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年後,久別重逢。
相冊往後又翻了幾頁,是一些花花草草的風景,照片拍的是早年前的一些建築。黑瓦白牆的房屋在河流兩岸坐落著,門前有“泰山在此”的石像。這些老房子,在現在的城區,已經鮮少看到了。
我合上相冊,將它歸置到原位。
從招勒家出來已經是中午了,我去找物業調監控,負責監控室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敲開門時,他正坐在監控室的電腦麵前咬著火腿腸吃泡麵。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麵條香味,我倒是沒有很餓的感覺。在門口站了幾分鍾等待他把麵條混合著湯“呼嚕呼嚕”吃完,我才上前跟他搭話:“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情。”
“什麽事?”大叔狐疑地皺起眉。
“住在這個小區65號的業主李招勒你知道嗎?”
“他呀!你是?”
“我是他很好的朋友。”我說,“他事發後,除了警察以外,還有人來這兒調三號樓門前的監控嗎?”
大叔用猶豫的神情看了我片刻,才繼續回答我:“前不久倒是有個男的,說他丟了一塊手表,來這兒拷走了一段監控。”
“那他是幾號來的?”
“一個星期前。”
“能說清楚具體的時間嗎?”
“問這麽清楚,是有什麽事嗎?”
“他可能是我要找的一個人,希望你能告訴我。”
“是下午的時候來的,具體是什麽時間我就記不清了。”
根據目前的情況推斷,這個男人應該是目前我要尋找的最大嫌疑人了,我問大叔:“可以讓我看下那天的監控嗎?”
大叔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是這裏的業主的話,這恐怕不行。”
“真的請你理解一下,那個男人可能是我要找的很重要的人。我看看就行,我也不拷走,你看可以嗎?”
大叔思考了一會兒,同意了。他抱起泡麵桶的盒子,起身把凳子讓給我:“你自己調吧,你會用嗎?”
“我試試。”我坐下後調出了監控室內的監控,畫麵對準的是監控室門口的位置,我把可疑時段的監控調出來慢慢查找。
看到第五段監控視頻時,畫麵裏終於多出來一個人影。
男人高高的個子,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走到大叔麵前低頭交流了一會兒。我將監控畫麵慢慢放大,看著他在畫麵裏模糊的臉。
那張臉,我再熟悉不過了,沒想到在這裏居然能見到他。從我回來之後,不管是在警局還是招勒的葬禮上,他都沒有出現過。而此刻,竟然能在監控視頻裏看到他,我總覺得這並不是巧合。
大叔彎腰越過我的肩膀,我看著他用粗大的手指在屏幕上戳著:“就是他!”
我站起身,跟大叔道謝後告辭。接近傍晚,鋪麵而來的冷風將我嗆得咳嗽起來。我在“呼嚕嚕”的風裏穿過小路,耳朵裏悶悶的,像是嘈雜的鼓風機。自從之前患上過急性耳鳴後,耳朵的聽力就一直不大好。
我找到停靠在小路邊的車子,打開門鑽了進去。開了暖氣,我搓了搓被冷風凍得發疼的耳朵。
也許是空調散發出的熱氣使胸口煩悶起來,我覺得渾身驀地悶熱得坐立不安,脫下外套,調低了車內的溫度。
我翻出宋戈的電話,猶豫了很久,電話撥出去,響起片刻忙音後,意料之中被掛斷了。
在招勒事情上,不容得我有一點兒的羞恥心了。我微微抬起臉,透過前視鏡看到自己那雙眼睛,烏黑的瞳仁旁散開血絲。
我抬起手,將皺著的眉毛撫平。依稀還記得宋戈的住址,我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慢慢摸索著。漫長的路程,車子從白天穿梭到黑夜,我惴惴不安地打探著前方曲折的小路。
穿過十字路口,眼前的小座樓房格外熟悉。樓房外的玻璃窗戶並沒有燈光散出,我熄了火,坐在車內等待宋戈。
車內悶熱,我趴在方向盤上昏昏沉沉地打盹兒。偶爾硬撐著清醒地抬起頭,透過車窗玻璃向外打探。
時間挨到了深夜,猛然一瞬,有刺眼的光打在手背上。我順著手背抬起臉,看見樓門口的吊燈亮著冷冷的白熾光。站在門口的男人正在從口袋裏掏鑰匙,擰開門把的一瞬間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過身看向我的車。
我這才看清他,這個我在監控畫麵裏剛剛見過的男人。剃著和記憶裏一樣的爽朗發型,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以及他沒有情緒時的一臉不屑的模樣,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還在看著我的車,用一種疑惑的神情。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看見他慢慢皺緊了眉頭,像不可思議一樣,瞪著我。
我們僵持了一會兒,他看起來並沒有想跟我說話的意思,我先厚著臉皮打破了僵局:“可以讓我進去坐一會兒嗎?”
他把我丟在客廳,徑直走進衛生間了。
不大一會兒,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我不知所措地在沙發坐下,從茶幾上揀起一本雜誌,心不在焉地隨意翻看。
流水聲響漸漸消失,我側過身瞥見宋戈從衛生間走出來,他隨手脫下厚實的羽絨服,才對我說:“我該休息了,你差不多可以走了。”
我愕然愣住,早該想到他對我是這樣的態度了,所以我心平氣和地接受:“可以跟我好好談談嗎?”
“我沒時間。”他說話的語氣充滿了不耐煩的口吻。
“就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我不會打擾你太久。”
他審視著我,在沙發對麵坐下來:“你這麽低聲下氣,連尊嚴都可以不要了。我想,是因為招勒吧。”
“我隻想和你談一談。”
“但是我有什麽理由要配合你呢?”
