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聽說在麵對喜歡的人時,體溫有可能會升溫到三十七度二,微微的燒、微微的熱,那是人體正常體溫的極限溫度。

1.

隨著小長假過去,天氣也漸漸涼起來。

雖然早就立了秋,但由於天氣炎熱,給人的感覺總還在夏天。直到街上的人換了長袖,銀杏的葉子開始變黃,風裏的暑氣日益消減,機房裏,林清頌將目光移向窗外,正瞧見一片飄落的樹葉,她這才發現,好像是秋天到了。

先前放假,餘宙的室友知道他們會住在一起,沒少拿這個和他打趣,包括假期期間也在宿舍群問他今天有什麽進展。隻可惜,除了最開始幾天和穆淮、秦北梔一起出去玩了會兒,後邊,他們都認清了假期的本質就是“人從眾”,因而宅在家裏,哪兒都沒去。

室友也有腦子轉得快的,說哪兒都沒去不是更好嗎?

餘宙聞言神秘一笑: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但我們確實在家學習。

十月末學校有一個編程比賽,原本那是大三大四的學長們展示拳腳的天地,可這一屆,大一的名額多了幾個。按說分算下來,一個班最多一個人參賽,然而他們班實在太有出息,按照專業成績劃分,一下就搞定了兩個名額。

沒錯,剩下的幾天,餘宙和林清頌一直在電腦前邊練習操作。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餘宙的室友們是不會相信的,偏偏說出它的人是餘宙。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學霸的本質確實就是自律。

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林清頌回頭,望一眼斜後方的餘宙。

這次的編程比賽他們有約定,成績差些的要給更好的那個準備一個驚喜,並且這個驚喜成不成功,要由對方裁決。也就是說,如果對方一直說不行,準備驚喜的那個人就要不斷重新想,非常折騰人。

感應到林清頌的目光,餘宙從屏幕前抬起頭,與她對視。隻一眼,他又低下去,認真嚴肅地開始檢查。他做事情總是專注認真,不愛分心搭理人,林清頌也不在意,她本來也就是眼睛累了,看看他放鬆放鬆。現在看完了,她也該繼續敲她的代碼。

他們好像總是在比賽,但比賽就是專屬於他們獨特的小情趣。

秋風又吹黃了落葉,機房裏敲鍵盤的聲音不絕於耳,孩子們一個賽一個的努力。

等比賽結束,已經是中午了。

這是個周末,下午沒有課,他們吃了點兒東西,準備在外邊轉轉。

他們學校麵積廣闊,校內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距離學校不遠處有一個出租雙人自行車的地方。每個傍晚和周末,路上都能碰見騎著雙人自行車的同學。

“怎麽,想玩這個?”

被餘宙的聲音拉回思緒,林清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跟著那輛車轉了頭。

記憶裏的高中,走讀生不多,她當時雖然不那麽喜歡他,但每回晚自習結束,他們總還是一起走的。當時他們一人一輛自行車,一前一後騎行著,她永遠在前邊,永遠瞧不著他。

“你記不記得,高中每次下晚自習,我們……”

“就是想玩了唄?”

餘宙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有時候能說出讓人臉紅的情話,有時候又完全領會不到別人煽情的前奏。剛起了個話頭就被打斷的林清頌恨不得跳起來捶他腦殼,但心裏的怒氣剛衝上來,她就被他牽住了手。

“我們去租一輛?”餘宙的眼裏滿是笑意。

分明已經不知牽了多少次手,可偏巧這一次,他牽得生澀,宛如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連那雙微微彎著的眼睛裏都透露著生澀。

“你剛說到高中我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原以為隻能想想,但是……哈,我告訴你,你不能笑我。其實我當初每回跟在你後邊都在想,要是我們能騎一輛自行車就好了,你就坐我後座上,我可以送你回家,我不怕繞遠。”

林清頌眉尾一跳。

難怪他一副小媳婦的樣子,原來是想到了這個?

