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奈河

這是哪兒?

黑暗的重幕懸在頭頂,空氣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攔住,密不透風。

時念九抬頭看去。

黑暗,黑暗,還有更多的黑暗。

是很遠很遠的天邊,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覺得很重又很輕,因為靈魂在飄**,而軀體在不斷地墜落。

他低頭,不免驚叫一聲。

當午夜夢回時,深淵仍然緊緊凝視著你。

幹枯的手從河堤裏伸出來,皮包著骨頭,空洞的人臉上有三個黑洞,張著嘴巴,無聲地說著什麽。

他驚慌失措,疾步後退,褲腳被勾住,宿屍已經攀著他的褲子露出了兩隻手臂,大半的身子已經躺在了河水外,混在深色的泥土中。它極力地伸展著自己的軀幹,以求得憐憫。

時念九匆遽扯回自己的褲子,皮包骨頭就張大了嘴巴,像一個竹竿倒進了河水中,沒有激起一絲漣漪,但是他看見河床下有什麽東西在翻滾,細小綿軟的泥土在不停地竄動著,密密麻麻,令人膽戰心驚。

時念九站在一個又窄又長的小道上,兩邊是無邊無涯的河水,黑色卻晶瑩剔透,有無數具枯骨被河水浸泡著,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然廣闊無垠,竟是黑色的大塊,堆砌的泥土上躺著枯骨,一個個伸長了手臂,手掌無力地張開抓起,夾道期盼時念九。

這是哪裏。

他粗重地喘息,醒過來!離開這荒謬的夢境!

醒過來!

前麵是黑蒙蒙的霧,他不知道路有多長。

是地獄嗎?

我死了?

他抬起手掌,翻動查看。

上麵有些髒,但是紅潤,且有溫度。

他想要轉頭看過去,這是一股力量阻止了,好像陷進一團棉花,這團棉花雖然很軟,密度卻非常大,他動彈不得。

遙遠的天邊突然傳來聲音,回音左右穿梭。

天降之聲厚重如鍾罄,古老滄桑,晦澀生硬,毫無美感,語調平直,突然,敲打編鍾的速度加快了,如雷貫耳,就像將軍一聲令下,萬鞭齊策,馬蹄把泥土踏平了,濺到了鮮血,把人踏平了,把城池也踏平了。

屍首一個個都縮回了河水裏。

聲尾嗡嗡,最終歸於平靜。

時念九眼前的霧被一陣風吹開。

他看見了彼岸,有一抹剪影,還有什麽在風中搖曳著,大片大片地擺動著身姿。

那抹剪影站在最前麵,手裏拿了個木棍靠在肩膀上,頂端掛了個燈,但是沒點。

接著一個非常銳利的語調直接刺破了他的耳膜,就好像是玻璃砸碎的聲音。

笑聲非常的古怪離開,捏著嗓子擠出來一般。

時念九牢牢地捂住耳朵,奈何一點用處也沒有,

她笑完以後問,“你要以什麽為代價呢?”夾了很大的諷刺,好像幸災樂禍。

時念九好像看見那剪影勾了勾手,因為他的身體被拖向了前方,緩慢但是無法自控,他害怕到哆嗦,想要轉過頭,卻聽見鍾罄樣的聲音說,“回頭客莫回頭。”

腰被輕柔地拖了一下。

時念九被往前一送,有什麽東西從他的額頭前剝離開來,帶著粘性、韌性,剝離出了什麽。

時念九頭一晃,腳離開了地麵。

他看見一個人形樣的光影從他的身體裏飄了出來,遊動在半空之中。

一股浮力正托著他,他張著嘴,雙手左右劃動。

對麵從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光點做的人形突然被攔腰拍斷了,但這是一個非常溫柔的過程,像是在水裏進行一般,具體的輪廓變成了一個個小光點,在空氣中消散了。

時念九突然覺得自己衝破了什麽。

猝不及防,他突然就被扔到了地上,還不來及感受痛楚,一股極致地眩暈感便向他襲來,兩邊的東西在飛速的移動,然後快速到一切都變成了抽象的色彩。

他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後退著。就像坐著跳樓機,越來越快地到達頂部,然後一瞬間降落,飛速地往地麵砸過去。

時念九的腳一陣抽搐,猛地坐起來。

汗如雨下,眼睛死死地瞪出去,粗喘如牛。

鹹澀的汗水流進他嘴巴裏,刺得他一個激靈,幾乎是渾身一顫。

天哪,他回來了?

他沒有死!

他倉皇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摸到了濕漉漉的一片鮮血,衣服也破損了,卻感覺不到疼痛,傷口也消失了。

怎麽回事?是夢嗎?

時念九處在這個山洞中,四周是褐色的岩石,牆上有兩隻火把,散發的刺鼻的味道充斥著流動性極差的山洞。

時念九身邊躺著所有旅行團的人,都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但是所幸四肢健全,暫時沒有看見明顯的傷口。

“傑弗瑞!傑弗瑞!醒醒!”

