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荒唐的傳聞
昨晚沒有睡好,又被招勒的事情折磨得精神萎靡。回家路過一家咖啡店,我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去買咖啡想要清醒清醒。排隊的時候,腦海裏還時不時想起宋戈問我的那個問題。他問我的時候,我沒敢對上他的眼睛,匆匆回答了他,隨後動作迅速地關上了門。
我強迫自己清醒一些,迅速打包了一杯拿鐵出了咖啡店。站在路邊就著紙杯猛喝了幾大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上蔓延,我才稍微緩過神來。
咖啡不小心沾到了下巴,想把它擦幹淨,卻發現身上沒有帶紙巾,我轉身往路邊的報亭走過去,報亭裏的男人正在看電視,我從貨架上抽了一包紙巾:“多少錢?”
“一塊五。”
我丟下一張十元的紙幣,等待男人找錢的功夫,我隨便掃了一眼掛在報亭貨架上的報紙,卻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招勒的名字,似乎是有關於他的報道。我又拿了一份報紙,收好了錢轉身鑽回車內。
匆匆忙忙回到家,我將報紙攤開放在桌麵上。借著室內並不通亮的光,我看到報紙的娛樂版塊上赫然寫著“李招勒曾卷入深夜私會的風波,細說李招勒生前那些事”。加粗的標題在我的腦海裏一瞬間晃了晃,讓我猛地打了個激靈。
這樣的汙蔑實在有些過分可笑,招勒的人品我是相信的。我持著隨意看看的態度往下接著看,文字解說的一邊配著關於招勒的照片,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不過確實是招勒。
照片裏,招勒身邊站著一個短頭發的女人,兩人正一同進入酒店大門。
女方被網友指出是《風度》的雜誌主編,叫鄭若姒,已婚。
這件事我絲毫不知情,自從去日本工作後,整日忙得日夜顛倒,沒有怎麽關注過這些事情,也沒有人來告訴過我。
我迅速上網查找了關於這件事的新聞,這件事發生在半年前,就在我剛離開不久。爆料人在網上一個攝影論壇上發了關於這件事的帖子,指責李招勒插足女方感情,導致女方婚姻關係破裂。
隨之而來的是網上鋪天蓋地的指責,我隨手翻了兩頁評論,全是汙言穢語和一些莫須有的辱罵。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關了電腦。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現在是一頭霧水。而招勒和宋戈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也完全不知情。
斟酌了片刻,我還是撥通了成澤浩電話,我有滿腹的疑問想要了解,電話通了,我說:“我是溫藻。”
“是你啊!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你一些關於宋戈和招勒的事。”
“宋戈?”明顯聽見拉長了疑惑語氣的尾音,像是驚歎似的,“怎麽是他啊?”
我此刻能想象到對方像是嗅到一盒鯡魚罐頭味道擰著鼻子的表情,我問:“宋戈和招勒,他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跟宋戈提起招勒,他似乎不願意聽到的樣子。”
“這樣啊……我倒不是很清楚,你這麽說的話,宋戈之前總是會隔三差五來找招勒先生。但是好像最近這一年,都沒怎麽見過宋戈。”成澤浩自顧自嘟囔著,“不過之前每次來,宋戈都擺著一張臭臉,也隻跟招勒先生說兩句話,其他的人一概不理的。所以我知道的他們之間的事,實在少的可憐。”
“我剛剛看到了一個關於招勒的新聞,半年前,聽說他在深夜和《風度》雜誌的女主編一起出入酒店,不知道是不是有這件事?”
“這件事啊,不太好說。當時網上全是罵聲,招勒先生他也沒解釋過。但是我總覺得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我沉默了一瞬,突然有些難受。
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在網上翻找著最初發帖的攝影論壇,搜索頁麵顯示的是一家“數碼之家”的論壇。我點進去又翻找了一會兒,才找到當初爆料的那條帖子,發帖用戶叫“洞庭湖小喇叭”。
“你有認識做網絡技術的朋友嗎?”我問。
“有啊,怎麽啦?”
