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是一場普通的遊戲
01.
噩夢般的周六,在童彤的各種否認逃避之下,終於還是到來了。
她太難了。
作為學渣的她,一到年節走親訪友的時候,就是三姑六婆集體口誅筆伐的對象。
“彤彤這次期末考試怎樣啊?”
“啊?還是墊底啊?”
“還是要好好學習啊,嗬嗬嗬。”
……
從此,她患上了“長輩恐慌障礙症”。
隻要是和長輩相處,她就緊張得手心冒汗,精神高度緊繃,生怕上一秒還和顏悅色的長輩,下一秒就笑嗬嗬開口來一句“彤彤期末考得怎樣啊”。
簡直是童年陰影。
她低頭接了一捧冷水,撲上臉,揉搓十秒。
抬頭,嗯,清醒了。
正要去上廁所的隔壁床妹子見證了她這一係列操作,多嘴問了一句:“你就這樣去和隔壁校草約會?”
童彤嚴肅地點頭:“嗯。”又馬上糾正道,“不是約會。”
想了想,她說:“是赴刑場。”
隔壁床妹子:“……”
三十分鍾後,在宿舍三個妹子的傾情相助下,童彤帶著精致的妝容走出了宿舍樓。
白羨見到她,愣了一下。
“你化妝了?”
童彤點了點頭。
果然,她還是誤會了。
白羨心想,隻是請以前的鄰居吃一頓飯而已,她卻誤以為自己是要帶她見家長,還為此精心打扮。
他該怎樣點醒她呢?
看著她光潔的額頭,被睫毛膏塗過之後濃黑卷翹的睫毛,以及那塗著唇彩的水嘟嘟的嘴唇。
這是什麽顏色?像番茄紅,還挺襯她的。
“咳咳!”
白羨清了清嗓子。
算了,還是隨她去吧,打扮得這麽……漂亮,告訴她事實的話,好像有點殘忍。
不過,他湊近了點兒,仔細看了看。
“你黑眼圈怎麽這麽重?昨晚沒睡好?”
“嗯。”
童彤無力地點點頭,通宵打遊戲去了。
白羨皺了皺眉:“我說了……”
童彤:“說什麽?”
“就是普通的吃一頓飯而已,你不必緊張。”
童彤在心底“嘁”了一聲:“對你來說是普通的一頓飯,對我來說可不是。”
站著說話不腰痛,勸別人時嘴巴叭叭,攤上事兒時眼淚嘩嘩。
要知道對你來說雪粒子大的事情,對別人來說,可能就是一顆巨大的雪球。
他有被大人拷問並無情打擊過嗎?他有被自家母親因為太丟人而摁在**一頓打嗎?
他沒有,他隻想到他自己。
從小在鮮花和誇讚中成長,他怕是早就忘了,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她這樣庸碌平凡,一事無成的麻瓜。
童彤靠著車窗,更加低落起來。
白羨瞟了她一眼。
就這麽緊張?
他也知道在她心裏,今天這頓飯,肯定不普通,但是,不還有他在嗎?
“你放心,我會適當照顧下你的。”他承諾道。
這根本挽救不了童彤糟糕的心情,她對著車窗打了個哈欠,擦掉分泌出來的生理眼淚,隨後側頭對駕駛座上的白羨語氣敷衍道:“那我謝謝你啊。”
白羨一本正經地道:“不客氣,適當照顧而已。”
他看了眼童彤。
得,又想多了,她感動得都哭了。
02.
