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凶手的狡計
素問和餘光是在醫院門口分手的，他趕著回去處理商場的要緊事，而素問直接打車去了高卓提供的那個地址——祥林東路，138號。
原本晴朗的天說翻臉就翻臉，半路下起了暴雨，看雨量，一時半會沒有要停的意思。
出租車停到138號的門口，素問付了錢打開車門，跑下車，衝進那家紋身店，身上不可避免的濕了一半。
“歡迎光臨。”店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頭發染的薄荷綠，穿著黑色T恤和花短褲，“紋身還是躲雨？”
素問打量著店裏，牆上貼滿了各種紋身圖案，有的小巧精致，有的複雜震撼，她盯著一張墮落天使的紋身海報問道：“有紋身的想法，過來了解一下。”
“第一次？”
“第一次。”
年輕的店主笑道：“其實很簡單，指定一個自己喜歡的圖案，或者有意義的某種象征，紋身上就得了，普通紋身，沒有什麽講究。”
素問道：“我喜歡希臘神話。”
店主打了一個響指，“巧了，前幾天剛有一個女孩紋了奧德修斯。而且店裏有活動，三折。”
“我喜歡希臘女神。”
“沒問題，你挑吧。”
“你之前紋過希臘女神嗎？”
“說實話，奧德修斯是我第一次紋的主題，但是畫工、技術，你放心，絕對是一流的。”
素問點點頭，她看不出這個年輕的老板有什麽問題，也敲不出這家店有什麽古怪。如果店主說的是真的，他隻紋過一次奧德修斯，那麽凶手的紋身就不是在這裏紋的。
“你知道還有其他紋身店做希臘神話的主題嗎？”素問又問道。
店主的臉上掛上了些許不悅，心說這個年輕的小姑娘不懂事，這相當於去肉店買肉，問店主附近還有其他賣肉的地方嗎？
“存心搗亂是吧？出去。”店主生氣道。
“不不不，我沒有在搗亂，我是真的想了解一下。”
“紋的話就在希臘主題的圖庫裏選一下，三折。”店主明顯已經不耐煩了，他把筆記本電腦轉向素問，桌麵上打開著一個文件夾，裏麵全是各種樣式希臘神明的圖案——大地之母蓋亞（Gaea）、地獄深淵之神塔耳塔洛斯（Tartarus）、愛神厄洛斯（Eros）、黑暗之神厄瑞玻斯（Erebus）、黑夜女神倪克斯（Nyx）以及泰坦十二神和奧林匹斯眾神，甚至還有魔物怪獸，海德拉（Hydra）、拉冬（Ladon）、塞壬（Siren）等等。
“在裏麵挑？”素問道。
“對。”店主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如果你拉朋友也來紋希臘神話主題的給你免單，拉的朋友多還有獎勵。”
“你的店剛開業？”
“老店了。”
“這麽大力度的活動做這麽年，老板挺有情懷的。”
“情懷個屁，三折活動隻針對希臘神話主題。”
“這些圖案這麽複雜，為什麽反而優惠呢？”
“你紋就紋，不紋就不紋，哪來這麽多話。”
此時，一個女孩推門進來，“老板，我來紋月亮女神，是小艾介紹來的。”
店主立馬笑臉相迎，“進進進，她跟我講了，你想紋在哪裏？”
女孩道：“後背。”她穿著一件灰色的緊身露背上衣，白玉肩，無瑕背，素問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店主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完美，簡直完美，以你白皙的膚色，紋在後背美的無以言表。”
女孩害羞地低下頭，“謝謝。”
店主開始準備工具，低頭對素問說道：“你考慮一下，機不可失，我也不知道活動還能進行多久。”
女孩說：“是呀，真的好便宜啊，我會再介紹朋友來的。”
店主笑眯眯地對女孩道：“多多益善，成了給你大紅包。”
素問心裏想，一定有古怪。但是根本無法把一個紋身店跟一個殺人凶手千絲萬縷的聯係起來。
應該缺少很多環節。
什麽才能把一個連環凶手跟一家普通的紋身店聯係在一起呢？
離開紋身店後，素問給高卓打了一個電話，說了古怪之處，且暫時沒有實質性的收獲。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今天你夠累了。”高卓的語氣聽不出難過，甚至聽不出有任何情緒，似乎這是他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我不累，我在街上逛一會，就像你之前沒有任何線索在街上逛，萬一有奇跡呢。”
