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一章 保持憤怒
高卓睜開眼睛看到熟悉到水晶燈,他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睡在客廳的地板上。
頭痛欲裂,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腦子像漿糊一樣亂。
“今天淩晨,暴雨過後,在我市的羅湖區河灘中段,發現一名女屍,死者身上有著明顯的刀傷,公安分局立即組織警力開展現場勘查和偵破工作……據悉,這是我市近半年以來第三次發生命案了,受害者都是年輕貌美的女性,不排除連環凶手的可能,望廣大市民,尤其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晚上出門一定要結伴,不要在外多逗留……”
電視機裏正在播著新聞,高卓的表情已經凝固,這則新聞以及相關新聞報道他反複查閱過太多次了。因為,那名女屍就是自己的女兒。
又開始循環了嗎?
高卓原本是願意接受這個循環的結果,因為可以在一遍一遍地循環中接近凶手,盡管沒有哪個父親能有勇氣一遍一遍經曆女兒的死亡!
但是這一次,他不願意。
為什麽突然又重新循環了?
為什麽!
高卓想不明白。
讓高卓憋屈的是,他明明抓到凶手了,這下又得重頭來過!
高卓抱著客廳公共區域裏吊著的沙袋,暴躁地揮舞著拳頭,一拳兩拳三拳四拳……仿佛麵前的這個沙袋就是那個殺害女兒的凶手,而他則像一頭雄獅,一頭牙齒不那麽堅硬,爪子不那麽鋒利,逐步邁進蒼老的雄獅。
直到高卓的拳頭滲出血來,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疼。好像自女兒出事之後他就隻有一種情緒了。
那種情緒叫憤怒。
最後一拳揮出去,高卓重新躺在地板上,他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看著搖擺的沙袋,眼淚終究還是淌了下來。
不到一分鍾,高卓利落地站起身,擦掉眼角的老淚,走進廚房,開火,開始給自己煮意麵。
吃飽了,才能有力氣。有力氣,才能抓住那個惡魔。
他麵無表情地下麵,麵無表情地攪動,麵無表情地吃麵,但眼睛裏又是用盡全力恨之入骨、深惡痛絕。
忽然,高卓瞥見牆上掛著的女兒的照片,眼神瞬間變得溫柔如水,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對照片裏麵的女兒露出一個微笑,一個慈祥的微笑,一個隻屬於父親的慈愛的微笑。
吃完意大利麵,高卓換了一身衣服出了門。
天已經黑了,還下起了小雨,但是高卓懶得回去拿傘了。穿過兩條街,他鑽進一家叫“惡魔之夜”的酒吧。
音樂震耳欲聾,燈光忽而昏暗忽而刺眼,俊男靚女在舞池裏肆意,穿著襯衣和長褲的高卓顯得和這裏格格不入。
“伏特加。”高卓坐到吧台前說道。
酒保拿出一隻杯子,被高卓攔住,“一瓶。”
酒保表情一怔,覺得自己聽錯了,高卓又重複了一遍,“一瓶伏特加。”然後掏出一張卡,拍在吧台上,“沒密碼。”
酒保拿了卡,刷完後把卡和酒一起放在高卓右手邊。
“謝謝。”高卓直接擰開瓶蓋,對瓶吹了一口。他一邊機械喝著伏特加,一邊觀察著酒吧裏的有紋身的中年男性。
可惜的是,酒過半巡,這一夜終究是毫無收獲。
酒吧裏倒是熱情依舊,就像一個永遠不會停歇的機器,男男女女、音樂、酒精等等,都是這台機器的燃料。
就在高卓失望的準備離開的時候,與一個染著紫色頭發的年輕女孩擦肩而過,他從她脖子後麵看到了一個紋身——奧德修斯頭像。
奧德修斯,是希臘西部伊塔卡島的國王,史詩《奧德賽》的主角,也就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個英雄。高卓的直覺告訴自己,都是古希臘神話人物的紋身,沒準跟凶手身上的希臘女神紋身有一絲半縷的聯係。
即使是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百萬人之一的可能性高卓也不允許自己放過。
他轉身追了上去,女孩和三個男同伴已經進入舞池,淹沒在熙壤的人群和暴躁的音樂裏。
高卓衝進人群,被“翻滾”的人浪險些推倒,好不容易到了剛才女孩所在的位置,對方卻不見了。
高卓繼續四處尋找,終於在一個昏暗的角落裏,發現了女孩的身影——她麵前站著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墨鏡的男人,女孩和男人看起來都有些緊張,接著女孩伸出手給了男人一卷錢,男人交給了她一小袋白色粉末。
沒錯,高卓看得很清楚,是白色的粉末。
紋身女孩立即轉身離開,跟三個男同伴匯合,往裏走去。高卓快步追了過去,才發現是酒吧後門的走廊。
女孩見有人走過來,趕緊把手裏的東西藏好。
“姑娘,打聽個事。”高卓一邊靠近他們,一邊說道,語氣柔和,盡最大能力不驚擾他們。
“怎麽著,大叔,對我有興趣?”紋身女孩打趣道。
她身邊的三個男孩笑出聲來,其中一個男孩的胳膊搭在女孩的肩膀上,把她攬到自己胸口,抬著下巴,眯著眼睛盯著高卓,無疑是在向這位大叔宣示著“主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問問你的紋身是在哪裏紋的?或者你認不認識其他紋希臘神話人物主題的人?”高卓解釋道。
“大叔,你有毛病吧?”紋身女孩顯得有些緊張,畢竟在酒吧裏一個穿著相對古板的大叔問一個女孩紋身,這多少有點不正常。她攥著白色粉末的手藏得更深了。