下車後,白羨從後座拿出一袋子水果,讓童彤先提著,他去停車。
童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門做客,居然沒有想到買點兒東西,幸好白羨替她想到了。
於是等白羨停好車走過來,她就向白羨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這是什麽眼神?她對自己的心意已經到了這麽露骨的地步嗎?白羨握拳咳了咳,不經意地別開了眼,伸手去拿那袋水果。
沒想到童彤卻避了開來,一臉體貼道:“我來就好。”
她來就她來吧,白羨沒有太過計較,帶著她走進自家院子,摁響門鈴。
白媽很快開了門,她係著一條碎花圍裙,應該是在做飯中,麵容沒有什麽變化。
常年浸潤在藝術氣息裏的女人,即使到了四十多歲的年紀,身上依然籠罩著一股淡然優雅的氣質,讓她看上去依舊美麗非凡,歲月好像在她身上停駐了一般。
童彤小時候曾經無比豔羨白羨有這麽一個溫柔的媽媽,他就算犯了錯,媽媽也不會叉著腰對他破口大罵,抑或是拿著雞毛撣子追他兩條街,隻會眉頭淺淺一皺,然後輕言細語地喊一聲“羨羨”。
她長大後,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滑稽。
每個女人都有不同的美麗,她媽媽苗鳳女士雖然潑婦了點兒,暴躁了點兒,但她在菜市場稱魚剁肉時氣定神閑砍價的姿態,在她眼中,還是有大將風采的。
“阿姨好。”童彤眼眸一彎,遞上自己手中的水果,“這是我買的一點水果。”
白羨媽媽笑眯眯地接過那袋水果,然後向白羨投去一個責怪的眼神:“你這孩子,媽媽讓你順道買一點水果回來,結果你讓人彤彤付了錢。”
童彤:“……”
她嘴角的微笑漸漸消失。
白羨忍不住笑出了聲。
白羨媽媽不明所以:“你這孩子,傻笑什麽?”
她拉過一臉僵硬的童彤,笑道:“彤彤快進來,飯馬上就好了。”
童彤雙目無神地任由白羨媽媽拉著,聽到身後傳來的窸窣笑聲,她空前地怒了。
她惡狠狠地回頭,衝那笑得不能自已的人揮了揮拳頭,以口型警告:“別再笑了!”
白羨看清她的口型,以及那張牙舞爪的威脅,不由得又笑了。
陽光從半敞的門裏闖進來,灑在他因笑意而舒展開來的俊朗眉目上,分外耀眼。
童彤還生著氣,卻被他這眉開眼笑的樣子驚豔到了,接著她意識到自己的驚豔,於是她更加生氣,幹脆頭一扭,不看他了。
03.
快要吃飯的時候,白家的門鈴被按響。
白羨起身去開門,是隔壁家的女兒,阮思懿。
阮思懿一見到他,就甜甜地喊了一聲“白羨哥”。
坐在沙發上的童彤視線被吸引過來。
白羨冷漠地應了一聲“嗯”。
阮思懿先繞去廚房和白母打了聲招呼,然後走進客廳,在童彤麵前坐下,兩人麵麵相覷。
實在是太過尷尬,童彤隻能對白羨道:“呃……你不介紹一下?”
白羨簡短道:“隔壁家的。”
然後呢?
童彤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說這個女孩兒的名字,也不知道怎麽稱呼對方,隻好摸著鼻尖尷尬道:“哦,是鄰居呀,你好,我是童彤,是他搬家以前的鄰居。”
“我知道。”阮思懿點點頭,“阿姨跟我說過,我是阮思懿。”
然後就冷了場。
童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得露出個尷尬的笑。
而在白羨眼中,這個刻意扯出來的笑,特別勉強。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童彤吃醋了。
是的,作為他以前的鄰居,現在麵對他的新鄰居,童彤在心裏不自覺地做著比較。
其實也沒什麽可比較的,他和阮思懿真的不熟,就見了麵會打聲招呼的程度。
但這話他不會說出來,免得她又想多。
吃飯的時候,阮思懿妙語連珠,左一個“阿姨”右一個“阿姨”,席間歡聲笑語不斷。
童彤不禁鬆了口氣,還好有阮思懿在,分走了白母的注意,讓她不至於應對白母的一些問題。
心踏實了,胃口就大開,童彤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埋頭苦吃起來。
白羨看著這樣的她,不禁有些恨鐵不成鋼。
難道她看不出來阮思懿打的什麽主意嗎?很明顯是要在她麵前表現得和他媽關係很親近,很招他媽喜歡啊。
他清了清嗓:“媽。”
飯桌上的三個女人都朝他看過來。
他瞥了童彤一眼。
捧著碗的童彤突然靈光一閃,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心底瘋狂呐喊——
別!不要!千萬不要!
“你和童彤很久沒見了吧?”
不要隨便喊她啊!
童彤萬分無力。
白母神情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和阮思懿講話,忽略客人了,忙給童彤夾了一塊排骨,親切道:“是和彤彤很久沒見了,對吧?”
“嗯……”
童彤露出個僵硬的笑容。
白母眼神關切地問:“你現在是讀大一吧?考的什麽大學呀?”
童彤突然覺得排骨不香了。
白羨替她作了回答:“醫學院,你不是知道嗎?”
