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運的齒輪
海潤商場。
餘光剛進到辦公室，水還沒來得及倒，老方就進來了。
“聽說下午公共空間有一活動，大網紅來。”老方湊到餘光身邊，“餘經理，你安排我在現場唄，我是季白的粉絲。”
“季白是誰？”餘光邊倒熱水邊問道。
“我去，老餘，你是2G的嗎？女主播季白你不知道？”
“不關心。”
“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的病？”老方忽然壓低了聲音。
“什麽意思？”
“你也不找女朋友，生活還極度自律，對網上的美女也不感興趣，我尋思著，你多少有點毛病，我跟你講，我認識一個男科大夫，我朋友就是在那治的，據說效果很好。”
“你朋友？”
“你別誤會，不是我，真是我朋友。”
餘光懶得跟他糾纏，說道：“晚上你過去吧，別光看美女，盯著點現場，別出問題。”
“老餘，好兄弟。”老方滿是褶子的臉上堆滿了笑，正準備要走，忽然想起什麽“嘖”了一聲。
“怎麽了？”餘光問道。
老方緊皺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老餘，你總是一副無欲無求，不爭不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模樣，我好奇的是，你真的表裏如一嗎？”
餘光倒是沒有覺得反感，問道：“老方，你瞄我的位置多久了？老實說，畢竟咱倆這麽多年同事了。”
老方點點頭，“三年多了。”
“好，你也算跟我說了一句實話，既然你這麽喜歡，我讓給你，你來做這個經理，總經理來了之後我親自跟他談。”
“認真的？”
“認真的。”
餘光拿著水杯出了辦公室，準備逐層去檢查消防。
老方站在經理辦公室門口，確認餘光走遠後，把門關上，然後坐在老板椅上，把椅背放倒，一臉享受。
突然，老方坐直身子，拿出手機發了一條語音出去：“火先別放，老餘竟然主動把經理讓給我了……”
……
餘光一直檢查到頂樓，正好遇見小陳從電影院出來。小陳看到餘光，迎了上去，“餘哥，電影院我認真檢查了。”
餘光點了點頭，“去休息一會吧。”
就在此時，一個走路帶風的女人經過餘光和小陳，她的身後麵跟著很多工作人員。雖然她帶著大號墨鏡，但僅從唇齒判斷就知道是一個漂亮女人。
小陳在餘光耳邊小聲道：“這就是季白，比直播裏還好看，皮膚真白。”
季白與餘光擦肩而過的時候，側目看了他幾眼，經過餘光之後又微微回過頭三次。
“餘經理，季白在看我，她在看我，你告訴我不是我的幻覺。”
“你追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我我……”
小陳頓時結巴了。
盡管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男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季白身上，餘光卻沒有那個心思。除了餘光還有一個人的注意力沒有在季白身上——旁邊扒著欄杆眺望樓下的六七歲大小的男孩。
而餘光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個孩子的身上，因為他的周圍沒有大人，這樣扒著欄杆玩是很危險的行為。就在餘光打算過去詢問男孩父母的時候，男孩重心丟失，整個人頭重腳輕的翻出了欄杆。
餘光做出最快的反應，直接撲了過去，抓住了男孩的手，但是男孩下墜的速度使重力變得很大，把餘光也拽了下去。
等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摔了下去。
尖叫聲四起，人們紛紛跑到欄杆處圍觀。
幸運的是，餘光左手抓住了商場掛著的廣告條幅海報，右手抓著男孩。男孩的哭聲回**在整個商場。
“報警，我堅持不了多久。”餘光一邊死死抓著條幅海報一邊咬著牙喊道。他們懸浮在五樓和四樓中間的位置，腳下四層樓的高度，如果餘光體力不支，摔下去的話，就算能保住命，這輩子也就交代在**了。
小陳撥打了110，旁邊的熱心顧客打了119。
僅僅過去十幾秒，餘光已經大汗淋漓了。因為海報條幅的材質過於光滑，很難用上勁兒，而且現在全身包括手心已經開始出汗了……按照這個情況，餘光根本堅持不到救援趕到。