林清頌搖著頭佯裝歎息,她挑起他的下巴:“這位先生,你真是惦記了我好久。”

對於男生而言,這樣的話要說出來實在是不大容易。尤其是餘宙,哪怕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他也還是有許多不願和她**的、在暗戀她的時候,自己藏住的關於她的一些小秘密。

餘宙轉頭輕咳一聲。

“走吧,我們去租一輛自行車。”

繼流星、公主抱之後,餘宙的少女心又一次蹦躂了出來。

由於害羞,餘宙走在前邊,他腿長步子大,一時又沒顧慮那麽多,林清頌幾乎是被他拖著走的。

是時,林清頌隻覺得自己在甜蜜之餘也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她看見那個自己的頭上有著一個問號一個問號飛出了天際……

這啥人啊?鋼鐵直男和粉紅少女切換得挺流暢啊?

然而還沒吐槽完,她就瞥見他原本白皙、此刻卻染上薄紅的後頸。

像是被按了個什麽按鈕,林清頌的想法頃刻間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

也沒什麽不好的,她想,鋼鐵直和少女心都很可愛,能得到集這兩個屬性於一身的男朋友,說起來,還是她賺了。

2.

這一路上,他們都帶著自己的小心思,可惜,等到了自行車租賃處的時候,老板卻告訴他們,雙人自行車已經租完了。

“一輛都沒有了嗎?”餘宙有些失望。

老板開了瓶啤酒,喝完爽得舒口氣:“沒了,沒了。”他擺擺手,“今天周末,很多學生來玩,他們來得早,都租走了。”

這時,林清頌從餘宙的身後探了個頭出來:“那普通自行車還有嗎?”

老板放下啤酒望她。

“就普通的自行車。”林清頌比畫著,“隻要帶個後座就行。”

老板打量了他們一眼,末了,很懂地笑笑:“那還不有的是?喏,那邊,自己去挑一輛吧。靠左的那排是新進來的車子,騎起來舒服穩當,看看喜歡哪個,身份證或者學生證押一下,登記一個時間,回來再付錢就行。”

林清頌點頭:“謝謝老板!”

說完,她開開心心就跑去挑自行車了,剩下餘宙在這兒找學生證和登記時間。

餘宙正寫著,老板推了推他。

“小兩口感情不錯?”老板對他擠眉弄眼。

大抵是被“小兩口”這幾個字逗著了,餘宙開心得毫不掩飾。

“嗯。”他頓住了筆,眺向正挑著車的林清頌,“我很喜歡她。”

老板在大學邊上做了許多年生意,看過的小情侶不計其數,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都愛得濃烈,牽著手來去,感情好得很。可畢竟是校園戀情,在學校裏是好,但畢業了便各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去處,要走到最後並不容易。

老板這麽想,卻沒說出口,他隻是拍拍餘宙的肩膀:“這麽喜歡?”

“這麽說起來挺早熟的,但在高中的時候,我就想過,如果她能答應和我在一起,那我隨時都能和她結婚。”餘宙低了頭,“她那會兒很煩我,我當時也不聰明,以為多在她麵前表現表現,她就能對我改觀,卻不料適得其反,弄得她更不愛搭理我。”

這下子輪到老板吃驚了。

“你們從高中就在一起?”

大學裏的戀情,很大一部分走不下去的都是地域差異,可他們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如果是這樣,同去同歸,他們倒還真有可能走到最後。

“你們在說什麽?”林清頌蹦過來,“我選好了,我想要那輛藍色的!”

老板也不多言語,隻是回頭掏抽屜:“得嘞,我給你們開鎖。”說完,也沒檢查餘宙登記的本子,隨手一放就把它合了起來。接著,他給他們開了車鎖,瞧著兩個人並肩前行,還真是有那麽一股子誰也插不進去的般配感。

老板說:“玩得開心!”

林清頌回頭揮手:“謝謝!”