“我在看當初發帖的論壇,叫‘數碼之家’,我想問你有沒有人可以用技術手段幫忙查一下發帖用戶的?”
“是那個論壇啊?論壇的運營人我認識,以前招勒先生跟他一起合作過,我們都叫他燦哥。我可以幫你問問能不能查後台數據。”
“那拜托你了。”我又問他要了鄭若姒的公司地址,才掛了電話。
差不多將近中午的時間,沒有心情好好吃一頓午飯,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關於招勒的新聞的真相。我開車來到鄭若姒的雜誌公司,問了前台辦公的小姐:“能幫我聯係一下你們主編嗎?”
“有預約嗎?”
“沒有的。”
“請問您叫什麽名字,我幫你問問看。”
“我叫溫藻。”
前台小姐打了一個半分鍾的電話,略微抱歉地告訴我:“主編助理說不認識您,不太方便跟您見麵。”
我承認這樣確實有些莽撞了,沒有辦法再繼續糾纏。隻能在一樓的休息區坐了下來,希望能等到鄭若姒。
等了很長的時間,一直看著麵前的人來來往往,我強撐著提起精神,想要守株待兔。大約到了下午四點多鍾,大廳的專用電梯門開了,從電梯裏下來一個穿著藍色西裝的短發女人,踩著高跟鞋,腳步飛快地往門外走。
我認出是鄭若姒了,來時在網絡上查過她的照片,是個外表冷豔、雷厲風行的女人。但是現在見到真人,長相卻明顯比網上的還要明豔許多。
我追了上去:“鄭小姐,我有事想要問你,可以給我點時間嗎?”
她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徑直走到大門外的停車位上,按了一下手裏的車鑰匙,麵前白色的汽車響了兩聲。
我又說:“我是李招勒很好的朋友,我有些事情很想要問你。”
她正要開車門,這時側過臉來看我,打量著我:“什麽事?”
“半年前關於招勒深夜私會的那個新聞。”
“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有些事需要跟你問清楚,關於招勒的事。”
“你跟我來。”她轉身帶我進到了公司樓下一家甜品店,要了一間單獨的包廂。
我們在餐桌兩邊坐下,看向她時,發現麵前的女人在觀察我,像是貓在觀察一隻耗子。這樣的感覺令我不舒服,我正要開口,倒是她先說話了:“你是李招勒的什麽人?”
“朋友。”
她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笑來:“我怎麽沒有見過你,而且李招勒這個人,是個工作狂。隻專注於工作,似乎朋友不多的。”
“我不怎麽在他的的工作裏出現,所以你可能不認識我。”
“是嗎?”
明明是我該問她的,現在倒是她來問我了。我硬著頭皮,還是把心裏的疑惑向她全盤托出:“我是最近才知道你和招勒曾經的那篇新聞,報道上說,你和招勒曾經深夜一起出入過酒店。我想知道,你和招勒的關係是不是像那篇新聞上闡述的一樣?”
“男女朋友的關係嗎?”她問我,又自問自答起來,“確實,我和李招勒曾經產生過一段感情。”
我有些驚詫,沒有接話,總感覺並不是這樣,招勒的性格,並不是一個會亂介入別人感情的人。
“開玩笑。”她說,“我和李招勒隻是普通的合作關係,我確實很欣賞他,不過也僅限於此。”
“那篇你和招勒的新聞又究竟是什麽情況?”
“工作,當時隻是為了談一個工作。那篇爆料是假的,當時在酒店的並不止我一個人,還有我的助理,負責那起拍攝的造型師,還有模特。當時我曾經發過聲明,但沒有人相信。網絡就是這樣,輿論引導,跟風而上,隨便一點添油加醋都可以讓大家迷失判斷。清醒的人也有,但還是被一些刻意的人把池子裏的水攪得烏七八黑。”
“原來是這樣,但是既然是造謠,你們又承受了這麽多輿論攻擊,你和招勒為什麽沒有選擇報警呢?”
