懷疑人生。

他轉過頭來,正好與水鏡那端的墨幽青麵麵相對。

水鏡陡然一黑,所有景象均消失不見。

不多時,墨幽青便見靜淵海回來了,一縷縷鮮血纏繞著他的劍身,緩緩滴於地上。

她心中一緊,“你殺了他們?”

她好歹享受了抱月宗百年供奉,人跟一條狗相處久了都會不舍,哪怕當年她是外聘師叔祖,現在也成了真親師叔祖。

“怎麽會?他們也是我的同門,我多多少少會手下留情。”

靜淵海撕下外袍的一角,慢慢地擦拭著自己的劍,又踢了踢腳下剛在山林中打殺的一隻灰黑色野兔。

那兔子不知道自己為何突遭飛來橫禍,頸上中了一劍,當真是死不瞑目。

“……又哪比得上師尊對自己的師兄下手。”

靜淵海這番話戳到了墨幽青的痛處,她氣得胸口又疼了起來:“日後師兄會聽我解釋。”

“嗬……”靜淵海冷笑起來,“師尊還想著飛升呢?”

墨幽青沒辦法對他硬來,隻能真誠地懇求他:“淵海,求你放了我。”

“師尊,你想去哪兒?”

她顧不得他的嘲笑:“我隻想飛升,師兄還在等我。”

“有我在這裏,神界無人等你。”

靜淵海“嘩——”的一聲將自己的劍插進土中,雙手扶住墨幽青的肩膀,語氣又複柔和,“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總是不願意接受我?”

靜淵海一向看似溫柔,實則專製地強迫她接受他的一切,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開誠布公地與她交談。墨幽青覺得這已經是一個難得的進步。

“因為我的心中並沒有放下另一段感情,師兄還在神界等我。在沒有斷絕那段感情,心中還有那個人之前,我是不可能投入到第二段感情之中的。”

“哦?”靜淵海挑眉,“那師尊的意思是說,隻要與上一段感情徹底斷絕了,心中對那個人徹底絕望了。就會開始考慮接受我了,是嗎?”

墨幽青沉吟半晌:“那也……”

不一定吧。

除非他不是這麽偏執變態,背後捅刀的話。

“那也可以?”靜淵海自動腦補了她剩下的話,“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好了,那個人……根本就不記得你。”

墨幽青覺得心中有著不祥的預兆,若是師兄當真還記得自己,還掛念著自己,為何這百年之內,都沒有降下一絲神跡?

“你……知道些什麽?”

“師尊,你又知道些什麽?”靜淵海眼中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他的嘴角含著一絲惡作劇似的微笑,“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那我倒是跟你說個你不知道的。”

“我總是同你講,我既是你的徒兒,也是你的師兄。你願意把我當成師兄的替身,我便是師兄。可惜啊,你總是不相信。”

靜淵海半跪下來,細細地撫摸著墨幽青的臉,如同摩挲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你為什麽……”他歎氣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傷感,“總是不相信呢?”

靜淵海緩緩站起身來,“飛升那日,玉長離遲遲無法起身,本應身死神滅,後來怎麽又回歸神界了呢?”

墨幽青也不知道為什麽,當然無法回答他,於是他便自問自答,“因為他的愛念,被徹底地剝除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墨幽青如遭雷擊。

“你、你說什麽?”

“太重了……”靜淵海輕聲喟歎道,“他對你的愛念太重了,隻有剝除了愛念,他才能夠飛升。”

“你是魔氣聚集而成的妖,我是轉世神君愛念匯合而成的妖,我們二人才是真正的同類。自玉長離飛升之後,短短數年之間,愛念便匯集成人形,又過百年修得妖丹,我便尋機拜入抱月宗門下。”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靜淵海無限柔情地看著她,“我便是師兄。”

墨幽青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強自鎮定道:“你不用編故事騙我,這段時間以來你一直在騙我。”

什麽外門弟子,什麽殘廢孤女,什麽十年等待,靜淵海這張嘴,什麽鬼話都說得出來。

看著墨幽青仍然古水無瀾的眼,靜淵海終於少見的憤怒了起來,俯身雙手端起她的臉,“你好好的看清楚,我若不是你的師兄,為何會長到這般的相像!”