他心裏很清楚。
所有人都表現得很焦急，但沒有一個能想到辦法。
“請大家去家具店搬床墊、被子、枕頭，所有軟的東西。”
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大家抬頭看去，是季白站在五樓的觀景台大聲喊著，她摘下墨鏡又重複了一遍，“大家去家具店搬所有軟的東西，床墊、被子、枕頭、毯子，什麽都行！”
一秒鍾後，大部分人動了起來，在生命需要救助以及網絡女神的請求下，效率出奇的高，很開一樓就鋪滿了床墊和被子。
“孩子，別怕，下麵很厚，你不會有事，相信我。”餘光的氣息很弱。
男孩點了點頭。餘光接著說道：“你要保持身體平衡，我鬆手之後，你立即抱住頭，不讓頭受傷，明白嗎？”
“明白。”男孩帶著驚恐和哭腔回答道。
餘光本想靠他的左手慢慢滑到條幅海報的最低端，這樣可以降低一些高度，但是他的左手已經沒有知覺了，擔心失誤兩個人都摔下去，自己砸到孩子，最終還是放棄了，準備直接鬆手。
“我數三個數，你做好心理準備。”餘光道。
“好。”男孩的眼眶裏的眼淚一直都沒有散去。
“三、二、一……”
餘光鬆開抓著男孩的右手，男孩掉了下去，砸在厚厚軟軟的床墊上，小陳帶人趕緊把孩子抱走了。孩子一離開床墊，餘光鬆開了左手，向下墜落。
落到墊子上的那一刻，他昏了過去，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他早已體力不支，靠著頑強的意念在苦苦支撐。
不久，警察和救護車趕到，醫護人員對孩子和餘光做了檢查，沒什麽大礙。警察對孩子的父母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
餘光的身體素質很好，沒有大礙，補了點葡萄糖就醒過來了，然後小陳扶著餘光去經理辦公室休息。
“喝點茶嗎？”小陳拿起茶葉罐。
餘光擺擺手，“白水。”
話音剛落，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小陳去開門，拉開門的那一刹那他整個人都傻了，結巴著說道：“季季……”
“季白。”門外的女人說道，“我找餘光。”
小陳趕緊讓路。季白又道：“我找他談一些事情……”
話未說完，小陳懂事地來到門外，“你們聊，你們聊。”說著關上了門。
餘光很詫異，她為什麽來找自己，“隨便坐。”
季白坐在沙發上，摘掉墨鏡，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是謝謝你的。”
餘光更加不解，“謝我什麽？”
季白道：“謝你，救了那個孩子。”她更想借這件事情為之前的事情道謝。
餘光道：“為什麽？你是孩子媽媽？”
“不是，我生不了孩子的。”之前季白過度減肥，導致了內分泌的嚴重紊亂，影響了卵巢功能，到各大醫院診斷，都是一樣的結果——不孕。
“抱歉。”
“我自己的問題，是我自己要的好身材和美貌，理應承擔這樣的後果，為好身材和美貌買單。”
“我們萍水相逢，為什麽跟我講這麽多？”
“我也不知道，投緣吧。”季白站起來，“我該走了，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邀請你參加下午的活動。”
“為什麽？”
“我覺得你是城市裏平凡的英雄，這樣的人不多了。”
“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你考慮一下，不用急於答複我，晚上再聯係。”季白戴上墨鏡，優雅地轉身離開。
“等一下。”餘光忽然叫住了她，因為剛才她的體態和用墨鏡遮住、**出小部分的臉很熟悉。
季白停下腳步，“這麽快做出決定了？我覺得你可以再給自己一些時間。”
餘光扶著沙發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擋在她的口鼻前，心中肯定了那個答案，是她，之前的循環裏汙蔑自己的那個女人，原來世界真的好巧。
餘光道：“我再給自己一些時間。”他認出了她，但選擇了沉默，生而為人，已經很累了，或許覺得沒必要抓住以前的事情不放吧。
