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蹤的旅遊團

時念九收拾的速度不算最高,但也是名列前茅。

有人走得很遠,撿了一些幹柴回來。是雙胞胎裏的哥哥,他是心靈手巧的人,把幹柴支成篝火的模樣,再用手電筒後麵帶的電弧生火,火很快就旺了起來。

他搓了搓手,一本滿足地窩著。

現在是暑假,但是山裏的天氣陰冷,還淋了一場雨,若是體質不好的人,肯定已經瑟瑟發抖了。

時念九忍不住伸長了手靠近篝火取暖,過了一會兒他砍了三根長長的樹枝,做了一個簡易的衣架支在篝火旁邊,把外套脫下來掛在上麵烘幹。

時念九的手一點都不巧,比起篝火的主人來說差遠了。他手工做出來的東西基本都很難看,不過萬幸還能使,手工裏隻有打結他最在行。

畢竟攀岩是他一頭深紮下去的愛好,總要拿得出手些。

克麗絲的傷其實還挺嚴重的,她摔下去,膝蓋著地,兩個關節都有很嚴重的擦傷,但是現在在野外,也不能矯情,她自己也笑著說沒事。

天氣陰涼不利於傷口愈合,她把褲子挽起來,傷口上了些藥,用紗布包著,盡量保持幹爽。

說到潮濕,時念九不免向一個人看過去。

他看到一雙滿是網點的鞋,上麵沾滿了泥土,顯然是還未被清理過。

它們的主人就是那個冷麵又嬌俏的女性。

她實在讓時念九越來越困惑了。

說得難聽點,她是找死麽?

時念九無意冒犯,隻是實在疑惑。

她看著年紀不大,但是做事情格外的執拗。她肯定不會搭帳篷,把所有的東西弄得一團糟,他看見一陣風吹過來,把濕漉漉的頭發糊在她臉上。

這副模樣看上去有些可憐,但是冷淡的少女突然臉色難看了起來,她好像是有些搓火了,手上的動作不客氣,有些發脾氣的意思,連帶著對自己也不手軟,幾乎是一巴掌拍給自己,硬生生把黏在臉上的頭發抓下來,接著繼續搗鼓那個帳篷,有點較勁味道,眼看著就要魚死網破。

他想去幫忙,最終又按捺了下來。帳篷而已,隻要耐心一點,一定可以解決。

時念九猜測,這個小姑娘應該不怎麽有經驗,她不僅帶了一個累贅的雙人帳篷,而且還在濕熱的地區穿了一雙溯溪鞋。

她搗鼓了半天終於弄好了,時念九看著都覺得費勁。

她坐在帳篷邊上,火焰的光在她眼裏跳動,像個精致的人偶。

時念九走過去,蹲在她旁邊,“換雙鞋吧,腳一直濕著,會爛的。”可能會脫皮,可能會潰爛,可能會長蘚,無論哪一種出現了都會很麻煩。

就像克麗絲隻是摔了一跤,卻很嚴重地拖延了時間。

她還是那個樣子,充耳不聞,靜靜看著篝火。

時念九看她沒有回答,也不強求或者生氣,就站起身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

克麗絲雖然受了傷卻也閑不住,架起一口鍋,煮了一些東西,香味慢慢飄出來,周圍人的肚子爭先恐後得叫了起來,假意抗議,非說克麗絲在**他們。

有女主人到底不一樣。

隻有他們家帶了鍋,被欽羨得看著。

他覺得迪克很幸福,但其實也沒有太羨慕他。

時念九啃著餅幹。

他可以在外麵接受一切惡劣條件,並且覺得理所應當。

他在野外一直這樣活得粗糙,從來沒有想過要改善這種情況。

今天駐紮得早,太陽尚有餘暉,幾個人興致勃勃,談論起來食物,接著興頭便一直高漲,兩個人幹脆跑了出去,設置了一些簡單的陷阱,希望能抓到野味,讓明天的飯菜豐盛些。

時念九沒有興趣,他伸手一摸,外套已經幹了,就披回身上。

別看他在路上到處出風頭,找路、慰問,甚至對根本不搭理人的小姑娘出言提醒,其實他並不喜歡顯眼,更喜歡安靜待著。

他不經意地看到斜對麵的女孩兒。她孤零零一個人,盤腿坐在帳篷門口,膝蓋下壓著一雙瑩白的足,小巧精致,腳趾渾圓,但是蜷得緊緊的,和它的主人一樣,她此時把頭埋在膝蓋裏,劉海伸長,臉被膝蓋擋住,隻留出一雙眼睛。

