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聽聞

沒一會,老秦就走下來拿手敲了敲程夕染的桌子,另一隻手裏握著的杯子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又倒了一杯。

“下課去給你媽回個電話。”

程夕染應了一聲,老秦轉身的時候手一晃,水杯咣當一聲摔到地上,熱水濺了一地,裴嘉遠本來還瞧瞧程夕染,再瞧瞧自己的練習冊,盼著快點下課,下一秒就被熱水濺到了褲子上。

一中的校服褲子很薄,薄到他感受到水溫時迅速縮回了腿,皺著眉冷冷地看著老秦,老秦明顯被他這個眼神嚇到了,一邊說不好意思一邊接過旁邊同學遞過來的紙要給裴嘉遠擦褲子,裴嘉遠卻隻是把腿往裏麵又挪了挪,自己扭頭衝程夕染要了張紙低身擦起來。

老秦從來沒見過一個少年能有這種目光,像是隻冰冷的渾身還插著鋼刺的狼。

看著老秦這個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露出這種尷尬的神情,程夕染趕忙打圓場:“老師你先把杯子拿走,我去把地拖一下。”

老秦如釋重負地撿起不鏽鋼水杯轉身,程夕染跑到教室前麵拿起拖把,迅速地把地拖幹淨帶著拖把去了廁所。

衛生間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程夕染模糊聽到什麽獎學金、考試之類的字眼。不是她刻意想聽,主要爭吵聲實在大加上她對獎學金也很上心。

爭吵聲漸漸變小直至消失,程夕染正好把拖把從水池中拿出來。旁邊的衛生間走出了一個女孩。

程夕染餘光瞥見了她,是趙妨雨。她的動作一瞬間頓了一下,她極力克製自己平靜下來,想裝作不認識她離開。但趙妨雨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程夕染?”

聲音從身後傳來,那聲音輕快卻又帶著些不確定。

當年趙妨雨帶給程夕染的傷害還曆曆在目,程夕染並不會像當年一樣再和她說一句話,直接拽著拖把就走,好像在用水漬聲告訴身後的女孩,你認錯人了。

她知道趙妨雨是什麽人,也並不覺得經過這些年對方會有什麽改變。

回到自己班教室後程夕染如釋重負,但江原能看出來她臉色明顯不太好,下課鈴一響,江原就衝到程夕染麵前問她怎麽了,程夕染垂著眸說:“她認出我來了。”

“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會變得真正硬氣和勇敢起來,可我發現那隻是對別人。我看到她,還是忍不住害怕……”

“沒事,都過去了,現在不是有我在呢。”

江原頓了頓:“你經過這種事還能這麽活潑開朗……還挺不容易的。”

程夕染扯出個不太好看的笑臉,降低音量:“裝的。”

“得了吧你。”江原抬手彈了彈程夕染的腦殼,“我知道你什麽樣。”

此時裴嘉遠把校服從頭上拿下來,擰巴著眉毛看著旁邊的兩人,額頭間還沁著汗滴,再看向周圍發現人都走光了。

“人呢?”

“已經放學了,大家都吃飯去了。”

裴嘉遠挺起身,打了個哈欠,白淨的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衣服印痕,也不看江原,目光始終在程夕染身上。

看著二人一同往門外走去,裴嘉遠也起身跟在他們身後,神色不悅。

二人走到樓梯口轉身時,就到裴嘉遠雙眼怨念地站在樓梯上看著他們。

程夕染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但她想到裴嘉遠剛來這裏沒什麽朋友,瞬間理解了他的想法:“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去吧。”

裴嘉遠的神情稍有緩和,走到二人身邊,三個人都不說話,沉默並行著。空氣中都彌漫著尷尬的意味。短暫的通往食堂的路此刻竟變得越發漫長。

晚間放學後,程夕染收拾好東西同江原道別,就準備前去小賣部打工。她在學校旁邊的公交站牌等了半天後,都沒等到她要坐的那輛87路。程夕染等的有些煩了,坐在石凳上無聊地揪起一根狗尾巴草。隨後,她就看到裴嘉遠從校門口悠悠地走出來,上了輛黑色的車。

結果一分鍾後,黑色的車來到程夕染麵前,車窗緩緩搖下來,車內的少年眨著漂亮的眼睛,語氣卻有些冷冷的:

“上來。”

程夕染剛一擺手,但看了眼時間,五分鍾內再等不到公交車她就真的要遲到了。扣錢,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

她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怕太用力把車刮花,雖然她不認識這車的牌子,但以裴嘉遠出手闊綽的程度來說,這車一定不便宜。

她坐在車內的軟座上,聞著車裏的高級香水味,出神地看著某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正想著,裴嘉遠忽然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你們一中有沒有傳過我的傳言?”

二人之間隔的距離算不上多近,但因為有了轎車這個空間限製,此刻裴嘉遠的提問倒顯得有幾分逼仄的味道。

裴嘉遠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不敢回看,眼神飄忽地道了一句:

“有吧……但我不關注這些,我以前不知道你。”

“連我的事都不知道?”

裴嘉遠冷哼一聲,似乎對自己的做法沒有掀起眼前少女世界的波瀾感到不快,但麵上的神情卻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你不適合抽煙,而且那煙太便宜。”

程夕染不知道為什麽,和裴嘉遠說話的時候語氣就沒有平日裏和同學說話的那種歡快,有的隻是小心翼翼和默然。

裴嘉遠把書包打開,拿出那天從程夕染手裏拿出來的那盒軟中,程夕染瞧見裏麵隻少了一根。

程夕染瞬間明白了裴嘉遠的意思,但她不知道為什麽,卻也沒打算過問。

到小賣部前時,程夕染衝裴嘉遠道了聲謝,便拉開車門,徑直往小賣部門中走去。

裴嘉遠看著程夕染離去的背影,從包裏拿出手機,目光直直地落在上麵。

他天天這樣在學校鬼混,不知道為了報複父親還是母親,但他們也沒有太關心自己,隻是給自己換了個學校。

所以,究竟要怎麽做,才能得到他們的關心呢。

裴嘉遠想得到的,從來都很簡單。

外麵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天色漸暗,路燈也漸漸亮起來,街上的霓虹閃爍,下車時,司機為他撐起了傘。

如他所料,今天又是母親一個人在家。

見他回來後,母親神情疲憊卻還是衝他扯出一個笑臉:“嘉遠回來了啊。”

裴嘉遠隻悶悶地“嗯”了一聲,看了一眼母親後就飛速地轉過頭提著包走上樓,好像隻要多看一眼母親就會想起誰一樣。

有時他也會想,這樣的生活真的值得持續下去嗎。爹不管,娘不愛。那為什麽還要把他生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