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雨將至

街道上的人步履匆匆,天氣悶熱的宛如進了四十度的桑拿房,或許是天氣太悶了,行人們都不想在外麵多呆一秒鍾。

空咖啡杯被素問丟進了垃圾桶,她駐足回望了剛才走過的街道,那家咖啡店已經消失在視線裏了。

從剛才到現在,素問一直在想剛剛在咖啡館門口撞到的古怪大叔。他的眼神很奇怪,溫和裏帶著洶湧的憤怒,令人不易察覺。但是素問捕捉到了。

她很敏感,是最近才變得敏感的。如果你的男朋友隻用信息發來“分手”兩個字便徹底離開了,你連聽到他親口說再見的資格都沒有,隨便放在哪個女孩身上,都會胡思亂想吧。

“忘了他吧,渣男不值得。”太多太多人這樣勸過素問了。這是渣男慣用的手法,之前很深情,卻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分手後失去聯係。素問也知道,忘了他,相信他是渣男,是最好的辦法,也是重新開始的理由,更是在分手之後用短暫的恨來轉移傷害最優方案。恨著恨著就不恨了,恨著恨著就會因為新男友、新愛情、新生活而徹底把那個人拋在腦後,徹底開始擁抱新的人生。

可是素問做不到。她愛他。他也愛她。

3782遍我愛你。是司正對素問說過的。每一次司正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素問都會拿出隨身攜帶的本子記下來。他們正式在一起四年,48個月,208周,1460天。每一遍“我愛你”素問都會回應,也就是素問也說了3782遍我也愛你。

回到租住的公寓,素問關上窗戶,打開空調,調到16度,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窩在沙發裏,隔著T恤脫掉內衣丟到一旁,長舒一口氣後喝下一大口可樂,瞬間清爽了很多。

素問挪動了一下身子,本想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卻碰到了遙控器,電視打開,正好在播一個新聞節目,新聞內容已經播完,但是時間還沒有到,主持人邊整理文稿邊說一些天氣情況救場,“最近幾天衡州市會有持續的特大暴雨,而且氣象部門已經發布了紅色預警,希望市民時刻做好準備,如有出行需要盡量暫緩,處於危險地帶的單位已經陸續開始停止集會、停課、停業等,政府及相關部門已經做好了山洪、滑坡、泥石流等災害的防暴雨應急和搶險工作……”

衡州夏天這個鬼天氣,不用看天氣預報都知道憋著暴雨。素問想,如果生活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預告就好了。她搖頭笑了笑,笑自己天真,難道男朋友會提前說:喂,下個禮拜三我要跟你說分手哦,你提前做好準備。

素問拿出手機,本能地打開與司正的聊天。司正說的最後一句話隻有兩個字,“分手。”而這兩個字素問已經收到足足28天了。

28天,不到一個月,但是對於素問來說卻是無比的漫長。也幸好是漫長,讓素問有足夠多的時間來想念他,尋找他。

28天前他們還在談論遠行的計劃。去馬嶺河峽穀看地球上一道美麗的疤痕;去北盤江大峽穀探秘裂縫;去西江千戶苗寨穿越千年。

這個計劃他們準備了兩年之久,為此兩人存了兩年的錢。

素問翻下沙發去臥室裏翻出一張銀行卡,密碼是素問的生日,卡裏麵是兩人存的錢,一共6萬8千3百多塊。

她要花掉,一口氣全部花掉。

素問再次出了門,打車直奔新華區最大的海潤商場。

20分鍾後她站在海潤商場一層的一家奢侈品店門口。當一個女人悲傷且憤怒的時候,花掉一張卡裏的存款隻是天生的被動技能。她隻需要走進店裏,隨便指上幾樣心儀的包或者衣服,然後對店員輕輕說道:“包起來。”

但是素問站在櫥窗前,忽然舍不得了,並不是舍不得那6萬8千3百多塊,而是舍不得兩人一起努力存錢的兩年時光,如果花掉了是不是就會缺少關於司正的兩年記憶。

關於司正,她一秒鍾都不願意忘記。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放不下。

直到一張紙巾遞到麵前素問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謝謝。”素問接過紙巾,對麵前穿著保安製服的餘光說道。

餘光微笑著說道:“很多人心情不好,在商場逛一逛就好了,但是不要衝動消費。”

“謝謝。”素問本能的說道。說完那種舍不得再次縈繞在心頭,似乎變成一種想念一個人的執念。

素問還是走進了一家手表店,她一直想送司正一塊表,選了很久都沒有定下來。現在,就算是選好了也送不出去了。

“歡迎光臨,有什麽可以幫您?”櫃姐熱情地迎接。

“我想要一塊男士手表。”素問道。

“請來這邊。”

“喜歡哪款我拿出來給您看。”

“有沒有價位在六萬多的表?”