“哎喲,我給忘了,”白母掩嘴笑道,“醫學院好啊,將來畢業了,給我們白羨當小護士啊,他就是學醫的,哈哈哈!”
阮思懿這時插嘴道:“阿姨,醫院現在對護士也有學曆要求呢,三甲醫院必須要本科以上的學曆。”
白羨在心底冷笑一聲。
看,她又開始有意無意地嘲諷童彤了,現在是用學曆來羞辱童彤。
他看著那一臉傻笑,隻知道扒飯的前隔壁小孩兒,歎了口氣,為童彤夾了一筷子菜,隨後裝作不經意道:“她念的醫學院是本科。”
阮思懿和白母的視線向他移了過來。
“三本。”他頓了頓道。
童彤:“……”
有差嗎?大兄弟。
吃完飯後,白母要刷碗,阮思懿立即積極道:“阿姨,我幫你。”
白羨看向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的童彤,以眼神鼓勵:“你去刷。”
正因為撐得慌準備坐在椅子上摸出手機打把遊戲的童彤一臉狀況外。
好在白母立即道:“不用不用,你們自己玩去。”說完就端著碗筷進了廚房。
阮思懿衝白羨露出個甜美的笑容:“白羨哥,我可以去你房間玩嗎?”
他的房間?怎麽可能?
但他看見童彤朝他瞥來的眼神,如果拒絕阮思懿的話,說不定會讓她誤會他是為了她拒絕的。
但讓一個女生進他的房間也不太好。
於是,他點了點頭:“可以。”
阮思懿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地笑了笑。
可下一秒,她看見白羨冷著臉對童彤道:“你也去。”
不是很想去。童彤心道。
但她悄悄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如果不去,等下她就要與白母共處一室。
前有狼後有虎,她一咬牙,下了決定。
“好的。”她抬頭,衝白羨彎眸笑道。
白羨的房間,也沒什麽好看的。
他的房間就像他的人一樣,幹淨整潔,沒什麽多餘的裝飾,一眼就能看完。
比較有意思的,大概就是書架上那個精致的顱骨以及床頭櫃邊立著的人體骨架了。
童彤掃了好幾眼,然後就聽見了阮思懿甜甜的聲音——
“白羨哥,我可以隨便看看嗎?”
隨便?當然不行了!
白羨想了想,不禁考慮到自己之前的顧慮……
“可以。”
他又對童彤冷冷道:“你也看。”
童彤:“……”
她真的不是很想看啊。
但在白羨逼迫的目光下,她不得不打開了他書桌的抽屜,意外地看到了粉紅色的一角。
咦?白羨還會用粉紅色的東西?
她來了點兒興趣。
那粉色也猝不及防地閃入了白羨的眼裏。
糟糕!是那封信!不能被她看到!
“啪”的一聲,他一推抽屜,但——
合不上。
他又用力地推了幾下,還是如此。
他正疑惑時,肩頭被拍了幾下,轉過頭,便看到了麵無表情的童彤。
“別推了,兄弟。”她衝他努了努嘴,“手指要斷了。”
白羨愕然地朝抽屜看去。
那裏,夾著童彤的一根手指。
他趕緊抓起來一看,那根可憐的手指,已經迅速地紅腫了起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戳了戳。
童彤終於發出一句遲來的殺豬般的痛呼:
“嗷嗷——”
04.
路昭抓著童彤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手食指,來來回回看了三遍。
童彤看見她那顫抖的雙肩,歎了口氣道:“實在想笑就笑吧。”
對麵坐著的人“撲哧”一聲,頓時捂著肚子發出一陣爆笑:“哈哈哈!”
童彤一臉冷漠地等路昭笑完。
好在路昭算有良心,笑完之後還記得問她:“還疼嗎?”
“不怎麽疼了。”
路昭奇道:“那你怎麽還包成這樣,多礙事兒。”
“你以為我想嗎?”童彤撩起眼皮,“白羨不讓拆。”
路昭又忍不住撲哧一笑。
“所以,這也是他包紮的?”
“不是他是誰?”
想到那天白羨為自己包紮的場麵,像是恨不得把一卷繃帶都纏完,童彤翻了個白眼。
“神經病。”
“哈哈哈!”路昭笑了笑,“別這麽說他,最起碼他讓你兩個星期不能上網打遊戲,哈哈哈!”
