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己立的人設,當然要自己破了才刺激

桑朵鎮的冬天是濕冷的,雖然很少下雪,可風刮在人臉上就像那帶刺的冰錐一樣。

許冰葵現在已經不騎單車上下學了,她怕冷得很,每次這種天氣騎著車暴露在清晨的濃霧裏,她都害怕自己的耳朵會被凍掉。

清晨五點四十分,許家的院門打開一條縫,許冰葵半個身子探了出來,她穿著粉色的棉襖,小腦袋被鬥篷圍巾裹了個嚴嚴實實,手裏還捧著熱水袋,跨過門檻走出來。

因為穿得多,走路的姿勢一搖一擺——像隻笨拙的小企鵝。

“好好走路。”門後傳來一聲喊,春田奶奶從她身後追了上來,扶著門框看她。

許冰葵立馬收回往一邊撇的腿,露出來的那雙大眼睛眨了眨,乖巧得不行。

一陣風吹來,春田奶奶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又叮囑她:“跑完步就把牛奶喝了,不然涼了鬧肚子。”

廚房灶上還蒸著年糕,她沒等許冰葵回答,便轉身關了門。

許冰葵對著緊閉的大門點點頭,這才朝巷外走。

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嘴裏喃喃背誦著詩詞,目視腳下,安安靜靜地走著,心思卻慢慢飛到了天邊。

道館已經招收了一批學生,今晚開始第一次試課,而餘虓烈作為新生也會一起過去,她昨天剛和對方確認的。

“去呀。”餘虓烈當時笑眯眯地點點頭,語氣卻有幾分咬牙切齒,“當然要去,為了強身健體,為了不被打劫。”

她聽後頗為驚喜地感歎:“不錯,你已經有了……自我保護意識。”

可不知為何,對方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許冰葵胡思亂想著,剛拐出巷子,便聽到身後一聲大喊:“女俠!”

她回頭,剛才還在心裏想著的那個人便出現在不遠處,撥開薄霧朝她跑來,到了跟前時露出了如烈日乍破天光般的笑容。

“好巧啊,我今天也沒騎車。”餘虓烈攤攤手,隨後插兜往前走著,回頭笑道,“更巧的是,哪兒哪兒我們都能碰上。”

許冰葵藏在圍巾裏的嘴角也抿出個弧度來,快步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便慢悠悠地往學校走去。

傍晚放學,許冰葵直接把餘虓烈帶到了道館,她推開門,回頭請他上樓,而餘虓烈卻抬頭看著門口掛的牌匾,遲遲不動。

許冰葵拽拽他的衣角,有點不好意思地催促道:“走吧,我們上樓。”

可餘虓烈就是要讓她害羞一般,指著用毛筆題的幾個字,真誠問道:“這朵花是你畫的?”

牌匾上龍飛鳳舞幾個字——小葵花道館,而中間取代“花”字的,是一朵幼兒園水平的手繪小紅花,嵌在上麵多了幾分可愛和俏皮。

餘虓烈看了眼牌匾的右下角,上麵標注題字時間是十年前,他突然便能想象出坐在書案前,拿著蘸了墨的大毛筆畫畫的粉嫩小丸子。

許冰葵小腦袋點了點,抬腿“噔噔”地往樓上走,身後便傳來餘虓烈的幾聲呼喚,語氣中帶著變本加厲的戲謔,連長久以來的稱呼都給徹底換了。

“小葵花,哎,小葵花,等等我!”

餘虓烈快步追上去,嘴裏喊著前麵的人,含著笑的聲音低沉好聽,帶著幾許溫柔。

“重要的一天——放學後,小葵花帶著我到了小葵花家的小葵花道館,看見了牌匾上‘小葵花道館’幾個大字,中間還有一朵小紅花……”

“小葵花”三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而且像繞口令似的一直說個不停。許冰葵的臉便隨著那一聲聲的呼喚而慢慢漲紅,像是他會奪命一樣,隻想離他遠一點。

她用力推開練習室的門,一腳跨進去,練習室裏二十幾個小腦袋齊刷刷轉了過來,全部直直地盯著她。前邊坐著的許菏年聽見動靜,也轉頭看了過來。

許冰葵一愣,那隻腳不知是縮回還是繼續邁進去,而她身後幾步追來的餘虓烈毫無所覺,嘴裏還在不停念叨。

“噢,原來那是六歲時的小葵花畫的啊!”他胸膛撞上了許冰葵的後背,眼睛裏便隻有前麵的小姑娘了,他伸手揉上她的頭頂,大聲笑道,“老可愛了!”

他話音剛落,室內便爆出一陣小朋友的哄笑。

餘虓烈這才抬頭看過去,偌大的練習室中央,盤腿坐著二十幾個小蘿卜頭,看上去都是在上幼兒園的年紀,此時笑得東倒西歪。

許冰葵趕忙跨進來,臉紅得能滴血,小跑著往許菏年那裏去,而餘虓烈看到許菏年,立馬筆直地站好了,心虛地摸了摸鼻梁。

饒是他這般城牆厚的臉皮,一不小心沒忍住,當著人家的麵調戲了人家親閨女,也是會臉熱的。

許菏年倒還是那副溫潤和藹的模樣,輕輕咳了一聲,底下的小學員們便逐漸安靜下來。

餘虓烈朝許菏年鞠躬,恭敬地喊道:“師父好,我是今天來報到的學員。”

許菏年點點頭,笑道:“小餘,先找個空位坐吧。”

餘虓烈把書包放在一旁,在隊伍末尾坐了下來。前邊一個鍋蓋頭小男孩仰著腦袋看他,衝他皺起鼻子做了個鬼臉,被旁邊一個梳著兩根麻花辮的女孩拽了回去,小女孩回頭看他,輕輕柔柔地說:“大哥哥你別怕,他就是嚇唬嚇唬人。”

餘虓烈:“……”

此刻的畫麵越看越詭異,他一個一米八一即將成年的男子漢,混在一群幼兒園的蘿卜頭中間,還得被小鬼齜牙咧嘴地“嚇唬”。

餘虓烈實在沒想明白,他是偽裝弱雞不錯,可看上去已經菜到如此地步了嗎?

前邊的許菏年站起來,像是在幼兒園上課的老師一樣,彎腰笑著開口道:“好了,現在我們‘花花班’最後一名學員也到齊了,我們來鼓鼓掌,之後我們就一起在這裏上課了。”

小朋友們都在熱烈鼓掌,情緒高昂,而坐在最後的餘虓烈皺緊了眉。

他聽明白了,他之後得跟著這群小鬼一起上課,且因為到得最晚,他甚至得叫他們師兄師姐……

第一個晚上隻是動員而已,七點半便結束了,餘虓烈和許冰葵兩人站在門口,和他的“師兄師姐們”一一道別。

花花班明天就開始正式授課,幼兒園已經放假,所以時間比較自由,而餘虓烈則每天放學後要跑到這裏來,幸好期末考馬上就到了,考完他便也解放了。

送走最後一個小朋友,許冰葵便開口向他解釋:“因為隻是想要你……強身健體,我就跟爸爸提了,你沒有基礎,所以先跟著小……朋友們練習,可以嗎?”

