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放火救人

喬麥花醒來的時候,周圍都是稻草。她掙紮著想要動彈,發現手腳都被綁住了,嘴裏還紮了一根布條,牢牢紮在腦後,勒得嘴角生疼。再看四周,黑乎乎的一間巨大的房子,周圍堆滿了稻草和雜物,還有十幾個被撬開的木箱子,像個倉庫。腳底下的地麵有些潮。不遠處是道木板隔牆,把倉庫隔成裏外兩個空間。綁匪應該就守在外間。

喬麥花心中生出些許悲涼來。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個滿腔熱血的革命者,居然淪為綁匪的階下囚。萬幸的是身上的衣物完好無損,讓她稍稍鬆了口氣。問題是,這些人綁架自己做什麽?如果地下黨的身份暴露,來抓他的應該是憲兵隊或警察才對,或許還是田嬰齊那家夥帶隊。該死,怎麽會想起他來?培生你在哪裏?你不是說會保護我的嗎?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

“人醒了吧?”

“差不多該醒了,真是重。”

喬麥花氣結。

“盯牢了,手腳幹淨點,褲襠紮緊,人不準動。”

“曉得曉得,放心好了。這女人啥來頭?”

“不是你的事情不要問,看好人!”

“那鈔票……”

“拿去!”

喬麥花暗暗奇怪,這些人抓了自己,既不威脅也不審問,把自己丟在倉庫裏,難道是抓來當人質的?如果隻是人質……喬麥花一陣失落,隻是人質啊!那他們真正的目標又是誰呢?是培生,還是老師?想來還是培生的可能性大些,畢竟黃老師的身份不一般,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培生,一旦他落入敵手,定會被百般拷問。喬麥花不願再想下去,都怪自己太大意,居然在路上被人綁架……

思慮間,喬麥花隻覺眼前一花,竟然多了一個人。想要大叫,無奈嘴巴被勒,隻能驚恐的往稻草堆裏縮。

“噓……”來者豎起手指,將麵上的黑布往下拉了拉。

“田嬰齊!”喬麥花一下就認出來。沒穿軍服,臂纏護腕,腳蹬布鞋,一身輕便的麻衣,手裏還拿了根二尺竹棍,活脫脫一個江湖練家子。

田嬰齊小聲道:“別出聲,我來救你。”語氣篤定。

喬麥花先是一驚,這家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來,接著朝他動動手腳,示意他把她放開。

田嬰齊搖搖頭道:“放心,今天我定會把你救出去,但不是現在。我都安排好了,你繼續當會兒人質。”

“什麽?!”喬麥花又驚又怒,什麽意思,說是來救,還繼續當人質,難道溜進來就是為了跟自己關照一聲?

田嬰齊點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

混蛋!喬麥花暗罵。

“你想罵就罵吧,我先走了,記住,一定要配合。”田嬰齊說完,一個閃身又不見了。

喬麥花欲哭無淚。

就在這時,先前看管她的兩個混混從前頭回來,見她一臉悲憤的模樣,其中一個走過來,上下看了她幾眼道:“要不是老大吩咐,今天非得嚐嚐女老師的滋味。可惜啊,隻能看不能動。”

喬麥花更恨田嬰齊了。

這時倉庫外又傳來田嬰齊的喊聲:“兀那賊子,田嬰齊在此,爾等鼠輩還不速速出來受死!”緊跟著就是一片嘈雜的腳步聲。看管喬麥花的兩個混混也跟著湊到倉庫牆板邊,從縫隙往外張望。倉庫是用木條和木板釘成的,當中有不少縫隙。光線從縫隙中透進來,照出飛舞的塵埃。

田嬰齊站在一條小船上,頭頂鬥笠,手握竹棍橫在腰後,旁若無人的打量前方河汊邊那一溜破舊的倉庫。這個河汊是運河的一條支流,水流平緩,以前十分熱鬧,但是因為離運河主幹道有段距離,很多倉庫就荒廢下來,基本上很少有船再往這邊過來。河汊岸邊蘆葦叢生,要不是他喊了一嗓子,對方根本就沒注意到有條船過來。

“靠上去?”船夫是個精壯漢子,同樣頭頂鬥笠,露出黝黑的下巴,胳膊上都是腱子肉,光著一雙大腳紮在船板上,穩穩地操控小船。

“不急。”田嬰齊看著倉庫旁四五條人影亂糟糟的奔跑大叫,心想就這樣還想打自己的埋伏。

“跑什麽,各就各位,抄家夥!”倉庫旁,領頭之人快步走來,雙手叉腰盯著小船,喝道,“你就是田嬰齊?”

