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夜的人不見了

能讓不愛說話的小姑娘主動來找他,肯定是大事裏的大事,時念九的睡意被趕得的一幹二淨,套上衣服,鑽出帳篷,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他粗略掃了一眼就猜了個大概。

克麗絲在尖叫,然後抽噎;篝火旁邊守夜的人不見了;還有一個帳篷空無一人。

安妮言簡意賅地說,“守夜的人不見了,他們去找了。”她指著空空的帳篷。

時念九把衣服拉鏈拉到頂,打開手電筒,著急地說,“我也去找,找不到我就回來,不用擔心。”

說完轉身就跑開,瞬間消失在夜幕中。

他身後的小姑娘苦惱地歪著頭,有些糾結。

衛禊說要看好他們的,但是他跑了,怎麽辦?

她看看時念九跑走的方向,又看了看剩下的人,然後盤腿坐了下來。

算了,多數勝於少數,那個人看上去不一般呢!

女孩兒的目光輕輕落在安妮的身上,具有當地特色的雀斑臉上的嘴唇豐厚而緊抿著。

時念九一邊小跑,一邊喊著他們的名字,才跑開幾分鍾,細小的雨點開始慢慢飄下來,接著是在幾分鍾裏瞬間變成了傾盆大雨。衣服濕透了,稱重地掛在身上,膝蓋處的麵料完全成了他行動的阻礙。

他不由得一抹臉,抱怨了一句,隻能走著慢慢下山。

天色實在是黑,他記得下來的路,卻不太清楚自己自己搜索了多大的範圍。

“傑弗瑞!”

“迪克!”

時念九大聲地喊了兩遍,依舊沒有回應。

他拿起手電,照亮前麵的路,叢林密布,小土包上長滿了草。他們應該不會到那裏吧?

他剛要離開,草叢裏突然發出聲響,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過來。

時念九肌肉一下子緊繃起來,手電攥緊,擺出防禦姿態。

他之前就覺得在夜晚的山裏亂喊亂叫像是慢性自殺,不會真引來了什麽夜間活動的動物吧?

隨著不明的物體的靠近,時念九慢慢看清楚。

一米多高的叢裏鑽出一個小姑娘。

長長的頭發沒有紮起來,披散著,他剛剛看到她,是真的有一些被嚇住了。

也許他也不是完全的膽大,在這樣的夜幕下,他立馬就想起了克麗絲的鬼哭狼嚎,和之前夢到的斷頭女鬼。

時念九看著她,眨巴了下眼睛,不太明白現在是什麽狀況。

小姑娘從裏麵鑽出來,站穩在他麵前:“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

時念九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小姑娘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抿著唇不再說話了。

“回來了就好。”時念九放下心,暫且不去深究“回來了”三個字蘊含著多大的信息量。

夜色正濃,孤男寡女,除了雨下得真大,沒什麽其他不好的。

時念九落後半步在她身後,兩人一言不發,顯得有些尷尬。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時念九。”

她轉過頭,看了時念九一眼。盡管天色昏暗,他已經看到小姑娘的眼睛像一潭秋水,像月亮掉在水裏麵,泛著光芒,這是一種沁人心脾的光芒,感覺毛孔都被打了開來。

時念九覺得“治愈”這個詞非常適合形容她。

她輕輕點了下頭,扭過頭去繼續走。

時念九拉低了帽簷,把自己的額頭擋了個結實。他看著身前人的背影有些稍許的無奈。

算了,他也不該指望對方能和他好好交流。

他正這麽想著,前麵的人突然停下來腳步,時念九差點撞到她,忙問:“怎麽了?”

她又轉過來,看著時念九,看見青年盯著她看,好像這才想起什麽,“六月。”

時念九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和她本人一樣,聲音有些軟糯,卻又不是太甜。

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於是她指了指自己,“名字。”

名字?

六月是她的名字?她的小名?

時念九覺得猝不及防,他可完全沒想到不愛說話的人一開口就讓他叫小名,親昵得有些過分了吧,他的臉色有些漲紅,還沒等他說些什麽,六月突然向前一指。

時念九順著看過去,心頭一震,抓住六月的手臂把她一把扯到了身後,與此同時把手電的光調到最亮,往前照了出去。

從高處跳躍下來的狼被強光照射住了眼睛,連連後退,但是沒有跑開的意思。

它始終徘徊著,看上去是要找機會下手。

時念九心裏責怪六月。

居然先介紹自己的名字,再告訴他前麵有狼,她到底知不知道哪個重要?