櫃姐有些奇怪,“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這裏是輕奢品牌,沒有那麽貴的。您可以到旁邊的店,我們都屬於一家公司,那家店是做奢侈品的。”

“好。”素問出來的時候又遇到的剛才的保安,衝他點了點頭。

餘光回以溫暖的微笑,然後繼續跟上前麵那個穿著黑色T恤,啤酒肚突起的中年男人。餘光已經注意他很久了,因為他的眼神總是飄忽不定的。以餘光的經驗,幾乎是本能的立刻判斷他有問題。

黑T男人走進了一家服裝店,隨手選了幾件到試衣間試衣服。餘光沒有打草驚蛇,跟店裏的店員攀談起來。很快,黑T男人從試衣間出來,衣服留在了裏麵,應該是沒有滿意的。

黑T男人出了店,左拐,餘光迅速結束了跟店員的聊天,趕緊跟了出去,卻不見了他的蹤影。按照步行速度,黑T男人絕對走不了多遠,他應該就在附近的某一家店裏,餘光站在這幾家店的中心位置,時刻觀察著他從哪家店出來。

四分鍾後,黑T男人果然從一家運動品牌店裏出來了,這次,又是什麽都沒有買。

就在餘光準備上去跟他聊幾句試探一下的時候,黑T男人進了一家女士飾品店。餘光很奇怪,一個大男人一個人來逛街,還進了一家女士飾品店,當然不排除給老婆選禮物這種暖心行為,但餘光的直覺告訴自己,不對勁——黑T男人行色匆匆,根本不像來悠閑逛街的那類人群,就算趕時間,他做的無用舉動也太多了。

餘光在飾品店門口徘徊著,店裏的人很多,一半多是情侶,剩下的是女生結伴,隻有穿特殊黑T的中年男人在裏麵顯得很突兀。

這次,黑T男人在裏麵待了很久,他站在一個能避開監控的角落,背對著門口,看動作似乎是在挑選首飾。餘光沒有耐心了,直接進到店裏,拍了一下黑T男人的肩膀。男人下意識微微顫抖了一下,明顯是做賊心虛的表現。

“這位顧客,麻煩借一步說話。”餘光道。

黑T男人放下手裏的孔雀耳環,問道:“有什麽事?”

餘光道:“麻煩跟我來一下。”

黑T男人又問:“什麽事?”

餘光露出微笑,語氣輕鬆地說:“對您很重要的事,請。”

最終黑T男人跟著餘光走了,出店門的時候餘光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黑T男人所站的位置,看到一款銀質手鐲,是扭曲的,造型還挺別致。

到了保安室,餘光倒了一杯水,然後讓他稍等。餘光出了保安室,關上門,用對講呼叫同事小陳,讓他趕緊到三樓的HL飾品店去看看是否有商品被損壞。

餘光站在門口,時不時透過窗戶看看裏麵局促不安的黑T中年男人,有汗珠從他的頭發根滲出,順著額頭和臉頰緩緩流淌。他用手背擦了擦看,繼續盯著地上的垃圾桶看。

保安室裏的冷氣一直是開著的,上班時間基本維持在24度左右,此時餘光肯定這個男人絕對有問題。

“餘哥餘哥,店員核實了,有6件商品被人為損壞了,我這就去調監控。”對講機裏小陳說道。

“監控不急,人在我這裏。”餘光道。

“人在你那?搞破壞的人?”

