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微光(1)

韓夭夭的家和唐杳杳的方向相反,兩人在校門口分道揚鑣。

暗藍色的天幕逐漸吞噬玫瑰色的霞光,霓虹次第亮起,唐杳杳騎車徐行在陌生的街道,心頭縈繞著淡淡的寂寥。自初中起,她便一個人行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這樣的風景,她又要獨自看三年嗎?

出租屋附近有家便利店,她將車停在門口,進去采購軍訓必需品。名義上是必需品,其實就是找個借口給自己解饞,一進便利店唐杳杳就賴在了零食區,薯片糖果牛肉幹,大包小包地往購物車裏塞。

在冷凍櫃前挑選酸奶和果凍時,一輛購物車不小心撞到了唐杳杳,推車的男生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沒注意。”

唐杳杳轉過頭,“沒關係”說到一半就呆住了,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林穹。要不要這麽巧,在便利店裏都能遇到,這又不是林穹通關遊戲,接下來解鎖的是不是“在單元樓前偶遇發現住在同一棟樓”的狗血事件?

不過,雖然林穹性格陰陽怪氣了些,但和偶像住在同一棟樓,想想還真有些興奮。

“喂,喂!”林穹伸出右手在她眼前上下晃動,唐杳杳回過神,收起一臉花癡的表情,露出迷妹標誌性的笑容:“穹神,這麽巧啊,你也在這買東西。”

“什麽穹神,你這樣叫會引起懷疑的。”又補充道,“而且,顯得我很窮。”

唐杳杳噘嘴:“又不是在學校,小氣鬼。”

她看看林穹的購物車,裏麵隻裝了兩瓶水和一條餐巾紙。和自己裝得滿滿當當快要溢出來的購物車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唐杳杳指指他的購物車,問:“你就帶這麽一點東西啊?”

林穹瞟了一眼她購物車裏五花八門色彩鮮豔的食物,平靜地說:“你呢,去度假?”

唐杳杳撓著頭發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想著軍訓的夥食肯定不會好,就準備了一點幹糧,結果不知不覺就準備了這麽多。”

“一行李箱的零食,被教官發現,會全部沒收的哦。”

砸了這麽多銀子買的零食,全部沒收……想想就肉疼。

唐杳杳撇撇嘴,放在貨架上的手不情不願地收了回來。

林穹臉上浮現出笑意,又很快褪去。他推著車與她擦肩而過,唐杳杳想了想,跟上去和他並排走:“林穹,你也住在這附近嗎?”

“我住越秀君泊。”

“……”唐杳杳內心一聲代表“如我所料”的冷哼,同住一棟樓劇情,解鎖在即。

這時,林穹的口袋裏傳出電話鈴聲,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喂,媽。”

電話那頭的女聲溫柔而親切:“兒子,買完東西快回家,媽給你做了頓大餐,有你最愛的紅燒魚。”

“知道了,我馬上回來。”林穹掛了電話,對唐杳杳說,“我得走了,你慢慢完成你的大業吧。”

林穹說完,推著車離開,他沒有看到,唐杳杳眼底的那層落寞。

這個點,他們都在和家人共進晚餐吧,有父母噓寒問暖的關心吧。曾經有個朋友對唐杳杳說過,她好羨慕唐杳杳,每天回家就是一個人的世界,不用忍受父母的嘮叨。她不知道,一個人麵對空****的漆黑的居室,所有的冷暖溫飽都無人過問,那感覺有多麽糟糕。

唐杳杳挑選商品的興致已經全無,結賬之後才發現兩大塑料袋的東西自行車車簍完全裝不下,隻好提著塑料袋步行回家,再重返便利店取回自行車。

臨睡前,母親打來了一通電話,問她在新學校的情況。唐杳杳草草應付了她,不知為何,明明心裏無比期盼父母的關懷,但每次父母打來電話,她都沒有一點和他們傾訴的欲望。

應該,是責備吧。責備他們隻在寥寥幾通電話裏,參與她的生活。

次日,唐杳杳背著鼓囊囊的書包,一手提行李一手提塑料桶,剛出單元門,就和正從對麵樓棟出來的林穹撞了個正臉。

唐杳杳在心中糾正,不是同住一棟樓,而是住在隔壁樓。

林穹看到她似乎並不驚訝,自然地和她走到一路。

“你知道我住這裏?”唐杳杳費力地拖著行李箱,問他。

“昨天知道的。”他麵無表情地回答。

“怎麽知道的?”

“寫你臉上了。”

“……”

唐杳杳沉默,然後擠出一個微笑:“現在我們又是同桌又是鄰居,你是不是該對你的粉絲好一點呢? ”

林穹斜睨她一眼:“你想幹嘛?”

“行行好,幫我提下行李吧,我的包好重的。”林穹隻背了個癟癟的雙肩包,拎著一個塑料桶,連行李箱都省了。

“不,要!”他果斷地拒絕,越過唐杳杳大步走出小區。

唐杳杳對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曾經存在於她心中的男神形象轟然倒塌:“什麽人嘛,太沒紳士風度了。軍訓回來我就寫篇討伐你的文章,發到論壇上給你招黑!”

抵達學校時,唐杳杳遠遠看到操場上烏泱泱的人群,順著班牌找到本班的位置,一眼就望見了站在隊伍中間的韓夭夭。今天她沒再穿惹眼的水手服,而是換成了森係淑女裝,在周圍清一色的運動服白球鞋中仍自成一派。

唐杳杳拖著行李箱擠到她前麵,互相打了個招呼,有了昨日的交集,兩人已經十分親昵了。“你這身衣服挺好看的,但是穿來軍訓不合適吧?”