“說起這個,我也感覺疑惑。為什麽在我要選擇對那個爆料人起訴的時候,李招勒會打電話來阻止我。他讓我不要去追究,他一向是不管這些事情的。我對此也十分困擾,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當時,我和前夫也正打著離婚官司,分身乏術,就沒再管這些事。”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麵前的一切如同鄭若姒所說,像是池子裏被攪黑的一團汙水。
“所以,你今天來問我這個問題,是為了什麽?”她問我。
“我有一些問題想要弄清楚。”我有些垂頭喪氣,麵前的一切像是洋蔥,一個問題被扒開了,卻還有另一個問題在等著我,“招勒去世了,可是在他背後我卻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
“招勒的事情我知道,相關報道我也看了,意外煤氣中毒,挺可惜。”
“並不是這樣。”我想反駁她,但是又沒有證據。
“謝謝你肯抽出時間來。”我對她表示感謝,“那我就先走了。”
跟她告別後,我開車回去。
順著鄭若姒所說的回想,我離開的這半年,招勒究竟發生過什麽,才會導致他被汙蔑,卻沒有選擇追究。宋戈又為什麽會和李招勒的關係變得像現在這樣糟糕?而文至粵在招勒去世的那晚出入招勒家,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她又為什麽和招勒分手?我想得頭痛,卻沒有答案。
猶豫了一路,回到家,我從報紙上翻出編輯的聯係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是一個男人接的,對方客氣地問我:“你好,這裏是‘走岸娛樂’編輯部,請問有什麽事嗎?”
“你好。”我把報紙拿起來,好看清一些,“我看到了近期在你們的報紙上發布的一篇關於李招勒的文章。我想說,這篇文章完全沒有一點真實性,全都是誹謗和汙蔑。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撤下這篇文章。”
電話中傳來一聲輕蔑的笑意:“報紙都已經發行了!還有,請問你是誰啊?說這篇報道上的內容不真實,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假的啊?”
“那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那是真的呢?”
“你真的是好笑,有證據麻煩就去公安局報警,別來打擾我們工作了!”
我還想繼續說些什麽,電話被毫不客氣地掛斷了。
我茫然地看著手機屏幕,努力保持鎮定。身在泥潭時,清清白白的人為了撇開髒水,要扒掉一層皮才能自證清白,而取得輿論製高點的人才不會管這些,他們隻想在這場狂歡裏吸上滿滿一口血。
我還想再撥回去,電話卻在這個時候插進來了,是媽媽打來的電話。我歎了一口氣,接起了電話。
“聽李鍾川說你回國了。”
我沒有出聲,聽到電話裏又說:“晚上回家吃個飯吧,你弟弟也想你了。”
我猶豫了片刻,沒有回答,那邊又說:“好久沒有見你了。”
我答應下來:“那好。”
我並沒有戀家的習慣,一年半載之中幾乎很少回家。比起和關係不太親密的叔叔,和嚴厲的媽媽在一起,我更喜歡一個人自處。
我磨磨蹭蹭直到飯點才趕回家去,途中從路邊的水果店挑了一些水果,到家門時,聽到屋內傳來大聲說話的嬉笑聲。我站在門口,搓了搓冷掉的手,等待吵鬧聲安靜了許多,才輕輕扣了扣門。
大門被拉出了一個小縫隙,張未蔣探出了頭,看到我時“咦”了一聲,隨後扭過頭朝裏麵喊:“媽,爸,姐姐回來了。”
一年多沒見麵,張未蔣比我高出了一個頭。十二三歲的男孩子,麵部的輪廓還帶著一些稚氣,但五官已經比上次見麵時深邃了許多。
“姐姐給你帶了點水果。”我進了屋內,解下圍巾,將水果遞給他。
“怎麽這麽晚才過來?飯早就做好了,一直等你回來呢?”看到我進來,正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媽媽轉過了身,欣喜的神情從眉眼處溢出。
“溫藻回來了。”叔叔跟我打著招呼,一邊從廚房端菜出來。
張未蔣在身邊打著岔:“爸,醬排骨好了嗎?我想吃醬排骨。”
“在後麵,先別急。”
