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出廠價與售價

門外頭似乎又有陣低語聲,手電筒光筆直刺過幽暗走廊,晃了晃。

“你幹什麽?!”

“啊,尿尿。”

“快去!”

戴著白頭盔的夜間巡視組嗬斥過某個內急的無辜士兵,然後提著手電筒別著防暴棍,消失在走廊深處,令沈如鬆窒息的鋼靴“砰~砰~”聲也漸次消失,唯獨透過窗子的清冷月光愈發冷了。

沈如鬆如釋重負般劇喘幾口氣,他看看掛牆上的時鍾,快天亮了,是不會有人來了,這樣的事沒可能留到天明再處理的。

與鄧豐交換了個眼神,對方微微點點頭,轉身躺回了床,沈如鬆一夜沒合眼,跟虛脫了樣爬上床,等到挨著床單,他才驚覺,回來換洗了的體能衫竟是又濕透了。

全是他的冷汗,幹了濕,濕了幹!

嘹亮的起床號吹響,往常吵吵鬧鬧的房間無一人說話,不論是誰,皆是像避著輻射源似的躲開了劉子旭、楊旗。這兩個家夥哪裏有睡醒起床時的麵色紅潤,他們照樣一夜未睡,知道犯了大禍,麵色如同死灰。就是多發出了點聲響,都是一副偷瞅班長表情的慫比模樣。

這是軍法處置的大事啊。

但照常的五公裏越野跑仍是擺不脫的,一夜未睡,鄧豐精神狀態尚好,沈如鬆等三人純是硬垮著臉跑完的,途中1班長還順口問了幾句沈如鬆臉色怎麽不大好,給沈如鬆幾乎嚇得脫口而出“我認錯!”。

早操後早餐,饅頭鹹菜麥粥蘿卜丁,味鹹,不過對沈如鬆來說味同嚼蠟。

由於明天就要出發去千山山脈,進行為期一月的野外拉練。管訓練的許國峰軍士長今天也沒格外操練的想法,抽查過槍械軍備保養情況,便讓各班排長帶隊,去繼續熟悉馱馬騎法,免得行走山路時出禍事。

楊、劉二人一上午都在盯著沈如鬆的表情,沈如鬆一上午也在盯著軍士長的表情。不過直到午休中飯了,不要說有憲兵來抓人或者是單獨約談了,軍士長和排長連2班都沒怎麽靠近過,他們倆都在忙著陪向不知何時出現的檢查組。

沈如鬆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殺豬菜,濃香的血腸在嘴裏隨意嚼了幾下便滑下肚去,時而看看食堂另外一邊正和連長、連副和團部下來的作訓參謀相談正歡的軍士長,時而飛快掃幾眼鄰桌舉著海碗吃飯的排長。

沈如鬆心裏正在瘋狂糾結到底要不要上報,也許這件事是個慣例,沒出大事就當沒發生過。畢竟排長和軍士長還真沒誰提輔助兵如何如何,特別是排長,他叫許博文,國防大學畢業,也是剛授銜,他還是個新出爐的一毛二,肯定不曉得地表基地的具體門道,平時是跟著條令,反複強調禁止去找基建兵。

不過一種更大可能是,上級在等他主動投案,看看表現,自首不自首可是兩個處理結果。

鍋碗瓢盆聲忽然停了,沈如鬆驚醒過來,發現班裏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心髒漏跳了一拍。

“班長,收碗了。”有人提醒道。

沈如鬆這才發現半小時到了,就他2班這桌沒動窩了。

匆匆扒完了飯,洗完碗,沈如鬆把大家轟回去午休。叫來一直放慢腳步在他旁邊的鄧豐、邱鐵軍。

“你們兩個怎麽想,要不要主動過去?”沈如鬆問道。

“去不去都行……其實,我感覺吧……”鄧豐說道。

“上麵不知道的。”

“根本不在乎的,老鄧你想想打完仗回來,憲兵不往基地北邊走,去年整個營活下來的都往基建兵那邊跑,怎麽會在乎這個。”邱鐵軍說道。

沈如鬆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他隨便與打招呼的1班長趙海強應了聲,說今天天氣很好,開太陽了,氣溫在回升,雲彩也出來了。

沈如鬆敷衍了事,等人走遠了,他又問道:“你說從前3營出了事,後來上麵真沒找?”

“真沒找。”

據鄧豐所說,去年冬天時候,隔壁的3營也出過有人去輔助兵營地然後被扣下,因為當事人所在的班的班長陣亡了,所以是排長去贖的人,後麵連裏營裏居然真就一點動靜沒有。之後和輔助兵那邊一直相安無事,根沒發生過一樣。

沈如鬆腦海轉過無數個想法。偌大基地裏,幾萬人,一個月發生點什麽太正常了,他月中旬時聽說師裏另外個一個團,96步兵團的憲兵就抓了個膽大去基建兵營地搞事的兵,當夜除籍,卷鋪蓋滾到基建74師裏去挖石頭,從誌願兵打成苦力強。

“手表怎麽說?為什麽軍需說要兩千二一隻?擱這兒打劫呢。”沈如鬆壓下了自首的想法,轉而問起功能腕表的事。

今天他們四個是翻出有八成像的舊電子表戴上,糊弄了一上午,但這不可能藏一輩子的。

“我正想說這個。”鄧豐勾住沈如鬆肩膀,低聲道:“你#%&的不曉得這要走軍械庫流程的嗎?”