“沒錯,你現在去一樓的Yui和Aim服裝店,找這兩家店長核實,有沒有衣服的損壞,注意試衣間。”餘光道。

很快,小陳回複餘光兩家店共有9件衣服被故意扯壞了。

餘光回到保安室,黑T男人麵前的水已經喝光了。

“貴姓?”餘光問道。

“弓長張。” 黑T男人說道。

“張先生,是這樣,您涉嫌故意損壞商場商品,我的同事正在調監控,我想,您需要在這裏多等一會,我們會報警處理。”餘光不緊不慢地說著。

張先生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來激動地說道:“不可以,不可以,你們不要報警。”

“張先生不要激動,請先坐下。”餘光微微皺眉。

“多少錢我賠,幾件衣服不值幾個錢,犯不上驚動警察,何況你們也麻煩,你說是不是?”張先生舞動著雙手。

“這個事我自己說了也不算,得按流程走。”

“你們經理呢?經理呢?把經理找來!”他大喊著。

突然,餘光身上的對講響起:“餘哥餘哥,我把所有的監控都調了,服裝店的監控裏沒有直接拍到那個男人損壞衣服,但是飾品店拍到了,我要先報警嗎?”

小陳的話音剛落,張先生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用力向地麵砸去,啪的一聲,玻璃碎了一地。

“說了不要報警的嘛!說了不要報警,為什麽偏偏跟我過不去?”張先生很激動,他一邊抓著頭發一邊在原地踱步。

餘光伸出一隻手,示意他不要動,然後用對講機說道:“先不要報警,你去看看經理在不在?在的話請經理過來一趟,我們在保安室。”

餘光穩住了張先生。隨後,小陳和方經理也過來了,麵對過激的張先生,經理怕出事更怕擔責任,接受了張先生賠償的提議。

餘光不滿方經理的處理,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沒有一點警告性,以後他還會再犯,餘光把方經理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應該報警的。”

方經理揚起下巴,“你已經不是經理了,現在我是,我說了算,趕緊讓他賠錢走人。”說完方經理揚揚手,離開了。

餘光無奈地歎了口氣,重回保安室看到小陳苦笑了一下,小陳拍了拍餘光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陳準備帶著張先生去做賠償,臨出門的時候餘光忽然想起什麽叫住張先生,“張先生,請問你為什麽要故意破壞東西?最近生活很苦悶嗎?還是愛好?”

張先生一臉茫然沒有說話,小陳準備繼續出門,餘光又說道:“對了張先生,你是不是平時不愛運動,但是特別愛喝啤酒?”

這句話說完張先生右邊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幾乎沒人能察覺到,可是餘光一直盯著他的眼睛,這個細微的動作被他捕捉。

“你愛喝什麽牌子的啤酒?”餘光又問。

小陳打了個哈欠,“餘光,別拉家常了,我抓緊帶著去賠償了,晚上下班我有約會,早完事我早走。”

“我隻是覺得張先生的啤酒肚有點過於大了,顯得有點累贅。”餘光邊說邊打量著張先生,如果去掉啤酒肚,他看上去不算胖,而且身體比例還很勻稱。

小陳一頭霧水道:“餘哥,你平時話不多呀,跟這麽個人聊個什麽勁。”

餘光看向小陳,“我隻是突然想起之前有個女人在商場偷東西,把東西藏在裙子底下。”

小陳睜大了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伸手朝著張先生的肚子摸去。張先生向後撤了一步,躲開了。張先生如受了驚的兔子,到處亂竄,慌亂地想要逃走。小陳眼疾手快鎖上了門。張先生見出不去了,徹底急了,拿起一旁的椅子,開始胡掄起來。

他渾身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表示著拒絕,因為拎著椅子又打得毫無章法,一時間沒人能靠近他。

相比較小陳的慌亂,餘光則顯得從容鎮定,他沒有著急的上前去抓張先生,而是靜靜觀察著,瞅準時機,衝了上去,矮身躲過用力掄過來的椅子,鑽到張先生身後,一招擒拿,將其鎖喉,小陳趕緊上前幫忙,張先生被順利控製住。

其實保安一直有培訓,經常會請一些健身、體育競技或者格鬥的教練來授課,隻是其他人都應付應付就得了,隻有餘光,認真學了,而且下班沒事的時候做做運動,練習練習格鬥術。畢竟他單身一人,有大把的時間。

張先生見徹底溜不掉了,大聲喊著:“打人了!打人了!商場保安在小黑屋裏打人了……”喊著喊著,喉嚨幹燥,劇烈咳嗽了幾聲。

他一直在耍賴,可是小陳與餘光都站在一旁雙手環胸靜靜地看著他,他們沒有搭理他,他卻不依不饒,後來,幹脆直接躺在地上不起來了。

餘光這才放下手臂,用手指了指屋頂東北角的監控探頭說道:“這屋也有監控。”然後張先生沒聲了,耷拉的眼角裏充滿了不滿又無奈。

小陳開始對張先生搜身,他徹底沒招了,掙紮了幾下就開始配合起來。餘光對搜出來的商品做了統計,全是一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加起來還不足二百塊。

餘光回頭看了一眼張先生,他的啤酒肚也已經消失了,不明白他冒這麽大風險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特殊癖好?