兩人都選擇了不說，都錯過了知道彼此都是困在這個夏日循環裏的人的機會。但是又有什麽關係的，命運齒輪的旋轉，根本不是齒輪說了算。就像希斯·L·巴克馬斯特所說，長大並不是讓你成為一個新的人，而是成為一個你注定要成為的人——並且其實你一直都已經是那個人了。
所以，命運已是命運本身，齒輪的軌跡，無論從哪個方向開始，最終都會在原點相遇。
季白點點頭，整理一下滑落的一綹秀發，走出了辦公室。
餘光剛躺在沙發上休息，電話便響了，衡州市電視台記者打來的，想約一個專訪。餘光覺得莫名其妙，拒絕了 ，但是電話開始響起來沒完沒了，不是電視台就是報紙，要麽就是其他媒體，接完一個還有一個，剛拒絕了這家，又有電話見縫插針地進來。
他的電話被打爆了，所幸直接關機了。
剛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下，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餘光無奈地歎了口氣，坐起來才發現是商場大老板。
“沒打擾你休息吧？”老板笑眯眯地問。
餘光站起來，“沒有。”
“坐，你可是咱們商場的英雄。”老板坐到餘光身旁，“你好好休息，晚點時間接受一下媒體采訪，相關部門有意把你樹立成城市英雄。”
餘光連忙擺手拒絕，“老板，你是知道我的，我……”
老板打斷道：“我知道，我明白，你就算幫幫哥，哥這家商場不容易，經營狀況你是了解的，你救救商場，算是救哥一命了，如果商場倒了，這百十號員工都得喝西北風去，有的同事供房貸供車貸，有的同事孩子剛開始上大學，工程部老劉，剛得一大胖小子，老來得子，難啊，還有市場部……”
“老板。”餘光揉了揉眼睛，“下午季白不是在商場有個活動嗎，我會參與到她的活動現場，到時候媒體想問什麽一起問吧，省事兒。”
老板拍著餘光的肩膀，“懂事兒，懂事兒，哥靠你了。”接著又囑咐了餘光幾遍要好好休息後才離開了。
餘光歎了口氣，商場現在被衝擊的確實厲害，尤其是那火災之後，更是雪上加霜，夏天結束前夕就宣布經營不善倒閉了。
……
高卓回到家後高以雲正坐在餐桌前，右手托著下巴發呆。
“你幹什麽呢？”高卓把鑰匙放在鞋櫃上，一邊換拖鞋一邊問道。
“餓啊。”高以雲一臉委屈地看著高卓，“早餐就一個雞蛋，你還出去那麽久，還不允許我出門，我隻能喝水挨餓了。”
高卓把穿到腳上的拖鞋踢掉，重新穿上休閑皮鞋，“走吧，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高以雲道：“不僅吃好吃的，還得給我買禮物。”
高卓道：“當然。”
從高卓和妻子宋盈協議離婚的那天起，為了彌補高以雲受傷的心靈，在高以雲的倡議下，三人就約定好，每個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她的禮物日，也就是說高卓和宋盈要各準備一份禮物給高以雲。
高卓送給過高以雲很多禮物。迪士尼公主的裙子、跳舞毯、遊戲機、出去旅行的車票、邀請她的同學們來家裏開狂歡派對，等等等等。
宋盈也在禮物上花費了不少心思，所以，高以雲覺得挺沒所謂的，至少在她的眼中，他們這個家庭還是充滿愛的。
高卓牽著女兒的手出了小區。天空很藍，雲層很厚，灼熱的太陽還是燒透了厚重的雲層，炙烤著大地，九點多鍾就已經有很熱，不過太陽會時不時躲進雲層，則又舒適適宜，氣象上稱這種天氣叫多雲。
他們穿過了一片人聲鼎沸的菜市場，又過了一排老舊待拆房後，突然高以雲停下了腳步。
她麵前的鐵柵欄是藍白相間的顏色，牆上畫著翱翔在天上的白鴿和潛在海底的各種魚，淺水魚、深水魚與大白鯨、鯊魚都在牆上，絲毫不在乎符合不符合自然界的規律，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也不在乎。
幼兒園院子裏的小朋友們做好了熱身準備，老師放著歡快的音樂，小朋友們小胳膊小手的動起來，動得五花八門，哪個小朋友和哪個小朋友跳的都不一樣。
高卓想要問高以雲為什麽要看小朋友跳舞的時候，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寶馬上走下來他的前妻宋盈，穿著白色的絲綢襯衫，黑色的一字裙，配著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她的手裏拿著一個粉色的袋子，裏麵裝著給高以雲的禮物。