不說還好,一說,童彤就覺得自己手有點癢了,正巧這時候,她經常一起組隊吃雞的隊友給她打來了電話。
她按了接通。
“怎麽了?”
那邊一通絮叨。
最後童彤說了一句“等著”,就掛了電話。
路昭立即問:“怎麽了?”
童彤向她解釋:“一起打遊戲的小孩兒,被欺負了,我去教訓個人。”
路昭眨了眨眼:“你是說在遊戲裏?”
“嗯。”
“你的手指現在能打遊戲嗎?”
童彤舉起手看了看,破天荒地有些自我懷疑地道:“應該……能行吧。”
事實證明,她不行。
童彤看著遊戲界麵中那趴在地上成了盒子的人,打死她的人正樂嗬嗬地舔著她的物資,耳機裏傳來一波又一波的嘲諷。
“喲,我看你ID是‘我是大魔王’,還以為多麽魔王呢?原來這麽垃圾,我看你別叫什麽‘大魔王’了,幹脆叫‘大垃圾’好了,‘全服第一垃圾’,哈哈哈!”
她關掉麥,摘了耳機,攥緊拳頭一捶桌子。
奇恥大辱!簡直奇恥大辱!
挨千刀的白羨,怎麽哪裏不夾,偏偏要夾傷她最寶貴的手指?
她吃雞大魔王的手指是輕易能傷的嗎?
要知道,這根食指,可是用來開火換彈的,剛剛她明明瞄準了對方的後腦勺,就因為這綁得比大拇指還粗的指頭,子彈射偏,不僅給對方掩藏的時機,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結果在別人打過來時又來不及走位,被活生生打成篩子。
曆數她玩網遊這麽多年,還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追著打過。
“哼!”
童彤又狠命捶了一下桌子。
坐在她旁邊的隊友趕緊摘了耳機安撫她。
“算了算了,彤哥,咱不與傻瓜論長短。”
她不是計較!
打遊戲嘛,總有輸有贏,雖然今天被別人打得史無前例的慘,但她做做心理建設,這事兒也就翻篇兒了。
問題是,剛剛打的不是一場普通的遊戲。
眾所周知,在《絕地求生》這個遊戲裏,一般是四人組一支隊伍,童彤初次駕臨聚鑫源網咖,就憑她精湛的槍法、騷氣的走位以及無敵的意識虜獲了其他三位隊友的“芳心”,從此一躍成為吃雞小分隊裏當之無愧的領導者,萬人敬仰的彤哥。
她手下三個小弟都是隔壁S大的,一個宿舍的兄弟,號稱他們是什麽“六區205寢男人幫”。
男人幫一共四個人,還有一個人是個胖子,是個忠實的饕餮家,比起遊戲,平時對搜羅好吃的更感興趣,也比較少來網咖,三個舍友三缺一,就和當時單排的童彤組了一次隊,從而造就了童彤和205男人幫的曠世奇緣。
俗話說得好,兄弟的老婆不一定是自己的老婆,但兄弟的兄弟那一定是自己最鐵的哥們兒。
胖子雖然胖,但比其他三位舍友優越之處在於,他早就脫離了苦兮兮單身狗的行列,成為有女友的人生贏家。
但這位人生贏家最近有點倒黴,被女友給踹了,理由是她已經找到了能為她遮風擋雨的那一棵巨樹。胖子想不開,於是沉迷遊戲不可自拔,半夜不睡捧著手機看遊戲直播。
緣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等他點開自己最喜歡的一個遊戲主播苟雞公的直播時,發現他最近跟一個蘿莉音的妹子互動頻繁,經常帶著妹子打遊戲,有時兩人還言語曖昧幾句。
妹子聲音很耳熟,他定睛一看,發現遊戲ID更眼熟,“甜甜愛吃雞”,因為《絕地求生》賬號注冊隻能是英文字母串,這串拚音他在心底默念了好幾遍,才敢確認這正是自己那聲稱找著了巨樹的前女友。
他打電話一問,才知道狗男女確實是在一起了。
胖子也不傻,趕緊問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結果前女友甩給他一句“兩個月前”。
胖子的世界坍塌了。
她哪裏是給自己找到了巨樹,這分明是給他頭頂挪來了一片森林。
綠蔭濃密,把陽光都給堵死,從此他胖子的世界暗淡無光,隻剩一片盎然綠意。
從此,胖子就走上了一蹶不振的道路。
為了拯救自己的舍友,男人幫其他人把胖子架來了網咖,請童彤為他們兄弟出頭。
