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屠殺者和被屠殺者

這是一幅被保存完好的油畫。

沒有光亮,沒有空氣流動,它就像是一件珍寶,被藏在深處。

穿著歐洲古典服飾的女子身材豐腴,胸脯呼之欲出,腰肢纖細,穿著簡約大氣的裙子,與形象完全不符的是,她的手裏拿著一把斧頭,鮮血正從上麵溜下來,滴在她的腳邊。

微胖的女人,神情冷漠,濃密的眉毛帶著一種鄙夷,但她微翹的嘴角上又掛著變態的興奮。

麵前三個人土著人已經死去了,慘烈地躺在一起。

形容枯槁的老人正在她背後哭著懇求她。

其餘的人正抱著頭躲在後麵痛苦地看著。

他們的掙紮無力痛苦,越發顯得手持斧頭的女人冷酷無情。

時念九驚恐未定。

他好像一個怕水的人,被突然扔進了大海,被起伏的水突然的衝擊,淹沒他的鼻腔,浮力托起他讓他喘息,接著又淹沒了他的口腔,苦澀的海水像是要灼傷他的咽喉。

“呼。”

他站起來。

彎腰低頭,繞過這幅被掛著的油畫。

這個狹隘的空間被無聲的暴力和血腥支撐起來。一幅幅掛在空中的油畫就像是那個端莊的屠戮者,美麗的眼睛透露著最惡心的視線。

難以想象,這些穿著精致的人居然幹著最低級野蠻的勾當。

時念九現在自身難保,他得想辦法出去。

他撩開一塊布,後麵還有更多絨布靜謐排列著。他在絨布裏穿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就算有手電也於事無補,通天的布完全把他包裹在裏麵,除了麵前的布,他什麽也看不見,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布又厚又長,拖在地上,他時不時還會踩在上麵,而且布係得很緊根本就拽不下來。

他憑著直覺在布叢裏穿梭,隻感覺到了無邊無際的寬闊。

也許這裏就像進門的大廳,猶如皇宮一樣豪華,但是本能在告訴他,他在兜圈子,在這裏,他失掉了所有的方向感。

他記得從跌進來走到油畫邊,距離是不遠的。

這樣的路程顯得不對勁。

他繃直著身體往回走,手不動搖,將光線筆直打出去,順著光走,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副巨大的油畫。

應當是不會錯的。

他轉過身。

往與第一次看見這幅畫的方向,完全相反著走去。

背對著油畫,他像是被什麽盯著,脊背一陣發涼。

很快他沒入布中,隻要按著光線走,不會有錯的。

他生怕自己走錯,所以每一步都極為緊張,走了大約半小時,他開始惶恐不安了。

不對,又錯了。

他從布裏走到花邊根本連五分鍾都用不了。

難道他要困死在這裏?

走到油畫下,他看見高級的油畫用的畫框卻不盡人意,許多地方都被嗑出了白色原料,也許是在運輸途中發生了什麽。

這些油畫為什麽會被放在這裏?是特地收集的麽?

這些與大廳的那些畫,待遇顯然不同,應該是有什麽深意。

時念九輕輕碰了一下,油畫便**起來,透露出一絲詭異,像地獄中的風鈴。

說起來,這些生物聞所未聞,既能偽裝成人,也擁有簡單的智慧,為什麽還要穿著皮草,住在山洞裏麵?安妮費盡心機,把天南地北的人拚湊起來組成一個旅遊團,在野生絕美卻同時會吃人不吐骨頭的山脈裏,徒步了一周,就為了把他們帶到這裏來?是想要像殖民者一樣虐殺他們麽?這座古堡獨具匠心,空前絕後,又是怎麽建造起來的?憑那些穿皮毛,吃生肉的怪物?

他咬著手指,想起雙胞胎的話,曾經提到過的藍色家族。

不是說好的隻是一種怪病嗎?