他們之前站著說話不動,盡管六月轉過頭,背對著它,狼也沒有攻擊,時念九一扯六月,將她護在身後,大幅度的動作反而讓它收到了刺激。

它下躍的速度很快,但是時念九的反應力也極為靈敏。

白色強光照射下,這頭狼慢慢後撤,卻大多在原地踏步,它眯起雙眼,流露出一星半點瑩綠色的光芒。這是一頭成年狼,雖然身材健美,但是體型不大,特別是毛發濕透後緊緊貼在身上,更顯得它骨瘦如柴。

時念九覺得有些不對勁。

它鼻翼煽動,低垂著頭,卻不曾收斂過凶惡的眼神。

但狼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他們成群結隊,手到擒來。他們審時度勢,百戰百勝。這隻狼一反常態,單獨出行,並且以一敵二,單挑兩個比它體型大出幾倍的獵物,而且它的腳還有點跛,在絕對弱勢的情況下,它居然還要發起攻擊。

時念九用手電裝作要攻擊它的樣子。

它隻是盯著手電,後退了幾步,遲遲不肯離開。

時念九果然猜中了它的意圖。

這真是難辦了。

時念九雖然不畏懼,但是如果他們主動攻擊,必定會引來對方的猛烈的反擊,一個生靈最後的殊死搏擊,是無法預測的。

六月被他牢牢護在身後,慢慢地向後退。他這邊還有一個女孩子,麻煩得緊。

時念九和它對峙著,眼神同樣凶悍起來,麵對攻擊性動物,流露出弱態,會讓自己身陷困境。

他的衣擺突然被扯了一下。

“有蛇。”

時念九一扯就轉過了身,也不管什麽狼不狼的。

就想想,月光朦朧下,有一個小美人,俏生生,嬌滴滴地和你說,“有蛇。”尋求幫助,是個人都得心動。

但是時念九低頭看去,六月後撤了一步,她那雙軟底的溯溪鞋下露出一條死蛇。

時念九僵硬了。

這可他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啊。

圓潤的蛇身明顯凹下去了一個腳印,蛇頭也被連帶著,踩了個稀巴爛,隻有蛇尾還在無用地掙紮著,像搔癢般抽打著六月的小腿。

狼突然噗嗤了一下,**鼻子,時念九緊張地看過去。

它夾緊尾巴,不張牙舞爪的時候有幾分似狗,祖母綠的眼神中隱隱露出幾分哀求之色,閃爍出幾分淒涼,它聲聲幽咽,如慕如訴,耳朵耷拉下來,收起自己滿身的刺,用肉鼻輕輕拱著濕潤的泥土。

“這是什麽意思?”

時念九不再緊繃著身子,但他拽著六月的手,不敢放鬆警惕。

倒是六月,她邁著小步子連連後退,像個可愛的機器人。

狼扇動了一下耳朵,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六月一樣,接著上前,時念九也推開幾步,這是那條蛇完全地暴露在了掠食性動物麵前。它先用爪子小心地碰觸了一下蛇尾,蛇尾無力地纏上了它的爪子,卻比之前還要孱弱了。

它見六月無動無衷,便大著膽子把蛇叼了起來。

時念九和六月隻是靜靜地看著它。

狼便翹起了尾巴,光明正大地把蛇叼走了。

離開的時候看了他們一眼,它低頭抬眸的樣子,就像是狠狠皺著眉頭,委屈巴巴,離去的背影說不出的蕭瑟。

時念九和六月目送走了那隻狼,開始往回走。

誰也不知道它發生了什麽,能讓一隻狼苦苦哀求獵物,祖母綠的眼睛裏像是擔著一個世界的壓力。

可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在腦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對於野外的生活來說再正常不過,不管是狼如此,他們這些人也是這樣。

他們之間沒有發生衝突,對兩者來說都是好事。

隻是靜靜地走著,時念九始終覺得有些尷尬。

“那個,要不你叫我一聲學長?”時念九尷尬地摸了摸頭。他不太會和女孩子相處,工科的班級本來就女孩子少。

六月望過來,她很少說話,但好像每次都要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比你大。”

時念九愣在原地,脫口而出:“不可能。”

但是六月已經往前走了。

時念九隻能跟在後麵,自言自語說著不可能。

開玩笑,她看上去真的很小,臉蛋非常稚嫩,看上去就像高中剛畢業,但是他,明年就要讀研了。

“不對啊。”他喃喃說道。

我又沒有說過我多大,她怎麽就知道我比她小了?難道是摸骨看相?

