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經

“起床。”

黑崎拍了一下**正在熟睡的女人的屁股。

季白驚醒,從**坐起來,看到黑崎正在微笑的臉龐,心中一驚。

她跳下床,衝進洗手間,感到胃裏一陣翻湧,跪在馬桶前吐了出來。

“你昨晚喝多了,”黑崎在門外說道,“是你打給我的,我半夜從酒吧裏把你帶回來的。”

季白的心髒在突突跳著,沒有理會他,她扶著馬桶起身,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精致的妝,除了口紅有些花,其他部分的膚蠟填充還是完好的——黑崎昨晚應該沒有發現什麽。

這麽說,自己臉上的“秘密”還沒有曝光。

從衛生間出來,黑崎關切地問道:“頭還疼嗎?”

季白扶著太陽穴,“疼。”

“天知道你昨晚喝了多少。”說著,黑崎走到餐廳,拉開冰箱門,拿出鮮榨的橙汁倒了一杯,“過來喝,解酒。”

季白拖著疲憊酸脹的身體坐到餐桌前,黑崎把橙汁放到他的麵前。

與此同時,一紙合約也落在了季白眼前。

“這是什麽?”季白問道。

“咱倆在你直播間的賭約。”

“賭約?”

“怎麽?喝多了不認賬?”

季白拿起合同,上麵清楚地寫著,當黑崎在直播打賞金額超過八位數的時候,季白則完全屬於黑崎所有,期限三年。

“你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賬戶還是故意裝斷片?”黑崎直接把筆遞給了她,步步緊逼。

季白道:“我可以把錢退還給你,並且額外再進行補償。”

黑崎道:“補償?隻有你的人能補償我,補償我殘缺不堪的心靈。”

季白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想起三年前遇見他的時候自己還是一隻醜小鴨。當時是在一家整形醫院的門口,季白站在海報櫥窗前,一直盯著那兩張整容前後的對比照片。忽然,從裏麵走出來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季白抬頭看他一眼,繼續盯著櫥窗裏的海報。

男人走到素問麵前,“剛才我進去的時候你也是隻看了我一眼。”

季白沒有理他,男人又說道:“我叫黑崎,你呢?”

“季白。”

“原來不是啞巴。”

季白沒有回應。

“你知道嗎?沒有哪一個女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時間少於五秒鍾,就算不是被我的外貌吸引,至少也會被我戴的表、開的車吸引。”

“哦。”季白看著海報裏的漂亮女人,覺得不可思議,真的有這樣的人造美人技術嗎?

“她漂亮嗎?”黑崎指著海報問道。

“漂亮。”季白如實回答。

“你是不是想成為她?”

“我就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但我想變漂亮。”

“有多想?”

“從我3歲開始意識到美和醜起。”

“季白,你知道嗎?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到了兩個字。”

“渴望?”

“不,是貪婪。”黑崎頓了頓,又說道,“是天主教教義中的七個原罪裏的貪婪,對美貌的貪婪。”

季白竟然點了點頭,“是的,貪婪。像你們這種從小美到大的人,無法理解我這種人的,醜就是罪,罪大惡極的罪,如果如影隨形的惡魔,出現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隨時隨地被推入深淵。”

“我理解。”

“就因為我隻看你一眼?”

“不,因為你眼裏的貪婪。”

季白冷笑了兩聲。

黑崎進一步說道:“你知道剛才我為什麽會進入一家專門做女性整容的醫院嗎?”

“為什麽?”

“因為我是去談收購的。”

“收購?”

“對,我收購這家醫院,也就是說,現在這裏我說了算。”

“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資助你變美,無償。”

“就因為貪婪?”

“對,因為貪婪,跟我一樣貪婪。”

黑崎前前後後用了兩年半的時間把季白變成了人造美女,幾乎相當於換臉了。後又不惜重金鋪路讓其踏入直播行業,其中相當一部分錢用於買斷季白曾經的那些“醜照”,做到完全沒有“黑料”,以確保她之後的路好走一些。而黑崎則成了季白的頭號粉絲,因為她現在美得令人心碎,還因為他滿意自己的傑作。

後來黑崎出過一次嚴重的交通事故,記憶受損,忘記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他與季白三年前的這場“緣分”。

然後季白借此機會,從他身邊離開,卻沒有想到,某一天他突然出現在她的直播間裏,長達半年占據榜一位置。

如果讓黑崎知道曾經的“真相”,以及後來季白仍不滿意人人口中的美而偷偷跑去過度整容,最後把臉整爛了,那麽他一定會殺了她。

思前想後,季白拿起筆,簽了那份合約。畢竟從某種角度上講,季白是欠他的,因為這張盛世美顏是他給的。

“把果汁喝了。”黑崎滿意的收起合約,“我公司還有事情,你以後住這裏,三年後,它也是你的。”

“我是不是就是你們男人養的金絲雀?”