分明學校裏的銀杏早就黃了,這橋頭的幾棵卻不一樣,它們更有性格,兀自堅挺地青綠著,隻耐不過秋風,寒意裏瑟瑟,在葉尖染上了一點點黃。

餘宙騎到橋邊:“抓穩,我要上橋了。”

“我抓得很穩了!”

後座的林清頌拽著他的衣角,小貓似的,沒什麽重量,餘宙心說該多帶她吃些好吃的,免得這麽小小一個人在後座上掉下去都不知道。

“你這麽抓我衣角沒什麽安全感。”餘宙說,“不如抱著我?”

林清頌捶他一下:“占我便宜呢?”

“又不是沒占過……”

餘宙的聲音很小,風一吹就散了。

林清頌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他笑了笑,“這麽不願意抱你男朋友?”

半抬著眼睛偷瞄他,林清頌輕輕哼了兩聲,也不應答,就把頭靠在他的背上,環上了他的腰。

這回輪到她看著他的背影了。

下午的太陽染了些微的暖橙顏色,看著距離水麵不遠,顏色也投在湖麵上。湖水被長橋分成了兩半,林清頌先是朝有太陽的那一麵看,那兒看著水波粼粼,如同翠碧躍金,再轉向另一邊,這麵沒有金色波光,因而顯得湛藍澄澈,天上薄雲遊走,湖麵被風吹皺,仿佛堆疊了層層雀羽,好看得很。

林清頌左右看了會兒,最終把目光定格在餘宙的身上。

他的外套隻簡單披著,沒有拉上拉鏈,被風吹得和船帆似的鼓起來,她坐在後邊抓著他的衣角往下按。

“風這麽大,你不冷嗎?”

餘宙半回頭:“你冷了?”

“沒有。”林清頌把他的頭轉回去,“認真看路。”

餘宙輕笑一聲:“好,是我錯了。”繼而又接著前邊問,“你冷嗎?冷的話我們就不騎了。”

“那我們要下來推著自行車走?”林清頌搖搖頭,“我不想推車。”

當餘宙慢下來,他們身邊的風也變得輕了。

“你坐在自行車上,我推著你走。”

林清頌伸手環住他,他拉上拉鏈。

她的手在他腰上動來動去,他沒忍住歪了身子。

他按住她的手:“別動了。”

“癢嗎?”林清頌從後邊探出頭來。

“嗯。”餘宙應完又想起來問她,“你冷嗎?”

“不冷呀。”

聽說在麵對喜歡的人時,體溫有可能會升溫到三十七度二,微微的燒、微微的熱,那是人體正常體溫的極限溫度。

林清頌平時怕冷,但這會兒,她覺得自己全身都是暖的。

“我就是怕你被風吹著。”她拍了拍他的衣服,好像以為拍拍就會乖乖,不會再被風吹起來,“想推著我走,等老了再說。”

等到我們走到白發蒼蒼的耄耋之年,等到我走不動或是你走不動了,那個時候,我們再來討論“推著走”這個問題吧。

—等老了再說。

簡單的五個字,聽在耳朵裏,卻不知道為什麽那麽讓人高興。也是因為這樣,接下來這一路,餘宙臉上的笑就沒有退下去過,踩自行車也踩得格外開心,而林清頌就在自行車後座上抱著他。

寒風凜凜,刀子似的刮得人臉上生疼。分明是冷到不行的秋天,她卻在他的身上看見了夏天的影子。

飛揚的,熱烈的,濃墨重彩,描繪著一個少年。

3.

在上大學之前,林清頌並不知道還有這麽令人難受的考試,分明是一門考試,卻要考兩次,一場筆試,一場編程,也就是說,他們要考兩次試才能拿到一門課程的學分。並且編程這種東西,要麽滿分,要麽就是零分,沒有中間值。

如果你的編程不過關,那麽哪怕筆試一百分,這門課也掛定了。

有一些人抱著混日子的心態,會覺得大學生活輕鬆,可如果真的想學本事,大學裏能學到很多,隻是相對而言,學習生活便不那麽容易。

臨近考試,林清頌和餘宙泡在圖書館裏的時間越來越久。

現在天氣涼了,時間晚些,路麵都結霜打滑。

林清頌每天都致力於把自己裹成一隻小熊,以此來麵對門外的疾風。可圖書館裏有暖氣,因此,她每回脫下來的外套圍巾帽子手套,都要在她身邊的座上堆成一座毛茸茸的小山。餘宙看了總是笑她,說那簡直是她的分身。

“錯!”林清頌拿著筆杆對他晃,“那是我的本體。”

接著又低下頭繼續刷題。

“哦?那夏天呢?”

