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撕破了臉皮

一輪血月高懸夜空,周遭烏雲密布,一切都仿佛和墨幽青在百餘年前出世之時別無二異。

然而時光苒苒,她卻再也回不去了。

一雙手臂從身後環住她的腰,熟悉的少年氣息滿溢鼻間,“夫人,孤月獨賞,你在想什麽,可願說出來與夫君分享一二?”

“我在想你。”

這個回答讓靜淵海狠狠地收緊了雙臂,低頭埋在她的頸間,“夫人,你的心裏有我……”

隻聽墨幽青接著道:“我在想,當年為什麽不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殺了你。”

她不應該將自己唯一的軟肋——對師兄玉長離的執念暴露在他的麵前,更不該讓他有機會利用這軟肋為所欲為。

這句話徹底凝固了兩人之間的溫柔情意。

靜淵海幽幽地道:“師尊,你好狠的心。”

墨幽青冷笑道:“隻可惜我有心無力。”

靜淵海的唇離開她的脖項,手臂卻仍虛虛地圈住她,“師尊為何恨我至斯?”

“這段時日以來,你讓我吃人間食物,過人間生活,與我做人間夫妻。歸根結底,是想用人間煙火之氣來侵染我,吞噬體內僅餘的那點仙氣。一旦我內心生出對人間的貪念,負荷沉沉如山,就再也沒有一絲一毫飛升的可能性了,是嗎?”

靜淵海放開了她,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不緊不慢地撣去衣袖上的灰,“師尊,你都知道了?”

他完全不曾否認的態度讓墨幽青寒氣頓生。

“那麽,師尊……”靜淵海毫不遮掩眼中的渴慕,“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想做什麽了,為什麽不將錯就錯,過完這也算是美好的一生呢?”

他再度欺身上前,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平坦的小腹,“給我生個孩子吧,墨兒。”

墨幽青並不厭惡他的觸碰,但非常抵觸他的意圖,她蹙起了眉頭,“淵海,不要說這種可怕的話。”

被人間之氣所侵染,再生個孩子,她的人生逐漸被套牢,步步滑下肉眼可見的深淵。

墨幽青看起來是有些呆,但她並不傻,直覺讓她感知到這並非一條光明大道。

靜淵海每日每夜都辛勤耕耘,鍥而不舍地播撒種子。換作尋常女子恐怕很快就該兒女成群了,哪怕是子嗣稀薄的女修士,在這樣密集而熱烈的攻勢之下也難保不珠胎暗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身為至陰至寒的太陰玄兔,特殊的妖身體質極難受孕。

但以靜淵海如此偏執的性格而言,倘若非要尋了什麽純陽之力來熏蒸她,在劫難逃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我隻是想要留下你,師尊。”

“你隻是想要囚禁我。”

靜淵海點頭微笑:“是的呢。”

二人正在僵持之間。

天空驀然雲開霧散,露出一輪血月,一艘形體龐大的飛船在血月投下陰影。

想來是因為那飛船穿雲破霧之時,左右十多條船槳一起擺動,船槳鼓**起的風力較大,吹散了遮天烏雲,方顯出了今晚血月真容。

不遠處隱隱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

“看啊,是天神下凡了嗎?”

“我以前聽家中老人講過一個故事,有一隻黑兔趁著血月之夜下凡,走失多年……”

“莫不是天人來抓小兔兒回去了?”

曾經與修仙界稍有往來的人都知道,那飛船之上並非天神,而是致力於修煉的術士。

飛船遙遙地停在城鎮的上空,很快,有聲音從傳音螺中發出,“敬告各位修士,我抱月宗師叔祖墨幽青自上次曆劫後失蹤已有半年,同時失蹤者還有首徒靜淵海。”

“伏龍淵遺跡被毀,我宗門尋根究底,一路追蹤至此。今夜雷電隱隱,天劫又將再至。為助師叔祖成功飛升,凡有此二人訊息者,抱月宗必重金酬謝。”

靜淵海摧毀伏龍淵遺跡是為了抹去墨幽青過往的記憶。

但也正是由於他摧毀了一個著名的修士旅遊景點,反倒引起了抱月宗的注意。

正可謂百密一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墨幽青和靜淵海麵麵相覷,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多時,寶樸子的聲音又道:“即將進行全城靈力搜尋,打攪大家清靜了,萬分抱歉。”

十方寶鏡忽然從飛船中浮出,如一束束聚光燈一般,將整個城鎮照得透亮。五橫五縱,從外圍開始往各個方向進行掃射,縱橫交錯,連一隻螞蟻也不會落下,絕無遺漏之處。

“你放我走,”墨幽青倏爾開口,“我不怪罪於你。”

靜淵海微微一笑,“不可能。”

他將墨幽青抱起,足尖在地上輕點,劍隨身動,已經遠遠地躍了出去,禦劍飛在了半空中。

他們曾經的婚房,充滿人間煙火的府邸,就這樣被拋在身下,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白雪皚皚,鋪滿大地。直到此時,墨幽青方才驚覺夏日已過,寒冬早至。

整個雲浮界都已經霜寒雪凍,唯有那一方府邸小世界,一直被靜淵海用靈力維持著四季如春鮮花永盛的假象。

就像他為她編織的夢一樣。

十方寶鏡察覺靈力波動,“唰唰——”數聲,盡數調轉了方向,對準了靜淵海直射而去。

“掌門!”飛船上的弟子高呼,“是靜淵海!”

