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小小的,我想把她裝進口袋裏,她又乖到,我想把所有美麗都雙手奉上

大年三十那天是許冰葵的生日。

清早,餘虓烈推開房門時,外麵早就蕭條的葡萄架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積雪,他伸出手,接到了幾片雪花。

他笑著出了門,在巷口買完早餐,發梢和肩膀上也染白了。他抖抖身上的雪,帶著驅散不了的寒氣走進主屋,他爺爺正邊烤著火邊看著早間新聞。

最近天氣愈來愈冷,餘寶慶這段時日嗜睡得很,睡得早起得早,坐著的時候也是抱著火箱,身上的骨頭都酥了,加之外麵路又滑,餘虓烈便很少讓他出門了。

餘寶慶一邊接過他遞來的早餐,一邊問:“菜呢?”

今天再怎樣也是個重要的日子,一家人要吃團圓飯,餘鑒平夫婦昨天打了電話說要過來,這個點兒他們已經出發往這邊趕了,大概下午三點能到。

可餘虓烈裝傻充愣,咬了一口酥香的糖餅,接了滿手的脆皮,眼皮一撩,問道:“什麽菜?”

在餘寶慶的注視下,他才慢悠悠道:“哦,我買了豬肉和大白菜,正好中午咱爺孫倆包餃子吃。”

“那晚上呢?”餘寶慶輕輕歎一口氣。

“我在聚賓樓訂了一桌,又好吃又有檔次,正好配得上我老子的身份。”他語氣囂張。

但在收到餘寶慶的白眼時,他的氣焰便被撲滅了,這才嘟囔道:“我可沒時間做好一大桌年夜飯等著二位領導駕臨,要不留盆餃子給他倆?”

想到年底大掃除全靠餘虓烈喊來的鍾點工,貼年畫、貼春聯、應付上門送禮的那些人也全靠他一個半大小子,餘寶慶閉嘴不說了,咬了一口餅,滿嘴的甜。

餘虓烈說忙,那是真的忙。等中午兩人吃了餃子,他收拾完桌子就跑沒影了,半個小時後拎著兩個看著死沉的大麻袋進了院裏。

餘寶慶追在後麵看,看見孫子勾唇一笑,神神秘秘地把東西藏了起來,便取笑道:“哦喲,乖孫有秘密咯,不肯告訴我了。”

餘寶慶踢踢他的腳,沒忍住心裏升騰的八卦欲望,追問道:“送給小姑娘的?啥樣的小姑娘啊?”

餘虓烈想了半天,開口便吐了一大堆讚美之詞:“可愛漂亮得很,特別善良特別好,乖乖的小小的。”

餘寶慶也不嫌煩地點點頭,咧開的嘴角都要跑到後腦勺去了。

看他還想說出更多讚美的話,餘寶慶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他,輕輕吐出兩個字來:“加油。”

爺孫倆便頭靠著頭,樂得不行。

餘鑒平比預計的時間晚些才到,高速堵車,他們將近五點才出了服務站,趁著紅燈時,打電話給餘寶慶報備,接電話的卻是餘虓烈。

“哦,直接來聚賓樓吧。”說完,餘虓烈便撂了電話。

餘鑒平氣得丟了手機,向妻子告狀:“你說說他,連聲爸媽都不願意喊!我開了十五個小時車連夜趕回來,結果就被安排去飯店吃年夜飯?”

他要是知道兒子隻留了盆餃子給他,估計會直接調頭回市裏那個家了。

一旁的何悅也不勸他,補著妝淡淡睨他一眼,冷笑道:“我們一年也就回來吃這一頓飯,兒子能給我們在席上留座就算孝道了。”

餘鑒平聽完一愣,嘴巴開開合合,最後還是沒說出什麽來。

可何悅有話說了,她的食指停在餘鑒平眼前,鮮紅的指甲點著他的鼻頭,威脅道:“我警告你,要是今晚惹我兒子生氣,我也留在桑朵陪老爺子了!”

綠燈一亮,餘鑒平恨恨地一踩油門,煩躁道:“真是怕了你們娘倆了!”