“你圖個錘子喲。”小陳看著這一堆襪子、護手霜之類的東西冒出一句家鄉話。

餘光道:“小陳,麻煩再去請一次方經理吧,事情的性質又變了。”小陳剛要動,張先生突然尖叫了一聲,像是要抽過去一樣,然後整個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渾身僵硬的原地跳高,一會兒在地上學蟲子蠕動,神經兮兮,瘋瘋癲癲。小陳見狀有點懵,也有點慌,不知怎麽辦地看向餘光。

餘光拍了拍小陳的肩膀,“沒事,看戲就行,一會累了就不折騰了。”說著坐到椅子上,也示意小陳坐下。

“他不會受到了什麽刺激或者腦子是真的有病?”小陳小聲問道。

“他演得太誇張了,放心吧,而且有病沒病跟在商場破壞商品、行竊是兩碼事,你現在去叫方經理,我先報警。”餘光道。

小陳剛走,張先生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說道:“不裝了,累,有水嗎?”

餘光遞給他水,“有什麽事兒跟警察同誌交代清楚,如果你有什麽心結萬一也順便給你解開了呢。”

張先生一口氣喝完水,沒有理餘光的話茬,“我要上廁所。”

“忍一會兒。”

“忍很久了,實在是憋不住了,放心吧,我認了,就算我跑,我也得有那本事啊。”

餘光想了想也是,他再怎麽折騰也逃不出這個商場。可餘光沒想到的是,他竟真的趁機跑掉了——姓張的沒有按照大家的正常的邏輯去男廁所,而是去了女廁所,引起一陣騷亂,女同誌們紛紛叫著往外跑,姓張的便趁亂逃過了餘光的圍堵。因女廁引發的連鎖反應,顧客們也不明所以地跟著跑,讓張先生順利溜出商場。

不過餘光一直緊追著他,足足跑了三條街,張先生跑得氣喘籲籲被逼進一條死路。

“跟我回去。”餘光道。

張先生一反常態,擺了擺手,拒絕道:“你帶不走我,我勸你快回去,沒有時間了。”

“你什麽意思?什麽沒時間了?”

“我在商場放了炸彈,你信不信我?要不要賭一把?”張先生笑起來,整張臉都扭曲了。

餘光思考著,究竟信不信這個怪異的“瘋子”,張先生看出他在猶豫,於是右手緩緩升起,然後嘴裏發出“砰”的同時,五指張開。

“提醒你一下,是定時炸彈,我也不確定還剩下多少時間。”張先生皮笑肉不笑,眼神裏透露出呆滯與狂妄的複雜感,看上去異常詭異。

或許腦子真的有病?

但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所說的炸彈是不是真的?

是與否在此刻也不重要了,餘光不敢賭,他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商場,然後找到炸彈!

“炸彈有幾個?”餘光問。

“一個。”張先生道。

“在哪?”

“這就得你自己找了,好好找。”

不敢再多耽誤一秒,餘光轉身拚盡全力往回跑,即使他此時已經筋疲力盡。

穿越人群與汽車的轟鳴聲,餘光在爭分奪秒。撞到人後的謾罵聲早已被他摔在身後,司機不滿的鳴笛聲也無法擊退他的腳步。

餘光邊跑邊摸出手機,準備報警,但是剛播出110,手機便提示電量低關機了,而對講機也已經超出了信號範圍。餘光沒有停下腳步,就像姓張的說的,他也不確定還剩下多少時間,如果現在停下腳步找一部手機報警炸彈爆炸的話那就是千古罪人。

他已經失職過一次了,這次絕不可以!

3分42秒,餘光衝進了商場,他努力回憶張先生在商場的移動路線,然後剔除能被攝像頭拍到的地方,剩下的衛生間、試衣間、轉彎死角都是可能是被放置炸彈的地方。

他拿出對講,看著周圍逛街的人們,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說道:“小陳,小陳,接下來我說的話不要懷疑,必須執行,哪怕是越過隊長,越過經理,必須執行。”

“怎麽了餘光?”對講裏傳出了小陳緊張的聲音,“你把那個姓張的打壞了?”