他可從來沒聽說過得病還能讓生物的肌肉凸起,身材暴漲,還能讓皮下的鱗片刺出來,眼睛都完全變異了,順帶著還有一股可怕的嘴臭!

時念九渾身一顫,強迫自己不去深思,隻考慮先前的問題。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團迷霧,就連思考也無從下手。

他拽了拽其中一條布。

或許他可以爬上去,上麵可能會有什麽收獲。

就算努力思考前因後果,也不能改變現在的處境,當務之急就是要離開這裏,他現在看上去很安全,但是久了一樣會死,六月尚在外麵,不知道情況如何。

手電插進口袋,搖搖晃晃地亮著,讓他勉強視物。隻看見燈光搖曳,照亮的地方像是滲出的鮮血,沒照到的暗紅像是凝成的血痂。

他隻能麵對著油畫,一旦麵朝絨布,絨布就會擠壓他的呼吸,蒙住他的臉,那種窒息感一陣一陣侵襲著他,讓他渾身乏力,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在布叢中,他有好幾次想要堅持卻未果,所以現在隻能看著這些讓他心生厭惡的油畫了。

時念九忍住心裏的寒意繼續向上爬。

一副油畫正對著他,大小和個筆記本差不多,風格像畢加索一樣。

時念九是個沒什麽藝術細胞的人,從來都不能在抽象畫裏領悟一絲涵義,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明白了一個瘋子無法崩潰異常清醒時的痛苦掙紮。

他趕忙移開眼神,努力向上爬去。隻是那些觸動深深留在了心裏。

怎麽樣的絕望情況下,他畫下了這幅畫,把一個瘋子逼到清醒。

也是生活的可怕之處,是絕望到讓人連逃避都辦不到吧!

時念九雙手扯著布,腿上纏住,但是布太厚,和以前的攀岩用繩完全不一樣,而且攀岩關鍵用腿,現在卻隻能依靠臂力,他爬了一會兒就感覺無望和酸疼,好在這裏的挑高不算過分。

他對自己的愛好專業性過硬,不至於像之前失掉方向感一樣迷茫。碰到屋頂後,他大約推算了一下,有五米左右。

他摸了摸屋頂,和其他結構一樣,完全是石頭做的,從這裏根本出不去,用手電向下找,密密麻麻的布完全不能站得高看得遠。

上麵就好幾排的鐵棍,布就密密麻麻地綁在上麵,一絲縫隙沒有留下。時念九像猴子一樣,從上麵爬進布從中,最後又退到了中心。

不行,無論是從下麵走,還是上麵走,他都會迷失方向。

時念九心急如風,忍不住踢了一腳油畫。

本來掛得好好的布突然斷落。

時念九臉色煞白,自由落體直直向向下墜,這個時候,他伸出去的腳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

周圍的絨布像是遊魚般怎麽也抓不住,同他一起掉下來的絨布把他的視線蓋住,蒙住他的臉。

他驚恐地劃動手臂,無事於補地等待著死亡一步步像他逼近。

常年攀岩的人當然知道高空墜落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他終於落地了。

厚實的珊瑚絨救了他一命,但是這種感覺仍然不好受,毫無措施地掉下來比跳樓機刺激一百倍,心髒隨時會從嗓子眼蹦出來。況且就算有東西墊著,他依舊覺得全身疼痛想要呻吟出聲。

他驚魂未定,卻異常聽見耳邊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

時念九彈坐起來,然後像被審判一樣,將頭上的布拉下來。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更是麵如死灰,表情呆愣。

在時念九的周圍,差不多圍了二三十頭的怪物,把狹小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這裏原本沒有燈光,但是時念九從上麵的機關掉下來,手電落在他身上,就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他的身上。他正做在這間圓形房間的中間,像祭品般容食肉動物圍觀著。