許冰葵聲音糯糯的,有點擔心餘虓烈介意這件事。

可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餘虓烈便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不情願,他感覺明天再見麵時,他都能衝著小鬼們熱情地喊師兄師姐了。

“當然可以,”餘虓烈輕輕地笑,“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先強身健體,後不被打劫。”

許冰葵也笑了,冬夜裏的天如墨般漆黑深邃,而最亮的星星在她彎彎的眼睛裏。

許菏年從樓梯口探出半個身子,喊道:“小葵花,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啦!”

許冰葵應了一聲,餘虓烈便拿起一旁的書包背上,輕聲道:“你去吧,我也回家了。”

許冰葵點頭:“明天見。”

隨後她便“噔噔噔”地再次跑上樓,而餘虓烈還站在那裏,注視著她的背影,等樓上傳來父女倆的交談聲,他才轉身離去。

樓上已經拖好地了,許菏年從洗手間走出來,擦著手,問道:“你之後都會來道館這件事,有跟奶奶說嗎?”

正往脖子上圍著圍巾的許冰葵動作一頓,做錯事一般,垂著腦袋搖搖頭。

許菏年輕笑著上前,幫她整理好圍巾,拍了拍她的腦袋:“別怕,爸爸跟奶奶說,她會同意的。”

道館離家稍遠,等父女二人回到家,原本已經回房休息了的春田聽到動靜後還是開門出來,進廚房給他們熱飯。

許菏年也跟著去幫忙端菜,約莫是開口提了那件事,許久之後春田才從廚房裏走出來,坐在飯桌邊上,看著他們吃飯,卻遲遲不說話。

許冰葵有點緊張,吃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不敢發出聲音。

春田早就說過,小姑娘就該有小姑娘的樣子,所以每天將她打扮得精致漂亮,而且從不允許她去道館。

——他們家,還有許多其他規矩。

許菏年看一眼老太太,隨後動筷給女兒夾了塊肉。

春田開口:“道館忙,你們二人若是想泡在那裏,也可以。隻是冰葵,如果你學習上稍有退步,以後不論刮風下雨,我都會去學校把你接回家來。”

她說完,便起身回房。

而在座的兩人聽到這個回答,心裏都悶了一股氣,此刻也談不上多高興。

許菏年又給女兒夾上幾筷子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艱難地開口:“吃吧,待會兒菜都涼了。”

第二天,餘虓烈一放學便拉著許冰葵坐上公交車,趕在七點之前到了道館。

隨後,果然如昨天所說,他站在道館門口,麵帶微笑地迎接著小朋友們。小蘿卜頭們都是由家長送過來,交到他們二人手中後,家長們便轉去旁邊的商業街閑逛去了。

昨天朝餘虓烈做鬼臉的鍋蓋頭小男孩從他身邊經過,左腳的鞋帶散著,餘虓烈便一把將人抓過來,蹲下給小男孩係鞋帶。

“別動。”

而鍋蓋頭小男孩抱著餘虓烈的腦袋,兩隻手還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揉成了雞窩。

餘虓烈抬頭正想跟小男孩說話,樓梯上走下來一人,高大的身影背著光。他還沒看清對方,便聽到身邊傳來興奮的一聲叫喊:“哥哥!”

餘虓烈驚訝地轉頭看向許冰葵,以為她是在叫他。但是,還沒為這聲貨真價實的“哥哥”二字開心,他便看到她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的身後,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

餘虓烈回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隨即皺起了眉。

宋森也看見了餘虓烈,歪頭仔細端詳了一陣,隨後也慢慢皺起了眉頭。

宋森沒有回應許冰葵,眼裏隻有這消失幾個月的小子,他伸手把嘴上斜斜叼著的煙頭取下來按滅了,抬腳踢了踢餘虓烈的腿,問:“你這是什麽造型啊?”

他這副像是對許冰葵嘴裏“哥哥”二字毫不在意又習以為常的樣子,徹徹底底地中傷了餘虓烈的心。

餘虓烈裝作不認識宋森,伸手輕輕捂住鍋蓋頭小男孩的口鼻,繞過他往前走,語重心長地教育著小孩:“師兄,看見了嗎?抽煙的咱們都得遠離,煙緲緲兮肺心寒,尼古丁一進兮不複還。”

宋森在心裏罵了一句。

而鍋蓋頭小男孩撓撓頭頂的小鍋蓋,莫名其妙地看著餘虓烈,滿頭的問號:“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等上課了,餘虓烈跟著小朋友們在練習室做熱身,隨後開始蹲馬步。許菏年背著手在場內走來走去,非常細心地給孩子們調整著動作。

而餘虓烈下盤穩實,不動如山,雙眼卻死死地黏在走廊上的二人身上,心也飛了出去,非常想把許冰葵拽回來,藏到自己身後。

宋森察覺到餘虓烈吃人的目光,嗤笑一聲,回頭瞪了他一眼,可幾個月沒見的餘虓烈倒是更加目中無人,冷冷地看了回來,視線不躲不避。

宋森下巴點點餘虓烈,衝許冰葵問道:“這小子是誰啊,看上去真土。”

許冰葵順著宋森的視線也回頭看向餘虓烈,宋森便看到方才還跟他針鋒相對的人立馬收回了視線,乖乖地蹲著馬步,不再做其他小動作。

小姑娘轉過頭來,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的輕鬆,笑道:“是我同學。”隨後皺著秀氣的眉,認真地糾正宋森的後半句話,“他不土。”

宋森低低笑出了聲,伸手拍了拍許冰葵的腦袋,說道:“我昨天剛回來,就聽見許叔提到你的朋友好幾次,今天過來打拳,沒想到他也過來練拳?”

“是。”許冰葵立馬掉進坑裏,也是因為在宋森麵前不必掩飾,三下五除二便把餘虓烈的身份給兜了個底。

“他剛來的時候,被小混混堵在……巷子裏敲詐,身體也不太好,所以過來,當作是鍛煉了。”

“哦?”宋森挑挑眉,點了點頭,又問,“他叫什麽名字?”

“餘虓烈。”

宋森又笑了一聲,惹來許冰葵寫滿疑惑的目光。他擺擺手,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罵道:“倒是還叫這個名字。”

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練習室。

宋森像是在自己家一樣,邊走邊脫下毛衣,徑直走到沙包旁邊,穿著件短袖便擺開架勢,打出第一拳時,手臂上的肌肉筋絡都顯現出來。

蹲著馬步的小朋友們都被他吸引了,嘴裏發出一聲聲驚呼,到最後甚至不知不覺地站起來,在宋森旁邊圍繞成一個圈,為他叫好鼓掌。

許菏年笑嗬嗬地沒多管。這樣正好,給剛入門的小朋友們樹立一個榜樣,原先許冰葵就是撞見宋森練拳,隔天就偷偷跑到道館說要一起學。

而此時許冰葵也像當年一樣站在角落,一臉崇拜地看著宋森。宋森一直是她童年偶像的存在,因此每次看見宋森,她的眼睛裏都落滿小星星,連餘虓烈從身後悄悄靠近也全然沒有發覺。

餘虓烈在她身後站定,幽幽地問:“你最喜歡的武俠人物是誰?”