“立刻報警,商場有炸彈,重複一遍,商場有炸彈,立即報警!報完警你帶上所有保安隊的人和商場的工作人員,開始疏散顧客,如果有同事害怕溜了,不要管他們,先疏散顧客,聽明白了嗎?”餘光一口氣說完,聽不到了小陳那邊的回應,“聽明白了嗎?”他衝著對講大喊道,引起了周圍顧客的側目。

“聽聽聽明白了……”小陳那邊顫顫巍巍的回應道,顯然也有些慌了。

“快去!我們沒時間了!”吼完之後,餘光立即跑起來,他先到姓張的去的第一家服裝店裏,沒有跟店長打招呼直奔了試衣間,搜完試衣間後準備離開前往下一個地點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姓張的為了逃走可以闖進女廁,那他也有可能把炸彈放在了女試衣間。

餘光轉身進入女試衣間,推開一間隔斷的門,裏麵正好有一位顧客在脫衣服,看到餘光後尖叫起來,然後掄起一旁掛著的包開始猛砸餘光。

“來不及解釋了,所有人都出去!”餘光無視皮包堅硬的角戳在頭上的疼痛,他要把所有人都轟出去!

慌亂的局勢瞬間驚動了本店的郝店長,店長趕來指著餘光道:“老餘,你發什麽瘋?”

餘光雙眼猩紅,看向郝店長,“一會我同事過來跟你們解釋,現在,都出去。”理性的解釋此時根本就行不通,他也擔心直接喊出有炸彈會引起更大騷亂,發生嚴重的踩踏事件,不如等同事過來做專業的疏散。

餘光抓緊時間一間一間隔斷搜查,沒有發現任何異物,準備離開的時候試衣間門口仍舊堵滿了人。

“讓開。”餘光道。

郝店長皺著眉頭說道:“老餘,你幹什麽呀?你已經因為那件事丟了經理的位置,現在在女試衣間裏……你會被開除的!”

在場的其他店員都知道郝店長說的那件事就是餘光性騷擾女顧客的事情。

餘光沒說話,推開人群離開了。

小陳那邊的進展還算順利,報完警組織了保安隊23人開始做疏散工作。之前餘光還是商場經理的時候對工作認真負責,對所有同事一視同仁,所以大家都比較信服餘光,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隻是一名普通的保安。至於餘光性騷擾女顧客的事情,他沒再提,也沒人敢問。

不過保安隊長老王溜了,因為餘光一直是他的眼中釘,畢竟餘光下來後依舊隨和,說的話大家愛聽,也樂意去辦,弄得就跟他是隊長似的,倒顯得老王好像被架空了一樣。

“我們兩人一組,已經開始疏散了。”小陳邊疾走邊用對講機通知餘光。

收到信息後,餘光對著對講強調道:“千萬注意別亂。”說完進了二樓的衛生間,在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進行了仔細的檢查,當然包括女廁,均一無所獲。

餘光的耳邊仿佛聽得到秒針一直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盡管商場裏的冷氣開得很足,但餘光仍舊感到燥熱。

在偌大的商場裏找一枚炸彈,一個人根本做不到,餘光隻有繼續趕往下一個姓張的出現過的地點。

突然,商場裏響起廣播,一個溫柔的女聲播報道:“保安隊餘光先生,有你的緊急電話,請速到前台。”接著,前台又重複了一遍。

餘光沒有理會,再緊急的電話也沒有找到一個隨時爆炸的炸彈緊急。片刻後商場廣播又響起了,“餘光先生,有張先生的緊急電話,請速來前台。”

張先生!餘光身體一僵,是他!絕對是他打來的電話!

餘光飛速跑下樓,直奔前台,拿起電話說道:“是你。”

電話那頭回應,“沒錯,是我。”

餘光問道:“你要做什麽?”