“不,你不是金絲雀,你是獨一無二的,你是鮮活的人。”

黑崎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季白喝完杯子裏的橙汁,便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響,她回到臥室,在床頭櫃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而來電已經掛斷了。

是助理打來的,季白剛要撥回去,助理又打了過來,“姑奶奶,你終於接電話了,急死人。”

“怎麽了?”

“下午你在海潤商場有個商業活動,出場費都收完了,你得盛裝出席,時間不多了,你在哪,我去找你走流程。”

“哪個商場,我自己過去。”

“海潤。”

“好,我知道了。”掛斷了電話季白覺得這家商場有些耳熟,但並沒有往心裏去,畢竟商場對於女人來說,沒有耳熟,隻有爛熟。

季白走進衛生間,開始在浴缸裏放熱水,她準備泡個澡再出發。

……

寒露酒吧。

安易從卡座上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鍾了。

白天的酒吧是不營業的,但是昨晚安易喝大了,直接昏睡過去了,中間侍者前來叫醒,告知安易已經打烊了。

煩躁的安易直接掃了一萬塊,說包下打烊時間,然後繼續倒頭睡去。

從淩晨兩點鍾到現在,已經睡了足足八個小時了,他靠在沙發上,口幹舌燥,於是抓起桌上昨晚剩下的酒又灌了兩口。

他活動了活動脖頸,看了一眼吧台牆上的表,等一下,從拿酒到看表,能看得見,而且一點都不模糊!

安易直接跳了起來,大喊著:“我的眼睛沒事!我的眼睛他媽的沒事!”

酒吧裏空無一生,安易興奮地繞場跑了一周,然後自己打開音樂,在舞池裏跳了起來。

一首電子音樂結束後,安易躺在舞池中央,大口喘著氣。

太棒了,這次的循環裏還沒有失明!

在失明之前,還能做很多很多事!

如今,安易其實已經接受失明這件事本身了,隻是還不能完全接受的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他從小怕黑——父母不是在國內忙生意就是在國外忙生意,基本不在家,安易從一歲半開始就由育嬰師帶著。漸漸地安易長到三歲、五歲、七歲……上了初中,別人都羨慕他是一個富二代,隻有他自己覺得自己是一條可憐蟲。

初一那年第一個夏天,他在爸爸的書房裏玩,或許是密碼鎖出了問題,門反鎖上了,打不開。安易就這麽被困在了書房裏,正值雨季,電閃雷鳴,又因為線路問題,家裏停了電。他就在這樣黑暗的環境裏呆了七天之久,幸好爸爸的書房裏有一台小冰箱,放著不少點心和水。不然的話,一個星期來打掃一次阿姨發現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從那時候開始,安易恐懼黑暗。

安易起身,換掉了電子音樂,平靜下來後耳朵還是嗡嗡的,他的記憶有些混亂,明明是剛才醒來之後進入的新的循環,為什麽腦海裏還殘存著昨晚的一些模糊的記憶。

難道是喝大了,直接斷片了?其實新一輪的循環從淩晨就開始了。

“夏天它也沒那麽長,它也就一眨眼 從天堂到地獄了,我們也沒有那麽的遠,它也就一光年之間的距離,就到達了又怎麽樣,所有的希望和所有的失望都在這個瞬間和夏天一起過去了,希望和所有的失望都在這個瞬間和夏天一起過去了又回來……”

《後海衝浪手》歌聲響起,安易陷入了昨晚似夢似幻的記憶——

安易正在酒吧卡座裏喝得不亦樂乎,多巴胺隨著音浪起起伏伏,左邊三個漂亮女孩,右邊兩個漂亮女孩,不停地勸酒。桌麵上擺滿了酒,一半是空的,一半是還沒有打開。很明顯,這些女孩是酒吧裏賣酒的,看來今晚她們的提成應該不少。