許冰葵想都沒想,回道:“喬峰。”

餘虓烈看了眼宋森,再回想了下書中對喬峰的描寫,眼睛都瞪圓了。

“這人身材甚是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灰色舊布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宋森可不就是現代的盜版喬峰嗎!

餘虓烈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人,煩躁地揉亂了汗濕的頭發。他長長地哼一聲,像是小狗撒嬌的咕噥聲,這才引起了許冰葵的注意。

許冰葵轉過身來,看他垂著頭一副懨懨的樣子,有點著急。身後又爆出一陣歡呼,而她也沒興趣去看了,小跑著取來幹毛巾。

“你怎麽了?很累嗎?”許冰葵遞給他毛巾,“第一次紮馬步……是這樣的。”

知道裝可憐一向對許冰葵有用,餘虓烈便順勢點頭,剛想賣個慘說自己腿酸,可看著不遠處春風得意的宋森,他又搖了搖頭,改口道:“隻是口渴了。”

許冰葵便立馬又跑走,回來時懷裏抱著茶壺,遞給他一大杯紅茶。

“那你喝口茶休息……一下,馬上又要上課了。”

那邊宋森已經停下來,坐在茶案旁微喘著氣休息,許菏年便揮手把小朋友們重新召集上下半節課。因為看完宋森打拳,大家都興奮地在墊子上又蹦又跳。

許冰葵接過餘虓烈手上的杯子,示意他趕緊回到花花班隊伍。

餘虓烈一口血就卡在喉頭處,咬牙問:“我能再喝一杯嗎?”

許冰葵趕緊抱著茶壺走遠了,搖頭叮囑:“不能,運動中不能……喝太多水,你去練習吧,結束了再喝。”

她覺得有點奇怪,其他小朋友都激動起來了,怎麽這位大朋友一點**都沒有呢?

許冰葵回頭,見餘虓烈還站在原地不動,努起嘴來催促:“快動起來,不能偷懶。”

餘虓烈隻好認命地又開始紮馬步,宋森已經穿上來時的衣服,像是在自己家一樣出了練習室,臨下樓前還回頭看了一眼餘虓烈。

八點半下課,餘虓烈幫忙一起收拾了練習室,跟父女倆道別後,便背起包下樓。

剛出門他便看到倚在路燈下的那個高大背影,腳邊煙頭扔了好幾個,分明是一直在這兒候著他。

宋森手裏還夾著未燃盡的煙,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過身來,眯著眼看向來人。

餘虓烈慢慢晃過來,開口仍然是那句賤兮兮的話:“煙緲緲兮肺心寒,尼古丁一進兮不複還。”

宋森氣得想踹他,怒道:“說人話。”

“哦。”餘虓烈踢踢散落的煙頭,說的也不像是人話,“走時請把煙頭帶走。”

宋森下一秒便攥緊了拳頭,被氣笑了,在煙頭上咬出好幾個牙印來,打量著他這一身打扮:“幾個月不見,你不僅改頭換麵,還欺師滅祖?”

——餘虓烈在市裏練了八年泰拳,剛入門便是跟著當時讀大學在館裏兼職的宋森練習,之後宋森大學畢業,自己投資辦了個拳館,餘虓烈又跟著他去了那邊,是他開出的第一單。

兩人亦師亦友,很多時候餘虓烈爸媽都在外地,他便死皮賴臉跟在宋森後邊,去宋森家蹭飯吃。

而五個月前,餘虓烈給他發了條告別消息之後,便再沒了蹤影,也從不回他的電話短信。

此時,餘虓烈冷眼看他。

宋森認命般地從包裏掏出紙巾,蹲下來撿起那幾個煙頭,說道:“往前走一段吧,他們馬上就要關門出來了。”

餘虓烈引著路,宋森便跟在他身後,兩人慢慢沿著路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宋森便開始算總賬了。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嘲諷道:“你消失快半年,再出現是大尾巴狼偽裝小羔羊來了?”

餘虓烈斂了斂眸光,問道:“你跟她說什麽了?”

“我說你很土。”

餘虓烈立即麵無表情地轉頭,狠狠瞪了過去。

宋森舉起雙手投降,咧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她也表示讚同。”

把黑說成白的這個本事,餘虓烈和宋森從來都不分上下。

餘虓烈翻個白眼,往前快走了幾步,便被追上來的宋森薅住了後領。

餘虓烈一回頭,便看見宋森咬著腮幫子罵道:“臭小子,你到底是為了什麽人間蒸發幾個月?”

餘虓烈在暑假前回到桑朵,當時是期末考試第一場,他在進考場前最後一秒收到餘寶慶在院子裏摔倒的消息。他爸媽常年在外地,接到桑朵縣醫院打來的電話,他們趕不回來,隻好把電話轉給了餘虓烈。

餘虓烈當即從學校翻牆出來,打車回到桑朵,在醫院陪床幾天,又把爺爺接回家中,在床前照顧了半個月,把老爺子養得胖了一圈,他爸餘鑒平才風塵仆仆地出現。

餘虓烈當時看著餘鑒平在飯桌前坐了不到一刻,尷尬地掐斷了幾個電話,試圖留下來陪兩人吃一頓飯,可最後還是披星戴月地走了。

他便知道,平常一家三口相聚都十分困難,讓那兩個大忙人花費心力來照顧小鎮的老人,這事想都不用想。

他第二天便一聲不吭地回了家,打包好行囊重新來到桑朵,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回市裏。

那個晚上,他便和憤怒找來的餘鑒平做了個約定……

餘虓烈帶著宋森在老街上溜達,月亮也跟著他們慢慢地走,路兩邊停著兩排小推車,空氣中滿溢炸串和炒粉的味道。

在餘虓烈的肚子發出第一聲響聲時,他揉了揉肚子,終於把這事跟宋森解釋清楚了。

宋森不知說什麽才好,索性動手薅了把少年的雞窩頭,罵道:“那你不早跟我講清楚,害我辛苦找了你半個月。”

餘虓烈笑道:“我連退學都隻是往班主任的辦公室塞了封手寫信,哪還記得跟你解釋這麽多。”

宋森哈哈大笑起來。

以前的餘虓烈仗著自己拳頭硬、成績好,一向目中無人。他狂妄到一聲不響地退學,隻丟給班主任一封信,寥寥兩行字代表了自己對班主任的尊敬——轉學,感謝師恩,後續事宜請擾我爸勿擾我。

回想起這事,餘虓烈覺得半年前的自己過於中二,低低笑了起來,往宋森肩膀上捶了一拳,又覺得在市二中的事情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宋森自然想到他以前的樣子,又打量他幾眼,繼續問道:“那你幹嗎這副打扮?”

宋森立即嚴肅起來,停下步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他想起許冰葵口中的餘虓烈,盯著餘虓烈,正色道,“但你要是圖好玩騙許冰葵的話,別說許叔,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餘虓烈也回瞪著他,反問道:“你是她什麽人?哥哥?”