張先生道:“你還能接電話說明警察還沒趕到,而你,也沒有找到炸彈。”

餘光道:“是。”

張先生道:“我就是擔心你找不到才打這個電話來,如果找不到炸彈,炸彈就無法在那麽多人麵前露麵,不露麵群眾根本就不知道有炸彈,不知道就不會怕,不怕就不會慌,不慌就不好玩了。所以,炸彈在三樓男衛生間第四個隔斷的天花板上麵。”

啪的一聲,姓張的掛了電話。餘光隨手扔掉聽筒,立即跑上三樓。進到衛生間,餘光踹開第四個隔斷的門,有一個顧客正在大解,餘光直接揪住顧客的領子,把他拽了出來。

“你他媽有病啊!”顧客提著褲子喊道。

餘光看向顧客,露出刀子一樣的寒光,顧客被嚇到了,罵罵咧咧的聲音開始變小,然後戰戰兢兢地走了。

餘光迅速站到馬桶上,小心翼翼地打開正上方的天花板,果然看到了一個黑色的東西放在邊緣。深吸一口氣,餘光準備用手機伸進去拍個照片看看,摸到手機的時候才想起早已沒電關機了。他出了隔斷,拿起地上的垃圾桶用力砸向洗手池那麵牆上的鏡子,鏡子應聲而碎,餘光撿起來一塊再次回到隔斷。

他拿著鏡子的一個角,把手緩緩伸進天花板裏,通過鏡子的成像原理看到一枚香皂大小的黑色炸彈,周圍紅色、藍色和黃色三種線亂糟糟地交織在一起,上麵有一個計時器正在倒計時,還剩3分51秒。

來不及了!

“警察到了嗎?”餘光拿出對講問道。

電流聲過後小陳回答道:“還沒有。”

“顧客疏散的怎麽樣了?”餘光又問。

“12個小隊,6樓5樓4樓的顧客都已經安全疏散,隻剩下3到1層的顧客了。”

“我找到炸彈了,倒計時不足四分鍾了,疏散顧客和等警察到都來不及了。”餘光讓自己盡量保持平靜。

“那怎麽辦?餘哥,怎麽辦……”小陳那邊已經慌了。

餘光出了隔斷,擦了擦手裏的汗,感覺很粘,於是順便洗了把臉,然後才說道:“我拿著炸彈離開商場,我在三樓衛生間,你們給我開出一條路來。”

小陳立即說道:“好好好……我馬上到。”

餘光開始活動自己全身的所有關節,不然在拆炸彈的時候因為過度緊張外加肌肉緊繃導致炸彈提前爆炸就徹底完蛋了,不僅自己被炸成碎片,還會連累商場裏成百上千人跟著受傷,甚至陪葬。

呼出一口氣,餘光重新站到馬桶蓋上,雙手緩緩向上伸,輕輕觸碰到了炸彈。他保持著雙手的動作,深吸一口氣,然後雙手抬起,把炸彈穩穩地捧了出來。上麵的倒計時還剩下2分49秒。

餘光用衣服蒙上炸彈,然後如履薄冰地走出衛生間,小陳和同事們已經到了,開出一條僅能並排通過兩人的“生命通道”,因為周圍圍滿了不明所以的顧客。

“大家退後,讓一讓,讓一讓……”小陳高聲喊著。

餘光順著路走向直梯,電梯門開著,有同事在一旁守著。餘光乘電梯到一樓,順著“生命通道”繼續往外走,忽然圍觀人群裏有人喊了一句,“什麽東西啊,這麽神秘?”

這一句就像是開關一樣,所有人開始議論起來。

“不會是炸彈吧?”有人小聲說。

經過傳播,疑問變成了肯定,開玩笑的語氣變成了沉重的語氣。“炸彈!是炸彈!”有人高喊。

幾乎是瞬間炸開了鍋,人群攢動。很快,樓上的人也跟著動了,害怕的尖叫聲、被擠倒後的怒罵聲、渾然不知的疑問聲、孩子的哭泣聲……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一鍋沸騰的粥。

餘光穩住下盤,順利小跑著出了商場,這算終於舒了一口氣,但也隻是第一口氣,接下來的任務更艱巨,因為炸彈暴露在了城市裏,暴露在了熙來攘往,車水馬龍的繁華街口。

1分32秒,1分31秒,1分30秒,1分29秒……餘光迅速奔跑起來,他必須在倒計時走完之前把炸彈帶到一個人相對較少且相對空曠的地方。

可這裏是市中心啊!從未有過的絕望如一顆子彈打過來,穿透餘光的身軀。餘光抬起頭甩了甩,試圖把流進眼睛裏的汗水甩出來一些。他看到頭頂上密布的灰色雲層,好像一直在往下壓,他覺得自己更加透不過來氣。

悶熱粘稠的風吹過,灰黑色厚重的雲層似乎又聚集了一些,一場醞釀了幾天的特大暴雨就要來了。

等一下!餘光忽然想到什麽,下意識放緩了腳步。雨?水?沒錯,水!環城水係的民心河穿過這裏,距離現在餘光所在的位置隻有500多米!