“像個沒頭蒼蠅一樣。”
“對，就是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你怎麽知道奇跡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謝謝你。”
“你幫我教訓壞人，替我躺在病**，該說謝謝的人明明是我。”素問站在路邊，伸出一隻手去接雨水，“老高，我能叫你一聲爸爸嗎？”
高卓沉默了許久，“好。”
素問道：“爸爸。”她的聲音哽咽，想起四歲那年，也是一場暴雨，父親從隔壁市開車趕回衡州市，在路上出了意外。
高卓道：“小雲……”
突然，一道閃電閃過，然後聽筒裏傳來滋滋的電流聲，接著是滾滾雷聲，像是要劈開這千噸厚重的雲層。
電話中斷了，雨勢也更大了一些。
素問回憶著她四歲唯一的記憶——暴雨和父親的意外死亡——那是她這一生見過最大的雨，別墅院子的積水，已經漫過了腳踝。晚上十一點鍾，四歲的素問坐在陽台的秋千上等著父親回來，因為父親兩個小時前打來電話，明確說今晚回來。
“你不要騙我哦。”接電話的時候，小素問說道。
“騙你是小狗。”父親說。
“你隻能是大狗。”
“好，我要是騙小問，我就是大狗。”
掛了電話的小素問就跑去了陽台，兩個小時母親四次來喊她回去睡覺，她都不去，嘟著小嘴說不困，堅持等爸爸回來。
母親打著哈欠，第五次過來喊素問，“小問，雨太大了，又潮濕又涼，小心感冒，跟媽媽去**等。”
小素問道：“我不。”
母親耐心道：“聽媽媽的話，回去等一樣的。”
小素問搖著頭，“我怕回去等了就睡著，睡著了萬一爸爸不回來了呢，不回來的話就變大狗，那我就沒爸爸了。”
母親哭笑不得，走過去跟素問一起坐在秋千上，“行，我跟你一起等。”
小素問眨著眼睛問道：“為什麽？”
母親把小素問抱在懷裏，“因為，我也不想我老公變成大狗啊。”
突然，客廳裏的手機響起，母親鬆開小素問去接電話，兩分鍾後母親紅著眼睛回來，厲聲說道：“小問，回房間睡覺。”
小素問撒嬌道：“我不嘛，我要等爸爸。”
忽然，母親控製不住吼了出來，“我讓你回去睡覺！聽到沒有！”
小素問嚇壞了，縮在秋千上，一動不動。
母親深呼吸了兩次，走到小素問麵前，蹲下用緩和的語氣說道：“聽話，回房間去。”
小素問不明白：“為什麽？”
母親道：“因為，你爸爸回不來了。”
小素問道：“沒關係，我可以等的嘛。”
母親道：“是永遠回不來了。”
“永遠很久嗎？”
“很久。”
“很久能有多了不起？！”
……
收起兒時的思緒，擦掉眼睛的淚，素問撐起傘，走入雨中。她心裏清楚，一個失去女兒的父親絕對不會放棄任何線索。所以，她想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
大雨中的汽車減少了很多，行人也寥寥無幾，隻有公共交通工具還在按部就班的運行著，就像這個城市的機械齒輪與杠杆，周而複始，永不妥協。
盡管雨很大，但天氣仍舊異常悶熱，無風的夏天，尤其是雨天，渾身又濕又粘，悶得讓人喘不過氣。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枝被雨澆得低下了頭，像極了在困境裏成為鬥獸的人們。
素問走在路上，看著雨幕裏偶爾經過的每一個人，尤其注意右臂上有沒有紋身。
走著走著，素問無意間抬頭看見了另外一家紋身店，她本能的踏進去，裏麵沒有其他客人。
這個鬼天氣，如果門庭若市才真是見鬼了。
進到店裏素問看到了門口拜訪的花籃，和優惠海報，看得出是一家新開業的店。海報上的內容寫著：新店開業，紋身者一律五折，希臘神話主題紋身免費！
店主靠在椅子上，仰麵朝天的打瞌睡，手機躺在桌麵上，上麵正在播放著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女主播季白的新聞視頻。
“老板，老板……”素問敲了敲門，叫醒老板。
滿是花臂的店主被驚醒，看到有顧客上門，趕緊擦了擦口水，用手揉了揉臉。
“有什麽需要嗎？”店主問。
素問道：“免費的嗎？”
店主打了個哈欠，說道：“對，免費，但是僅限於希臘神話的圖案樣式。”
“我想紋一個名字。”
店主伸出張開的手掌，“五折。”