田嬰齊摘下鬥笠,憑風而立。

站在頭領旁邊的小個子湊過去說了兩句。

頭領點點頭:“田嬰齊,算你有膽,敢不敢上來?”

田嬰齊:“肉票呢?我總得先看看死活吧?”

喬麥花在倉庫裏氣得牙癢癢,這家夥,居然說自己是肉票!

很快,有人衝進倉庫,把喬麥花拖到外麵。

喬麥花拚命掙紮,滿臉憤怒。

田嬰齊見喬麥花無恙,衣物也都完整:“手腳輕點啊,喬老師可是斯文人,弄壞了我可不收。”

頭領擺擺手,又讓手下把她帶下去:“人,你看到了。”

田嬰齊:“開條件吧!”

頭領:“很簡單,你換她。”

田嬰齊:“好!”

頭領一怔,暗暗生疑。這小子孤身前來,又答應得如此爽快,莫不是有詐?

田嬰齊:“喂,還換不換?不換我走了。”

剛被押回倉庫的喬麥花險些氣暈。可轉念一想,她跟田嬰齊非親非故,他憑什麽要來交換?難道真是因為看上自己才不惜以身犯險?不對,這家夥陰險狡詐心狠手辣,能當街開槍殺人的家夥,絕對不會傻乎乎的來送死。

頭領見田嬰齊打出手勢要走,冷冷道:“原來是個沒膽子的孬種!”

田嬰齊:“想要我,就先把人放了!”

頭領權衡片刻:“來人,把人帶出來!”

田嬰齊示意船夫把船靠近一些。

喬麥花再次被押到岸邊。

頭領:“田嬰齊,你對這個女人還真是癡心一片啊!”

田嬰齊:“誰讓她有了我的種。沒爹的孩子滿地跑,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頭領一愣,居然連娃都有了。

喬麥花大怒,狠狠瞪著田嬰齊,隻恨沒法開口說話。

田嬰齊一臉悔恨痛心:“小花,你受苦了。我不該出去沾花惹草的。我已經跟朱麗麗分手了,從今往後就守著你們母子好好過日子。”

喬麥花眼中冒火,恨不能把這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家夥踹進河裏。

首領看她神情,更加信了幾分:“姑娘,男人嘛,年輕時候誰沒點兒亂七八糟的事情,浪子回頭金不換,想開點,孩子要緊。”

喬麥花一陣暈眩,這世上還有比他更不要臉的人嗎?

首領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一眾人便拽著喬麥花退入倉庫。

田嬰齊微微皺眉。

首領:“想換人的,就跟過來!”說完退入倉庫。

田嬰齊提著竹棍輕巧的躍上岸,對手比他想象的更狡猾——他隻有一個人,想要帶走喬麥花,就隻能跟著進倉庫;眼前擺明了是個陷阱,他也隻能跟著往裏跳。船夫沒動,仿佛對他很有信心,留在船上警戒,守住後路。

田嬰齊貼著倉庫的外牆繞過去,在離拐角還有五步遠的時候突然加速,緊跟著一個變向,突然衝向拐角外側。

就在他讓過的方向上突然刺出兩根棍子來,“呼哧”掃了個空。

田嬰齊手中竹棍落下,緊跟著就是一聲悶哼。

埋伏在拐角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被田嬰齊的竹棍敲中手腕,另一個見一擊未中,抽身急退。

田嬰齊豈容他們逃走,一個起落便搶在兩人的退路前,竹棍飛舞,隻三招就把兩人打倒在地,衝進倉庫。

“來人,關上大門!”首領在倉庫裏大喊。

田嬰齊被包圍了。

首領周圍足足站了二十多人,其中還有四五個好手。

喬麥花又被丟在草堆裏,幹枯的稻草紮得他生疼。剛才被拖進倉庫的時候,她親眼看見二十多個手持棍棒的漢子擠在前頭。田嬰齊如果一個人進來,簡直就是羊入虎口。“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浪**子,我怎麽擔心起他來了?”喬麥花心有點亂,轉念一想,他畢竟是為救自己而來。可從這夥綁匪的舉動看,綁架自己,明顯是為了田嬰齊;他們為什麽會認定綁架自己就一定會引來田嬰齊?除非……

喬麥花腦海中靈光一閃,除非他們聽說了田嬰齊去學校當眾向自己獻花示愛,以為自己是他的心上人,所以才出此下策!照這麽看,不是自己拖累了田嬰齊,而是田嬰齊把自己給拖累了!