何悅趾高氣揚地哼哼著,繼續補妝。鏡子中的女人眼神淩厲,輕笑時也能看出壓人的氣勢,因為保養得當,年近四十卻找不到歲月的痕跡。

她是餘鑒平的軍師,夫婦倆在外拚搏數十年,經曆了風風雨雨,可想到馬上要見餘虓烈,她也有點緊張。

何悅喝了口水緩緩。

她太久沒見兒子了,總是害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餘虓烈突然長大成人,也不再需要她這個不盡職的媽媽。

餘鑒平立刻察覺到她的情緒,握住了妻子的手,聽到她在耳邊說:“我們真是沒用……

“我經常想,我們合夥瞞著他,把這麽重的擔子交給他,到最後他會多恨我們。

“我們就是沒用!”

何悅一手捂著臉,眼尾的眼線被淚洇開,而餘鑒平看著她,內疚得說不出話。

可等二人在聚賓樓前停下車,看到一老一少站在門口等時,他們方才爆發的情緒已經完全收回了。

何悅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遠遠地衝餘寶慶喊了聲“爸”,就撲上來抱住了餘虓烈,大喊道:“好小子,可想死你媽了!”

餘虓烈把人摟在懷裏,親了口她的頭頂,笑著回應道:“我也想你。”

何悅拉著他的手,端詳他的臉,又讓他原地轉兩個圈。餘虓烈嫌蠢一臉無奈卻乖乖照做,餘寶慶笑嗬嗬地站在一邊。

這麽其樂融融的畫麵和氛圍,等餘鑒平停好車走過來時,就戛然而止了。餘虓烈方才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落下了,隻淡淡看他一眼,牽著另外兩位家長便準備進飯店。

餘鑒平頓時紅了臉,氣急敗壞道:“臭小子,老子都到你麵前了還不會喊人嗎?”

餘虓烈還沒回應,另外兩道奪命的視線鎖定在他身上。

餘寶慶氣定神閑地看餘鑒平一眼:“誰是老子?”

何悅則是麵若冰霜地盯住他:“你再衝我兒子吼一下試試?”

而餘虓烈氣死爹不償命,低頭輕輕嗤笑一聲,帶著兩人走向包間,幾人再也不管留在大廳怒火攻心又垂頭喪氣的人。

因為難得相聚,這一頓年夜飯能明顯感受得到幾人的開心,加之何悅和餘寶慶一直在席上活躍氣氛,倒是有說有笑地進行了下去,而餘虓烈和餘鑒平單獨相處時,整個人就變得懶散和氣人,比如現在——

十點差一刻,何悅提出再打包點小吃,一家人回家守歲,便下樓去取餐了。

餘寶慶去了洗手間,隻剩他們父子相對,餘鑒平問了兒子幾句學習的事,看他一直低著頭按著老年機,便不再開口了。

而餘虓烈突然起身走到窗邊,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樓下停著的幾輛車上都鋪了一層白色衣裳。

他手機響了一聲,收到了許冰葵的回信。

小葵花:“我和爸爸在客廳烤火看春晚呢,奶奶已經睡下了。烈哥,你們還沒回家嗎?”

餘虓烈迅速打字簡單地回複,站起來,甩著車鑰匙走到餘鑒平身邊,喊了他第一聲爸。

“爸,車鎖開一下,我取個東西。”

餘鑒平聽著這聲心中竊喜,覺得自己強贏了,但看他穿戴整齊要先走的樣子,偏要嘴賤一句:“你要先走?出去找朋友鬼混?大過年的,不能在家裏陪陪家長嗎,哪個朋友這麽好讓你冒著雪也要在今夜出門?”

餘鑒平越說,餘虓烈的眉頭皺得越緊,高大的身子杵在那兒。餘鑒平仰頭看過來時,正好迎上他一個標準的白眼。

餘鑒平正要發火,餘虓烈自顧自掏出手機來,在小鍵盤上按了幾下,隨後把手機舉至他麵前。

餘鑒平便看到了他剛發出的兩條短信,第一次觸到了兒子從未在他麵前展露的柔軟。

“下雪了。”

“想看煙花嗎?”

餘鑒平立刻便想到了昨天何悅塞進後備廂的兩盒煙花,想來就是餘虓烈讓買的。他拿起大衣穿上,摸摸自己的鼻子,立馬改口:“去哪兒啊,我送你。”

餘虓烈似笑非笑地盯著餘鑒平,最後被爸爸推了出去,笑著罵道:“約了人還不動作快點,跟我們在飯店扯這麽久!”

最後,全家都知道了餘虓烈今晚的行動,站在酒店門口圍觀他,隻見他把一開始寄存在飯店前台的兩個大袋子扛了出來綁在單車的後座上,又把兩盒煙花收進背包以免被雪水打濕。

何悅取笑他:“喲嗬,小子準備得還挺全!”

