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師兄要殺我

隻是這樣一來,他們二人飛升神界的夢想,在此生此世是不可能再實現了。唯有這樣,方能夠保住她的性命,雖然他們都不樂意於此,但也許這是最好的道路了。

這一世的塵緣,他不想這麽快就了結。

澄明見他執意難改,心中又急又痛,“她總有一天要入魔,衝破你的禁錮,你又該如何是好?”

玉長離抬起頭來看著虛無縹緲的天際,“不會有那一天的。”

如果當真到的那一天,再同歸於盡也不遲。

從此她入她的輪回,他回他的神界太上忘情。

與澄明還未趕到扶光宗,玉長離便聞見風中飄來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

“不好!”玉長離催動青燈劍意,升到半空中。

隻見扶光宗周圍,天上地下修士無數,裏三層外三層組成人牆,萬道金光拔地而起,在空中頂點匯集合攏,如煙花倒聚,組成一個龐大的鳥籠。

籠子上明晃晃的禁製對妖魔之氣有莫大的殺傷力,如紅蓮夜火燃盡一切惡鬼,血腥的空氣中混雜著妖魔之氣被焚毀時發出的不甘嘶鳴。

“啊啊啊啊——”聲如拉鋸,又如尖錐刺心,許多修為低下的修士,已經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卻始終無法隔絕那聲音傳入心中。

玉長離腿微微一軟,對著澄明恨意頓生,“師兄,你……”

他恐怕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若非是他看見般若寺中妖魔之氣去意洶湧,等不及拜訪主持便往回趕,恐怕等他回來之時,小師妹墨幽青已經跟妖魔之氣一起被挫骨揚灰了。

信是主持所寫,他不過跑了一趟路,卻要背這偌大的一個黑鍋,澄明又氣又怒,“你竟然信不過我?若我要拖延你,何必同你一起回來?”

但即便他誤會了澄明,好像一切也太遲了。

因為當下便有修士吼出:“玉宗主,你這禁錮之籠果然好用!多謝玉宗主大義滅親,助我等一臂之力!”

這句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墨幽青的耳中,她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棒槌,“禪宗劍意!”

一道紅光從手中的棒槌中發出,“啵——”的一聲穿過了修士的身軀。

墨幽青這手中的棒槌本來就長得很像某種惹人遐想的器物形狀,配合著激射而出的劍意,那情景讓人不忍卒看,許多在場的女修都捂住了眼睛。

形態怪異,卻是凶殘非常。

修士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胸膛的傷口,悶哼一聲,從雲頭直直墜落。

“天哪!”澄明驚呼一聲,這兔兒天資何其聰慧,“她模仿的是你的青燈劍意!”

“妖孽!”般若寺主持莊重雄渾的聲音在空中回**,“竟敢偷學我般若絕技,今日般若寺禪宗就清理門戶,滅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

佛光大盛。

無數箴言漂浮空中,明明滅滅如星子之光,壓住了墨幽青的禪宗劍意。無數修士祭起法寶,從佛家箴言的間隙裏發起攻擊。

墨幽青被這鋪天蓋地的天羅地網激起了凶性,更加順從本心拒絕伏法,殺得猶如地獄修羅浴血歸來。

“住手!”玉長離怒吼一聲,既是對著墨幽青,也是對著在場所有的修士和禪宗弟子。

隻可惜兩方都殺紅了眼睛,無人聽從他的話。

甚而至於端方還從人群中搶步而出,“撲通——”一聲跪在玉長離的麵前,用所有人都能夠聽到的聲音慘聲道:“師祖,您宅心仁厚不忍親自動手,將禁錮之籠交予弟子手中,弟子定不辱使命!”

端方的話語傳入墨幽青的耳中,她一個分心,頃刻之間便被一方翻天重印砸中了背梁,“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玉長離麵色雪白,嘴唇發顫,“我何時……”

他想到了。

當時他和澄明交談之時,想必端方也正在門外,聽到了玉長離的早有預策,由此便上了心,趁著般若寺禪宗將他調虎離山之計,將已設計好的法寶禁錮之籠偷了出來。

墨幽青定定地看著他,“師兄,這禁製是你的?”

這禁錮之籠確是他所製,他確已早早定下了她失控的計策。玉長離不知如何作答,亦不知從何辯起。

等於是默認了。

“師兄殺我……”墨幽青喃喃地道,她早已殺紅了眼,兩道血淚從她猩紅的雙眼中流下,看起來說不出的淒涼可怖。

“師兄棄我……”

在墨幽青心神大恍之間,她露出了更多破綻,更是受到了無數攻擊,將一身慣穿的黑衣染得血紅。失血過多,回擊的動作就越慢,穿過層層佛家箴言之時,力量又被鎮壓削弱了大半。

難得有機可乘,修士們士氣大振。

圍觀群眾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其中也有人打著其他的算盤,太陰玄兔既是天陰爐鼎,又是妖魔之氣的引子,若是能夠引妖魔之氣入體,再進行雙修反吸妖魔之力。

恐會天下無敵,飛升成神也未可知。

般若寺的禪宗又怎會不知道修士們的心思?