“你不知道我的本體和奶茶店的招牌一樣,是受季節限定的嗎?夏天那種炎熱的季節,隻要給我投喂足夠量的冰激淩,我就能活。”

餘宙撥了撥她的筆:“那我每天給你投喂一斤?”

“別搗亂。”林清頌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你在這兒喂豬呢?”

餘宙“嗯哼”了一聲:“我願意當你的飼養員。”

“少來!做你的題。”

餘宙做題很快,早在逗她的時候就已經寫完了,本來想多說幾句,可見她還在認真奮鬥,微微一頓也就收了聲。

女孩子學計算機並不容易,受天生的思維條件限製,要學好這門技術,她們要付出的比男生會更多一些。林清頌也說過自己不是天生聰明的人,她隻是心氣高不願意服輸,所以,她對什麽感興趣,再難也要去學。

也正因為這樣,林清頌上了大學之後,熬的夜比高中還多。

這段時間她都沒怎麽睡好,連夢裏都在看書上機,這會兒凝神做題,大概是花光了她所有的精神。等寫完之後,疲憊感一下襲來,她慢悠悠打了個嗬欠,眼皮便重了起來。

餘宙眼看著她腦袋一垂一垂栽下去,最後趴在桌上睡著了。他笑著搖搖頭,把她的書本輕輕抽出來,給她檢查正確率。

等到檢查完畢,林清頌也早睡熟了。

這個點的圖書館人並不多,這幾張桌子也就坐了他們兩個人。林清頌做的這套題並不容易,可她十道題裏也就錯個一兩道,看得出來下了不少功夫。

“辛苦了。”餘宙用氣聲在她耳邊輕輕道。

不遠處的窗簾全部拉開,館內光線明朗,窗外的光灑在她的身上,偶爾有點點灰塵落過來,餘宙就幫她用手輕輕扇走,不讓它們落在她的臉上。

外邊的樹梢上壓了層雪,沉甸甸的,蓋住了枝葉本身的顏色。這時,也不知是不是有風吹過,那枝丫一彎,雪就撲簌簌落了下去。

與此同時,餘宙俯身,在林清頌的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仿佛一朵雪花落在了雪地,悄無聲息。

這原隻是個再正常不過的親吻,表示喜愛而已,可這時,外邊又來了幾個人。

說巧不巧,那幾個人都是他們同係的,有一個甚至還是餘宙的同班同學。並且,在餘宙轉頭的時候,那個同學正拿著手機對著他們,看樣子像是拍到了什麽。

那是個高高壯壯的漢子,性格開朗,最喜歡開玩笑。在班裏,他沒少拿這對小情侶打趣過,雖然沒有惡意,但次數多了,也難免叫人覺得窘迫。

餘宙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無奈地扶了額。

他掏出手機,點開早屏蔽了的班級群,果不其然,便以第三視角看見了剛才那一幕。

再望向那個同學,對方衝他齜牙一笑就找位置坐了下來,餘宙輕歎一聲,也沒想追究,隻是返回來又看了一遍那張照片。

照片很明顯是偷拍的,模糊背光,看不清臉,他們幾乎都被拍成了剪影。可偏偏照片裏的人動作溫柔,那份感情濃得連高糊的像素都掩不住。

餘宙對著手機愣了愣神,最終還是彎了彎嘴角,把照片存下來。

又一次,他想,能和她在一起真是太好的一件事情。

而他也的確是比自己以為的更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