餘虓烈長腿一跨,穩穩坐在了單車上,隨後單腳點地,向站在一旁笑著的餘寶慶偷偷眨了眨眼睛,便披著風雪往許冰葵家去了。

而還不知情的許冰葵此刻正抱著火爐,倚在許菏年身旁看電視,收到信息後便問:“咦?今天廣場上會……放煙花嗎?”

許菏年搖搖頭,道:“不知道,也沒得到通知。”

他摸摸許冰葵烤得暖和的小臉蛋,笑著問:“想看煙花了?家裏還剩一些仙女棒,去樓頂上玩會兒?”

見許冰葵眼睛一亮,許菏年便掀開蓋在兩人身上的毯子,遞給她圍巾帽子後便貓著身子往外間走。怕吵醒春田,許冰葵也有樣學樣,追在他身後咯咯笑個不停。

她家是棟小平房,樓下是客廳和春田的工作間、臥室,樓上便是父女倆的臥室。東側有間平頂廚房,春田在頂上種了好多花草,夏夜裏父女倆便總是偷偷跑到樓頂,吃西瓜、數星星。

許菏年去拿仙女棒,許冰葵便率先跑了上去,一開門,凍得小臉通紅,可看著自己在雪中踩出的腳印,興奮地捧了一手的雪。

許菏年還沒來呢,她倒是先看到了馬路盡頭騎著單車匆匆而來的人。

許冰葵一時愣住,忘了將手中的雪扔出去。眼看著那人愈來愈近,她耳邊都能聽到對方搖了幾聲脆亮的車鈴,鈴鐺聲又一聲一聲地被無限放大回**在她腦海裏。

那人已經在她家院外停下,隻要稍一側頭便能看到她。而許冰葵看見他手中亮起了微弱的光,很快她口袋裏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她這才趕忙把雪給拋了,凍得通紅的手點開那條未讀消息。

一門之隔的餘虓烈哄騙她:“外麵的雪下得大,你快打開窗戶看看。”

要是許冰葵這會兒在自己房間裏,打開窗戶往外探頭,便能看見樓下的人了。

許菏年這時也來了,許冰葵便連忙湊了上去,捏住了父親的衣角,指向樓下的那人,神色驚喜又帶著絲慌亂,需要別人給她拿個主意。

許菏年便把翻找了好久的仙女棒收回了口袋裏,溫溫柔柔地捏了下她凍紅的鼻頭,給她做決定:“仙女棒我們明天再玩。”

許冰葵這才像隻小鳥似的,撲騰著雙臂往樓下跑。許菏年站在原地看她,心情一如十幾年前看她第一次學步一樣,又害怕她跌倒在地,又想她快步向前走。

門外的餘虓烈沒等到回複,也沒等到那扇窗戶打開,正皺著眉想再發條信息,院門突然被拉開,探出了一個小腦袋,眼睛骨碌碌轉著,無比興奮地盯著他。

餘虓烈便趕忙上前,將許冰葵從裏拉了出來。

不知為何,此時兩人在冬夜裏麵麵相覷,雪簌簌地落下,餘虓烈平常能言巧辯,卻像突然失語一般,不知道要講些什麽,隻得卸下後座的袋子,拉著小姑娘坐上自行車的後座,讓她把袋子抱在懷裏。

載著兩個人的車在雪中搖搖晃晃,兩顆少年心也七上八下,餘虓烈穩住它,低低笑了出來。

“走,烈哥帶你去看煙花。”

許冰葵在後座攥緊了他腰間的衣服,抱著又大又重的袋子害怕自己會掉下去,可一聽見他的話便安定下來,將小臉藏起來,小聲地回答:“好。”

餘虓烈帶著許冰葵來到老街的中心廣場。

這麽冷的天,又是要守歲的除夕夜,廣場上的行人寥寥無幾,更別說放煙花了,幸好一旁的路燈依舊亮著,而雪已經快停了,隻偶爾有雪花飄落。

餘虓烈用袖子拂開座椅上的雪,然後接過許冰葵懷中的袋子放了上去,回身看見女孩正在搓手,這才注意到她沒有戴手套,趕緊牽過她,把自己熱烘烘的手套套住她的小手。

手套有點大,許冰葵握了握小拳頭,臉蛋不知是被凍的還是為何,一直紅通通的,又亦步亦趨地跟在餘虓烈身後,傻乎乎地問他:“待會兒會有人……來放煙花嗎?”