墨幽青的齒間溢出一聲笑,“長相麽……也是可以投其所好的。”

玉長離在雲浮大陸少年成名,其美貌和他的能力一樣威名遠揚,就算人物畫卷不得其精髓,也仍然能從中窺見絕色輪廓。

妖物模擬其形,並非大難度。

“師妹,你當真不一樣了。記憶中你隻會在我的膝下纏磨奪我目光,”靜淵海感慨萬千,“而今你說話的模樣,當真是十分的老成持重,像是一個真正的……師尊。”

聽到靜淵海接下來的話,墨幽青很快便笑不出來,“我為你精心準備的牢籠,後來卻成為了我的葬身之所……”

即便身邊沒有第二個人,靜淵海仍湊近她耳旁壓低了聲音,似乎不願被天地間其他靈物聽去了曾經的糗事。

“你第一次采補師兄,失敗了啊……師兄曾經日日敲木魚的棒槌,離開人世了之後,你就再未用過了吧。”

靜淵海所說之事,皆是除了她與玉長離之外,絕無第三個人知道的隱秘。

玉長離自然是不會說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了卻凡塵了。

這些都是墨幽青畢生大痛之事,她根本不忍回想,又怎會說與他人知道?

話已說到此處,墨幽青才第一次留意,靜淵海提到玉長離之時,一直都稱為“師兄”,而非“師伯”,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莫非是一種……自稱?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人心甘情願當另一個人的替身?

除非他本來就是那個人的替身。

墨幽青的腦海中“轟隆隆——”的一片響,仿佛有萬馬奔騰,反複踩踏。仿佛為了堅定道心一般,她驀的吼出聲來。

“隻有完整的師兄才是師兄,你不是師兄!”

今日二人已徹底撕破了臉麵,連那僅有一絲溫存的假象也不複存在。

墨幽青又再次在靜淵海的臉上看到了那樣狠戾的神色,和她迎接第二次天雷那天一樣。

她從來都是不了解這個徒弟的,但從那與平日判若兩人的神色看來,這恐怕才是真正的他。

集愛念之大成,偏執,陰鶩,占有,變態。在玉長離溫柔清冷的外表之下,所潛藏的不為人知的龐大冰山。

“完整的師兄……”靜淵海咯咯冷笑起來,“你知道師兄的完全體是何種模樣嗎?”

“完全體”?墨幽青愣了一愣,難道玉長離是什麽“非完全體”嗎?

“別說你想象不到,連我也無法窺其全貌。你心心念念的師兄,為何會那般清冷純善不染凡塵,甚至為天下蒼生犧牲自己也毫不猶豫?因為他被壓過修為下界,身上隻有神性的體現,而關於人性的愛念貪欲則被潛藏為暗麵。”

“但我唯一能夠知道的是……”靜淵海的笑容之中帶著刮骨療傷般的快意,“如果沒有我的存在,師兄的完全體甚至根本無法感知到你的存在。”

將墨幽青囚禁在雲浮,與墨幽青在此相守一生是玉長離最大的執念。

靜淵海因玉長離的愛欲執念而生,這是他所存在的意義,也是他的使命。

他困住了她,她也困住了他。

他們如同兩隻交纏搏鬥的困獸,將彼此束縛在這雲浮界中。

“我們放過彼此吧……”墨幽青喃喃,“好不好?”

重點是他把她放過。

“不行啊。”靜淵海搖搖頭,笑容之中竟有幾分悲愴。

“我是你的徒兒,也是你最愛的師兄。我的使命……就是要將你牢牢禁錮在雲浮大陸一生一世。”

“我是轉世神君魂魄的一部分,你知道嗎?隨著時間的進展,我會和本體長得越來越像,直至後來如同鏡像一般難分彼此。”

“除了麵容身材以外,本體的神力,技藝……也會等同複刻於我身上,展現純陽體質也是早晚之事。”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你這妖魔之體的極寒天陰爐鼎,早晚也會被神之力所熨蒸。成為會生根發芽的一方沃土。”

靜淵海勾勒出令墨幽青恐懼的畫麵,“不久之後的將來,你會為我生下後代,我們一起養育後代,子孫滿堂,兒女繞膝,過完這幸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