高以雲沒有接禮物，她指著正在跳舞的小朋友說：“你們看，那個小朋友快跳睡著了。”
宋盈應了應聲，說：“是。”
高以雲問：“我小時候上幼兒園也這樣嗎？每天都很困？”
宋盈笑著說：“你從小睡眠少，過分活潑，不困，累人。”
高卓站在不遠處，他聽得到高以雲和宋盈的對話，他主動走過去，對宋盈說道：“小雲還餓著呢，一起去吃點東西？”
高以雲喜出望外，她看向了高卓，又期待地看著宋盈。
宋盈低頭看了看表，她說：“走吧，前麵就有個咖啡館，吃點簡餐。”
高以雲立刻高呼：“簡餐好，簡餐簡單又好吃，我今天就想吃簡餐。”然後她走在中間，挽上了高卓和宋盈的胳膊。
高卓低頭看了高以雲一眼，不用猜就知道是她把宋盈約過來的。
到了咖啡館內，剛坐下，高卓的臉上掛著笑容。
高以雲看著宋盈再看看高卓，她說：“爸媽，你們兩個先聊著，我同學給我打電話了。”
高以雲偷偷溜走了。
高卓與宋盈坐在咖啡館內，四目相對，卻相互無言。
高卓知道高以雲故意撮合他們，但是他也知道他和宋盈已經不可能了。
來咖啡館，隻是不願意給滿腔熱血的女兒潑冷水。
“你最近過得好嗎？”終究是高卓先開的口。
“還行，你呢？”宋盈順著話問道。
“我老樣子，公司忙。”
“小雲呢？”
“她很好，她很好。”高卓說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已經崩潰到哭了，他響起抱著女兒屍體時候的感覺，在這個夏天裏，冰冷徹骨。
“你怎麽了？”宋盈看著高卓的狀態有點不對勁，手有些發抖。她握住他的手，冰涼冰涼的，“你生病了？”
高卓抽回了手，拿紙巾擦了擦手心和額頭的冷汗，“沒有，最近休息得不好。”
“公司是別人的，別那麽賣命，有時間多陪陪小雲，她既然選擇跟著你，你就要負起這個責任。”
“我知道。”高卓抬起頭，“那個人還沒有娶你？”
“還沒。”宋盈遲疑了幾秒鍾。
“他還打算娶你嗎？”高卓又問。
宋盈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不恨，人嘛，都要向前看，我恨你幹什麽？”
“小雲呢，她有沒有跟你抱怨我？”
“沒有，她要是抱怨你就不會約你出來了，這不明顯撮合咱倆嘛，但是咱倆的事兒她不知道，我也不準備讓她知道。”
“我明白，我不會說。”
“好，你如果結婚的話，不要給我消息，我怕小雲無意間看到，份子錢回頭我再單獨給你。”
“好。”
突然，高卓的手機亮起，高以雲發來信息：“老高，你好好把握機會，你年紀大了，其實不適合年輕小姑娘了，我媽跟你年紀正合適，你爭取有點效率，把破鏡重圓了，多爺們的事兒，加油，努力，愛你們，麽麽噠。”
這時，宋盈已經走去一旁接打電話。高卓用語音回複道：“你跟同學聊完了嗎？趕緊回來吃飯。”
他剛回完，抬起頭來的時候，宋盈拎著包已經走出了咖啡館。
桌上，宋盈給高以雲的禮物粉色的包裝袋裏是粉色的盒子，不出意外，裏麵還會有一個穿著粉色裙子的芭比娃娃。
高卓記得之前就告訴過宋盈，高以雲自從上了初中後，就不喜歡粉色了。
隻是她又忘記了。
或者，根本沒有記住。
“滴……”
高以雲的消息傳了回來：“我已經溜了，給你創造二人世界，我剛才路過一家連鎖酒店，看著不錯。”
高卓立即追出去，高以雲已無影無蹤了，高卓心裏開始不安起來，焦急地四麵望去。
高卓撥打高以雲的電話，被掛斷，繼續撥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終於，高以雲接了電話，“老高，你怎麽這麽不爭氣啊，你總給我打什麽電話啊？”
高卓故作語無倫次，“快快快……你媽暈倒了，快快快快回來……”
“暈倒了？我馬上馬上，等我等我，我沒走遠。”
兩分鍾後，高以雲飛奔而歸，看到隻有高卓一個人站在咖啡廳門口，大口喘著氣問道：“我媽呢？”
高卓道：“你媽走了。”
“走了？”高以雲立即崩潰了撲到高卓身上，“怎麽就走了呢？一個健健康康的大活人……”
高卓拉開高以雲，“你瞎想什麽呢？她接了個電話，走了。”
高以雲長舒一口，“你嚇死我了，那你為什麽騙我她暈倒了？”
“不騙你回來，怎麽找你。”
高卓拎起高以雲的後脖領子，直接把高以雲拎回了家。
他不可以讓她再出事了，最起碼要努力不讓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