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天也沒那麽長
高卓醒了,麵對自己的境況,他顯得過於平靜了。
“老高,你真的沒事嗎?”素問還是充滿了擔憂。
高卓點點頭,“當然,我沒事,就是有一點遺憾。”他看向餘光,“其實還有一些高興,高興遇見一樣在這個循環裏掙紮的同類人,餘光是吧?”
餘光點點頭,“是。”
“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但是還是想跟你真誠的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看會兒電視。”
素問打開電視機,裏麵正在播一檔音樂節目,一支中國內地搖滾樂隊正在表演。
素問和餘光出了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聽到裏麵傳來歌聲:
夏天 它也沒那麽長
它也就一眨眼 從天堂到地獄了
我們 也沒有那麽的遠
它也就一光年 之間的距離
就到達了 又怎麽樣
所有的希望和所有的失望
都在這個瞬間 和夏天一起過去了
希望和所有的失望 都在這個瞬間
和夏天一起過去了又回來
……
走到護士站的時候素問突然轉身,又折回了病房,餘光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素問回到病房,猛然推開門,正好撞見高卓拿著水果刀對準了自己心髒的位置。
“大叔!”素問嘶啞著喊道。
“結束自己,開啟下一次循環,凶手還在逍遙法外,我不能躺在病**。”高卓手裏的水果刀又靠近了心髒幾分。
素問關上門,繼續說道:“大叔,我覺得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們無法確定這個夏天的循環是永無止境,還是存在一定的次數的。”
這時餘光說道:“對的,如果它有一定的次數的話,那豈不是浪費了一次抓住凶手的機會,或許就是浪費的這一次,錯失了某些線索,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高卓沉默了,抓著水果刀的手放鬆了些,素問緩緩來到床邊,拿過他手裏的刀,迅速收進刀鞘裏,放進自己的口袋,以防再次落入高卓手裏。
餘光道:“高先生,我們都是掙紮的人,雖然我不是一個父親,但我是一個男人,所以我特別能理解你的感受,理解你的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感同身受,我可以幫你做點什麽的。”
素問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老高,你好好休息,還有我呢。”
高卓欣慰地點點頭,“祥林東路,138號。”
素問道:“放心。”
高卓努力擠出一個疲憊的微笑:“謝謝,你們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別擔心,我不會浪費寶貴的機會的。”
素問看了餘光一眼,兩人離開病房。
高卓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從身邊拿過自己的手機,他打開相冊,隨便點開了一個短視頻,是家中客廳攝像頭的視角——
“老高,老高?你去哪了?”穿著高中校服的高以雲回到家,一邊喊著,一邊把書包重重扔到沙發上,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然後從茶幾上拿起一包薯片,打開,塞滿口腔。
“老高,你在家嗎?”她含糊不清地喊著。
高卓聞聲從書房出來,“在呢,放假了?”
高以雲道:“沒有,我偷跑回來的。”
高卓見女兒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走過去輕聲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高以雲放下薯片,摟住他的脖子,開始放肆哭泣,“我失戀了!”
高卓拍著她的背,“是哪個男孩?我買點東西給他送去,感謝他放我女兒一馬,讓我女兒可以在更廣闊的世界裏發現更多耀眼的星星。”
……
高卓又點開一條視頻,這次是女兒錄製的第一視角——
“老高,我們養條狗吧。”
“我養你就夠費勁了,還養什麽狗。”
“不給你添麻煩,你還繼續負責養我,我負責養狗。”
“那我得認真考慮一下。”
“行,給你三秒鍾。”
“三秒?”
“時間到,考慮好了嗎?”
“再給點時間?”
“人生本來就沒有那麽多時間,養還是不養?”
“養。”
……
大一開學前夕,高卓正在幫女兒打包,臥室被他弄得一團糟。高以雲拿著手機一邊錄製一邊解說:“這是我爸,老高,正在幫我收拾東西,瞧瞧,這個添亂的男人,比收拾之前還要亂。”
高卓嗬嗬一笑,“給你帶上上學用的就得了,回頭我再慢慢歸置。”
高以雲道:“我自己來吧,你做飯去吧。”
高卓:“一會帶你吃大餐。”
良久,高以雲沒有回應。
“怎麽了?吃大餐還不開心?”
“老高……我想我媽了。”
“嗯。”
“嗯,什麽意思?”
“嗯就是我知道了。”
“老高,你要不再娶一個吧?年輕又漂亮的多得是,你配得上,畢竟我家老高這麽帥!”
“帥我同意,再娶免談。”
“為什麽?”
“為了你。”
“我愛你,老高。”
“肉麻。”
“怎麽就肉麻了?你是我親爸,我是你親閨女,我說我愛你不正常嗎?你快說。”
“說什麽?”
“說你也愛我呀。”
“我不說。”
“不行。”
“多給你一個月零花錢,放過我。”
“不行!”
……
“老高,我太丟人了。”大一迎新晚會,17歲的高以雲登台唱歌,太緊張,唱破音了,她難過的給高卓打視頻電話。
高卓道:“不丟人啊。”
“你又沒看到,現場太糟糕了。”
“我看了,全程都在。”高卓舉著手機出現在後台,“蠻好聽的嘛。”然後高卓唱起剛才女兒唱的歌,“夏天它也沒那麽長,它也就一眨眼從天堂到地獄了……”
“停,你唱的太難聽了,好丟人。”高以雲哭笑不得。
……
高卓關掉相冊,打開了女兒的微信,高以雲的聲音響起:“老高老高老高,見鬼的軍訓終於結束了,我還有半小時到家,超級餓,我感覺現在可以吃下兩頭牛。”
“你想吃什麽?”
“我要吃匹薩,超辣墨西哥匹薩!”
“行,我下樓接你,直接去吃。”
“愛你。”
……
高卓把聊天記錄滑到最底端,手指停留在最後一條語音的上方,久久沒有勇氣落下。那是高以雲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條信息,終於,他顫抖的手還是點開語音,高以雲虛弱的聲音響起:“老高,我這十七年來,給你添太多麻煩了,對不起。”
語音完畢,高卓迅速把手機關掉,他閉上眼睛,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狠狠咬著牙,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壓抑自己的情緒是很折磨的一件事,尤其是女兒遭遇殺害,凶手還未落網的情形之下,簡直是侵入肝脾、摧心剖肝。
如果法律允許,他想把凶手生吞活剝了。
良久,高卓平複了心情,按下床頭呼叫的按鈕,護士趕來詢問他哪裏不舒服,高卓卻說道:“允許點外賣嗎?”
護士道:“醫院有食堂,你想吃什麽?”
高卓道:“超辣墨西哥匹薩。”
護士連忙阻止,“那絕對是不可以的,你剛做完手術,要避免辛辣刺激食物。”
高卓堅持道:“我隻點,不吃。”
“我們得為患者負責。”
“我點過來,看一眼,你就拿走。”
“病房是不允許外賣進來的,好好休息,有事隨時呼叫,謝謝理解與配合。”
高卓失落地點點頭,“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他強忍著的那滴淚也在點頭的那一刻滑落下來。
中年男人的眼淚,又苦又澀。
高卓嚐過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