韓夭夭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解釋道:“這身衣服隻有去時和回程用得上,到了基地都要換迷彩服的。”

“也對,我就怕教導主任看見又挑你的刺。”

她笑笑,注意到唐杳杳一身沉重的負擔,問道:“你帶了這麽多東西啊?”

唐杳杳拍拍身後的包:“我的一半家當。”

韓夭夭被她逗笑了,用手輕輕掩著嘴:“你爸媽一定很細心,給你收拾了這麽多東西。”

唐杳杳的笑容一僵,猶豫著是否要告訴韓夭夭實情,這時廣播裏穿來教導主任的聲音,指揮我們排好隊列按順序上車,她隻好將話咽了下去。

分配給唐杳杳班的是個年紀輕輕的男教官,看上去本應和班主任年紀相仿,但因常年的嚴寒酷暑的曆練,和酷似靳東的長相,整個人多了一種沉穩的氣質,不似風華正茂細皮嫩肉的少年。

上車後,他自我介紹姓許,簡單介紹了基地和訓練內容之後,便開始組織大家唱軍歌。

唐杳杳和韓夭夭在眾人嘹亮的歌聲裏渾水摸魚,唐杳杳對她說“這教官唱了好幾年的軍歌還是這扭曲的調調,怎麽好意思要求我們這些初學者達到專業級的水平”,說完兩人躲在椅背後竊竊地笑。

軍訓基地位於城郊,距離學校不到一小時的車程。下車後經過一段崎嶇不平的石子路,同學們在一片開闊的空地集合,分發了奇醜無比的迷彩服和帽子,雖然迷彩服裝在嶄新的塑料袋裏,唐杳杳仍然十分懷疑這一套是個二手三手許多手,被數人穿在身上又洗淨才到她手裏的。

教官安排好宿舍,囑咐大家十五分鍾內換好衣服放好行李,回到原地集合。

唐杳杳和韓夭夭被分到同一宿舍,開門後一陣熱浪撲麵而來,斑駁的牆壁上一個外殼零落的空調處於關閉狀態,兩道白牆隔出三個房間,沒有封死,每個房間可以聯通。

她們進去時已經有幾個陌生的女生在裏麵了,唐杳杳這才知道這個宿舍是混住,不止十班的人。

她將包重重甩在最裏側的下鋪,馬不停蹄地找空調遙控器。翻遍了裏裏外外約莫五十個床鋪,都沒有發現遙控器的蹤影。難道會在衛生間裏?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唐杳杳打開衛生間的門,沒有發現遙控器,卻發現了更令人絕望的事實。

狹小的衛生間隻有三個簡易的水龍頭用來淋浴,沒有任何格擋,牆壁上布滿黃色的不明痕跡。她雖沒有潔癖,但這衛生間的條件顯然超出了她的忍受程度,她不忍踏足,屏住呼吸跑回了床鋪。

韓夭夭正在穿腰帶,纖細的水蛇腰竭力收緊仍留有空隙。見唐杳杳空手而歸,她不出意外地笑道:“沒找到?教官哪會這麽好心給我們空調遙控器。”

“我耐熱,倒不是大問題,隻是這環境也太差了點,估計五十個人排隊洗澡就要三四個小時。”唐杳杳一臉的生無可戀。

其他班的女生聽到她的話,說道:“我們這個宿舍算好的了,我們班被分走的其他女生,住的是一個上百人的大宿舍,環境比我們更惡劣呢。”

“上百人?”唐杳杳瞠目結舌,不敢想象那樣的場麵,隻怕空調的冷氣還沒擴散就被室內蒸騰的人體能量覆蓋了。

她有了心理安慰,沒再繼續抱怨,撕開塑料袋準備換衣服。解開襯衫的第一個紐扣時,她動作一頓,回頭看了看寬衣解帶的室友們,猛地一哆嗦,蹬掉鞋子扯過被褥就往裏麵鑽。

“你這是做什麽?”韓夭夭奇怪地問道。

唐杳杳用被子蓋著腦袋,露出一張臉,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有心理障礙!”

“什麽障礙?”

“守身如玉!不共浴,不同更衣!”唐杳杳掀過被子捂住全身,在黑暗中摸索著迷彩服的正反,頂著沉甸甸的被子艱難地換衣服。

當她一頭淩亂的雞窩頭重見天日時,險些被悶得喘不過氣。唐杳杳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發現宿舍裏人去樓空,隻剩等在門口的韓夭夭。

韓夭夭麵露急色:“快點快點,他們都去集合了。”

她匆匆扣上顏色尷尬的軍帽,兩人一起跑到集合地點,插進隊列中的兩個空位。

正值正午時分,毒辣的陽光沒有了高樓大廈的掩映分外囂張,在帽子和流海的遮擋下才勉強能睜開眼。

陰魂不散的教導主任居然跟到了基地,此時同基地總教官一起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例行訓話,直到大家餓得饑腸轆轆才結束。

食堂遠離宿舍樓,有二十多分鍾的路程。路上唐杳杳幾次體力不支想倚在韓夭夭肩上,都被教官嚴厲製止了。途中遇到一隊從食堂回來的隊伍,有個女生看到她,轉頭對同伴說:“你看,竟然有人披頭發。”

唐杳杳摸摸剛剛遮過脖頸的發梢,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拜托,我這也算披頭發?貨真價實的短發好嗎!

她沒想到的是,女生的這句話在十幾分鍾後就得到了證實。