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帷幕重重
一路以來,他們居然都跟著一隻怪物。
他顫抖起來,那種恐懼像是一直大手抓住他的心髒,不斷搖晃。
他被熱得出汗,又被嚇到發涼,冷熱交加,隻看見時念九汗流雨下。
其他人都像是被奪走了意識般,眼神空洞 隻知道按著安妮的腳步向前走。
時念九試圖喊醒他們,他小聲地喊著:“傑弗瑞......”
傑弗瑞有時候雖然做事出格,但是他年紀最長,經驗最豐富。
可是在荒誕麵前,年紀是最不實用的東西。
他和任何人一樣,完全沒有清醒過來,眼神空洞,微張著嘴,像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反而是最前麵的安妮有了反應。
與人類形狀相同,但是藍色的耳朵靈敏地抖了一下。她側過臉,將時念九嚇得一怔,幾乎要尖叫出來。
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完全變得麵目全非,就像被隨意搓揉出來的麵具一樣,她甚至有些不對稱,一張可怖的怪臉,布滿了鱗片,眼珠就像是放了一個星期沒吃掉的麵包,令人作惡。
時念九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但是就在安妮看過來的一瞬間,他把自己放空,裝成和其他人一樣。
安妮看到後麵的人全部傻乎乎地跟著,放心轉了過去,鼻子開始和那些原住民一樣,吭哧地冒著白氣,顯得極其野蠻。唇下的獠牙突出,刺在外麵,好像隨時準備撕碎獵物。
時念九連忙用手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
她果然是怪物!
時念九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慢慢向後退去,接著拉起隊伍最末端的一個人,突然快速跑了起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了這裏。
被拉住的六月茫然地看了看拔腿狂奔的青年,又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隊伍。
他為什麽要拉她走啊?
六月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卻非常茫然地看著他。青年拔足狂奔,幾乎沒有辦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了。
六月糾結起來。
任務是一窩端啊。
可是必須要有人看著他啊?
那邊的話,他們兩個一定能解決好吧?
而且,她走了另一條路還可以去找那個東西。
六月慢條斯理地想著,都不知道被時念九拉著跑出了多遠,她才終於做好了決定,開始提起步子。
時念九詫異回頭看了她一樣,正和一雙水眸對視著,那眼睛清澈見底,光亮十足,顯然靈動極了。
她居然沒被蠱惑?
那她不覺得奇怪麽?
居然也沒尖叫,什麽都沒有!?
時念九還來不及進一步思考,趕緊用力一拉六月,縮在一個角落。
他聽見有很重的腳步聲從另一邊傳過來,非常靠近他們,時念九隻感覺自己心跳都要跳出來了。
但是他大著膽子,悄悄探出了頭。
那些身穿皮草的人,就像一個個泡發了一樣,但是相比安妮的偽裝,他們的簡直就是拙劣。
他們終於不必要掩飾自己的獠牙,不必在捂著他們的瞳孔和利爪,不必再摁著自己極度想要傷害人的尖刺。
他們就是一群長得簡單粗暴的怪獸,鼻子哼哧著熱氣,腥氣的口水在口腔內流淌。在優雅的古堡內用最粗魯的姿勢走動甚至爬行。他們說著一種極其變扭的語言,聽上去比安妮的口音還要重。
時念九驚恐到絕望。
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這些東西是什麽他不知道,把他們帶到這裏來,又是因為什麽?
他很害怕地看來一眼被自己緊緊拉住的六月。
小姑娘像是能看懂他在想什麽一樣,舉起雙手,“我是人類。”倒是時念九把她的手腕掐出了一個印子。
其實顯然,六月和他們不同。
他們皮糙肉厚,而六月白皙柔骨。
六月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卻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
時念九之前的聲音這麽小,都惹到安妮轉頭查看。
等到他想要捂住六月的嘴巴時,已經來不及了。腳步聲突然沉重起來,衝刺著跑過來。
這是一個非常淩亂的聲音,時念九甚至想象不出來,他究竟是以怎麽樣的姿勢跑過來的。
他把六月推在身後,一隻手伸在後麵。
他全身都在發熱,隻聽見腳步極快地近了!