“去年2營去外麵集訓,有人在外頭丟了個80式的擊針,幾分幾毛錢的破玩意,平時爛了報備誰在意,結果後麵求爺爺告奶奶花了五千多去師軍械庫報廢品裏弄了個回來。”

“我剛入伍的時候,也是擊針,聽說團裏有人擦槍,擦的是78式狙擊槍,擦著擦著發現東西擦沒了,全連人愣是陪他找了一天,沒找到的。最後是背槍的和他班長一起在連長辦公室蹲了一夜,托連長關係領了個回來,給了軍械庫那邊八百,沒寫薄上,這才沒背處分。”

鄧豐指頭敲了敲手腕,繼續說道:“這個表出廠價是不貴,三百來塊吧,不過今年的全部帶了鑽石麵,算整數好了,四百。你想想,要是沒關係,撐死一塊錢的擊針要花幾千,表沒收你一萬算可以了!你還得謝謝劉胖沒調走,這人好說話,換個管軍械庫的,你求著給人家都不收!”

沈如鬆聽得頭皮發麻,四塊表就是八千八,他現在領的是第17檔下士工資,也就比第18檔列兵工資好一點,哪怕他之後一路幹到四級軍士長,也就是現在許國峰軍士長這位置,要不吃不喝好幾年才攢的出來。

鄧豐屬於無妄之災,沒請人家吃飯就不錯了,叫他出錢未免扯淡,叫楊旗、劉子旭兩個人攤?他們闖的禍是該他們出錢,要是出不起呢?他沈如鬆不得幫襯幫襯,不然告發了一起完蛋嗎?

拜托,他是要背連帶責任的,好比戰士丟了槍,部隊主官從上到下一擼到底!

“上這事算是木頭板子包火,不出就沒事,出了起碼記大過。要麽賒著,欠了大人情,他想怎麽還?。”

鄧豐見沈如鬆麵露難色,他不奇怪,去當定向士官生的,幾個家裏是有錢的?有錢的話,幹嘛不拔個個兒出來做排長?

平心而論,沈如鬆當然是有這個錢,問題是他家裏有這筆錢,這年頭在地下城有錢沒配給劵是常態,家家戶戶存大幾千再正常不過了,但他為什麽要寫信向家裏要錢?

自從進了士官學校,他就往家裏寄錢,現在一口氣要上千塊,就因為這種錘子事?

沈如鬆長長地歎氣,喪氣擺手道:“先回去聽聽那兩個白癡怎麽說。”

回了營房,大家都在午休睡覺,和這件事沒關係的邱鐵軍先躺回去休息。因為下午還是騎馬,對不騎馬的人來說就是折磨,得休息好。

沈如鬆站在門口,敲敲門,朝闖禍的兩人勾勾手指,楊、劉二人哪敢睡覺,乖乖地跟著到了僻靜處。

“你們去嫖這個事,我摁住沒報。”沈如鬆說道,手搭在暖氣片上,他就比這兩個高了半塊豆腐,但這會兒看著他們和俯視毫無區別。

“我考慮到基地情況複雜,輔助兵那塊沒人提點,你們犯錯勉強情有可原。”沈如鬆先給了個棗子安撫下情緒。

眼見這兩人呼了口長氣,正以為雷聲大雨點小時,沈如鬆舉起大棒了。

“但是!腕表的事,瞞不久,明天出發拉練,一整個連加一個騎兵排,一百四五十號人,早晚要看出來的。”

“表,得想個辦法弄回來!”

沈如鬆還沒提表要二千二這茬,才起了頭,楊旗便突然抬頭道:

“班長,我闖的禍,要多少,你說個數,我出。”

沈如鬆斜了他一眼,“嗬”了聲,回道:“找軍需官打點,一塊兩千二,四塊,八千八,你小子兜裏幾個錢不是買煙抽就是跑小賣部買零食,你哪來的錢?”

“別想著全問你爸媽要,技工維護工一年工資才兩三百,掏家裏棺材本啊你。”

見楊旗低著頭看靴子,沈如鬆心裏一時矛盾,百般滋味,他家的錢是錢,自己的錢不是錢?但誰叫他沈如鬆是班長,必須負連帶責任?

“這樣吧,問班裏人借點,我出大概……”沈如鬆咂巴咂巴嘴,最後艱難說道:“我出三千……”

三千……他全副身家才五百多,剩下的是無非是問家裏要,老娘不會不給。

他不想記過,不想以後拚了命也落在那些更差的人後頭,他想立功,想提幹去陸軍指揮學院,想升到少校,衣錦還鄉去父親犧牲的地方看一眼,告訴他,你兒子現在和你一樣厲害了。

他不想記過。

沈如鬆看向跟著出來了鄧豐。然後摸著自個兒鼻子,為難道:“鄧班副的話,算我借你的,寬裕也湊湊……”

沈如鬆說的是低聲下氣,鄧豐手插褲兜裏應道:“去年有戰地補貼,一天雙餉,回基地一人發了五百。清理廢墟搞到了戰前物件,轉手出了也發了筆小財……”

鄧豐重重一拍沈如鬆肩膀,說道:“你講義氣的!”

鄧豐又轉向楊旗和劉子旭,罵道:“草了你兩個弱智!反正一個班的,幫是該的,我剩下有……嗯,我的錢大部分寄回去了,手裏剩一千三,出一千整吧。”

“這是班副拿命得的,我不能要!”楊旗霍然抬頭道。

沈如鬆直接抽了這不知好歹的小子一耳光,罵道:“你個#@%&,給你想辦法又不要,你現在戰死了,撫恤金倒是一次性發八千,你打算去死嗎!”

“我真有!”楊旗語帶哭音道。

“我爸是廠長,我媽是教體局的,一年紅包就有兩萬多,這點錢不用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