是的,一定是這樣!

喬麥花越想越氣,“啪啪啪啪”的打鬥聲不絕於耳。

“打吧,狠狠揍這家夥一頓!”喬麥花心下默念。不過也不要打死了,給他點教訓,讓他成天胡說八道!

思量間,打鬥聲稍歇。隻聽首領道:“田嬰齊,我們人多,你再能打,能把我們都幹掉嗎?不如乖乖投降,還省了皮肉之苦。”

田嬰齊:“二十多個打我一個,倒了一半,連我的頭發都沒碰到,還好意思吹牛逼?關門打狗,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二十幾個打倒一半?”喬麥花一驚,這家夥居然這麽能打?

看管她的兩人聽田嬰齊這麽一說,扭頭看了喬麥花一眼,見她縮在草堆裏一動不動,相視一眼,像是都不放心隻留對方看管她,便一齊往前麵去了。

喬麥花暗暗鬆了口氣。這兩個家夥色眯眯的眼神,一直讓她渾身不自在。

少頃,前麵打鬥聲再起。

喬麥花想不明白,田嬰齊既然能溜進來,為何不直接把自己帶走,非得再跟那夥人打一場?多此一舉不說,一個打幾十個,要是打不過呢?要是對方有槍呢?槍!喬麥花想到,田嬰齊也有槍,可他一直沒用。如果用了,豈不是更省事?

想著想著,喬麥花忽然聞到一股嗆人的煙火味,緊跟著是“劈劈啪啪”木頭爆裂的聲音。“著火了?”喬麥花直起身子,尋找煙火味飄來的方向。很快,她就看見了倉庫一角一團閃動的紅光,還有緩緩升起的灰煙。喬麥花看著那團紅光,起先隻是一個角落,很快就蔓延開來。倉庫裏堆滿了木箱、麻袋等易燃物,迅速助燃了火勢。喬麥花害怕起來,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十分鍾,火勢就會充滿整個倉庫;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活活燒死!

“著火啦!”倉庫前頭傳來驚呼,緊跟著又有人倒地。

隻聽首領怒道:“田嬰齊,你放火!”

田嬰齊:“著火好啊,看到著火,警察很快就會趕來。今天我就守在這裏,你們一個都出不去。想威脅我,那就一起玩火!裏麵的人質要是燒死了,你們就是縱火殺人!”

首領氣急敗壞:“救火,快去救火!”

這一刹,喬麥花甚至有有些被綁匪首領感動了。至於田嬰齊,難道他是求愛不成惱羞成怒,借此機會來報複自己?還想要了自己的命!喬麥花越想越怕,鼻頭一酸,落下委屈的淚水。她還年輕,有家庭,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有可愛的小弟,有未完成的革命事業,還有周培生……她不想死,不想被燒成一團焦黑、連麵目都無法分辨的被人抬出去驗屍……這簡直太可怕了!

火勢越來越旺,呼吸越來越難。喬麥花劇烈的咳嗽起來,眼前浮現出田嬰齊大戰綁匪的畫麵來,隻不過他守住的是通向後倉的唯一通道,把想要趕來救火的綁匪通通打倒。

“田嬰齊,我恨你……”喬麥花暈了過去。

……

“田嬰齊,你想同歸於盡嗎?”綁匪首領怒道。身邊站著的手下越來越少,田嬰齊卻越戰越勇,一根竹棍大殺四方。

火勢已經從後倉蔓延到前倉,空氣中滿是嗆人的煙火味。田嬰齊站在倉庫門口,並沒有阻止他們去救人。無奈火勢太大,趕過去的幾個人往裏衝了幾次,又被熊熊火苗給擋了回來。

田嬰齊耳根子一動,聽到了倉庫外的水聲,像是有重物落水。他道:“警察就要到了。說出幕後主使,就放你們走。”

首領看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手下,隻覺身後熱浪滾滾,渾身衣服已然濕透,再不出去,真要全都死在這裏,咬牙道:“田嬰齊,做事留一線!”

田嬰齊:“是你們先綁票,再圍攻,現在倒想起日後好相見了?對不起,我田嬰齊做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話音未落,警哨大作,大批黑衣警察騎著自行車沿河而來,後麵還跟著一輛大卡車,很快就把倉庫周圍一片團團包圍。

首領麵色大變。身後這一把火,不但有可能燒死人質,還斷了他們被包圍後跳河逃生的去路。田嬰齊啊田嬰齊,你還真是“人若犯我,我要你死”!