按他們的話說就是,那位前女友之所以轉投苟雞公的懷抱,就是因為她被苟雞公在遊戲裏的英勇身姿所傾倒,如果童彤能夠用胖子的賬號和苟雞公打一場遊戲,**他,折磨他,侮辱他,興許能為胖子找回點兒場子來。
童彤表示幫兄弟不成問題,隻是既然前女友知道胖子是個什麽水平,如果突然操作變得強大,搞不好還會被前女友懷疑是開了掛,一個賬號98塊錢,到時候被舉報了反而得不償失,不如由她扮作胖子新交的女友,新女友對戰新男友,到時候苟雞公被一個女人**、折磨和侮辱,隻會更加無地自容,怒摔鍵盤八百遍。
男人幫點頭如搗蒜,臉上紛紛帶著邪惡的笑容。
然而,萬萬沒想到,想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被**、被折磨、被侮辱的人,變成了她自己。
童彤拍了拍胖子厚實的臂膀:“放心,兄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看了看自己被包得像個大蒜頭的指頭,安慰道:“等哥手好了,將來一定把那孫子打得哭爹喊娘。”
胖子45度角仰望天空,神色悲傷,嘴角卻牽強地扯出一個笑容:“沒事兒,哥,我謝謝你。”
這哪裏像是沒事兒的樣子!
看這憂鬱的眉頭,看這強忍眼淚的小眼睛,看這顫抖的雙下巴,分明就是絕望到了極致,卻又在人麵前故作堅強,不想讓人看出心底脆弱的樣子!
童彤重重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胖子。
遊戲開始前,她還狂妄地開了全部語音,同苟雞公陣前喊了通狠話,說要代表廣大女性,把他的男性自尊,按在地上摩擦。
結果,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是胖子這搖搖欲墜的男性自尊心。
早知道,就不說那些狠話了。
童彤咬著下唇,無比自責,也不知道胖子經此打擊,會不會茶飯不——
“我們點外賣吧。”胖子睜著小眼睛道,“看你們打遊戲給看餓了,吃烤雞不?”
童彤:“……”
看來,永遠也不要小看一名吃貨的自愈能力。
05.
童彤已經泡在網咖三天了。
男人幫下了課,趕去網咖的時候,就看見她握著鼠標,敲著鍵盤的身影。
三個人走過去,點了點她的肩膀。
童彤先一槍把藏在草叢裏的那隻伏地魔幹掉,才摘掉耳機看向他們。
“幹嗎?”
“彤哥,你一直在這兒打啊?”
她搖了搖頭。
三人剛要放下心之際,就聽見她又說道:“回去洗了個澡。”
男人幫三人:“……”
敢情是除了回去洗澡,其他時間全泡網咖了。
男人幫裏的老大有些擔心了,不禁開口勸道:“哥,你這不行啊,沉迷網遊傷身體。”
童彤扔了鼠標,斜眼看他:“你來幹嗎的?”
老大實話實說道:“打遊戲。”
童彤輕嗤一聲:“就你這下了課就鑽網吧打遊戲的人,還好意思叫我戒網癮?”
老大一蒙,神奇地被他彤哥這縝密的邏輯說服了。
三人坐下,加入了童彤的隊伍。
打遊戲的時候,童彤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她瞄了一眼,沒管,繼續打遊戲。
奈何打這通電話的人異常執著,見她不接,愣是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帶喘口氣的。
童彤被那宛若放連環屁的振動聲弄得心煩意亂,摘了耳機,接通了電話:“喂,哪位?”
那邊的白羨被她這句吃了火藥桶的質問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眼屏幕,沒打錯,這就是童彤母親給自己的號碼。
“是我。”他對著手機道。
“哦……”童彤夾著手機,雙眼緊盯著電腦屏幕,隨口問,“你哪位?”
白羨:“……”
他深吸一口氣:“是我,白羨。”
她沒存他的號碼嗎?
“嗯?”
童彤一個激靈,險些摁下開火鍵,打傷自己隊友。
她連忙一看來電顯示,這號碼還真挺眼熟,貌似她媽給她發過,讓她存著,結果她轉頭就忘了。
她連忙衝那邊道:“哦哦……是你啊,不好意思,忘存你號碼了,啥事兒啊?”