素問繼續問道：“老板，好奇怪，為什麽複雜的圖案免費，一個簡單的名字卻是五折呢？”
店主道：“新店開張吸引顧客嘛，那你紋希臘女神嘛，繆斯喜歡嗎？文藝女神。”
素問說著要出：“我考慮考慮。”
店主趕緊攔著：“有便宜不占？何況這麽大雨，紋完雨也就停了。”
素問重新撐開傘，說道：“回頭我跟我閨蜜一起來。”
店主眉開眼笑：“那感情好，回去幫著多宣傳，到店免費。”
素問離開這家紋身店，快步向南走去，她心中的疑慮更深了。走了一百多米，素問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又折了回去，她沒有進店，在門口問道：“老板，您這店開多久了？”
老板道：“不到半個月，怎麽了？”
素問又問：“免單的活動什麽時候開始的？”
老板道：“一星期前。”
“謝謝。”
素問道完謝，再次離開。一輛出租車駛過，素問伸手攔下，上車後她告訴了司機一個地址，那是她剛才用手機地圖查詢的距離這裏最近的另外一家紋身店。
一刻鍾後，出租車抵達目的地，素問透過車窗看到店門緊閉，或許是因為天氣的原因，提前關門回家了。
素問記下門店招牌右下角的電話號碼，然後對司機說道：“師傅，往前開，不用太快，慢慢走。”
“得嘞。”司機重新發動汽車。
車子動起來後，素問撥出了剛才記下的號碼，片刻，有人接通。
“請問是‘刺客’刺青嗎？”
“沒錯，你是？”對方說道。
“顧客。”
“不好意思，今天提早打烊了，要不然明天一早，您直接來店裏。”
“我想谘詢一下，咱們店裏有希臘主題的紋身嗎？”
“當然有，而且還在做活動，兩個人或者兩個人以上一起來的話，隻收一個”
“這個活動聽著就劃算，活動開始多久了？”
“一個星期左右吧。”
素問掛了電話後，跟司機報出了第三家紋身店的地址。
那家店很遠，司機開了差不多四十分鍾，到達目的地後素問不用下車，遠遠就看到了這家紋身店招牌下方的滾動文字，是介紹關於希臘神話主題紋身的大力優惠活動。
接著去第四家店，也關門了。她撥打了招牌上的電話，這一家沒有希臘神話主題的紋身項目。
然後是第五家、第六家、第七家、第八家……
一整天，她跑遍了整個衡州市147家紋身店，有希臘神話主題紋身項目的店家占比近八成。素問震驚，因為這在上一個循環之中是不存在的，不然高卓在尋找紋身店的時候一定會發現如此敏感且詭異的事態的。
她在一個距離醫院還有三個路口位置下了出租車，因為她身上的現金已經連車費都不夠了，而且手機的電量耗盡，也無法進行電子支付，隻好走回醫院，借一個充電寶充電。
雨絲毫沒有減小的跡象，傍晚高峰期的街道上，人流和車流異常擁堵。不斷的鳴笛聲刺激著素問的神經，她感到頭疼極了。
素問被煩得抄小路走，突然安靜的幻境讓她有些失神，就像一個焦灼的靈魂乘上了一縷春風。
隨著紋身店信息的累積，一層一層砸實她心中的一個推測——這一定跟凶手脫不了幹係，甚至說就是凶手所為——他所留下的線索隻有右臂上的希臘女神紋身，如果要想掩蓋這個特點，那就讓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人擁有這樣的紋身。那麽這個紋身就相當於消失了，而他本身也會隱匿於大市。
素問快步走著，她要盡快把查到的內容告訴高卓。但她不知道的是身後一直有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人跟著她。
是從第三家店開始的，男人開著車一直跟在素問所乘的出租車後麵，直到素問下車，他也下車，繼續跟在她身邊，而且越來越近。
素問毫無察覺，畢竟在嘈雜雨幕的掩飾下，很難發現身後有人。
雨衣男人的臉完全隱匿在雨衣帽子之下，就在還距離素問不足五十米的時候他突然加快了腳步，很明顯就是衝著素問去的。
四十米、三十米、十米……
就在黑色雨衣男人抬起手的那一刻，一道驚雷，嚇了素問一跳，她停下腳步，背後的黑色雨衣男人也停了下來，兩個人隔著雨幕近在咫尺。
素問拍了拍胸口，把鞋脫了下來拎在手裏——雨已經灌滿了鞋子，走起路來非常不方便，而且還容易崴腳——繼續向前走去。
雨衣男人也邁開腳步，就在他再次伸出手的那一刻忽然一個聲音響起：“素問！”
素問和雨衣男人都聽到了，素問尋著聲源看起，雨衣男人轉身離開，消失在了朦朧不清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