我驚訝地注視著他,見他無所謂地回望著我。身體往前傾著,呈現出對我抗拒的姿態。這種複雜的狀態,讓我的心顫動了一下。我避開他的眼睛:“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去要求你什麽,但是招勒他一直都是你很好的朋友。”
宋戈打斷我:“他早就不是了。”
他的話一出口,我吃驚極了:“什麽時候開始的?”
“很久了。”
“你和招勒之間是發生了什麽嗎?”
“你該走了。”他起身去打開門,從門外灌進來的冷風瞬間將我凍得打了個冷顫。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宋戈,他的麵容略微疲倦,神色疏離。
“我在招勒小區的監控視頻裏看到你了。”我不得不率先將疑問說出來,站起身走到他麵前,“你突然出現在那兒是為了什麽?”
宋戈嘲諷地看我,調侃而又輕浮的口吻:“如果我告訴你,你能給我什麽?畢竟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任何疑惑。”
他這樣說,倒是讓我愕然了。我躊躇著思考,見他越過我的肩膀,拉著門把,做出關門的姿態,我隻能退出來。門在我麵前被重重關上,把我隔絕在外。
低頭能看到從門縫溢出來的柔和的光,在寒冷裏的空氣中,我能感到脖頸處的汗毛似乎都快被風吹得要立起來。我彎腰在門口坐下,也並沒有離開的打算。胃裏**了一陣,有些生疼,我隻能蜷縮起來將自己擠成一團,咬著牙把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裏取暖。
打了一會兒瞌睡,身後的門打開了。
“你進來吧。”宋戈叫醒我。
胃痛從腹部蔓延,渾身軟得像是沒有重心。我努力站起身,身體佝僂著像隻蝦米,搖搖晃晃了兩步,被宋戈一把拉住:“怎麽了?”
“胃痛。”
“先進來。”
搖搖晃晃地重新進了客廳,我彎著腰席地而坐。宋戈倒了杯熱水,拿出一盒藥擱在我麵前的桌子上:“止痛藥,將就著吃吧。”
他放下藥,又從我身邊走開了,再次回到我麵前時,丟下幾個麵包和餅幹。
“謝謝。”我摸過麵包,撕開包裝袋,狼吞虎咽地把冰涼的麵包塞進嘴裏。明明沒有想吃食物的欲望,因為生理原因還是不得不進食,味如嚼蠟大概就是這樣吧。
吃了止痛藥,胃的痛感減緩了許多,這讓我有力氣直起腰來,我歇息了片刻問:“我看到你拷貝走了招勒小區的監控視頻,今天我來找你隻是想問清楚這一件事情,你說清楚我就走。”
宋戈似乎不耐煩起來:“我是見你可憐,才叫你進來吃麵包的,因為我不想明天被警察傳喚到公安局,說我的門前凍死了一個人。”
我被他的話驚得愣住,多年的牙尖嘴利如今絲毫未減。
“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
他咬著牙,“溫藻,你對我做過的事情,你難道一直問心無愧嗎?”
我啞然,一時間竟然無法解釋。對於他,我一直是愧疚的。
“你是說,不小心把你砸流血,然後扔下你的事嗎?”我很用心地想了想,似乎是因為這件事,我們才分道揚鑣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當時我以為招勒突然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沒有顧得上你。”
宋戈冷冷地笑:“我並不想聽到你的這些借口。”
他垂下腦袋,像是困了,揉了揉眼睛,起身往臥室的方向走去:“明天早上我不希望再在這裏看到你。”
我不敢再多說什麽,隻怕再惹他不快,被他趕出去。
臥室的燈很快被關了,大約是宋戈已經睡下了。我摸索著將客廳的燈關下,窩在沙發的一角休息。
客廳沒有暖氣,抱著靠枕縮在沙發裏會暖和一些。奔波了一日,疲勞不堪,但窩在宋戈家裏,又格外不自在,我心中牽掛著招勒的事,半睡半醒。
直到被耳邊的瑣碎聲吵醒,睜開眼時四麵已經亮起來了,太陽從玻璃窗外直射進來,打在眼睛上驀地讓人覺得刺眼。我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透過手指縫隙看到宋戈站在臥室門口係領帶。
我從沙發上爬起來,他看到我時皺了皺眉,不過並沒有多說些什麽,低頭繼續笨拙地係著領帶。
“我幫你吧。”我說這話的時候,他愣了一瞬,卻也沒有拒絕我。我上前解開他的領帶,重新係好。
“你昨晚要問我什麽?”
我抬起臉,看到他在看著我,隨即又趕緊低下頭去:“我想問你關於招勒門口那段監控錄像的事。”
見他沒有再抗拒我的提問,我拿出手機找到郵件中那段監控視頻播放給他看:“一個陌生聯係人發給我的視頻,除了警方,我隻看到你從監控室裏拷走了。”
宋戈低頭穿鞋,一邊回答我:“不是我,那段被我拷貝走的監控錄像,一直存在我的電腦裏,我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他的回答顯然並不在我的意料之內,我又接著問他:“那你為什麽要去拷貝監控?”
“我的目的和你不是一樣的嗎?”他穿好鞋,抬起臉反問我。
他的話在我的腦袋裏轉了一圈,我才慢慢體會到他話裏的深意:“你也覺得招勒的死另有蹊蹺?”
“這是我的事?”宋戈停下手中穿衣的動作,用淡漠的神情注視著我,“我已經把你想問的告訴你了,沒什麽事,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我跟他道別,他沒回應我。應該是剛睡醒的緣故,所以脾氣順毛了不少,隻是不搭理我而已。我推開門時,聽到他在身後喊我:“溫藻。”
我回頭看他,見他直愣愣地站在我身後看我:“你其實喜歡招勒,對嗎?”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說得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沒有。”
我說完,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