戴著墨鏡和漁夫帽的季白推開酒吧的門,在閃耀的燈光下努力尋找著安易的身影。穿過擁擠的人群和嘈雜的聲音,季白走過一個個卡座。

終於,在第十三個卡座發現了歪歪斜斜半躺在沙發上的安易。旁邊的漂亮女孩們還在不停地倒酒、開酒。

“你們都走開。”季白站得筆直,好身材盡顯,雖然完全看不清臉,但隻要不瞎的都知道這是一位美女。

女孩們以為是正主來了,小跑著離開了。

“別走啊,還能喝。”安易抬了抬手想要抓住什麽,但什麽也沒有抓住。

季白端起一杯酒,直接潑在了安易臉上。安易從沙發上彈起來,“你有病啊。”

“酒醒了嗎?”

“我不樂意醒著。”

“你每天這麽喝酒,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你想做什麽?你要死在這裏嗎?”季白所說的每天指的是每一次循環。

“死在這裏有什麽不好?然後重新開始,重新享受,重新死去,再來一遍。”安易的頭很疼,酒精的作用開始凸顯了,尤其是胃裏混合了各種類型的酒,像灼熱的火焰,幾乎要把胃燒穿了。

“失明不是你逃避的理由,這個夏天的循環更不是逃避的溫床。”

“我就這樣了,看不慣你可以走啊。”

“你還是不是男人?”

“隨你便,這樣我舒服。”

季白氣結,她深呼吸了幾口,坐到他身邊,“安易,大學到現在,從暗戀到明示,我喜歡了你七年,你這個樣子我很難過,因為我知道,下一個七年,我還在喜歡著你。”想到暗戀季白就一臉悲傷,所以,她隻敢偶爾想起。

“沒準哪天我就瞎了,或許明天,或許後天,或許五秒鍾之後,你不要喜歡一個盲人,是個累贅啊,你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也不這樣認為。”

“而且,我脾氣還不好,情緒總出問題,反反複複,你跟我在一起備受折磨,何苦呢?”

“我認了。”

“你腦子有大病,女人的腦子都有大病。”安易發泄著,繼續灌自己酒。季白則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酒,“好,我陪你喝,今天如果你喝死了這次循環也就不用失明了,咱們下個循環接著喝。”

安易拿起另外一瓶跟季白碰了一下杯,“做人嘛,開心最重要,不開心也無所謂。”

幾輪過後,季白也醉了,安易更加不清醒了,他抱著季白邊哭邊含糊不清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季白明白,從小生活優渥的他,對於生活的苦難是毫無防備的。甚至不知道生活的苦難長什麽樣子,當見到之後本能的後退,甚至逃跑。好像,隻要跑得足夠快,就可以擺脫似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生活的苦永遠不是迎麵撞上或者在身後窮追不舍的,而是共生。

沒人可以全身而退。

很快,安易喝得醉生夢死,爛醉不醒。他唯一清晰的感覺便是躺在季白溫柔的懷裏,逐漸睡去。

至於季白什麽時候離開的,安易完全不知道。

……

安易從回憶裏抽身出來,關掉音樂,他給季白打了一個電話,但是季白沒有接。他再次看了一眼電話號碼備注的季白的名字叫伊芙,這是白月季的一個品種,更確切的名字叫伊芙·婚禮之路。

收起手機,安易轉身離開了酒吧。

季白到了海潤商場才想起了為什麽這個名字這麽熟悉。她想起來了,在前麵循環中,也就是以這次新的循環為起點往前數四次那次,她做了一件錯事——

那天季白欺騙大眾的“假麵”的秘密被曝光出來,遭遇到了全網的聲討與暴力。迫於壓力和巨額損失,季白發布了“退圈聲明”。發布完的那一刻季白立即關掉了電腦和手機,她不想再收到或者再看到任何消息了,哪怕是推送過來的天氣預報。

季白出了門,打車到就近的商場報複性消費。這個商場就是海潤。

季白的穿著很奇怪,在炎炎夏季裏,穿著長袖長褲,戴著墨鏡口罩,圍著圍巾,還頂著一頂大簷遮陽帽。

身為經理的餘光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女人,他跟在季白身後,保持著一定距離。就在餘光覺得沒問題準備撤的時候,季白發現了他,忽然轉過身質問餘光,“為什麽跟著我?”