餘虓烈已經把煙花從包裏拿了出來,找了塊幹地後,回身笑著答話:“我們來放。”

許冰葵一瞬便驚喜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餘虓烈點著了一根細長的火柴,在風中跳躍著的火苗便出現在了兩個人清亮的眸子裏,連同他們看向對方眼中會出現的光一並照亮了這個夜晚。

餘虓烈一隻大手護住火苗,湊近了許冰葵的臉,輕輕開口:“今天許願了嗎?”

許冰葵也伸出手來護住火苗,害怕一陣風吹過來,它就此熄滅。

其實她已經在家吃過蛋糕了,當然也許過願,隻是每年的願望都相同,今年……忘記餘虓烈了。

她心癢癢的,在餘虓烈的注視下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你快許。”餘虓烈下巴點點手中將要燃盡的火柴,示意她“蠟燭”就快熄滅了。

許冰葵趕緊雙手合十抱拳,無比虔誠地閉上了眼睛,在心底貪心地又許了一個願望,一個全新的願望。

“快快,‘蠟燭’要滅了!”餘虓烈還在一旁鬧她,嬉皮笑臉地開始倒計時。

“三——二——”

還沒數到一呢,許冰葵便慌忙地睜開了眼睛,低著頭吹滅了火柴,正好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抬頭眨眨眼,視線便撞進了餘虓烈深邃的眸子裏。

餘虓烈偷看被抓包,也不躲閃,仍然眼含笑意,溫柔專注地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而許冰葵想到方才自己閉著眼睛許願時,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餘虓烈就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她便頭腦發熱、雙頰滾燙。

她連忙跑開,催促著身後的人,她的聲音和逃跑的步伐一樣磕磕絆絆:“你快……快點煙花吧!”

餘虓烈走上前來,卻把剛點燃的火柴放在了她手裏,示意她去點火。

許冰葵有點害怕,還沒點火雙手便捂住耳朵,在快燒著自己頭發的時候,餘虓烈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教小朋友寫字一樣,點燃了那根引線。

兩個人一起點著了今年夜空中盛綻的煙花。

餘虓烈拉著許冰葵跑開,跑到了一旁的秋千下,便看見麵前的女孩一臉歡喜地注視著漆黑的夜空。

“咻——”

長長的一聲,一個火球直飛上天,許冰葵興奮地跳起來了,餘虓烈悄悄張開手,在身後提防她滑倒。

“砰——”

“生日快樂。”餘虓烈在這一刻俯身在她左耳邊說。

雖然世界吵鬧,但他的聲音響在離她心髒最近的地方。

第一枚煙花在他們的頭頂炸開,也炸開在許冰葵的心裏,將她的天空照得明亮,漫天的火星掉落下來,流光溢彩。

她想到方才自己許的願,在此時更加堅定地想要實現。

餘虓烈正好側頭,便又看到她雙手合十,指尖抵著眉心,對著天空喃喃自語。

他把腦袋湊過去,便聽到小姑娘一遍遍虔誠地祈求著。

“嗯!明年和以後的很多年,都請拜托讓我……和他一起看煙花。”

放完兩盒煙花,兩人便在秋千上坐了下來。

許冰葵臉上尤帶著興奮的紅暈,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晃**著兩條腿,目光一刻也不離餘虓烈,比任何時候都大膽多了。

她以為這就是這個生日最驚喜的部分了,可當餘虓烈將那兩袋書放在她眼前時,她都忘記收回下巴和瞬間湧上眼眶的潮熱。

許冰葵跳下秋千,脫下厚厚的手套,看著眼前袋子裏裝得滿滿的書,顫抖著小手摸了上去——《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等。

她熟讀完但是不能擁有的書都裝在這個袋子裏,應有盡有。

“都是我的了?”許冰葵聲音裏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不可置信,呆呆地抬頭看著餘虓烈。

餘虓烈隔著毛線帽揉揉她的腦袋,笑著點頭:“對,都是你的。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漏網之魚,我都去給你找來!”

