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公子

海潤商場,三層火鍋店。

一條條火舌像是饑餓的蛇,肆意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濃密的煙霧在火光的映照下越來越多,人群彎著腰通過安全通道逃命。

安易剛跑到安全通道門口的時候被後麵的人撞到了,腦袋磕到樓梯扶手上,眼前頓時變得模糊了,他摔倒在地,沒有人扶他,甚至人們逃跑的時候還有幾個人不小心從他的身體上踩踏而過。

他第一次蘇醒是因為炙烤,大火已經燒到周圍了,濃煙將他團團圍住,熏得他劇烈咳嗽,眼睛止不住流淚,鼻腔被空氣裏的灰燼填滿,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嚴重。

安易根本找不到逃生的路,四周除了濃煙就是火光,他趴在地麵上,試圖尋找出路,下一秒他撐不住了,又昏了過去。

安易第二次醒來是在救護車上,他躺在擔架上,臉上扣著氧氣罩,周圍的聲音很嘈雜,有人叫喊,有人指揮,應該是在奮力營救被困失火現場的幸存者。

他努力睜開眼睛,但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就像一千度近視,忽明忽暗,用力揉揉眼睛才偶爾看清一兩秒。

安易清楚,很快自己就失明了,沒有任何醫學奇跡的永久性失明。趁現在,還能看清楚一些,他決定要逃離,去享受最後的光明時刻。

就像火鍋店的那團火焰,是短暫的。

安易摘掉自己的氧氣罩,下擔架,跳出救護車。人們正忙得團團轉,沒有人注意到他。他跌跌撞撞地扶著街邊的牆壁一路向東,順利走出去兩條街。

來到一個大路口後,剛經曆完死裏逃生的火災的安易大腦有些混亂了,尤其是大腦左側,疼痛無比,眼睛似乎比剛才還要模糊了。周圍的汽車鳴笛聲四起,異常刺耳,大抵是眼睛出了問題,耳朵變得更敏銳了吧。

此時,安易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中間,四麵的紅綠燈和高樓大廈上的霓虹更加讓他暈頭轉向,他感覺自己就像掉入汪洋大海裏的一片葉子,隨著巨浪起飛,又隨著巨浪重重摔下來。他強忍著胃裏的嘔吐感,努力平衡自己的重心。

突然,一輛疾馳的汽車擦著他的身體掠過,汽車向右猛打方向盤,用力踩下刹車,滑行了三四米遠才停穩了車。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大罵杵在十字路口的安易。接著是其他經過車輛瘋狂的鳴笛與司機的謾罵。

“想死啊你!”

“是不是瞎了?”

“腦子有病吧!”

……

其中一輛車速過快的黑色雷克薩斯為了不與其他車輛相撞,撞到了街角的消防栓上,水管爆裂,漫天的水如雨幕般墜落,將安易淋了個透,也洗淨了他身上因火災留下的黑色灰塵。

安易表達歉意的聲音也淹沒在了一切嘈雜的背後,他慌亂的“逃跑”,直到再也聽不到汽車的鳴笛聲才停下來彎著腰喘氣。之後安易放聰明了一些,他隻沿著路邊走,如果撞到,最多也就是行人。他不是怕死,他怕的是還沒有弄明白他鍾愛的這個世界就離開了。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安易聽到了熟悉的音樂,是那種隻有酒吧裏才會放的音樂,能激活人身上的細胞,讓它們整裝待發。

安易一點點靠近音樂,然後聞到了熟悉的酒吧特有的味道,他知道他此時站在了酒吧門口。

“歡迎來到惡魔之夜。”酒吧門口站著的谘客說道。

安易點點頭,被引導著進去,一推開裏麵的那扇門,沸反盈天的喧鬧和響徹雲霄的音樂撲麵而來,如同一股有形的聲浪,衝擊力道很大。

安易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嘴角露出微笑,跳下舞池發泄著胸口聚集了幾個夏天的悶氣。

“我XXX!”

安易大罵了一句髒話,引得身邊的幾位女孩的不滿,隨後躲開了。

發泄得差不多了,安易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要了半打“末日審判”和半打“蛇毒”,這是蘇格蘭酒廠Brewmeister推出的世界上酒精度最高的啤酒,酒精含量分別為65%和67.5%。安易十分滿意這裏能買到這種啤酒。

“先生,酒全部都起開?”侍者把酒一一擺在桌子上。

“全開。”安易靠在沙發上,有些累了。

砰砰砰……連續十二響,聲聲打在安易的心髒上。如果說除了電子音樂還有什麽能讓安易覺得舒暢的話,那就是開酒的聲音了。

侍者走後,安易連灌自己兩瓶啤酒,然後打了一個響嗝。

“哎喲,安公子。”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雖然在嘈雜的環境之中安易也是聽得清楚的,這個聲音不陌生,而且能叫得上自己的名號,不一定相熟,但一定是認識的。

“安公子,真是你啊,怎麽一個人來玩啊,不是你風格啊。”

聲音在安易的右耳位置,接著他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坐到了自己的右邊,人影的周圍還聚集過來了不少人,看模糊的體態,有男有女,要麽就是一起過來玩的,要麽就是在酒吧臨時“故意”認識,組的局。

“你哪位?”安易又拿起一瓶酒問道。

“安公子,貴人多忘事,我是你大學同學啊,上學的時候你就沒正眼看過我,現在也不正眼看,有錢人就是牛氣。”

安易沒有吭聲,繼續喝酒,他不是不想抬頭看,而是幾乎看不見,尤其是在這個昏暗的環境中。

“安公子,我徐林啊,大學咱們一個班的,寢室挨著的,記得嗎?”