宋森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許叔開的道館就是租的我家的地兒,我家就住那樓上,小葵花……她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

“那就成。”餘虓烈摸摸鼻子,帶上幾分鄭重幾分笑容地說,“我不會騙她。”

宋森大手往他後腦勺上一拍,按著他往前走,咬著後槽牙警告道:“也不可以胡亂遐想!”

餘虓烈身子一扭,掙脫了宋森的桎梏,往前一躥,此時的笑容已經變了味道,像是嘴裏含著糖一樣,大聲道:“那這個連許叔都管不著。”

宋森還想說什麽,可餘虓烈已經停在了一戶人家前,推開院門,徑直走了進去,隨後又探出顆腦袋,看著發愣的宋森。

他揚起手揮揮,賤兮兮地笑道:“謝謝你送我回家啦,夜深了,你走吧。”

接著,他皺著眉,一副為難糾結的樣子,補充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麽這副打扮嗎?因為我爺爺不讓我跟社會人士一起玩。”

說完,他便像條泥鰍一樣,在宋森衝過來抓他時,靈活地縮回了院子裏,無情地將院門一關,把宋森攔在了門外。

“臭小子!”

宋森罵了一句,他還以為這人要領他到哪個大排檔敘舊,沒想到倒是拐著他將人送到家門口了。

宋森氣得牙癢癢,剛轉身要走,便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罵聲:

“臭小子,你放學又跑哪兒去了!飯菜我都給你熱了三遍!”

宋森“哧”地笑出聲來,仿佛能想象出餘虓烈被攆著罵的樣子,心裏頓覺解氣。

院子裏,餘虓烈捧著碗向老爺子賠著笑臉,為自己叫冤:“爺,我昨天不是跟您講過了嗎?我之後都會去同學家裏的道館打拳,每天都得晚回來。”

餘寶慶愣了愣,這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微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餘虓烈沒注意到老人的神情,餓狠了似的扒口飯,吞咽後開口嬉皮笑臉道:“往後您也不用等我吃飯了,吃完飯就結伴去廣場上溜達,打打太極或者跳跳舞。哎,您打太極我打拳,我們就是胡同雙俠。”

餘寶慶拍拍他湊過來的毛茸茸的腦袋,笑著斥道:“趕緊吃飯吧,涼了還得給你熱!”

餘虓烈得了令,便大口吃了起來。

餘寶慶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臉上的皺紋堆出笑意來,又開口道:“明天周末,又是個大晴天,咱爺倆去鄉下爬爬山?”

“好嘞。”餘虓烈連忙答應。

等餘虓烈收拾好躺上床,隔壁屋的餘寶慶已經鼾聲如雷,他摸出自己的智能手機來,時隔半個月才打開微信,不去管他爸媽和其他朋友發的信息,找到宋森的名字,再次發問。

“她真的這麽說嗎?”

宋森收到消息時才吃完飯,看著微信裏的對話,萬分不情願地回複:“?”

“說我土這件事,她真的讚同了嗎?”

宋森懶得理他:“你現在怎樣一副土土的樣子,自己心裏沒有數嗎?”

說話不文明,餘虓烈也不想理他了,又在包裏翻出常用的老年機來,問朱星吉:“我平常很土?”

朱星吉驚訝於餘虓烈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很快回複道:“哈哈哈,土。”

餘虓烈心裏早有了答案,此刻丟掉手機。

他看了眼桌上放置的那副大黑鏡框眼鏡,坐起身來,沒有一絲猶豫地將它重新放回餘寶慶的櫃子裏。

爺孫倆說好去爬山的第二天清早,餘寶慶賴在被窩裏不肯起來。在白頭霜散去之後,餘虓烈跑到隔壁屋,手上端碗熱乎冒著香氣的胡辣湯,把老人從被窩裏引誘了出來。

餘寶慶還半眯著眼,半坐起來穿衣服,嘴上還罵著餘虓烈:“好小子,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

餘虓烈無奈:“您這都賴了幾個一會兒了,再賴一會兒就該吃中飯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和鳥叫聲便一並爭先恐後地躥進屋裏,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餘寶慶半睜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眼中餘虓烈背光的剪影卻越來越清晰。

皺著眉多看兩眼後,餘寶慶便笑了出來:“喲嗬,你還真夠早的,還跑去修理了你那個雞窩頭?”

麵前的餘虓烈終於不再縮著脖子、穿著各式各樣的polo衫了,他換上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的運動裝,顯得幹淨利落之外,還越發挺拔。

發型也換了,之前厚厚蓋在頭上的自來卷不見了,捋直了,終於清爽地露出了兩邊的鬢角、額頭和一雙稍顯寒冷的眼睛。

餘虓烈笑著湊近餘寶慶時,餘寶慶還能聞到巷口張老頭店裏洗發水的味道,他從來不去那裏剃頭——張老頭剃了四十多年,可手藝還是不好!

但今天,張老頭卻剃出個明星來。

餘寶慶越看越歡喜,笑道:“我就說,你從來就不是自來卷,終於給我捋直咯。”

餘寶慶抬起大掌輕輕摸上他的臉,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也不拆穿他之前的偽裝。

“得嘞,趕緊起吧,買的早餐都涼了。”

餘虓烈直起身,兩手插著兜晃出去了。

這人換了身裝備,像是麵子裏子全都換了,那副以前隱隱帶著高傲囂張的樣子又回來了。

等爺孫倆吃完早餐出門,已經是十點半了。冬日裏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格外暖乎乎。餘虓烈背著大大的登山包,手上牽著餘寶慶,爺孫倆都精神十足地往公交站走去。

出了巷子還能聽見張老頭店裏傳來“哢哢”的剪刀聲,他大聲喊著:“看!看餘家那大孫子,早上來我店裏整了個造型,現在可像明星了!”

店裏的人紛紛探出頭張望,隻遠遠看到一個背影,就笑道:“謔,還真是!”

餘虓烈沒趕上晚上的課,那時他還帶著餘寶慶在荒郊野外,好不容易來了輛出租車,餘虓烈趕緊把老人塞了進去,但回鎮上的路程也要五十分鍾。

餘寶慶老神在在,手裏頭還拎著兩尾活魚。下山後他非要觀看別人釣魚,坐在草地上和兩個老人聊得火熱,結果錯過了末班公交車。

餘虓烈扶額,但看了眼半合著眼睛養神的老爺子,突然露出點笑意。這一整天餘寶慶從早任性到晚,他也難得看見老爺子這麽開心。

他掏出手機,想要給許冰葵發消息,才發現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這下沒轍,他也隻能閉目養神了。

等他們回到家,餘虓烈先回房間給手機充電,一開機便收到了許冰葵兩條短信。

小葵花:“你今天怎麽沒來道館啊?”