高卓擺擺手,“嘿,聽著,我絕對不是來找茬兒的,你手裏藏著的東西我沒有興趣,我隻是想知道關於希臘神話紋身的事情。”
另外三個男同伴突然緊張起來,因為高卓提到了白色粉末。
高卓又道:“聽我說,我女兒遇害了,凶手身上有希臘女神的紋身,我隻是想找到凶手。”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顯然不相信高卓的話,畢竟這個理由太無稽了。他們轉身要從後門離開,高卓追了上去。
“別跟著我們,紋身的事情我不懂,我是隨便紋的。”女孩丟下這句話跟同伴們出了後門,來到酒吧的狹窄後巷。
可高卓還是緊跟了上去。
“聽不到話嗎!”突然,裏麵個子最高的男孩對高卓吼道,“滾蛋。”
高卓直接拉住了女孩的手腕,“在哪家店紋的?求你了。”
“大叔,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兒。”
說著,三個男孩把高卓圍了起來,直接動起手來。高卓沒有還手,他躺在地上,抱著頭,任由三個年輕力壯的男孩拳打腳踢。
打了足足兩分鍾,女孩拉著同伴們趕緊走。
高卓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跟我女兒年紀差不多,不要再碰這種東西了。”
女孩回了回頭,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狼狽不堪的大叔,然後跟著同伴火速溜了。
高卓咳嗽了兩聲,從地上爬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抬頭,看到女孩站在後巷口那裏。
“祥林東路,138號。”女孩說完轉身消失了。
“謝謝。”高卓對著空****的巷口說道。
走出後巷,高卓打車來到祥林東路138號,這裏是一家門麵很小的紋身店,此時已經很晚了,紋身店早已停止營業,高卓坐到門口的台階上,準備在這裏等到天亮。
衡州市夜晚的夏天很悶熱,偶爾有風吹過來,也是潮濕的,粘在皮膚上很黏稠。
忽然想起什麽,高卓拿出手機,撥通了110,“我要舉報,在望熙路333號的一家酒吧裏,有人賣毒品。”
掛了電話,半瓶伏特加的後勁逐漸上來了,高卓感到頭痛欲裂,意識開始模糊,他的頭抵在門框上,眼皮越來越沉。
此時,一道閃電閃過,整條街道明亮了兩秒鍾,接著是滾滾雷聲。雷還沒有打完,雨便落了下來,伴著逐漸嘈雜的雨聲,高卓沉沉睡去。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十分鍾後午夜的街道重新歸於安靜。有兩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嘴裏小跑著路過,嘴裏還時不時罵幾句髒話,顯然剛才是淋了雨。
他們注意到了躺在路邊的高卓。
“像個有錢人。”其中一個人說。
兩人眼神對視,立即上前,合作掏走了高卓的錢包,摘掉了手表,脫掉了他的高檔襯衣和褲子,就連腰帶和鞋子都沒有放過。
高卓醉意朦朧地抬了兩下眼皮,也意識到了自己正在遭遇搶劫,不過他不生氣,甚至是無所謂,因為這些全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對在乎的事情才保持著憤怒。
而他在乎的有且隻有一件事。
最終,高卓全身上下隻剩一條短褲,再次沉沉睡去。
高卓醒來是幾個小時之後,他覺得周圍喧嚷,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像冬天的風,以及刺眼的光。他緩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邊已經聚集了一圈人,一邊看自己一邊小聲議論。
忽然,有一個清脆且熟悉的聲音傳來:“大叔!老高!”
透過人牆的縫隙,高卓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馬路對麵一邊雀躍地跳躍一邊喊著。
她高興地穿越馬路,與此同時,一輛車橫衝直撞過來,刺耳的鳴笛聲響起,因速度過快踩下刹車後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也格外刺耳。
電光火石間,高卓爬起來,撥開人群,直接衝了出去,那一瞬間根本來不及多想,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這個跟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不要出事。
世界上傷心的事情足夠多了,就不要再平添一件。
就在汽車即將撞上素問的那一刻,躍起的高卓幾乎是飛過去的,把她撞開。
砰的一聲悶響,汽車撞上高卓,飛出去兩三米遠,然後又是一聲悶響,高卓短暫的自由落體,砸在水泥路上。
有血從身下緩緩淌出,周圍的人尖叫著,
素問從地上爬起來,飛奔到高卓跟前,跪在地上想抱起他但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他骨折得嚴重自己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老高,老高,老高……”她隻能持續地喊他的名字。
而高卓沒有任何反應,如同在血泊裏酣睡。
素問拿出手機,開始叫救護車,但120簡簡單單三個數字,她輸錯了兩次,第三次終於撥通之後她已經泣不成聲了,“救護車,快點派救護車過來,求你們,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