餘光低頭看了一眼倒計時,還剩下1分17秒,倒吸一口涼氣。普通人一般一分鍾能跑三百多米,那些平時經常運動,體力較好的人也就能跑四百米左右,運動員可以達到五百米。餘光當然不是運動員,他隻能賭一把,把命賭進去。唯一幸運的便是,時間比一分鍾多出十幾秒,也僅僅隻有這個十幾秒。

十幾秒能做什麽?在平時,幾乎稍微大一點的事兒都完不成,但是現在,餘光隻有一個選擇——跑。

他的雙腿麻木,逐漸開始喪失知覺,但是他的大腦異常清醒——絕對不能停下。穿過人群,他看到了民心河岸,河岸上的石頭上刻的“民心小景”,在餘光看來便是“希望”二字。

炸彈上的時間還剩下4秒鍾,餘光距離河岸雖然僅有一步之遙,但他知道,來不及了,跑不到河岸了。千鈞一發之際,他隻有再賭一次了!

距離炸彈還有4秒餘光用力揮起手臂,把炸彈朝著民心河的方向拋了出去,他在心底撕裂般呐喊著,一定要扔進河裏!一定要丟進水裏!求你了!

餘光不知道求誰,更不知道能求誰。求老天嗎?還是在求自己?事實上,他沒人可求,現在不是命運的祈求或者抉擇,而是概率問題。或者說,餘光把命運賭在了概率上。

炸彈在空中急速翻滾著,倒計時的數字已經看不清了,隻剩那麽幾秒就算是不看也清楚即將歸零,更清楚歸零意味著爆炸。

距離還是有點遠,炸彈落到河岸內側邊緣的那一刻餘光崩潰了,他下意識趴在地上,然後大喊著:“趴下,有炸彈!趴下,炸彈啊!”

人群尖叫著四散逃去,隻有一個小女孩茫然地站在河岸邊,她嚇壞了,站在那裏哭泣著,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

餘光重新爬起來,大步衝向小女孩,中間險些摔倒。觸碰到小女孩的那一刻,餘光把她攬入懷中,然後自己彎成一隻巨大的黑虎蝦的樣子,把小女孩死死地護在身下。

餘光緊閉著眼睛,等待著命運的宣判,然而十幾秒過去,耳邊除了河水流淌與懷中的哭泣聲,沒有聽到爆炸聲,也沒有感受到熱浪以及因爆炸產生的碎片的擊打。

餘光看向炸彈落地的方向,它完整地放在地上,上麵的倒計時已經歸零了,它就像是跟城市裏的數以千計的生命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餘光抱起小女孩,帶她到遠一點的地方,然後回到河岸查看,炸彈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後磕壞一個角,流出了一些沙子似的東西到地麵。餘光打著膽子用手撚了撚,發現真的是沙子。

餘光長舒一口氣,然後用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露出久違的笑容。

突然,一陣沉悶的雷聲響起,豆大的雨點往下砸,幾乎是瞬間連成線。

這場遲到很久的暴雨終於來了,雨越下越大,雨幕模糊了整座城市。

餘光衝著民心河麵大喊了一聲,然後筋疲力盡的倒在地上,他閉上眼睛,任由雨點無情地砸在臉上。

忽然,餘光大笑起來——空曠的民心河岸,一個在雨中滿地打滾大笑的男人。

好奇怪的人。

如果此時有人比較的話,沒人能分得清姓張的是瘋子,還是餘光是瘋子。

“叔叔,你沒事吧?你是哪裏不舒服嗎?哪裏疼嗎?”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餘光耳邊響起。餘光抬頭看,剛才那個小女孩又回來了。

“我沒事。”餘光坐起來,跟小女孩平視。她的眼神幹淨透明,餘光想,這種眼睛裏才會充滿了希望。

餘光把製服外套脫下來遮擋在小女孩的頭頂,“回家去吧,告訴爸爸媽媽你今天淋雨了,讓他們幫你預防感冒發燒。”

“謝謝叔叔。”小女孩揮手告別,消失在密集的雨幕裏。

一道閃電,白光刺穿雨幕,重新照亮被烏雲遮蔽的城市,緊接著驚雷炸響,經久不息,餘光站起來,收起假炸彈,準備回去,隱隱聽到了不遠處急促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