窄小卻高挑的房間如同地獄般令人絕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時念九無論看向哪裏都有一雙蜜蠟的眼睛和他對視,充滿著譏笑和嗜血,不斷地盯著他。

他的血液開始逆流,手腳瞬間冰涼起來,還有一些奇異刺眼的亮光不斷照射他的瞳孔。

正當時念九絕望時,“砰!”一個人突然從大門撞進來。

她身上裹滿著灰塵,頭上還頂著一張很大的蜘蛛網,到處都髒兮兮的,隻有一雙眼睛還是那樣清明,手上居然拿著登山鉤,不知道她是怎麽把掛在窗戶上的鉤子取下來的。

怪物們齊齊看去,突然躁動起來,一邊嘶吼一邊衝過去,就像狗被踩著了尾巴一樣暴怒,甚至差點把時念九踩在腳下,變成肉泥。對剛剛還異常感興趣的時念九完全拋在腦後。

時念九心裏極度恐慌,他抱住頭,被堅硬的鱗片刺得疼痛不已,手上很快就有滾燙的血流下來,沾汙了他自己的臉。

混亂中,他聽見頭頂上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地掉下來,周圍的怪物開始哀嚎,另一種奇怪的味道很快充斥著他的鼻腔。

突然有什麽摸上他的手。

時念九心裏一機靈,驚恐地縮回去,卻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一隻人類的手。它纖細柔軟,有一些繭子,但絕沒有鱗片鋒利。

他快速地追過去,握住了這隻手。

這隻手的力氣極大,生生把他一堆結實的肌肉中拉了出來。

圓形牆壁上用繩子掛著一圈的寶劍,六月用登山鉤把繩子扯下來,就好像下劍雨一樣。時念九命大得很,在那樣的混亂中沒被踩死,也未被劍刺傷。

怪物發了瘋地想咬人,六月把他扯出來,甚至還沒站穩,就被她拖著跑。

她看似嬌小,但是手上的勁出奇地大,時念九和她的身高差得有點多,被強行歪腰跑當然容易摔,可是六月就生生把他拎起來,從不讓他掉鏈子。

六月跑得極快,完全不看路,好幾個急轉彎,時念九被她拽得,感覺脖子都快斷了,手也要脫臼了,漸漸放棄了掙紮。

身後緊追的野獸聲慢慢小了下去。

他們停住不跑,時念九才發現,他們居然已經甩掉了四條腿撒歡的怪物。更讓人驚喜的是,這個地方他認識,就是進大門不久後走過的那一條路,這個時候,他的意誌還完全清明,隻要向左轉,穿過一個圓形的小廳,接著來到一個寬敞的走廊,走廊掛著許多油畫,筆直往前走,然後再向右,就能看見他們走的那扇大門。

他欣喜地想要尖叫,卻看見六月居然一頭紮進了一堆財寶之中。

這堆儼然就是她之前看上的那一堆。

時念九差點背過氣起,他想叫她別貪財了,卻害怕自己的聲音引來好不容易地甩掉的麻煩。

他彎腰去拉她起來,六月冷不丁地拾起一個金器看都不看往外扔,差點砸中他,實心的金子和地麵碰撞,發出令人惶恐的清脆聲。

時念九腿一軟就要跪倒下去,卻已經沒有時間讓他開口阻止了,“你!”

你瘋啦!大門就在那邊了!還不跑!

六月頭也不回,撅著屁股,把頭埋進去,像隻偷油的老鼠,異常熟練地把礙事的東西扔出去。

時念九跪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接住它們,輕輕放在地上,但是她越扔越快,清脆的聲音就像一串鞭炮一樣,在他耳邊絡繹不絕。

他絕望地跪倒在地上,捂住耳朵。

但是即使是到了這種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丟下六月一個人逃跑。

時念九的本性就是如此。

六月終於停止了翻找。

抽出一根明晃晃的腰帶,大塊的金子簡直要閃瞎他的眼睛,也點燃了他想抽死六月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