一頓飯吃的有些局促,我並沒有多說什麽話。媽媽盤問著我的近況,我心不在焉地吃著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她順道往我的碗裏夾了一塊雞肉:“多吃點。”
我握著筷子愣了一瞬,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從小不吃雞肉,但是她似乎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操心過。我吃了一口米飯,將雞肉小心扒到一邊。
客廳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一部特攝電影,刺耳的聲音在耳邊持續不斷地響著。張未蔣抱著碗,坐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邊往嘴裏塞著米飯。
我吃完了飯菜,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盤算著等一會兒就離開。
“別離電視這麽近,想近視嗎?再這樣我就把電視關了。”媽媽上前,拽住張未蔣的衣領往後拉了一把。張未蔣靠著椅子往後仰了一下,手裏的碗差點兒砸在身上。
“爸!”他轉頭向叔叔求助。
“你讓他看完這集嘛。”
我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燙得我將水吐了出來。我慌不跌地擦了擦噴在衣服上的開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媽媽,說:“我先回去了。”
“不再留一會兒?”媽媽有些驚訝。
“開車回去也要一個小時了,已經很晚了。”我收拾好了東西,媽媽和叔叔將我送到門口,告別之後,我上了車。
附近的路況都變了,我也好久沒有回來,不大認得清路。黑暗裏,車燈掃過兩邊陌生的建築物。明明是兒時那麽熟悉的地方,再回來時,卻陌生得讓人認不出了。
車子在十字路口繞了兩圈,卻沒有繞出去。我無奈地開了導航,卻駛錯進了一條狹小的巷子裏。我停下車重新定位好之後轉了一個彎,沒想到卻越開越偏僻。
車開到一個死胡同,四麵都沒有可以通車的路口,我往後慢慢倒車。車燈散開的光裏,遠遠看到有個佝僂著背的男人在路邊走著。我搖下車窗,問他:“大叔,哪裏有大路可以開出去嗎?”
我看見男人看到我後,向我招了招手,又向車後方指了指,示意我跟他走。
我往後倒車,一時間沒有看清楚後視鏡,後車尾不小心撞到了牆。
糟心的事接連而起,我解開安全帶去車後查看情況,還好沒有撞得多麽嚴重,隻是掉了一些漆。
我轉回身時,剛剛向他問路的男人還在等著我,並示意我跟他走:“那邊有路可以出去。”
我有些抱歉,裹緊圍巾小步跑上去跟在他的身後。迎麵的冷風吹得我麵頰生疼,我邊走邊跟他說:“謝謝你,導航出了問題,附近我不太熟,就迷了路。”
我低頭看著他的腳後跟,男人穿著單薄的帆布鞋,走路不算很快。四周極為安靜,隻能聽見我們走路的沙沙聲響。突兀地,麵前的腳停了下來。我一刹那愣住,剛不解地抬起頭,就被男人迎麵的一拳頭打倒在地。
痛得腦袋全懵了,視線一瞬間漆黑,耳邊像蜜蜂一樣“嗡嗡”亂響,所有反應都跟不上來。我從殘存的意識中,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他的拳頭又惡狠狠地衝著我的臉頰砸了下來,痛苦已經占據了我感官神經。幾下拳頭下來,我幾乎已經完全動彈不得了。
隻能聽見人的喘息聲在耳邊是那樣的清晰,像是用音響放大了一樣,貼著我的耳朵。我慢慢恢複了一些意識,睜開眼睛時,視線還是模糊極了。
那個男人喘著氣,抓住我的頭發,一路將我拖到犄角旮旯裏去。後背蹭著水泥路麵,即使穿著大衣,還是能感受到從地麵散發出來的寒意。但這種寒涼,也不及痛覺的十分之一。
他將我甩到角落裏,解開我的圍巾套到自己的脖子上,手掌從我的上衣口袋一路摸到褲子口袋。
我努力想睜大眼睛,好將麵前的人看個仔細。五十左右的年紀,胡子拉碴的,頭發剃得極短,幾乎要露出頭皮了。
黑暗裏,他的手指摸完了我所有的口袋,我模糊地感覺到他收好錢夾和手機,向巷口左邊逃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