時念九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個叛逆期的小孩子吧?所以才不想搭理他,但也就是個小孩子而已。

她身邊也支了兩個棍子,像是學他,把自己的鞋子掛在上麵。

等外出設置陷阱的人回來,天已經黑得十七八九,大家圍坐在一起,時念九盤腿坐著,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掌拖著臉,有些昏昏欲睡。太過疲憊讓他不願挪動,隻想坐在篝火前打個小盹兒。

這兩天他興奮過頭,精力消耗得有些多了。

靜謐的夜,隻聽見火柴劈裏啪啦,蟲兒的聲音有些小,像是從天邊傳來的。

時念九坐著,心思都恍惚了。

瑞士人望著跳動的火焰,雙眼沒有焦距,他一時興起想講一個故事,“我曾經聽說過一個故事。”

他剛一開口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盡管這個開頭並不引人入勝,但在無事可做的夏夜裏,它像一掬冰水。被睡意包圍的時念九也望了過去,勉強撐開了自己的眼皮。

“一支旅遊團被意外困在了深山裏,他們失聯了。可是,他們冷靜下來,開始清點人數。”

“一,二,三......”瑞士人伸出粗糙短胖的手指一一清點過去,火光照耀在他的臉龐,使他看上去不再年輕的麵容看上醉醺醺的,可是他的眼神又是這樣清明。每個人被指到的時候,不免表情有些奇怪,“八,九,十。”

他不忘把坐得很遠的安妮也算進去。

安妮總是這樣離他們遠遠的,格格不入。

“夜幕突然降臨,他們圍坐在篝火邊,思考著下一步,突然!”瑞士人突然拔高了聲音,雙胞胎的弟弟被嚇到得一晃,他見很多人看向他,笑了幾聲緩解尷尬。

瑞士人似乎就是要這個效果。

他眯著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一個刻意驚悚的笑容。

“一個女孩子突然尖叫起來,她說,我的姐姐不見了!”

這是雙胞胎臉色怪異,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接著不約而同地看向瑞士人,示意讓他繼續講下去。

“從這天開始,每當夜幕降臨,他們都會減少一個同伴,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不敢睡覺,不敢閉眼,甚至眨下眼睛都要猶豫好久!”

瑞士人的聲音不斷地拔高,語速越來越快,就像是大鼓在快速地敲擊,砰砰砰,敲打在人的心髒,好像血管都在顫抖

“終於,”瑞士人拉長了聲音環顧一周,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大家屏氣凝神地聽著,“隻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那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小姑娘鑽進了帳篷躺下,大概是去睡覺了。

時念九也對這樣的故事不敢興趣,但是他很困,困到不想動彈,便繼續留在原地聽故事。

“她很高興,也很害怕。夜幕降臨,他握著匕首,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就當她要睡著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一個人衝她過來,她一下子就醒了。”

“竟然是第一天失蹤的,她的姐姐。”

“她衝過來拉起妹妹的手,對她說,我帶你離開這裏,妹妹不肯走,問她失蹤去了哪裏,姐姐回答不出來,於是她用匕首殺死她。”

雙胞胎的弟弟雙手枕著腦袋,“我絕不會這樣做。”

哥哥皺著眉頭。

克麗絲摟緊了他丈夫的手臂,“我不怎麽喜歡這個故事,我有點害怕。”男人溫柔地拍了拍的手,表示安慰。

“妹妹殺死了姐姐,把她的屍體扔到了山中,和之前的規律一樣:夜幕降臨,消失一人。她忐忑地渡過了這一晚上,果然自己沒有死去,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陽。”

“可是晚上終會來到,她膽戰心驚,不可置信地看到她親手殺死的姐姐再一次來到她的麵前,拉起她的手,說:和我一起離開。妹妹重複了前一天的動作。”