另一條是下課後發的,可能見他一直沒有回複,語氣中便帶上了惴惴不安:“你是不是不想和花花班一起上課啊?你馬步蹲得還挺紮實,已經可以跳級了。”

餘虓烈笑出聲來,滿腔柔情,趕緊給她回了條消息。

“是要給我走後門嗎?那花花班的進階班是叫葵葵班嗎,葵葵?”

隔天,餘虓烈下午便出現在了道館門口,看見一旁有賣糖炒栗子的小車,走過去排隊。今天溫度更低,他卻穿了件更單薄的外套,兩手插兜地立在人群中,酷酷地低著頭,誰也不看。

路過的女生一大半都回頭看他,捂著嘴悄悄和同伴討論,也有大著膽子想上前的,跟著他一起排在了隊伍裏。

許菏年在窗邊享受著餘暉的照耀,慢悠悠地喝著茶,往外看了一眼,隨後回頭喊許冰葵。

“小葵花,”許菏年一指窗外,“小餘提前來了。”

許冰葵正在做作業,聽見這話立即起身,“噔噔噔”地跑過來,小腦袋探出窗外。她戴著毛線帽,小腦袋圓溜溜的,可一直看了好幾眼也沒找到人。

“在哪兒?”

順著許菏年的手指看過去,許冰葵隻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和頭頂,倒是有幾分熟悉,可穿著和發型都不同。她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咕噥道:“不是他。”

她正想撤回身子,可下一秒樓下的那人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抬頭,看見窗邊的父女倆,再不是冷酷模樣,慢慢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許冰葵當即愣在原處,身子不禁再往外探出一些,被許菏年攔腰抱了回來,她便轉頭傻傻地糾正方才自己的錯誤:“哦,那是他,他……他換發型了。”

好在許冰葵善於接受,以前的餘虓烈她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現在餘虓烈搖身一變,她也隻是覺得今天的他和以往比起來,僅僅是換了個發型。

樓下的餘虓烈沒看見許冰葵回應,而父女倆都已經收回身子,他的笑容漸漸有了絲裂縫,心裏有點著急。

終於排到他了,他接過熱乎乎的栗子便要往樓上跑,突然隊伍中躥出來一個人,攔在了他身前。

“你好!”

看著麵前紅著臉的女生,餘虓烈皺了下眉頭,卻還是低著頭禮貌地等她開口。

恰好此時窗口又探出那顆小腦袋,眼睛滴溜溜的,看見這番場景,好奇的樣子。

女生攥了攥拳頭,像是鼓足勇氣一般開口:“你……你能給我一個聯係方式嗎?”

她看了眼餘虓烈懷中緊抱著的糖炒栗子,說道:“我可以每天買了栗子送給你,我家就在這附近!”

怕人覬覦這份栗子,餘虓烈將栗子抱得更緊了,他退後一步,餘光便看見了樓上的女孩。

見他看過來,許冰葵朝他揮揮手。

餘虓烈唇邊便又露出笑意來,麵前的女生盯著餘虓烈都看傻了,而餘虓烈無情地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他示意對方退後一步,真誠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但對不起,我不能給你聯係方式。”

他指了指樓上的許冰葵,開始自說自話:“你看,有個小朋友正在監視我。”

女生有點蒙,抬頭看了一眼許冰葵。

餘虓烈便沒臉沒皮地繼續道:“她挺好哄的,但我不想她不開心。”

話音剛落,女生便滿麵通紅地跑開了,拉起還在小車前排隊的朋友,往商業街走了。

餘虓烈沒管那麽多,立即跑上了樓——他要去哄小朋友了。

畢竟他又曠課,又騙人的……

等他上了樓,許冰葵已經回到桌前繼續寫作業了。

餘虓烈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一雙長腿很隨意地放在兩邊,胳膊撐著桌子靜靜地看著許冰葵。

他突然伸手點了點許冰葵的作業,是他擅長的數學,他就將手指放在那裏,卻什麽話都不說。

許冰葵停下筆,以為自己做錯了,可又讀了好幾遍題,找不到錯處,這才抬頭看他。

餘虓烈便露出她熟悉的笑容來,逗她:“這題你做對了。”

許冰葵有點無語,但抿抿嘴也有了笑容,可當餘虓烈的笑容慢慢散開,她卻又立馬轉開視線,低下頭不再看他,像把他當作陌生人一樣,緊張又羞怯。

餘虓烈察覺到了,問道:“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許冰葵都沒抬眼看他,悶聲搖了搖頭。

許菏年此時走過來,看見這場景樂出了聲。

餘虓烈把焦急求助的目光投過去,許菏年才道:“小葵花從小就是這樣的,身邊人剪了頭發就不認人了。”

許冰葵臉有點紅,這下更不敢看餘虓烈了。

餘虓烈急得抓頭發,最後認輸了,哭喪著一張俊臉,有點後悔把頭發給剃了。

沒帥到人家,倒是嚇到了。

他把懷中的糖炒栗子拿出來,整包向許冰葵身前推了推,有點委屈地搓搓手,撇著嘴問:“那我得等頭發長長了再來找你嗎?”

許菏年樂不可支。

許冰葵手足無措,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看著兩個孩子都著急,一個害怕被趕走,一個害怕他真的走,許菏年便指揮道:“小葵花把你的帽子給他,戴頂帽子就好了。”

等許冰葵愣愣地摘下帽子,餘虓烈便連忙戴上。春田手織的毛線帽上嵌著兩朵粉色小花,此時恰好在他的額頭上,許冰葵抬眼一看,終於露出個笑來,捂著嘴笑個不停。

許冰葵點點頭,剝出的第一顆熱乎乎、甜膩膩的栗子卻放到了餘虓烈的手心。

可當宋森到了道館之後,餘虓烈便沒有那麽好受了。

宋森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杵在門口不動了,攔住了身後一眾小朋友。

鍋蓋頭小男孩拍拍宋森的大腿,嚷嚷道:“大師兄,你擋住我們去見師父了!”

宋森這才挪開位置,目光卻不停地上下打量餘虓烈,最終鎖定在他腦門上的兩朵粉嫩小花上。宋森笑著點點頭,痞裏痞氣地開口:“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餘虓烈一個冰冷眼刀丟過來。

宋森又樂道:“沒想到你這個人打扮打扮,還能搖身變成金剛芭比。”

餘虓烈將毛巾一丟,撲了上去。

許冰葵從休息室出來時,這兩人還扭打在一起,十幾年來學的拳法全沒用上,就像兩個小學生抱住對方的頭互相拽頭發。

而一群真正的小學生圍著他們,口中大師兄小師弟一通亂喊,為他們打氣加油。

許冰葵跑上前直接幹預這場決鬥,餘虓烈和宋森這才停了手。

宋森站起來,一手脫掉自己的毛衣,捂著被薅疼的後腦勺,手指點了點還坐在地上的餘虓烈,咬牙切齒地罵道:“臭小子。”

成功“欺師滅祖”的餘虓烈長腿一攤,朝宋森露出個挑釁的笑,氣得宋森徑直去了沙包旁,像把沙包當成餘虓烈一樣,狠狠地揍了兩拳。

許冰葵看著都覺得有點疼,可餘虓烈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好整以暇地重新戴好帽子。