白羨看了看自己手上剛買的藥膏,問道:“你做什麽呢?”
那邊聽著一片嘈雜。
“我吃雞呢。”童彤回道。
“在哪兒?”
“聚鑫源。”
白羨掛了電話。
隨後,他打開手機的地圖軟件,認真地敲下“聚鑫源餐廳”五個字,開始搜索路線。
等白羨真的找到那家聚鑫源,距他出門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他怎麽也搞不明白,童彤吃個雞,怎麽就來了網咖。
等他走進去,看到那正捶著鍵盤浴血奮戰的女人才知道,原來此“吃雞”非彼“吃雞”。
他暗中觀察了一下,見她手指頭異常靈活地操縱著鍵盤和鼠標,想來那天的傷應該痊愈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藥膏,將它塞進了褲子口袋。
他轉個身,正想推門離開時,網管小姐姐叫住了他。
“帥哥,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白羨剛想謝絕,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
“彤哥,剛誰給你打電話啊?打那麽多通?男朋友嗎?”
白羨拒絕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他豎起耳朵,認真地捕捉童彤的回答。
如果按大概率算的話,剛剛頻繁給童彤打電話的,應該就他一個人。
沒等片刻,他就聽見童彤的聲音在眾多罵聲、捶鍵盤聲中響起,她帶著一絲無語和驚訝:“什麽男朋友?”
白羨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褲子,有東西硌得慌,是他代購來的、給童彤塗傷口的藥膏。
網管小姐姐被他不善的表情弄得有些慌,大著膽子問道:“帥哥你怎……怎麽了?”
坐在電競椅上的童彤開了沙漠地圖,點擊開始遊戲,看見自己已經恢複健全的食指,又想起那天抽屜夾手那酷刑般的劇痛,一時心頭火起。
“他啊?”她冷笑一聲,“是我冤家。”
吧台處偷聽的白羨:“……”
他突然低頭無奈地笑了一下,隨後在網管小姐姐驚悚的視線下,走到吧台,溫聲道:“你好,請給我開個台子。”他指了指,“那台。”
網管小姐姐順著他示意的地方看去,正好是聚鑫源網咖吃雞大魔王背後的那一台。
06.
白羨打開百度,輸入“如何玩絕地求生”字條,點擊搜索。
屏幕上很快彈出海量信息。
其中有個“絕地求生新手如何迅速上手”的帖子,他點開翻看。
絕地老司機2500小時經驗血淚總結,提高生存率的幹貨盤點。
白羨精神為之一振,這正是他目前需要看的。
在這個幹貨帖子的手把手指導下,他先注冊了一個賬戶,創建賬號名的時候回頭瞄了童彤電腦屏幕一眼。
一串英文字符。
他眯著眼,辨認出來,這是“我是大魔王”的拚音字符串。
嗬,還挺囂張。
他想了想,長指微動,輸入一串字母。
是“你家隔壁”的拚音首字母簡縮。
然而沒想到的是,居然和別人重名了,白羨隻好加了一個下劃線。
取好賬號名之後,他又花98塊錢購買了這個遊戲。
萬事俱備,他點開遊戲界麵,在帖子的指導下,選擇了一個便於掩藏的黃色皮膚的女性角色,選了被命中率低的爆炸頭發型,又穿上一套低調的灰色“大自然”套裝。
再做了一番攻略學習。
“嗯。”
他點了點頭,選擇進入遊戲。
二十分鍾後,在他再一次開局就成盒之後,他憤怒地扔開了手中的鼠標。
這遊戲,就不是人玩的!
就在他獨自生著悶氣的時候,身後傳來三聲追捧:
“彤哥牛!”
“彤哥厲害!”
“彤哥棒棒!”
白羨偷偷回頭,看見童彤麵前那碩大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字樣,不禁心底更鬱悶了。
她怎麽,就玩得這麽好?
看見她又準備重新進入遊戲,白羨的眉頭皺了皺。
坐在這裏這麽久,他還沒看見童彤吃任何食物。
除了起身去洗手間,她就一直坐在電腦前……
白羨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原來這丫頭,是有網癮嗎?