“就一直這樣,第三天,第四天,直到所有的食物全部吃完,她開始割下姐姐屍體上的肉果腹。”

克麗絲打了一個惡心,她縮到丈夫身後,“我不想再聽了。”

“第二十個夜晚降臨,妹妹看著堆積在一起的屍體,每一具屍體都張著姐姐的臉,最底下一個已經叮滿了蒼蠅,她終於忍受不住,崩潰自殺了。”

“一,二,三......”他突然像之前那樣開始清點人數,他數得很慢很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他的手指,“七,八,九,十。”

話音剛落,一個人突然吞咽了下口水,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火光晃動了一下,每個人的臉都明滅不清,顯得極其難看。

瑞士人恢複了他平日裏的嗓音,“聽說那個人患有很嚴重的精神精神疾病,走丟在了山裏。根本沒有旅遊團,隻有她一個人。她所謂的姐姐,其實就是她自己,她餓得快死了,又精神錯亂,把自己的肉割下來吃掉,自己剜死了自己。”

山風吹過,讓眾人打了個哆嗦。

克麗絲裹緊了衣服。

時念九覺得這個解釋,比之前那個故事還惡心。

一味編造的故事不能讓人害怕,因為它是虛無的,最讓人生寒的是半假半真的故事。

但是時念九並不害怕,他膽子向來就大,更何況是這種道聽途說的故事?

他轉身要鑽進帳篷,背後傳來克麗絲尖細的聲音:“我真害怕,傑弗瑞是個討厭鬼,你看那邊的樹,我覺得她像是披著床單的女鬼,一眼不眨地盯著這邊。”

“怎麽可能呢?”他丈夫有些無奈。

被罵成討厭鬼的傑弗瑞也有些無奈,女人的膽子就是少,這麽多人都聽過算過,隻有她一個人怕成這樣。

他笑著賠禮道歉,“不如今晚我來守夜,彌補嚇到您的過錯。”

今晚該是他們夫妻守夜了。

可是克麗絲又說她一個人害怕,不敢自己睡覺,她丈夫哄了許久才安慰住她。

早就回去的時念九躺在帳篷裏哭笑不得,因為這對新婚夫婦還在耳鬢廝磨。

他的帳篷與他們的相鄰,所以響聲聽得一清二楚。

他實在理解女人受到驚嚇,親密的互動可以有效緩解,但可不可以小聲一下,快一點?他坐起來,無奈地耷拉著頭,盡管被影響睡眠,他卻也不好意思提醒他們。

終於男人喝了一口酒,抖擻著精神準備守夜了。

時念九大喜,摔著躺下,似乎是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這是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他夢到有人尖叫。是克麗絲,她一邊尖叫一邊指著。

女人的嘴巴長成大大的圓形,兩頰的肉深深地凹下去,死死盯著前方,顯得眼珠子非常得小。

時念九疑心發生了什麽,順著她的手指看了過去。

白色的布料在樹間飄**著,一條麻繩連接著它們,接口掛下一個頭顱,脖子勒得一尺長,黑發散亂,隻能看清烏青的額頭。

時念九眯著眼睛,還想看得更清楚些。

烏青的頭顱突然猛地抬起,她的頭皮突然炸裂開來,露出白骨,睜著一雙隻有眼白沒有眼珠的眼睛。

時念九的心髒像是被捏緊了。

但是下一秒離開否定。

不對,這麽遠的地方,他還看得清有眼珠沒眼珠?

時念九皺著眉,從睡夢中醒來。

他從來都有理智,就算是噩夢也能有邏輯的發現漏洞,從而告訴自己這是假的,然後遊刃有餘地清醒過來。

他聽到一個人在尖叫,就如同夢中一般。

肯定出事了。

他摸了摸臉,把腿曲直,掙紮著,正要把最後一點睡意驅趕走時,一個人走到他的帳篷前,拉開拉鏈鑽了進來,拉著他的褲管,把他搖醒了。

時念九坐起來一看,居然是那個叛逆期的小姑娘。

黑暗中,小姑娘的眼睛出奇地好看,眨巴眨巴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