“果然跟這孽徒脫不開幹係!”寶樸子怒道,“追上去!”

靜淵海的腳程出人意料的快,才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將抱月宗的飛船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墨幽青聽見抱月宗的呼喊聲越來越遠,她擔心自己會被靜淵海找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再度囚禁起來,兩隻小手不禁緊緊攥住了靜淵海前襟的衣服。

“師尊莫急,”靜淵海柔聲安慰道,“一切很快都將結束了。”

抱月宗萬萬不會想到。

墨幽青也萬萬沒有想到。

靜淵海竟然一路將她抱來了清靜峰,當初天劫失敗後,二人歇腳的那個山洞中,“抱月宗一陣天翻地覆的好找,也不會知道師尊就在他們眼皮下麵吧。”

靜淵海用手指順著墨幽青被風吹亂的頭發,“師尊,此事一了,就跟我回人間,好好過日子吧。”

世間女子,若得此良婿,哪怕他是個變態,也會被視為是一個溫柔的、俊美的、能力超群的、一心一意的好夫君。

但在墨幽青看來,即便有了這番前提條件,他也還是一個變態。

“你若認為將我囚禁起來,先淩虐**一番,又略略施些顏色抱以溫情。三番五次下來,便能夠讓我徹徹底底對你又愛又恨,再也割舍不開。那你……

“便錯了。”

“我雖化身為太陰玄兔,具有兔子的某些外形特征。但我並非禽獸,也非人類,而是妖魔之氣的凝集之物。”

墨幽青的聲音並不高,卻如冰雹落於靜淵海的心上,“我這一生,永遠也不可能被馴化。”

靜淵海雖然不知道中途到底出了什麽差錯,墨幽青分明已經入了迷霧局,卻又突然回身折返,徒留給她自己一片清醒的痛苦。

即便如此,普天之下,也無人能耐他靜淵海何。

就算是抱月宗眾人一起前來圍剿,在他眼中也與螻蟻無異。不過是因為要來墨幽青的身邊相伴,他才屈尊紆貴地與他們虛以委蛇一番罷了。

“師尊,”少年的臉上仍是笑著的,但那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沒有希望,又怎能體會希望毀滅帶來的痛苦?”

他慢慢地道:“今夜,我便讓你體會到希望毀滅的痛苦。”

靜淵海站起身來,單手負劍,在洞口下了禁製。

“師尊等我,我很快便會回來。”

他回過頭來,望著墨幽青失神的眼,粲然一笑,隨手在禁製上抹開了一麵水鏡,而後翩然離去。

不論墨幽青願意與否,那麵水鏡上都同步顯現著靜淵海的現狀。

他現身於飛船的前頭,一招青燈劍意中的“暴雨流星”,劍意化作無數流星,擊打在高速前進的飛船上,頓時火花四濺,飛船被擊出了無數個窟窿。

更有許多船槳被打得斷作兩截,左右失衡,飛船頓時劇烈地動**起來。

船艙中的眾人都被逼得跳了出來,棄船逃生。

墨幽青暗自心驚肉跳。

靜淵海使出的劍意能有這般威力,巔峰時期的她也不過如此了。

其技藝之嫻熟,動作之流暢,簡直宛如師兄玉長離本尊親臨。

這樣的人,苦心孤詣拜入自己的門下,所求到底為何?

她若一早便知靜淵海如此厲害,又怎敢妄自托大做他的師尊?

抱月宗眾人從船中跳出之後,將靜淵海團團包圍起來。其中又十位精幹得力的弟子,手持各方寶鏡,高高懸在靜淵海的上方。

強光直直射著他的眼睛。

靜淵海閉上眼睛,雙手舉劍,“煌煌天雷!”

“劈啪——”一聲輕響,一道白光自他的劍尖乍現,反撲寶鏡而去。

隻聞“喀喀——”數聲,十方寶鏡先後碎裂,空中飄**著無數細碎的銀光。

寶樸子大怒:“逆徒,你竟敢以下犯上!”

靜淵海微笑不語。

他以下犯上的事情可不止這麽一點兒。

師尊的上下左右,早都被他犯了個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