許冰葵一本本翻開,甚至發現其中兩三本用封皮包著的舊書內頁有金庸的簽名,也不知道餘虓烈耗費了多少精力和時間,找到了這樣寶貴的收藏品。

她手中拿著一本《天龍八部》,在封麵上摸了又摸,最後深吸口氣跟餘虓烈說:“我以前也有這些書,但是被奶奶……燒掉了。”

她這句話裏包含著成長道路上的許多委屈,可時過境遷,她如今也能笑著跟他講述。

而餘虓烈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刺痛,被她哭過後更加軟糯的聲音帶進了她的童年裏。

許冰葵不說的話,餘虓烈都看不出她是混血兒。

她媽媽是日本人,可母女倆從未相見過,也可能僅有一麵。

她媽媽是在產房離世的……

當年許菏年從學校畢業後,在縣裏教書,閑暇時間又在家中辦了補習班,給孩子們補習全科,可某一天推開他家門的,不是小孩或者家長,而是從東海外漂泊而來的女孩。

女孩身上還穿著和服,嬌怯怯的,隻會對他說謝謝。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坐半天,許菏年才明白對方要他教中文、教識字。

一個文質彬彬的儒雅書生,一個嬌柔可人的女孩,很快便在相處中情意互通。

在交往一年後,許菏年覺得是時候將人帶回家了。

他看著對他處處體貼照顧的愛人,想著同為大家閨秀的春田,也會像她相依為命的兒子一樣喜歡女孩的。

可就在那個晚上,春田見了攜手而來的兩人,第一次不顧及自己的儀表,大發雷霆。

她擔心許菏年會跟著女孩遠走,再也不會回到她的身邊,便極力想將兩人拆散。

許冰葵抱著沉甸甸的書袋,回想著許菏年當年跟她講述的情景,歎了口氣說:“爸爸說……那是他第一次反抗奶奶。

“他帶著媽媽走了,再回來時隻帶回了兩歲的我。”

許冰葵講得動情,餘虓烈注意到,她現在闡述故事時,已經越發自然流利,不像平常講話那般需要斷句好幾次。

許冰葵摳摳手,簡簡單單幾句話交代了自己的童年,大概想到了當時的某個場景,她的聲音中不自覺地帶著恐慌和不安。

“我是上了一年級,才被他們發現……口吃的。”

餘虓烈聞言抬頭,對上許冰葵仰頭看他的目光。

麵前的女孩像隻剖開傷疤的小獸,隻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像是向他求助。

餘虓烈立刻便伸手摸上她的頭頂,輕輕揉著安撫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恐慌。

許菏年當年帶許冰葵回家後,春田什麽都沒說,重新接納了他們。

看著許冰葵有人照顧後,許菏年便帶著愛人的骨灰去了日本,一走就是五年。

那個時候許冰葵剛上小學,她在做自我介紹時因為說話磕磕絆絆被全班人嘲笑,放學後不知道老師對來接她放學的春田講了些什麽,她剛入學,春田便給她請了一周假……

她被春田關在家中,按坐在書桌前,一字一句地讀書背誦,如果稍有磕絆,春田便拿起裁衣的板尺打她的手心。

她就這樣被訓了三天,雖然每天挨打,手心的紅腫一直不退,說話卻更磕絆了。

許冰葵還記得那時自己哭得凶狠,極怕板尺又抽過來,隻能用手捂住嘴巴和眼睛,可淚水讓傷口更痛。春田便是在那刻丟下了板尺。

春田看上去也無比疲憊,幹燥粗糙的手擦過她的小臉,隨後無力地開口:“少說話吧。”

“少說話吧……”餘虓烈默念著這四個字,像是看見了幼小的小葵花哭得天崩地裂的樣子,心疼得無以複加,隻恨不能回到過去從慘烈的第一天開始時,就將人護在懷裏。

他終於知道許冰葵是如何成長的,明明被寵得像個小公主,就該有小公主的蠻橫性格,可她卻敏感怯懦,習慣用冷漠包裹自己一顆滾燙美好的心。

餘虓烈緊攥著拳頭,臉色也陰鬱不明。

許冰葵感受到了他的低氣壓,拽了拽他的袖子仰頭與他對視,明明自己還沉浸在對往事的恐懼中,卻立即安撫著他。

“我沒事了。”

餘虓烈張開手想抱抱她,最後卻隻是用大手繼續揉她的腦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其實我不怪奶奶的,她為爸爸和我付出了太多,她隻是太強勢了……隻是想要我們留在她身邊。她害怕我像爸爸一樣,突然就不聽她的話了。”