時念九甩甩頭。

他們回到營地。

營地吵吵鬧鬧的,又多了兩個衣架,後麵坐著兩個頭發濕透的人。左邊那個勾著嘴角,右邊那個神情冷漠,垂眸看著泥土。迪克的懷裏趴著他的妻子,正在數落他的不是,傑弗瑞尷尬又愧疚,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時念九心憂,急忙上前詢問。

迪克還沒開口,他妻子已經大聲地回答,“他跑去看之前布置的陷阱了!”同時嚴厲地斥責他,“竟然也不說一聲!”

迪克小聲地說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克麗絲一聽他的反駁情緒便更加激動、

她頭發散亂,雙眼通紅,加上老外通常長得顯老,幾道皺紋浮出來,顯得既淒慘又嚇人,還有兩道淚痕掛下來:“你怎麽能突然不見了!你都不知道,我夢到有個幽靈衝過來,把我的肉割下來吃掉。”

時念九打了個寒顫。

女性的想象力果然豐富,這可比看到狼還可怕。

守夜的人不見,頂多就是跑開,或者走丟了,被克麗絲一發散,卻更像一個恐怖故事。

傑弗瑞像是過意不去,趁著克麗絲換氣閉嘴的空檔,終於有機會解釋了,“是我的錯,要不是我非要去看看抓到什麽了沒,也不會讓大家擔憂了。”

時念九的注意完全在他們兩個身上,他不說,根本沒有注意到多了什麽。

時念九往旁邊一看,果然有一小團皮毛縮在一邊,身上在緊緊圈著麻繩。

繩子勒得很緊,感覺圈得獵物快難以呼吸了。

六月蹲在地上湊近看它。

時念九覺得心髒像是被抓住了一樣。

這是一隻狼幼崽,年齡大概在半歲左右,毛已經基本長齊了,也有了掠食動物的凶惡特征。但是它蜷縮在那裏,就和一隻狼皮手提包沒有區別。它既瘦弱又幹癟,可憐又無助。

時念九覺得心裏很難過,他的惻隱之心被狠狠地踹了一腳,開口說道,“幼崽是不能吃的,把它放了吧。”

這是一個年輕的生命,他覺得很殘忍,麵前的迪克和傑弗瑞好像也變得麵目可憎了起來。

他不太喜歡這樣的做法,也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這麽做。

傑弗瑞有些尷尬地拎起繩子。

可憐的生靈隨著慣性晃動著,它低著頭,半閉著眼睛,卻沒有掙紮。時念九看清楚了,繩子的勒痕是可怖的,它生生陷進去,像是要割開它的皮肉。

傑弗瑞說:“可它已經死了。”

他像是看出時念九生氣了,揮著手連忙解釋道:“我也不想傷害幼崽,但是我到的時候已經窒息了......我也沒有辦法。”他越說聲音越小。

這時候雙胞胎傳來一聲驚呼。

狼的出現讓這片不大的營地突然驚慌了一下。

時念九回過頭。

居然是那隻腳跛的狼。

它嘴裏銜著兩個野果,走到時念九麵前,鬆開嘴,兩顆野果滾下來,滾到時念九腳邊。

他心裏在顫抖。

幼崽和母親都會有些相似,它皮毛上的黑斑格外明顯,幼崽上也有,時念九第一眼看到它,就聯想到了某種可能。

這時,跛狼也看到傑弗瑞手上的幼崽。

它的表情一下子凶惡起來,獠牙瞬間呲起,朝著他撲過去,傑弗瑞大驚之下扔掉了幼崽。

小東西毫無動靜地滾落在地上,甚至燙到了灼熱的木屑,把它的皮毛都燙焦了。

它還沒有長厚的皮毛上沾滿了泥水,它有一雙和它母親一樣漂亮的綠色眼眸,卻再也不能睜開了。

就像一塊抹布,一動不動,好像世界都拋棄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