安易搖了搖頭,又灌下一口酒。

叫徐林的人尷尬地笑了兩聲,繼續說道:“我向你借過錢,你沒借給我,為這事兒我還跟你打過一架,記得吧?”

接著徐林向身邊的朋友——兩男四女——介紹了一下安易,“安公子,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人帥多金,一般這樣的焦點人物,基本都是全校人都認識他,他隻認識那麽幾個要好的朋友。”

“為什麽啊?”徐林拿起一瓶桌麵上的酒,“安公子,為什麽啊?”

安易隱隱約約記起好像有這麽一件事了,大三或者大四,教室或者食堂,根本記不清了,有個男同學找到自己,特別難以啟齒,最後終於開口想借一些錢,對於安易來說一點都不多,也就幾千塊,但是安易拒絕了。

他不記得具體因為什麽原因沒借給他錢了,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吧,也更不記得是因為什麽心情不好了。

當時徐林被拒絕後也是這麽問安易的——

“為什麽啊?”

“安公子,為什麽呢?”

“你那麽大方,無論哪個同學們找你借錢你都慷慨解囊,幾百、幾千、甚至幾萬塊,有的還不用還,可為什麽我找你借錢,你偏偏就不借了呢?”

……

而現在,麵對徐林又一次發問,安易仍舊沒有回答他。

“如果你當初慷慨解囊,把錢借給我去應急,我就不會去借高利貸,這樣我的大學以及現在的人生或許會輕鬆很多吧。”

這句話徐林是笑著說的,但是安易臉上異常嚴肅,他不認為自己有錯,麵對如此無禮的“討伐”更無須道歉,釀成這樣的結果也跟借錢與否沒有半毛錢關係。

“所以呢?”安易反問道。

“所以,老同學偶遇,高興的事情,不至於一言不發吧,況且我這次不找你借錢。”徐林說完冷笑了兩聲,然後用手裏的啤酒跟安易碰了一下,“隨意。”

徐林喝了一口酒,準備要離開了,臨走前又盯著安易看了兩眼,這才發覺他眼神不對,空洞洞的,又坐回沙發,“怎麽著安公子?不開心嗎?”他現在是個“生意人”,心情不好的人是他生意的主要受眾群體。而且,他不介意跟“仇人”做生意。

“有多不開心?說出來聽聽,沒準我能幫你呢,我這個人很大度的。”徐林又說道。他身邊的女孩在一旁應和,“對嘛,大家都是出來玩的,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嘛。”

“我很好。”安易道。

“不不不,你不好。”徐林得意地看著安易這一臉衰相,“你很不好,遇到什麽事了?缺錢還是缺女人?錢我也有,利息很低的,女人也很多,男人之間要懂得分享的嘛。”

話音剛落,四個女人圍坐在安易身旁,幾雙白皙的手搭在安易身上,他渾身不自在,把女孩們推到一旁,自己又坐遠了一些。

徐林嘴角掛起不屑的笑,然後從牛仔褲小口袋裏摸出一小袋白色粉末,扔到了安易麵前,“這點東西,就足夠讓你開心?”

“什麽東西。”

其中一個女孩拿起那包東西,在安易眼前晃了晃。安易隻能看到影子,連顏色都看不清。

徐林這才發現他是瞎的,他伸出兩根手指猛地向安易的眼睛插過去,安易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喲哎喲哎喲,安公子,我說你怎麽都不正眼看我呢,原來是看不見了啊,盲了啊,什麽時候的事?”徐林說著笑出聲來,“哈哈,不好意思,有點高興,沒有忍住,見諒見諒。”

安易的額頭青筋暴起,他強忍著發作,畢竟自己現在這種狀況,肯定不是對手,免不了吃虧。

“誰瞎了能開心地起來呢,不過說真的,來點這個,有奇效的。”徐林繼續推銷著他的白色粉末。

“謝謝,不必了,我很好。”安易咬著牙說道。

“別急著拒絕,很管用的,剛有個後脖子上有紋身的女孩買走了一些,她今晚一定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說完,徐林用眼神示意沙發上的女孩,女孩心領神會,打開袋子,用手指摸了一些白色粉末出來,悄無聲息地放進了安易麵前的啤酒裏。

安易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但是已經被搞得煩躁不堪了,“請你們馬上離開,我想一個人喝酒,謝謝。”最後兩個字,語氣尤為重。

“打擾了。”徐林站起來,帶著他的人離開了。

安易拿起麵前那瓶被加了“料”的酒,猛灌了一口。酒瓶落在桌麵時候安易用的力氣有些大了,砰一聲,砸穿了瓶底,金黃色的**肆意飛濺,一抹啤酒花落在一旁的煙灰缸內,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浪漫的相識巨大的水晶上點綴了些許冰淇淋。

就在此時,音樂戛然而止,白熾燈亮起,三名穿著警服的人出現在人群之中。

“接到熱心群眾舉報,現在對該場所進行臨檢,所有人,身份證,帶回分局驗尿……”

警察的話還沒有說完,剛邁出去兩步的徐林又撤回來,悄悄把身上的“東西”,放到了安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