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表的兩個讀音
班長發了話,其他人立刻要去鬆開綁在樹上的楊旗、劉子旭,步子還沒踏呢,鄧豐便低吼了聲。
“不準!”
寒夜一聲吼,淒淒涼涼飛過了幾縷鳥叫,端的是叫人脊骨抖了抖。班長說要把人帶走,班副說不準動,這聽誰的?
李皓、謝國榮等四個人麵麵相覷,踏出到半空的靴子訕訕落地,算是走了一步,不過是走是停,那純看班長的意思了。
沈如鬆克製著怒氣,攥拳砸著鄧豐胸口,壓著嗓子吼道:“你要做什麽!你想幹什麽!”
“這是咱們的弟兄!你說不準就他媽的不準!”
十來米開外,兩個光著腚綁樹上的家夥在支支吾吾叫著,借著月光,沈如鬆看得真切,在這麽個寒氣足的午夜,這兩人凍得()縮成一團,影都瞧不著了,再凍下去,指定要出事!
鄧豐推開沈如鬆,又反手摁著他脖子,一股巨力把沈如鬆腰給壓彎了,鄧豐惱道:“你平時聰明勁去哪裏了?你怎麽不想想人在屋簷下?一開始就是這兩個貨違反紀律到輔助兵這裏犯事,擅離基地、嫖宿不歸,要是他們一口咬死是逼迫呢?誰占理?”
“現在我們在哪裏?睜大你眼睛看看,基地圍牆外!”
鄧豐拽著沈如鬆脖子,讓他去望望遠處的探照燈,雪白燈柱刺破夜空,顯出了高聳圍牆的黑灰色輪廓。
“你強行帶人走,輔助兵衝出來鬧大事,探照燈過來我們全要抓住!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沈如鬆是有個師長的爹還是執委的媽?”
沈如鬆不吭聲了,叉手站著。
“好,就算你不怕事鬧大,引得連長團長來撈人了,你不會說指望連長把百來號人帶來打架出頭吧?你別說你腦子真這麽想的?哦,你真這麽想的吧?是不是還想叫你同學和哥們一起來撐場子?一個火星下去,歸化民炸了抄家夥幹起來,這幹係你能背?你是神仙啊,見了個鬼了,你真是個人才……”
沈如鬆臉黑得可怕,他猛然抬頭,攥著鄧豐衣領,眼睛要噴出火了,然而下一秒火又熄了,他腦海翻滾著歸化民、輔助兵的傳聞,軍隊條令和自己的未來。
這兩個雜種惹出的事!他得背連帶責任!鄧豐大不了班副也不當了,做個普通戰士,反正他最多幹個中士就複員回家了,沒可能往上升,記一筆就記一筆。他沈如鬆呢!幹得快,一年可以中士,三年上士,後麵立了功去了軍官速成班,起碼能做到上尉退伍,十來年後回地下城有科級待遇保障,現在入伍一個月,檔案直接狠狠記一筆?
能鬧大嗎!
鄧豐沒扯開沈如鬆攥住他衣領的手,而是任由他自己想通了鬆開。
沈如鬆到底是腦子活的,他很快想通了,丟了表或許能找人斡旋斡旋弄個新的,現在帶人走可真是沒回旋餘地了!他哪裏認識值崗的巡邏隊!
沈如鬆看向輔助兵營地,那裏沒有標準的複興樓,隱約看到都是平房。換句話說,這裏的房子不是軍隊修的,而是輔助兵自己修的。
“把表給了保沒事?”沈如鬆顫聲問道。
“我不能保沒事,把柄落人家手裏了,但是從前3營出過一模一樣的事,當時去的他們排長,給了東西才敢領人走。”
沈如鬆吞掉了下一句,思索幾秒,一巴掌拍自己額頭上,泄了氣的皮球般,話裏有氣無力:“幾個人的表?”
“保險起見,你和我的。”
鄧豐目光嚴峻,附耳小聲道:“他們兩個應該沒惹太大禍事,否則我們根本見不到人,多半是落了麵子。”
“麵子……”沈如鬆苦笑道,功能腕表每一塊都有編號,要追查起來,花不了太久就會查到他身上和,再扯出今晚這件爛事,真是把柄白白地送人家那裏去!