電光火石之間,時念九突然出手,揮出了一把鎂粉,白色的粉末浩浩****,像是要占領整片空氣一樣。
他大咧咧地站在轉角口,幾乎把自己的所有全部暴露出來,除了攥著六月的右手。
他原是想用鎂粉亂了對方的眼睛,金屬粉末沾入眼睛一定生疼無比,這時候他就帶著六月溜之大吉。
可是誰曾,這個怪物就像野獸一樣四肢著地,完全避開了鎂粉,倒是六月被這一出驚得掙紮了一下,甩開他的手,躲在一邊。
時念九還來不及做出抵抗,像錘子一樣的鐵腦袋衝著他頂過來。腹部的內髒被拚命擠壓,他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爆出來,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他被撞了出去,但是就好像拍電影一樣,他還沒有站穩便反手抽出了綁在登山包上的登山杖,接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過去。
登山杖就敲地梆梆響,但是登山杖原本就要求輕便,砸下去根本不痛不癢,怪物渾濁的魚眼甚至透露出了一絲譏笑,他四肢著地,不撲不跑,就低著頭讓時念九白費功夫。
時念九又驚又怕,手下更是毫不留情,突然對方怪叫一聲,捂住眼睛倒在地方打滾。
時念九臉上一喜,“六月!快跑!”
沒想到自己沒有準頭的瞎戳居然能一擊戳中對方的眼睛。
不嘚瑟死你?
時念九趁它病要它命,一棒槌頂在對方柔軟的腹部,五大三粗的猛獸硬是疼得沒辦法爬起來,咆哮地在地上打滾,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跑。
渾濁的魚眼迸發出膽寒的殺意,獠牙像是死神的鐮刀謔謔磨搓,音節如同沸水燙進喉嚨般冒出來,“抓住他們!切割他們!不要放過他們的每一滴血!每一條肉筋!”
這要刺耳的語言極其沙啞,就像一個啞了五十年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小心!”
時念九急忙拉住六月,緊緊貼住牆壁。
他的直覺準得嚇人。
悄悄探出頭去,昏暗的走廊終於沒有像鋼筋般左右搖晃的尾巴了。
他踮著腳跑到對麵的角落,確認安全了,再招招手。
兩個人東躲西藏總算來到了一處犄角旮旯。
時念九無力地滑落坐下,背靠牆壁,深深地喘息了一口,他覺得胸膛像是被什麽重物壓著,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害怕這個時候才能好好跑出來困擾他。麵前是一扇灰黑的木質門,積滿了灰塵和蜘蛛網,顯然已經很久沒人踏足了,陽光從高處的窗戶透進來,時念九仰著頭,喉結突出,看見微小的塵粒在光亮下彌漫著,飄動著。
這裏應該安全了。
他低下頭,握緊雙拳,努力抑製住自己全身的顫抖。
有人在他麵前輕輕蹲下來,抬手揉了揉他的頭。
抬頭便看到一張幹淨又精致的容顏,他想對她說,不要害怕,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但是當他看到六月天真的臉龐時,他不可抑製地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跟著安妮會發生什麽,隻要一去想象他就覺得惶恐。
如果,他能把所有人都叫醒......
他猛地吞咽一口,打氣精神,站起來轉過身,讓六月踩在自己的肩膀上。
現在還不算晚,隻要他們能跑出去,找到警察,就可以救下他們。
唐僧被妖怪抓了幾百回,孫悟空跑去救,也沒見哪回晚了。
他安慰著自己。
時念九踮起腳,整個身體都在用力,“六月!你能夠到麽?”