許冰葵伸手把餘虓烈拉了起來,帶至窗邊,表情嚴肅地告誡他:“你不要再惹宋森……哥哥了。”

餘虓烈一聽“哥哥”倆字,一口熱血悶在了心口,抬腿就想過去再找人打一架,可許冰葵立即真誠道:“他很厲害的,剛剛那樣是跟你……鬧著玩。”

言下之意是,宋森認真起來你就完了。

餘虓烈那一口血已然湧上喉頭,但看許冰葵小臉蛋上寫滿擔憂,他隻好拽過許冰葵的手,轉身以寬厚的背擋住了身後眾多目光,將人逼到角落。

在兩人之間隻剩半臂的距離時,他突然伸出一隻手抵住牆壁,把許冰葵困在了方寸之間。

對上女孩看過來的恐懼目光時,他俯身低低一笑,另一隻手慢慢地拽住了衛衣的下擺往上撩,在許冰葵驚顫的目光下,露出了自己整齊結實的八塊腹肌。

許冰葵覺得他在耍流氓,而且她有證據。

震驚之餘,她就想抬高腿往他肩頭劈過去,沒想到下一秒餘虓烈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帶著她摸上去。

在指尖離他肌膚還有一寸的時候,許冰葵一顫,清醒過來似的猛地抽回了手,大腦已經一片空白,身體全靠本能運作。

鍋蓋頭小男孩跑過來吃瓜時,餘虓烈還偏著頭,而他懷裏的許冰葵已經轉過身,抱著腦袋縮在角落裏,恨不得整個人都埋進去。

餘虓烈腦瓜嗡嗡作響,反應了幾秒,摸著被打的半邊臉,突然低低地笑出了聲。

許冰葵又是一顫,露出來的那一小截脖子都泛著粉紅,整個人像是冒著熱氣,一碰就能化了。

許菏年此時從洗手間出來,甩著手上的水,一抬頭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帶著笑開口問道:“你們幹嗎呢?”

聽到父親的聲音,許冰葵便受驚似的回身,一把推開餘虓烈,獨自往小回廊跑了。

餘虓烈追出去的時候,許冰葵的臉蛋已經被冷風吹散了幾分燙人的熱度,正手扶著圍欄看著樓下一排排亮起燈光的商鋪。

倒是餘虓烈穿得單薄,一拉開門,被爭先恐後灌進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噴嚏。

許冰葵回頭看他,感覺臉頰又要燒起來了,隨後挪開視線,囁嚅著質問他:“你剛才怎麽……怎麽……”

說是質問,但是許冰葵的聲音軟得毫無底氣,最後的“耍流氓”三個字還被她吞進了肚子裏。

餘虓烈笑著上前,從容不迫地為自己解釋:“我沒想耍流氓哈。”

許冰葵別過頭。

餘虓烈無辜道:“我隻是想讓你看看我的腹肌,我並不比宋森差。”

許冰葵咬著唇,仍舊不理他。她都看到了,還鬼迷心竅地差點在眾目睽睽下摸上去,餘虓烈也太……太能迷惑人心了!

許冰葵懊惱著。

“對不起,”餘虓烈開口,已經換了個模樣,“一直以來我都騙了你。”

許冰葵這才看向他,眼睛裏寫著疑惑。

“我四年級就認識宋森了,他是我的泰拳教練。”

餘虓烈看著眼前裝滿星星的眸子,在女孩麵前撕開了自己所有的偽裝。

“那天你衝上來時,我原本拳頭都捏緊了,但是突然邁不動步子,心裏想著,”他講的是兩人第一次相遇,回想起來時聲音都帶著未察覺的溫柔,“天哪,這是金庸哪本書裏跳出來的女俠?”

許冰葵捂著嘴,不好意思地笑著,問道:“那你第二天還說……你害怕他們。”

“因為第一次被人保護,食髓知味,再不知悔改了。”

在聽到餘虓烈講述的經曆後又聽見他說的這句話,雖然餘虓烈語氣輕鬆,看上去毫不在乎,可許冰葵眼睛卻不受控製地漸漸濕潤,心裏最深處湧上來一陣酸意,含著水光看他。

餘虓烈揉揉女孩的頭頂,又歎了一口氣說:“從第一次見麵,我可能就騙了你。”

許冰葵眨眨眼,不明所以。

餘虓烈便道:“我的一切,外貌、性格、書呆子和弱雞的樣子,全都是我裝的。”

暑假餘鑒平趕來時,他剛伺候著餘寶慶睡下,隨後被滿腔怒火的餘鑒平拉著手腕拖到了院子裏。

餘鑒平微微仰頭,看著眼前比自己還高大的少年,對上他臉上的漫不經心怒不可遏。

他翻出老師發過來的照片,看著上麵那封寥寥幾個字的退學信,狠狠地往餘虓烈旁邊摔了一個茶杯。

“餘虓烈,你就這麽渾蛋!”

有瓷片飛起來,劃傷了餘虓烈的腳踝,可他定定地站在那裏,垂著眸子一聲不吭,直到房間裏傳來餘寶慶的問詢:“乖孫,外麵什麽聲音?”

餘鑒平剛想開口應話,餘虓烈卻抬頭搶先了一步應道:“爺,是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您安心睡吧!”

待餘寶慶又睡著後,餘鑒平看著他,雖然氣不順卻壓低了聲音:“打架、逃課、退學,你現在樣樣齊全,什麽都會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就這麽渾蛋,你來了桑朵,以後讓你爺爺幫你擦屁股嗎!”

他話音剛落,餘虓烈渾身一震,許是聯想到了他說的場景,餘虓烈握緊拳頭,在月光下紅了眼睛。

餘鑒平仍說個不停:“你到底是來照顧爺爺,還是來氣爺爺的?”

他因為動怒,停下之後氣喘個不停。

餘虓烈紅著眼,緩緩撩起眼皮,一雙眼睛泛著酷暑也退不去的寒光,他問:“那我還能指望你們嗎?你們已經扔下一個十歲的小孩,現在要扔下七十歲的老人了嗎?”

隻一句就讓餘鑒平愣在原地,痛徹心扉,又反駁不得。

許久,餘鑒平抹了把臉,艱難地開口同他約定:“你要留在這裏陪爺爺,我會最後一次幫你這件事。不過,我也有要求。”

父子倆全都紅著眼,無聲對視,誰也不服軟,誰也不低頭。

“你若在這兒還像以前那樣,立馬接你走。你不是怪我們把十歲的你扔在市裏嗎?這一次我們把你帶在身邊,直接接你離開。”

“所以你才偽裝自己?”許冰葵原本就眼熱,聽餘虓烈講完之後,睫毛顫顫悠悠,淚水便止不住地滑了下來,看著餘虓烈的表情都是憐惜。

餘虓烈看見她的眼淚,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久久不能動作,在聽到她哭得打嗝後,才反應過來,又開始手足無措。

許冰葵抹抹眼尾,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可視線一觸及餘虓烈,淚又順著臉蛋滾落下來,隻好用手捂住眼睛。

她哭得小臉都皺在一起,可餘虓烈看著她想要把淚水攔住的可愛動作後,輕輕笑了一聲,內心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俯下身,指腹緩慢擦過她的眼角兩鬢,摩挲了兩下,觸到了一片溫熱。

他像是被燙了一樣縮回手,隨即笑著哄人:“你怎麽不停地掉金豆子呢?待會兒他們都以為我欺負了你。那可不隻是宋森,連許叔都要找我決一死戰了。”

餘虓烈滿心柔軟,雙手抱拳,朝她作了個揖,說著胡話:“那之後我就是女俠的人了!”