“沒有別的辦法了麽?不能回去一趟拿其他值錢東西麽?”
鄧豐搖頭道:“我出門前就提醒你多帶錢,你急吼吼走了,而且你要犯兩趟險?”
他指著表殼補充道:“快零點了,你一來一回差不多兩個點,回去又要時間,我們幾個大平地的怎麽躲?進他們營地嗎?”
沈如鬆終於無法,澀聲道:“給吧!”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沈如鬆脫下表,掛在樹杈上,“啪嗒”的一聲輕響卻是一記重錘砸他心裏。
一起四塊表,明天怎麽解釋,一夜之間都丟了?排長多傻才會信?這個窟窿怎麽補?拿頭去補?
丟完了表,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消失了。沈如鬆知道是黑暗中的輔助兵沒盯著他了,他不欲再多留哪怕一秒,解開楊旗和劉子旭身上麻繩,拿掉堵嘴破布。
“班長啊,我……”楊旗哭喊道。
“閉嘴!”
“你兩個死了!給老子閉嘴!”
沈如鬆一巴掌狠狠抽在楊旗臉上,但是他的話得比巴掌打得更疼,兩個闖了大禍的廢物哪敢再說話,想灰溜溜跟在後邊都不能,是被沈如鬆喝令著夾在隊伍中間,好“保護”著。
沈如鬆就怕路上這兩人又闖了禍。
一行人原路返回,路上在泥道摔倒,狗啃泥一身的狼狽不必多提,好歹是躲過巡邏兵,有驚無險地回到了自家營房裏。
關上門,暫時不想搞腕表的事,沈如鬆也沒多問楊、劉兩個人話,知道了事情原委就直接讓他們擦幹淨了滾去睡覺。
和鄧豐料的大差不差,兩個人不知信了什麽邪,傻乎乎跑到輔助兵營地裏,衝著人就嘀咕找(),惹得輔助兵大怒,暴打了搜幹淨身上,綁在門口等部隊去領。
具體的細節,現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去問。這個事就怕之後排長連長他們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馬上就要來踹門抓人了。
軍隊裏不存在讓你忐忑一夜的說法,當天的事決不會過夜,夜裏的事能解決不拖到天明。
鄧豐點了根煙,分給反身靠著桌子的沈如鬆。
沈如鬆兩指夾著嫋嫋冒煙的辛辣白鳥煙,看著門裏的窗子,祈禱著走廊不要響起腳步聲。
“嗵嗵嗵~”
“咚咚咚~”
急促的腳步聲傳過走廊,由遠及近,聽起來像是誰著急起夜,但又分明是軍靴快步踏過瓷板磚時的鏗鏘聲。一盞頂燈暗暗地遞來幾抹光,透過門口小窗,微微散射,甚至有那麽一絲虹色的味道。
香煙漸漸燃盡,沈如鬆一口沒抽,就這麽等著燒到了煙蒂而不自知,他側耳聽著走廊動靜,那陣分辨不清的靴子踏地聲似乎在一點點接近,仿佛下一秒就會有“砰砰砰”的砸門聲。
果真,“亢亢亢”地響起釘了鋼掌的皮靴踩地聲,不止一雙,而是三四雙加在一起的密集節奏,登上樓梯,轉過拐角。沈如鬆都能幾乎想象出軍士長甩開步伐的行進模樣。
然後是一隊憲兵,砸過房門,不等其他就直接踹開,一棍子打翻了犯了軍法的沈如鬆,拔了銜章押去監獄,審判了扔到礦井裏,成日價麵朝黑岩背朝土,天日都沒有一個……
沈如鬆咽了口唾沫,發抖的手顫地煙灰縷縷落下,他緊抿著唇乃至於咬出了一排牙印,靴聲靠地越近,他就咬的越用力。
待到聲音沒法更近時,他的腰身都跟著震起來了,他在想主動交代應該會判罰輕些,剝了班長沒話說,罰去做普通戰鬥兵總行吧……津貼都可以扣,但不要照著懲戒部隊一樣來……
“砰~砰~砰~”軍靴踏地聲停住,沈如鬆咽下的唾沫都快要噎在喉嚨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