長時間在電腦前久坐,對腰椎、頸椎、視力等等都是不可逆的損害,還不規律飲食的話,白羨感覺自己眼前好像飄來了一連串書上學到的疾病字眼。
他拿起手機,點開了外賣軟件。
三十分鍾後,一份酸湯水餃,送到了童彤的機位上。
童彤摘了耳機,莫名抬頭。
“這不是我的。”
外賣小哥看了看小票,肯定道:“23號機位,這就是你的。”
童彤搖頭:“不是,我沒點吃的。”
“那不管,我按著單子送的。”
說完,外賣小哥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童彤看著那份來曆不明的外賣,踢了踢老小的椅子。
“喂,別人外賣送我這兒來了,你幫我拿去前台。”
老小翻了翻小票,道:“沒錯啊,哥,這上麵寫的就是你的地址。”
童彤翻了個白眼:“那不能是別人填地址時寫錯了嗎?”
老小無言以對。
老二拍了拍童彤的椅背,笑道:“彤哥,你不能這麽想,說不定是這兒哪個愛慕你的,給你訂了份晚飯。”
呸!
坐在後麵的白羨冷哼了一聲。
什麽愛慕者,他隻不過是……隻不過是得了童彤母親的囑托,怕她餓死在這網咖裏,秉著鄰裏互幫互助的八榮八恥觀,舉手之勞地幫她點了份餐。
怎麽就成了愛慕她了?
這位兄弟真是腦洞大到隕石都填不住那個窟窿。
童彤本人也覺得很是無語,一推老二的腦袋,沒好氣道:“去去去,別把偷吃人外賣說得這麽清新脫俗好嗎?”
白羨:“……”
怎麽就那麽多話?放在自己桌上的外賣吃了不就得了?
他氣得恨不得起身將筷子拆開,遞到她手上。
老二摸著後腦勺嘿嘿一笑,扒拉過外賣盒深深一聞:“喲?酸湯水餃,還是白菜豬肉餡兒的,老香了,哥你真的不嚐嚐嗎?”
童彤分出個眼神,不經意地瞟了瞟。
紅油湯底,翠綠蔥花,一個個肚大渾圓的餃子,其中有一個還破了,露出裏麵濃油赤醬的白菜豬肉餡兒,香噴噴地勾人犯罪。
童彤不禁咽了口唾沫。
餓是真的餓了,但如果她吃了這份外賣,就意味著以後要接受良心的譴責、道德的審判。
吃,還是不吃?
這是個問題。
老大看出了童彤內心的糾結,眼睛一轉,提議道:“哥,我有一個想法。”
坐在背後的白羨突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然,隻聽那人道:“你要不打個電話過去?看看那人到底是暗戀你,給你點了一份外賣,還是說隻是填錯了地址。”
童彤向老大投去了讚賞的目光:“嗯,有道理。”
然後,她拿過手機,一邊念叨著“這號碼怎麽這麽眼熟”,一邊撥號。
白羨腦中的警報瞬間拉響,手忙腳亂地到處找起手機來,鄰桌女生的奶茶被他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地上,頓時引起了女生的一聲尖叫。
他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便繼續低頭翻找手機。
好在被背後的聲響驚動,童彤也回頭看了一眼,被這一打岔,白羨總算趕在她按下撥號鍵之前,將手機關了機。
雖然對於童彤不存他號碼這一點他恨得牙癢癢,但此時,他感到無比慶幸。
童彤摁斷通話,疑惑道:“打不通……”
“看吧。”老二一臉得意,“誰點了外賣還不盯著手機的啊?這人一定是暗戀彤哥你,說不定人就在這裏,怕手機一響被你發現,所以關了機。”
白羨:“……”
這個人,真是個人才。
“是嗎?”童彤的側臉不禁帶上一絲羞澀,捂嘴“嘿嘿嘿”笑了幾聲,接受了自己也有個不知名的暗戀者,為她點了份外賣的貼心事實。
她一揭外賣蓋子,香氣撲鼻而來,連忙往嘴裏塞了個覬覦已久的餃子。
刹那間,口腔中充斥著屬於碳水化合物獨有的紮實,那種幸福感真的是無與倫比。
童彤胃裏敲了許久的戰鼓,終於消停了下來。
白羨也忍不住吐出口氣,抬眼時,卻看見鄰桌女生正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
他一愣,想起那杯被他碰翻的奶茶。
“要不,我給你再點一杯?”
女生卻把手機徑直湊到他眼皮子底下,笑眯眯道:“奶茶不用賠,加個微信吧?”
白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