偏偏許冰葵沒注意,連忙把他扶起來,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陣冷風吹來,許冰葵的眼淚早就幹了,臉上便有點幹巴巴的,不適感讓她開始想象自己方才是怎樣一副醜模樣,她又有點不好意思了——自記事以來,她都沒有這樣哭過。

而一旁的餘虓烈被凍得打了個噴嚏,在她看過來時,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說道:“有點冷哈?”

他話音剛落,許冰葵便跑走了,幾分鍾後抱著件軍大衣推開了門,她利落地抻開大衣,捏著領子抖了抖,催促著餘虓烈趕緊過來穿上。

餘虓烈愣愣地穿上,許冰葵又費勁地踮著腳,幫他把扣子全都扣好,皺著眉嘀咕道:“你要多穿點,穿這麽點怎麽行呢?感冒了怎麽辦啊?”

她想起什麽似的,手一頓,隨後看著餘虓烈認真提議道:“你還是穿上……之前的衣服吧,怎麽可以要風度……不要溫度呢?年紀大了會後悔的。”

雖然他們目前身處一片漆黑的寒冷冬夜,可此時餘虓烈仿佛能看到許冰葵背後足以照亮世界的母性光輝。

期末考試前一晚,周身還籠罩著母性光輝的許冰葵給餘虓烈發短信,實時播報了明天的氣溫,又叮囑他好好穿衣,多喝熱水。

餘虓烈哭笑不得,隻得聽話地裹上棉襖,又在外麵套上校服外套,出門時還戴上了一頂灰色毛線帽。

桑朵一中一向按照學生的年級排名來安排考場座位,這一次許冰葵仍然是在第一考場,而經過幾次考試,這次餘虓烈已經到了第三考場。

他坐在門邊的首位,一雙大長腿攤開,手上漫不經心地轉著筆,心裏盤算著這一次不要再故意寫錯答案了,下一場考試得和許冰葵前後座才好。

第三考場還是有挺多七班的同學,經過餘虓烈身旁時都踟躇著想打招呼,要是餘虓烈恰好抬頭和誰對視一眼,那對方肯定會朝他友好招手的,可他卻一直低著頭不看人,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幾個同學隻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覺得餘虓烈今天好像怪怪的,雖然平時他也都低著頭,但今天卻散發著一股名為“我有點拽”的大佬氣場。

有兩個同學正好前後座,趁著監考老師還沒來,還看著餘虓烈,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小眼鏡同學最近在研究心理學:“他今天好像沒戴那副眼鏡,說明那副眼鏡封印了他真正的靈魂!”

另一位同學不甘示弱,盯著餘虓烈筆直的長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隨後憤恨地說道:“你看他那雙無處安放的腿,好像……寓意著要在考場上絆我們一跤,而自己一騎絕塵。”

他又掃了一眼,補充道:“不過他衣品還挺好,你說會不會有這個可能,就是……”

兩人越說越起勁,新的流言就這樣誕生了。

朱星吉嘴上吸溜著奶茶,翻到他們七班小群的聊天記錄給餘虓烈和許冰葵看。

他複述著最新的傳言,哈哈大笑:“你看,大家都說你找了你雙胞胎哥哥來代考,還說你哥哥又酷又帥。”

餘虓烈臉都綠了,朱星吉更是笑得肚子疼,趴在桌上直不起腰了。

此時他們已經結束了所有考試,三人正坐在校外的奶茶店裏。

方才,聽聞傳言的朱星吉抱著懷疑就要求證的態度,一交卷便衝向了第三考場守株待兔。結果餘虓烈也第一個從考場出來,朱星吉看著眼前氣場十足的酷哥,在對方側頭冷冷看過來時,愣愣地鞠了一躬:“烈哥哥哥好!”

餘虓烈瞬間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

許冰葵收好書袋走來,也是一副冷酷的樣子,她沒看見朱星吉,到了餘虓烈跟前才露出淡淡笑意,說道:“走吧,烈哥。”

朱星吉瞬間抬起頭來,而餘虓烈已經和許冰葵肩並肩,快步往樓梯口走。

朱星吉還能聽見他的話,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嘲諷:“走,快走,待會兒傻子追上來了。”

是餘虓烈沒錯!

朱星吉站在原地思索了三秒,隨後像餘虓烈預想的那樣,跑著撲到了餘虓烈的背上,罵了一連串的感歎詞,隨後說道:“你這也太帥了吧!”

餘虓烈翻了個白眼,許冰葵則頻頻回頭,捂著嘴不住地笑。

一出校門,他們二人還沒來得及道別,朱星吉想到傳言,便推著他倆走進了奶茶店,大笑道:“來,我給你們看個好玩的東西!”

趁朱星吉趴在桌上,餘虓烈便搶過他的手機,往上翻聊天記錄,忽略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和表情包,發現除了他其餘五十三人都在群裏,便問:“為什麽我不在這個群裏?”

朱星吉誇張地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大哥,你用老年機好不好?”

餘虓烈語塞。

隨後他徑直點點頭,可拳頭捏得“哢哢”作響:“但這並不能代表你們可以光明正大造我謠。”

許冰葵在一旁舉起手來,無辜地說:“我在群裏,但是我沒……看到消息。”

餘虓烈立馬安撫她:“沒有怪你。”

他嘴上跟小姑娘說著輕輕柔柔的話,可下一秒朱星吉就收到了他冰刀似的眼神。朱星吉委委屈屈地小聲反駁:“可我也沒有加入造謠團隊啊。”

他嚼嚼嘴裏的珍珠,嘴噘得老高,不情願地喊道:“好了好了,今天的奶茶我請了,好吧?”

餘虓烈這才收回拳頭,笑眯眯地又點了份草莓蛋糕,朱星吉、許冰葵二人才知道他剛剛的憤怒都是裝的!

可許冰葵像個天使一樣,越過餘虓烈,探頭問他:“你吃嗎?”

朱星吉立馬擺手,笑了:“你吃吧吃吧!”

可沒過幾天,這個群就出事了。

期末考成績已經出來了,晚上八點馬誌遠在班級大群裏公布了成績單,這張成績單就像個炸彈,轟得大家都躁動起來。

朱星吉一放假就跟著家人去了海島過冬,現在還躺在沙灘的吊椅上看星星,隨後被他爸一腳踹在了屁股上。

朱星吉怒視爸爸,他爸爸也背著手怒視他:“你看看你們老師發的成績單,你看看你考第幾名!”