時念九搖他,試圖喊醒,但是傑弗瑞呼吸綿長。蒼老的麵孔異常地寧靜,像是墜入了甜蜜的美夢。

但是在這吃人的地方能做甜蜜的美夢?

雙胞胎的情況也同樣如此,不論時念九怎麽叫都叫不醒。

真是見鬼!

他正心急如焚,角落裏傳出一聲沉重的鼻息,時念九一僵,抬頭看去。

角落裏有一隻偽人獸被五花大綁,若不是她身上的服飾,時念九絕不能認出這是安妮。她臉上有血,藍色的**大麵積地沾染了她的衣物,樣子狼狽不堪。

淳樸美國人的樣子完全消失不見了,她比之其他偽人獸更加毛發發達,臉上都有一層清晰可見的絨毛,眼睛渾濁,暴起突出的四顆虎牙像是永遠包不進嘴裏。

難以想象他曾經和她一起躺在野外入睡,那樣放心地墜入夢鄉,那時隻要她有心,肚子一餓就可以跳起來,咬斷他們任何人的脖子。

時念九心裏在打顫,可是還是忍不住問,“安妮......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心裏仍然覺得她是一個人類,哪怕現在的她多麽的麵目可憎,仍然改變不了她和人類的高度相似。

既然可以偽裝成人類,為什麽不以人類的姿態活下來,無論富貴貧賤,他們至少生活在陽光下,何必擠在黑暗的洞穴中,茹毛飲血?

他還想說什麽,安妮“噗嗤”一聲打斷了,白氣從她的粗大的鼻孔裏冒出來,輕蔑地答道,“人類就是該死,肮髒又自私。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們比你們高級!賦有智慧!該死!該死!”

她想用力掙斷繩子,張開她的獠牙,刺穿時念九的脖頸,但是這繩索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她一掙,那紅色的麻繩就像是吸血蟲一樣,將她的纏得不可動彈。

安妮藍色強壯的身體上血管暴起,像是一條條蛆蟲,她伸長脖子,倒在地上,仍然仰著頭,露出獠牙。

時念九驚得連忙後退。

“用你那愚不可及的腦子想想,然後睜大眼睛看看這裏!卑微的人類,你們應該跪拜我們腳下!主動奉上鮮血和肉塊!”

安妮的聲音粗狂低沉。

這裏的城堡巧奪天工,偽人獸也能學習語言,他們會偽裝會欺騙,因為智力並不低於人類。

還有這裏......

山洞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原住民被虐殺的畫像,**的鮮活的生命被釘在木板上拚死掙紮,淌血的屠刀在他身體上肆意刻畫,旁邊衣著端莊的人正在哈哈大笑,持刀的劊子手膘肥體壯,眼睛像惡鬼一樣,笑容嗜血殘忍,絲毫沒有半點不忍。

它的正下方放置著一塊砧板,生鏽豁口的刀斜插在上麵,木質把手已經磨得鋥亮,旁邊堆了幾具白骨,斷裂口異常毛糙,許多根大腿骨都是攔腰折斷的。不知道生前遭到了怎樣的虐殺。

偽人獸在模仿當然的屠殺,他們在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這些證據無一例外在說,安妮所言非虛。

人類是個容易得意洋洋的種族,又是殘忍得沒有人性。偽人獸不隻有獸性,還有靈巧的智慧。

時念九的解釋一下子變得蒼白無力,“沒有,不是的......你報複人類,和那些傷害你們的人一樣,你們是無辜的,我們也是無辜的......”

“無辜!”安妮咆哮,腥臭的口水噴出,“你們屠殺我們,可你們不認罪!我們不一樣,我們一整個種族都願意為此承擔後果!”

“我們比你們勇敢,比你們強壯,你們以貌取人,夜郎自大,自詡高級!”

她又叫囂著撲上來,一字一頓,時念九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個模糊陌生的自己:“下地獄吧!這是我們應得的,也是你們應得的!”

時念九幾乎要窒息了。

安妮的聲音不斷壓迫著他。

這是山洞外突然穿來一聲巨響,天崩地裂,熱氣一下子泛了過來,安妮倒下來,靠在牆上,一瞬間非常平靜,她輕輕地說,輕蔑地笑:“下地獄吧,人類。”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時念九靠近了查看,發現她已經死了。

他不知所措走到外麵。

在他昏迷的時候,好像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他已經完全不認識了。

這裏還是之前的地方嗎?

岩石在龜裂,熾熱的熔岩蔓延,生物在慟哭,地麵飄著一層層虛白色的熱氣,大地深處傳來憤怒地咆哮,黑暗深處仿佛有什麽在嘲笑著一切。

時念九心裏一驚。

旅遊團的人還在裏麵,他們會被活埋的!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