因此一方想殺,一方想囚禁。

唯獨都不想放過她。

眼看墨幽青鮮血滿衣,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她的身形已經搖搖欲墜,如同一片在風中隨時都會凋零的落葉。

與玉長離視線相對,她那萬念俱灰的眼神,更是對他的刀刀淩遲。

她喃喃地道:“為什麽,明明我什麽都還沒做……”

玉長離腦中一片空白,他不顧般若寺禪宗長老們的阻攔,破開層層佛家箴言向禁錮之籠的正中心衝去。

“玉施主小心,這妖女凶殘十足!”佛語急急喝來,威壓如山,卻喚不醒他的神智。

玉長離心中一陣渾渾噩噩的陌生大痛,什麽天陰爐鼎,什麽太陰玄兔,妖魔之引,他統統都不知道,也什麽都聽不見。

他隻知道,他一手養大的兔兒,現在要被人殺了……

他順從著本能祭出青燈燭台,兩指豎起劍訣。

“青燈憐花,劍意生發!”

霎時間茫茫青光劍意籠罩了他的全身,“唰唰——”數聲,**開了他前進道路上的任何阻礙。

屍山血海,天下為敵,師兄救你。

修羅地獄,萬劫不複,師兄殉你。

墨幽青的黑眸中燃起騰騰恨意,“你們想要用我煉化妖魔之氣,我就偏不要你們如意!”

如同一個賭氣的孩童,她舉起棒槌,禪宗劍意反向刺出,點在自己身上,擊破全身經脈,妖氣外泄,四散而開。

玉長離將墨幽青抱入手中時,她已經如同一個全身破碎的布娃娃,軟噠噠地倒在他的臂彎中,闔上眼睛,似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禪宗長老還想乘勝追擊斬草除根,那佛家箴言如龐然巨物一般泰山壓頂,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玉長離怔怔地看著懷中蒼白的小臉,他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看頂上的情況,隻是機械地舉起了手中的青燈。

“砰——”半空中兩股巨力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孽徒!”般若寺主持蒼老的聲音傳來,“你不趁此機會永絕後患,還要護那妖物到幾時?”

“她什麽都沒有做,她什麽都不會做的……”玉長離的聲音輕微,疼痛得近乎請求。

“為了天下蒼生,我願陪她囚禁一生一世……”

在玉長離為她擋下外部無數的攻擊之時,他的全部心神都為垂死的墨幽青所擷取,其他人的注意力則為玉長離所擷取。

沒有任何人留意到,殘存的妖魔之氣順著玉長離闖進禁錮之籠留下的空洞,緩緩地滲入墨幽青自己刺出的泊泊血窟之中。

她擊破了自己的氣罩,反倒為引妖魔入體提供了可乘之機。

妖魔之氣在墨幽青體內遊弋,鼓**在經脈之間,迅速填補空缺、恢複傷勢。

假使玉長離沒有如此傷情心碎,也不至於未察覺墨幽青已在微微顫抖的手指。感受到有人在環抱著自己,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抬起一隻能夠挪動的手臂,閃電般地卡住了那人的喉嚨。

天與地在玉長離的眼中翻覆,他懷中方才已氣若遊絲的小師妹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手如鐵鉗地將自己壓在身下,眼中湧出無窮無盡的魔氣,如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潭。

她的聲音似是而非,仿佛混合了千般聲浪。

“師兄,你要囚禁我?”

嘴上在發問,手底下也沒閑著,話音未落,已經封住了他全身各處經氣。

變化來得太突然,玉長離還沒有回過神來,便已經被小師妹擺布出了一個任人魚肉的造型。

墨幽青拿過他手中的青燈,跨過他的軀體。

意識到她將要做什麽,玉長離隻能以眼神發出懇求,然而墨幽青無焦距的瞳孔卻視而不見,眼中隻有魔氣而無萬物。

玉長離心生不妙的預感,皆是因為他一念之仁貽誤戰機,墨幽青入魔重生。

她右手持青燈,左手持棒槌,雙臂在胸前交錯。

“劍意生發,可斬萬物!”

墨幽青雙臂如振振欲飛雄鷹展翅,一紅一青的兩道劍意如巨刃劃過半空,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削鐵如泥。威力之大,比之前的禪宗劍意不知翻了多少倍。來不及躲閃的修士甚至被那駭人的劍意瞬間切作兩截。

殘肢四散,焦土遍野,宛如地獄。

饒是澄明跑得快,也被那劍意削了半截僧帽下來。

墨幽青已徹底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