餘光開始解釋:“我……我是這家商場的經理,我覺得是一場誤會。”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跟著我?沒有問你是誰?再說了,經理就可以尾隨顧客嗎?”

“我沒有尾隨,您別生氣,很抱歉影響您購物,我現在就離開,事實上,我剛才已經準備離開了。”

“所以,你承認剛才尾隨了。”

“我……”

餘光百口莫辯,他隻好轉身離開了。

季白直接來到投訴處,聲稱商場經理剛才尾隨自己並摸了自己。

當然,季白在撒謊,是在**裸的汙蔑餘光。但季白還是故意為之了,她想要報複,那就從“撞到槍口”上的人開始吧。

負責受理投訴的老萬用對講機把餘光喊了過來。季白一口咬定他摸了自己,餘光嘴巴笨,解釋了半天越解釋越蒼白。這件事便無中生有了。

餘光早就聽聞女人本身就是真理的存在,她指著白色說黑色那就是黑色,指著綠色說紅色那就是紅色。他以為還是男人們的誇張,現在算是見識到了。不僅見識到了,而且以後要把男人總結出來的女人即真理這條準則視為真理。

“你能把墨鏡和帽子摘下來嗎?就算是我認,讓我認個明白。”餘光道。

季白惱羞成怒,直接炸毛了,“要麽你們自己內部處理,要麽我報警,你們看著辦。”

餘光搖搖頭,心說,算了,這些事都不重要,至少對自己來說不重要。

最終,餘光被除去經理一職,降為保安。

季白滿意地離開投訴辦公室,心情好了不少,然後到一樓開始血洗奢侈品,短短四十分鍾,刷爆了三張卡,買下來的東西得用車推。

“找一個保安幫我送到地下車庫。”季白對一家奢侈品的店員說道。

“好的,沒問題,我這就去溝通一下,您稍等。”店員滿口答應,畢竟這是一條大魚,以後打幾個電話發幾個信息,聯係著感情,一輪一輪的複購不成問題。

“我要那個叫餘光的保安送貨。”季白看到了他的工牌,上麵有名字。

店員微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小姐,餘光是我們商場的經理。”

季白道:“沒錯,就是他,現在已經是保安了。”

店員一連驚訝的去請餘光,季白則到二樓用衛生間。衛生間很深,要拐上兩個彎,季白看到一個滿臉很喪的女人正在窗口抽著煙,應該是有什麽煩心事。季白太明白這個表情了,因為沒有人比她更喪了。

從衛生間出來,那個抽煙的女人剛好抽完,把煙蒂隨手彈走,瀟灑轉身離去。而煙蒂被彈到了窗簾下方,片刻,從最低端升起一縷若隱若現的煙霧。

季白並沒有理會,而是冷漠地下樓了,她巴不得世界毀滅才好。

季白直接來到地下停車場,餘光推著堆滿奢侈品的購物車已經等在車邊了。

“放進後備箱。”季白打開Levante的後備箱說道。

餘光一件一件把奢侈品擺放整齊,一言不發。

季白被他的“隱忍”震驚了,於是拿出厚厚一打錢來,“小費。”其實是她對餘光的補償,畢竟毫無來由地把對方從經理“汙蔑”成了保安。現在心中的悶氣也暫時消了,恢複了一些理智。

其實季白的舉動補償是次要的,根本還是為了自己圖個心安理得。

餘光把錢推了回去,“我不需要,我想你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如果你汙蔑我心裏能好受一點的話,我也挺樂意幫這個忙的。你不必往心裏去,經理或者保安對我來說沒有區別,我在乎的不是職位,也不是錢。”

“你在乎什麽?”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彌補一些過失吧。”餘光把所有的奢侈都搬上了車,“我還有工作,一路順風。”

說完餘光推著車往商場通道走去,季白怔了幾秒鍾,驅車離開,等她駛離商場幾條街開外才想起來,忘記告訴餘光失火隱患。

季白不知道的是,當時安易也在海潤商場,而且就在失火隱患的那層給季白挑禮物。

半個小時後,海潤商場失火上了當地的新聞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