他從沙灘上爬起來,心虛了,連忙拿起手機查成績。

剛打開表格,“餘虓烈”三個字就蹦了出來,朱星吉看了又看,隨後開心地大喊道:“烈哥竟然考第一了!而且年級第一!”

他拿著手機放大了表格,劃過去發現這人竟然考了701分,而許冰葵就排在他後麵,總分697,年級裏也進了前五。

他嘴裏連連驚歎:“這還是人嗎!”

他爸爸又把他踹回剛剛那個坑裏,氣笑了,罵道:“你不找找自己排倒數第幾,在這兒歡呼別人榮獲年級第一?”

朱星吉啃了一嘴細沙,“呸呸”地向外吐,小聲反駁:“那不是這次考試難度更上一層樓嘛!很多人都考差了。”

他爸爸抓起一把沙子就想丟他臉上,被他敏捷地逃脫了。

可問題就出在“很多人都考差了”上。

沒過一會兒,沒有老師在的那個群就有人冒泡了。他頂著匿名頭像和昵稱,甩出了餘虓烈的成績,酸溜溜的檸檬味道溢出了屏幕。

猥瑣發育孫尚香:“不是說餘虓烈是找他哥代考嗎,這不就是作弊嘛,那這成績也要作廢吧?”

句尾還帶上了個狗頭。

另一人也開始匿名附和他:“不是聽說他語文還全靠體育委員給他補習嗎?怎麽這次體育委員語文110分,他能考121分呢?”

朱星吉看到時,群消息已經“99+”了,平常從不在群裏說話的許冰葵也冒泡了,隻是弱弱的反駁很快被新的質疑刷了過去。

許冰葵:“餘同學沒有請誰代考,沒有作弊。”

猥瑣發育孫尚香:“體育委員你就是人太好了,別被他騙了。”

許冰葵:“沒有的,考試的就是他本人,我們考完都是一起走的。

猥瑣發育孫尚香:“那他為什麽突然大變身?他不是一向又土又書呆子嗎?”

許冰葵久久沒有回複,兩分鍾後才發出一段長長的話,占了滿屏,也震驚了所有屏幕前的吃瓜群眾。

“不知道你是哪位同學,可能還是平常相熟的朋友,可是隔著網絡,一匿名,就開始滿嘴胡說,無所不用其極地詆毀同窗。隻是有些事情關乎別人的隱私不能說出來而已,但你像是抓住多大的把柄一樣,非要往他身上潑髒水。

朱星吉剛爬樓看完聊天記錄,切屏就看見許冰葵的話,心頭的火頓時添了把柴。

群裏已經沒人說話了,他便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舞動,罵道:“你本人也真是足夠猥瑣的。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大蒜和檸檬啊,說話又臭又酸的。”

兆荔子也看到消息了,看著許冰葵的話心疼死了,連忙道:“班長還不快出來關閉匿名功能@努力讀書小眼鏡,小猥瑣有本事真身上陣跟姐嘮一嘮啊!”

兆荔子氣急敗壞,又補了一句:“到底誰先擱這兒造謠生事的?”

始作俑者小眼鏡收到@才看到這場血雨腥風,連忙關閉了群匿名功能,看到兆荔子最後那句話心虛地咽了咽口水。

“是……是我。”

“對不起!我當時隻是看見餘虓烈同學換了裝扮,就和班上同學說餘虓烈同學是另一個人格來代考,但是事實證明這樣的玩笑並不好笑,而且引起了大家的誤會。我會向餘同學道歉,也會向班主任承認錯誤,希望大家能原諒我的過失,也別傷了班級的和諧。”

看到他發的這些話,群裏為了這個烏龍寂靜了三秒。

兆荔子:“人格分裂……”

朱星吉:“你也挺能扯的。另外,祝你平安。”

朱星吉想了想餘虓烈的拳頭,縮了縮脖子,在心口為小眼鏡同學劃了個十字,可看到許冰葵沒再出現,便連忙給餘虓烈撥了個電話。

餘虓烈接到電話,此刻他正在陪爺爺看小年夜晚會,懶懶地應了一聲。

朱星吉決定先告訴他好消息,以免他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烈哥,你考了年級第一哎!”

餘虓烈:“哦。”

“你不激動嗎?”朱星吉問道。

“常事。”

饒是早知道他裝相威力的朱星吉也被他噎了一下,隨後心虛地笑了兩下,讓他克製好自己情緒後才把小群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轉述了。

“那個吧……”電話那頭餘虓烈一直沒再講話,朱星吉便吞了吞口水道,“我看許同學其實挺生氣的,平常在學校一聲不吭,溫溫柔柔的,突然一個人扛住了那些人的屁話……

“唉,我就是想讓你打個電話給她……嗯,就逗逗她。

“你不是最擅長哄她開心嘛。”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餘虓烈沉沉地“嗯”了一聲,隨後電話便被掐斷了。

朱星吉收回手機,故作老成地搖搖頭,想到這個烏龍,歎道:“這都叫什麽事啊!”

他起身準備去浴室洗澡,桌上手機又響了一下。

是餘虓烈發來一個微信號,補充道:“把我拉進那個小群。”

朱星吉背脊一涼,心裏已經開始為孫尚香祈禱,卻興奮地動手添加他的好友,一邊吐槽他的網名,一邊手快地將人拉進了群。

你父多:“體育委員說得對,等你到了這個高度,再來隨便質疑我,但我想,誰都不會給臭蟲這個機會。”

朱星吉長長地“噝”了一聲,覺得自己好像也能聽見其他同學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小年夜。在桑朵,小年夜同樣要放鞭炮,要吃年飯。

小葵花道館從今天起也不營業了。已經到了年尾最忙碌的時候,許菏年索性提前放了假,初七才重新開張。

他早上來打掃,中午就關了門,帶著春田和小葵花去了鄰鎮走親戚,要到年三十才回來。

餘虓烈進群發了那條消息之後,就穿上大衣出了門,心裏的小人叫囂著要看看許冰葵,可等他走到道館,看著緊閉的卷簾門,才突然想起這麽一回事來。

他站在路燈下,一麵是黑暗巷口,另一麵是亮如白晝的熱鬧商業街,陸續有路人從他身邊走過,投來探尋的目光。

他就倚著路燈柱,感覺世界寂靜,腦海裏不斷響起許冰葵前不久才跟他說的話。

小女孩捂著眼睛,接了滿手濕潤,結結巴巴地跟他說:“以後,我保護你。”

然後她就做到了。

冬夜寒風刺骨,可他隻覺得心上滾燙。

他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餘虓烈以為又是朱星吉,拿起來一看,“小葵花”三個字卻不斷閃爍。

他連忙接了起來,這下,世界都因為電話那頭傳來的女孩聲音和吵鬧的背景聲終於生動起來。

許冰葵好像在活動現場,他還能聽到歌手在台上唱歌的聲音,而許冰葵避開喧囂的人群,嘴巴好像緊貼著話筒,軟糯地開口問道:“你還好嗎?”

餘虓烈張了張嘴,說的話讓許冰葵直接手抖著掐了電話。

“不太好。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