他當墊腳石,自然看不見六月在上麵做什麽。
嬌俏的小姑娘隨意伸著手,其實完全沒有努力去扒窗戶。
任務還沒有完成,她可不能出去啊。
底下的時念九用力到漲紅了一張臉,而六月無聊的表情上甚至掛上了一絲無奈,好像連敷衍都懶得。
時念九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
抬頭看著過高的窗戶,陽光就像救贖一般照進來。他現在隻要想辦法怎麽夠到它,四平八穩的正方形,鑽出去一個人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他脫下來背包,把登山鉤拿出來,沒看到六月在見到這種便利的東西後,突然臉色一變。
時念九毫無察覺,把鉤子扔到窗外,他的準頭不錯,一次就成功了,用力向下拉了拉,確認沒有問題,他雙手抹好鎂粉,收緊繩子,一隻腳踩在牆壁上,另一隻腳蹬了蹬。
“等一下。”
“怎麽了?”
時念九看著窗戶心不在焉地詢問道。
“你就這樣爬上去麽?”六月和他得動作如出一轍,抬頭望著。
“嗯。”他像隻壁虎一樣,一貼上牆壁,就會不自覺地三點固定用最規範的姿勢,保護自己。
“可是,如果你掉下來......”她話未說盡,“攀岩不是要打釘子嗎?”
時念九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雖然他確實帶了衝擊鑽和岩釘。可是一想到在生死邊緣徘徊,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用岩釘來爬一個三米多的窗戶,接著還可能會遭來怪物的撕咬,他就頭皮發麻。
他一邊說一邊向上爬著:“沒關係,摔不死我。你在下麵等等,我到了就拉你上去。”
六月便沉默了。
她看見時念九爬得和猴兒一樣快,便止不住的著急。
可不能讓他出去啊!
她正要動作,卻敏銳地聽見了響動,心裏不由一落。
攀岩的時念九猛然止住動作,猶豫地問道:“你有沒有聽見什麽?”
他話音剛落,一隻猛獸像飛鼠一樣竄出來,衝著半空的時念九咬去。
它的嘴巴像蛇一樣張開,迫不及待地想要開飯。
時念九的眼睛瞪出去,手馬上一鬆,但是繩子還虛虛地握在手上,正巧勒出了飛撲過來的怪物,它的脖子勒出一道溝來。
時念九提起地上的包,往它的頭上拚命掄了一下。他的手按在上麵,底下的野獸就像是被紅布蒙住眼睛的牛一般。時念九完全被這種大力驚到了。
在力量上,也許兩個時念九都鉗製不住一隻怪物。
“走走走!”
他推著六月像另外一邊跑去。卻不料另一隻怪物從對麵衝出來。
它四肢發達,通體藍色,未著一縷,尖利發黃的獠牙眼看就要刺穿六月的皮膚。
時念九突然覺得自己手腕一緊,他被甩出去,跌入了一個柔軟的地方,無數的布片將他包裹在一起,珊瑚絨所製成的厚重帷幕上像是一個個小吸盤一般,將他牢牢黏住。
他膽戰心驚地揮舞著雙手,試圖站穩。可是越是著急想要把布揮開,就越是困苦,最後腳步錯亂,一步步顯得更深了。
滿眼的黑色讓他恐慌。
諸多灰塵像是小蟲子般拚命地鑽進他的呼吸道,他被絨布包圍著,感覺渾身發癢,更恐怖的是,那些厚重的布纏住他,就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一般。
冷靜點。
不會有事的。
時念九慢慢冷靜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卻被灰塵弄得鼻子發癢,忍耐著不打噴嚏。
他跌進來之前,確實看到六月如有神助地躲開了,怪物的利齒完美地錯開。
應該暫時沒有問題。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想想吧!
六月的體力不錯,還能一腳踩死蛇,不會這麽容易死的!
他蹲下來,像發熱的頭腦強行冷靜,寂靜之中隻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
咚、咚、咚。
靜寂下來,耳邊會有另外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小聲音,黑燈瞎火,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確定這裏沒有第二隻生物在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擰亮了手電。
多虧沒有把所有東西都放在包裏。
燈亮了。
時念九眯了一下眼,看見了幾乎是堆掛著的重重帷幕,深紅色被觸碰,像是剝皮的觸須在蠕動。
燈光往上。
時念九猛地一驚,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手電也脫力地掉在地上。
所有的尖叫被另一種恐懼牢牢地掐住喉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