田嬰齊朝他笑了笑,緩緩退出倉庫大門。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

田嬰齊應聲而倒。

警察轟然大嘩。什麽人竟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開槍!

首領帶著手下衝到倉庫門口,看著趴在不遠處的田嬰齊,放聲大笑。田嬰齊啊田嬰齊,沒想到吧,你又後招,我們也有!

警察們也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田嬰齊,齊刷刷的舉起警棍,把首領等人堵在倉庫前。幾十個警察,拿槍的不多,大部分都是二尺長的警棍。

火越燒越大,濃煙衝天,熱浪滾滾,已吞噬大半個倉庫。

首領指著田嬰齊,心有餘悸道:“長官啊,幸虧你們及時趕到斃了這小子!他在倉庫放火,我們差點就死在裏麵!”

“是是是!”手下紛紛附和。

警察隊長看看他,又看看田嬰齊,吩咐手下一個小隊長:“去,把開槍的找出來,敢反抗就斃了!”

小隊長一點頭,帶著幾個拿槍的警察去了。

就在這時,趴在地上的田嬰齊忽然動了下。

先前負責看管喬麥花、後來跑到前邊來的混混指著他驚叫:“詐,詐屍!”

眾綁匪聞言,齊刷刷往後退了一步,又被身後的熱浪逼回來。首領又驚又怒,居然沒打中?還說是江南第二殺手!

在警察和綁匪的包圍下,田嬰齊動動手腳,輕巧的躍起,撣撣身上的塵土,迎著滾滾熱浪走到倉庫門前,從木頭門框上摳下一樣東西,又走回來,捏著那東西仔細看了看,遞到警察隊長麵前,道:“有這種子彈的人,省城沒幾個吧?”

警察隊長接過子彈:“能查到。”

田嬰齊轉身盯著首領:“綁架人質,火燒倉庫,開槍襲警,妨礙執法。你們這些人,膽子還真不小,真以為能在省城無法無天嗎!”

首領索性也豁出去了,很是光棍道:“綁架人質,人質呢?火燒倉庫,誰能證明?開槍襲警,誰開的槍?你是警察嗎?妨礙執法,我們有不配合嗎?”

田嬰齊還想再說,卻聽警察隊長道:“來人,把所有涉事嫌犯統統帶走!”

兩個警察快步上前,一個來奪他的竹棍,一個來扣他的手腕。

首領一怔,旋即開心的笑了。

田嬰齊猛回頭:“什麽意思?”

警察隊長麵無表情:“奉上峰命令,有亂黨藏身於此。凡是出現在這裏的,統統帶回去接受調查。”

田嬰齊麵色陰晴不定,任由警察奪走竹棍,把自己按住。

綁匪們頓時大嘩,嚷嚷著自己是無辜的。

警察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首領一夥全部拿住,押上卡車。

喬麥花醒了,躺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裏,身上的被褥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老師,你醒了!”耳邊響起夏小健的聲音。

“我在哪裏?”喬麥花想坐起來,卻是全身無力。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倉庫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刻。

夏小健:“這是我家,絕對安全!醫生給你檢查過了,就是吸了點兒煙,其它都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喬麥花點點頭:“是你救了我?”

夏小健幾分自豪又有點不好意思:“是我,不過都是田嬰齊安排的。他在前頭吸引綁匪,我們在後頭放火,用火勢擋住綁匪過不來,我們再把你救出來,走水路脫身。”

喬麥花皺皺眉,回想田嬰齊事先的吩咐和事後的舉動,夏小健應該沒有騙她,可田嬰齊為何要用這麽危險的辦法來救人呢?

夏小健以為她還在生氣:“我也覺得太冒險了。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安排,他也沒說,就說自有他的道理。”

喬麥花:“歪理。”

夏小健:“對,他歪理最多。”

喬麥花:“你還有同伴?”

夏小健:“嗯,一個朋友,開白事鋪子的,就住運河邊,事後就走了。老師你要累了就再睡會兒。”

喬麥花:“謝謝你,小健。”

夏小健不好意思地笑笑。

喬麥花:“那些綁匪呢?”其實她想問田嬰齊在哪,又不好直接開口。

夏小健:“綁匪被抓去警察局了,田嬰齊也被抓了。”

喬麥花一驚,他不是來救人的嗎,怎麽也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