春田每天都在許冰葵的床邊放置精致的衣衫,早起為她做飯,小時候給她梳整整齊齊的漂亮發型,再長大點就教她梳。

隻是……春田唯恐父女倆一樣,前十幾年都對她百依百順,有朝一日卻突然反叛離開。

因此春田對許冰葵的管控更加嚴格。

許菏年回來後執意要在鎮上創辦武館,春田也不許她跟著父親過去,而她帶回去的第一本武俠小說被春田扔進火爐之後,她便再也沒有擁有過了。

她話音落下,餘虓烈便一言不發地把兩個書袋都摟入自己懷中,隨後用力地絞緊袋子,準備把它們重新放回自己的車後座。

可他剛一動身,許冰葵便急切地撲過抱住袋子。

許冰葵一隻手抱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緊緊地抱住袋子,驚慌地問道:“這些又不是我的了嗎?你要收回嗎?”

餘虓烈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解釋:“怎麽會,我不會搶走你的。”

他輕笑一聲,像哄小孩一樣溫柔地哄道:“先把它們放在我那裏好不好?我會把書放在我的課桌裏,你想看的話隨時去拿,我的課桌就是你的書架。”

許冰葵這才明白過來他是怕她將書帶回去後被春田責怪,鬆了口氣的同時,想到自己方才那類似護食的行為就一陣臉紅,但兩隻手卻不放開。

她囁嚅著,像是小聲撒嬌道:“那再……讓我抱一會兒它。”

餘虓烈看了看自己那隻被抱著的手臂,又變成了不正經的樣子逗她:“你口中的它指的是書,還是指……我?”

許冰葵一愣,視線也隨著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當觸及自己懷中的他的手臂時,她腦袋便“轟”的一聲炸開,連忙鬆開了手,奪過他手中的書袋便逃走了。

她重新坐回秋千上,將腦袋埋進了袋子裏,臉紅得不敢見人。

餘虓烈隻覺得無比可愛。

他也坐回秋千上,一手抓住了吊著許冰葵的秋千的那根鐵鏈,長腿一支,兩個秋千就微微地前後擺動。

秋千突然動了起來,許冰葵也隨著身形一晃,受驚似的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隨後抓住他的手臂穩住身體,意識到他捉弄自己後,又氣惱地瞪他一眼。

而餘虓烈……仍然覺得她無比可愛。

見許冰葵還是垂著腦袋不看自己,餘虓烈便以兩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道:“小葵花的語文這麽好,都用不著背書了,不然我也可以讓她走走後門,享受一下優待。”

果然,他話音還未落下,許冰葵便投來了疑惑的目光,問道:“什麽優待?”

餘虓烈便笑道:“要是你在語文早讀課上看武俠小說的話,我也不會揭發你的。”

他伸手拍了拍她緊抱著的書袋。

“你可以肆意閱讀這些書,隻是當你看完一個章節,就要來課代表麵前複述那個故事情節。”

許冰葵十分熟悉他這個說法,她能隱隱感覺得出對方是在引導她開口,而她也感覺困擾自己這麽多年的口吃正在慢慢改善。

可她此時卻小聲地哼了一下,開始肆意妄為:“我才不呢……你就是偷懶不看書,要我講給你聽。”

餘虓烈一樂,一時不清楚她這是在撒嬌,還是在撒嬌,隻得凶巴巴地道:“喲嗬,小葵花現在還會跟我頂嘴了?”

許冰葵在黑暗中抿抿嘴,偷笑著不說話。可下一秒餘虓烈說的話又讓她笑不出來,並且後悔自己方才的“頂嘴”行為。

餘虓烈在心裏誇她真乖,嘴上卻狀似惱怒地耍著無賴。

“我不開心了,我給你的特權你竟然不珍惜,你得賠我。

“也不用賠很多,就賠我一聲……哥哥。

“小葵花,來叫聲哥哥。”

餘虓烈哄騙人的低沉聲音響在她耳邊,她卻側過頭一眼都不敢看他,仿佛身後是個什麽蠱惑人心的魔鬼,多看一眼便被他攝魂奪魄。

可許冰葵把他的本領想簡單了……

下一秒,當餘虓烈伸手鉤住她懷中的書袋的背帶晃了晃時,她看著他撒嬌搖晃的手,艱難地吞了吞口水,便張開了小口。

比平常更加軟糯的聲音響了起來,微不可聞,卻在黑夜裏被對方迅速捕捉。

“哥……哥哥,新年快樂。”

餘虓烈隻用勾勾手,她便轉過頭去,心甘情願地陷進他深邃如海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